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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閒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初春的河畔,刚抽芽的嫩柳随风轻扬,晴空碧蓝,阳光柔和正是到郊外踏青游玩的大好时机。
程晓方一大早就邀著赵家小姐一同出游,他对赵小姐慕名已久,多次邀约相交下总算赢得赵小姐的芳心,程晓方不由得得意起来,看著赵小姐对他日益婉转柔顺的态度,程晓方内心大悦。
美丽春景更映得赵小姐容颜可人,程晓方著实想一亲芳泽,按耐不住下他真的弯腰俯身,只可惜如此唐突的举止吓著了赵小姐,只见赵小姐惊呼一声,双手轻轻一推,程晓方踉跄几步,竟没站稳就这麽滑进了河里去了。
面对这麽戏剧化的一幕,赵小姐怕得软脚,拉著一旁的女婢扑簌簌地发抖,也不懂得大呼求救,眼睁睁地看著不识水性的程晓方在水里扑腾。
程晓方又慌又怕,喝了几口水就快呛晕了,心里暗道也许自己快淹死了,怎麽也没想到佳人未得命先送,末了还埋怨了赵小姐几句,居然还不去找人来救,真是笨蛋。他真後悔今天没带家仆出来。
骂了数句,程晓方难过死了,怎麽也吸不到气,人直直地往下沈,眼前渐渐地黑掉了。
不远处,蓝一鸿目睹整件事的发生,那时他正咬著一根青草杆躺在草地上晒晒暖暖的太阳。
本来他想著这登徒子活该吃点苦,那河也不深,昨天他才在里头抓过鱼,虽然冷了点,可没想到那人就这样沈下去。
这下子他不救不行,蓝一鸿快步地赶去,扑通一声,一支箭般笔直地窜入水中,游了几下把那人捞起。
迅速地将人拖上岸边後,蓝一鸿反倒没头绪,这是他头次救了溺水的人,救是救上来了,可接下来怎麽弄醒?
蓝一鸿懒得想,直接抄起拳头对著这人的肚子几拳,果真有效,这人马上把水给吐了出来,只是脑袋好像还给水淹著,晕乎乎地趴在地上。
蓝一鸿只好对著岸上的小姐问道:「这位小姐,这人怎麽办?」
赵小姐苍白的脸终於恢复了点血色,答道:「这、这位壮士,感谢您的搭救,可否麻烦您好人做到底,帮我们把程公子送回程府。」
蓝一鸿爽快地答应,反正送佛送上西,把程晓方一背就往城里走去。
受了惊吓的赵小姐在半途就分道扬镳了,蓝一鸿走了许久总算到了程府,一路上,背上的人似乎很冷,不停地发抖,还像条虫似地直往蓝一鸿身上猛蹭,大概皮粗肉厚的蓝一鸿像个天然暖炉。
幸好蓝一鸿不讨厌这麽蹭来蹭去的感觉,否则他肯定把他摔在地上用拖的走,只是,这个公子哥的身子还挺软的嘛,没事一个大男人这麽软这麽轻肯定不是好东西,蓝一鸿沿路嘀咕著。
◆◇
自从救了程晓方之後,蓝一鸿就以恩公的身份暂且住在程府。
程府是城里的大户人家,经商致富,与城里的官宦世家赵家一样有名。
蓝一鸿得知公子哥的名字时微微吃了一惊,这名字与他要找的人同姓同音。
蓝一鸿的父亲是某个省城的镖师,拳脚功夫还不错,母亲也是个练家子的女儿,两人时常一同护镖,有次父母两人在路上救了一对出游的夫妇,那对夫妇感恩之馀,正巧妇人怀胎六月,便与蓝一鸿的父母订了娃娃亲。
可惜,蓝一鸿的父母在他三岁时遇上盗匪双双殒命了,父母亲留给他的惟一讯息是自己的新娘叫"程晓芳",还有一块不起眼的红色小石头,说是以後认亲用的,之後蓝一鸿辗转在亲戚家渡过匆匆的童年,这件事给他忘得差不多。
长大後,蓝一鸿也不好意思继续赖在亲戚叔叔家,叔叔家里嗷嗷待哺的小孩也多,少了他一人亲戚们反倒会少了一口压力,於是他包袱一卷,正式拜别抚养他多年的叔叔。
临别前,叔母千万叮咛要好好照顾自己,找个好工作平平安安过日子,末了,还慎重地提起父母亲当年为他订的娃娃亲,如果真找得上便是有缘,要是姑娘还未嫁人便娶了,若是姑娘无意,咱们也不勉强让对方委曲了。
蓝一鸿允诺下来,毕竟自己身无分文,要是真找著了,也不能让姑娘家跟著自己受苦。
於是,两年来,蓝一鸿一边游玩一边赚钱糊口,心无大志,闯不出什麽名堂,只是偶尔想家时会顺便想起自己小时候人家就帮他订下的新娘子,不知是生得怎副模样?
