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的程夫人赶紧收敛泪水,一手拿了杯热茶一手扶起晓方道:「方儿,你渴了吧!来,喝点水。」
看清了是在自己房间,晓方顾不得口渴肚饿马上起身下床。
「娘,爹呢?爹在哪?」
「方儿、方儿,你慢点来,瞧你都没力气站稳了,要找爹先吃点东西再说吧!」程夫人关心道,看儿子不过才几日就憔悴如斯心里可心疼极了。
「不行,我得先找爹,要他把一鸿放了...」忽地,晓方转而握住母亲双手,抖著唇问道:「不然,娘,你告诉我,你一定知道爹把一鸿关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把他偷偷放了,娘,告诉我呀!」
看著神色惊忧慌乱的儿子,程夫人叹了口气,她只想晓方快快乐乐就好,看他为了这叫蓝一鸿的男子变成这样,她只觉心如刀割,心一软便道了:「他被关在後院的柴房里...」
晓方一听不知哪来的力气顿生,跌跌撞撞地冲出门跑往柴房而去。
看守的仆役看见少爷过来了马上行了礼道:「少爷,老爷交待不淮任何人接近。」
「让开,我也是府里的主人,我的话你们不听?」
「少爷,求你别让小的为难了,要是放你进去小的一家就要喝西北风了,而且老爷要是知道少爷你跑来这边,老爷定会更加生气,到时里头的人就会过得更加凄惨的,求求少爷你了,赶快离去吧!也算积积功德。」
「你、你说什麽?什麽凄惨?」晓方的语气颤抖了起来,他想起了爹以前年轻时的作为,要撑起程府这万大家业,父亲的手段可谓心狠手辣,人称『笑面商人』,表面慈蔼和善,暗地里对生意有所阻碍的人事物毫不留情地铲除。
「里面的人真可怜喔,老爷吩咐不给吃的喝的也不给衣服穿,还要派人每数个时辰就好好一顿棍棒伺候,我光在