今日一听,他救的程晓方可不正好同姓又同音,蓝一鸿微微一讶,不知此"芳"是否为彼"方"?三岁前的记忆是那麽地模糊,母亲那时也没说个清楚,搞不好当年那妇人生的是个男孩子呢。
这样的话,那新娘就当不成了,只能当兄弟了。
还有呀,两年这麽混下来,蓝一鸿也二十岁了,二十岁的姑娘也肯定早嫁了,所以蓝一鸿的美梦其实在很早前就醒了,再想到或许对方是个兄弟,也就一点伤心的感觉也没有了。
在程府住了几天,蓝一鸿骨头都快懒散了,想想也不过只是个举手之劳的小恩情,这几日吃好的住好的穿好的也差不多够本了,再这样下去别人也会不喜欢的,况且自己身上的银两也都快花完了,不快点去找个活来赚不行,蓝一鸿觉得该是离开的时机。
找到了程老爷说明自己的去意,和蔼的程老爷仍是一味地道谢,说著他就晓方这个命根,幸逢蓝一鸿这位贵人,他要晓方好好地跟他道谢才要放他离去,偏偏公子哥身子弱,春寒水冷,程晓方在水里那麽一泡回来得了风寒,这几日都在床上养著。
蓝一鸿不好意思再叨扰,便想直接去看看程公子,这样他也就好离去。
到了程公子的居所,蓝一鸿推门而入,浓烈的药香扑鼻,让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程老爷对服侍的婢女道了声下去,房里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程晓方躺在床上仍晕沈沈的,面容苍白憔悴,见著了父亲虚弱地喊了声爹,这一声爹让程老爷疼子的心揪了起来。
「方儿呀,今日身子有没有好点?」
「有的,好多了爹爹,只是头还有点昏。」程晓方无力地回道,一眼瞥见房里还有个陌生人便问道:「爹,这位是?」
「喔,这位就是当日救了你的蓝壮士蓝一鸿,快好好谢过人家。」程老爹忙著引见。
程晓方一听,病蔫蔫的脑袋顿时一淸,心头暗道一声:好啊!原来就是这家伙!
腹肚上的瘀青似乎有所感应地疼了起来,程晓方早就把救命之恩忘得一乾二净,长这麽大何曾被人如此无礼打过,况且还在赵小姐面前颜面尽失,回来还得了风寒,加起来的不顺遂全归到了这家伙头上,心里的愤懑一点一点升了起来。
睚眦必报的程晓方暗定要好好回敬一番,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理由简直是无理至极。
虽是如此讨厌这人,程晓方表面仍不动声色地恭声道谢,并热情地以自己病症未愈,期待蓝一鸿留下来至他病好,到时再好好地招待他以表自己诚挚的谢意。
蓝一鸿忙著推却:「真的不用了,不过是帮点小忙,我在贵府也刁扰了几日了,再待下去就太过了。」
蓝一鸿是个憨厚的人,便直接把自己快要身无分文急著离开找工作的情形说了出来,这麽一来反倒顺了程晓方的意,知道他学过一点拳脚功夫,身强体壮,於是令总管替蓝一鸿在府里暂时安了一个閒职,找点事让他打发,看著蓝一鸿高高兴兴地答应继续留了下来。
程晓方则在内心暗暗嗤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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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程晓方病终於好了,他急著找赵小姐叙情,深怕那日留给赵小姐不好的印象。
兴高采烈去找赵小姐,却一脸灰头土脸地回来,像吃了场败仗。
程晓方咧咧骂道:「真是可恶!居然让钱记当铺的小瘪三捷足先登了!那小瘪三哪一点比得上我,竟然还莫名其妙与赵小姐订了亲,这世间还有天理吗!」
回到府里,程晓方一口恶气没得发,蓦然想起留在府里的蓝一鸿。
旧怨加新恨,纵然蓝一鸿压根儿什麽也没做,他还是晋升为程晓方心里第一大仇人。程晓方风风火火地找著蓝一鸿,决定把气全出在他身上。
找了一会儿,终於在後院柴房外的空地上瞧见。蓝一鸿正光著膀子背对著程晓方迈力地砍著柴。
程晓方怒气四溢,大步地站到蓝一鸿背後,横眉怒眼喊了一声:「蓝一鸿!」
蓝一鸿劈柴劈得正专心,被突然来的大喊吓得楞住,手里操著的斧头歪斜地砍出,『咚』地一声还好没往自己的脚上招呼。可就是这麽小小的失误也令蓝一鸿心惊了,他不悦地回过身,打算给这个不识相吵他的人一顿教训。
蓝一鸿这一转头可就把程晓方清清楚楚地看了,一张嘴忘了閤起来。
程晓方气愤的脸庞晕了两朵红云,阒黑的双眸像夜晚的星空,炯炯有神灵动不已,此刻他的眼里正蕴著怒意更添显生气,红润饱满的双唇不似那日溺水後苍白哆嗦著,俊美的瓜子脸蛋大大地印上蓝一鸿的眼里。
程晓方穿著月牙白滚银边的长衫,柔顺的黑发挽了一个髻後整整齐齐地披散而下,像条黑色绸缎,风一吹,衣袖轻轻翻飞,拂动的发丝彷佛挠到蓝一鸿的心坎上,蓝一鸿一叹:真是仙子般的人呀!怎麽那天一点也没发觉。
蓝一鸿见识过的翩翩才子本就少,他本身更不识得什麽大字,厮混在一起的又是些白丁粗人,他何时见过这样的人物,简直少之又少,一个巴掌就数完了。
回想救人那日,因为距离远没看清面目,等救起来了,美公子变成沾满污泥的落水狗,所以他不觉得程晓方好看,再看他回来後每日病蔫蔫地躺在床上哼哼著,蓝一鸿更是认定这公子哥长得削瘦,气色不佳,痨病鬼一个,怎知今日总算看清这人的眉目,把蓝一鸿惊得说不出话来。
程晓方见对方一副痴傻的模样知道这家伙肯定是看自己看得呆了,真是粗人一个,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再度喊道:「你是蓝一鸿?」
蓝一鸿连忙回神有礼地回道:「是、是的,程公子您好。」说完慌张地低下头反省自己刚刚心中的胡思乱想,他居然不想管是男是女,直觉得要是这个漂亮的人真的是他的新娘子不知该有多好呢......
蓝一鸿谦恭有礼的态度反倒让程晓方怒气熄了大半,虽然他刚刚很失礼地打量自己,可看到他现在低下头充份地反省,程晓方也不好意思挑毛病。
幸好程晓方不知蓝一鸿在反省的是另一件事,否则他肯定气炸了。
程晓方念头又转了几转,完全忘了爹爹交待他要好好向蓝一鸿道谢。
不行,要好好料理他!
程晓方最终打定主意,随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麽?」
「我在这里劈柴。」蓝一鸿呆呆地笑开一口白牙,解释道:「总管给我排了个职位可却没给我工作,我看这堆柴没人劈想说砍砍也好,不然就白领了饷资,这样心底过意不去的。」
程晓方没兴趣听这些,呶了呶嘴暂时想不出要怎麽料理蓝一鸿。
数天後,总管来找蓝一鸿,对他道:「蓝先生,少爷打算调您去他身边做事,先生是自由身没签卖身契的,所以过来问问您,这可是个美差,保证跟著少爷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虽然少爷脾气有时差了点,可要是去暖香阁、迎风楼少爷绝对都会带上身边的人,这可是个好差事呢。」
想对年纪可以当他爹的总管说"先生"个词他不敢当可以免了,可听到程晓方要调他到身边做事一颗心像似要飞了,蓝一鸿连忙说著好,也没仔细听总管後头说了些什麽。
当晚,蓝一鸿抱著被子快乐地睡不著,同房的谢小三看他一副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好奇心大起,问道:「一鸿哥,你笑什麽笑得这麽开心呀?」
程府干粗活的下人睡得是大通铺,蓝一鸿原本是程府的贵客,尽管应了差事,程老爷也不敢怠慢他,何况他也不是程府的奴仆,所以收拾了间乾净的客房给他,他却说再住下去骨头要散了,硬是搬到这间硬板床上睡,谢小三是帐房里的一伙,等级比干粗活的高上几级,住的是三人一间的房子,所以对蓝一鸿住进来没任何意见,反正床位本就空著一个。
「小三子,我明天起要跟著程公子做事耶,想到就觉得好开心。」蓝一鸿笑呵呵地说道。
没什麽架子脾气的蓝一鸿本就讨人喜,加上他对程府的奴仆完全没有尊卑观念的歧视看轻更是迎得大家的喜爱,谢小三等人都觉得蓝一鸿像极了大哥一般地照顾著他们。
另一床铺的黄铭听到蓝一鸿的回答羡慕地叫道:「好好喔~一鸿大哥这下子发了,听说少爷有时都会赏手下一堆东西,还会带著他们喝好的吃好的,大家都瞧著这份工作眼红呢。」
「呵呵。」蓝一鸿听了更是笑得直乐,一颗雀跃的心老早跳到九霄云外,他想著几天前见到的程晓方,脸蛋红扑扑的,皮肤跟自己比起来白白的,身形跟自己比起来纤细而修长,头发长长又黑得发亮,真的比自己以前见过的姑娘们都要美。
蓝一鸿又想起那日背他回府的景象,程晓方身子柔软的感觉倏地窜进脑海里,霎时蓝一鸿热了起来,血液快速地奔腾。
「一鸿大哥,你怎麽啦?太热了吗?脸怎麽突然这麽红?」谢小三担心地问道,要是生病了可就麻烦了,对谢小三来说生病就没法工作,没法工作就等於没有钱赚,要是病得重点还得要看大夫,简直就是三赔。
「没、没什麽,可能房里太闷了,我去外面吹吹风。」蓝一鸿赶紧打消脑里的奇怪念头,身体的异样感觉让他吓死了,快手快脚地跑到茅厕撒了泡尿才把感觉压下。
可回来躺好一闭眼又是满满的程晓方的脸,然後又想尿尿,折腾了好一会儿,蓝一鸿才疲惫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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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在谢小三拚命的摇晃下,蓝一鸿缓缓地张开眼,一时还搞不清这是哪里?
「一鸿哥,你睡呆啦!快点起来,要是你迟了少爷搞不好要生气了!」
少爷?
啊!蓝一鸿怪叫一声跳了起来,匆匆忙忙地漱洗穿戴一番,对著谢小三、黄铭问道:「我有没有哪里没穿好?头发呢?脸有没有洗乾净?」
谢小三笑著道:「有有,脸洗得很乾净,头发束得很整齐,衣服也穿得很整齐,一鸿哥,看你这样子好像要去相亲喔!」
蓝一鸿呸了一口:「小三子不要胡说八道,我要快去见程公子了。」
才踏出没几步,身後的两人爆出偌大的笑声,蓝一鸿不由得回头一瞪。
黄铭抚著肚子拎了双鞋笑道:「一鸿哥,你的鞋呀~」说完快笑趴在地了。
蓝一鸿飞快地抢下鞋子套上,红著脸找程晓方去了。
很快就在书房里找到程晓方,蓝一鸿本想开口热情地招呼,忽地想想现在为人做事得要有点分寸,晓字叫到一半急急地收口,硬生生地喊了声:「程公子早安啊!」
程晓方眉头皱了皱,这家伙一定要这麽中气十足地大吼吗?一大清早的,很吵耶!
他揉了揉额角,要不是想好好整整这家伙才不想如此早起,为此,他还摒退所有服侍他的下人,打算增加蓝一鸿的工作量,让他累个半死,看样子蓝一鸿完全不清楚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悲惨处境。
「你要称我一声少爷,虽然你不是程府的奴婢,可现在我是你要服侍的主子,既然你愿意留在程府里工作,这尊卑是要分的,明白吗?」
蓝一鸿怔怔地听著,现在他的面前站著活生生的程晓方,那模样比昨晚梦里的晓方更美,蓝一鸿痴痴地望著,傻笑不已,不管程晓方说了什麽他想也不想就回答:「一鸿明白,晓方少爷。」
「晓方去掉。」程晓方瞪视,这家伙竟然敢这样称呼他,真是不要命了。
「喔,是,少爷。」
程晓方看著仍是一脸呆笑的蓝一鸿,不知怎麽愈看愈气。蓝一鸿这家伙居然没把我放在眼里,程晓方不知从哪个根据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磨墨吧!」程晓方收回心思,虽想好好教训他,但对方现在还没出任何纰漏,也只能慢慢来了。
程晓方每日醒来若无要事定会先练字一个时辰,这是从小识字後养成的习惯,就算起床再晚他还是会练上几个字,也因此程晓方练就一手好书,这在城里可是出了名的,一副出自程晓方的字画有时可卖至百两,当然,程家家财满贯,光靠经商每日就日进千金,根本不需要赚这种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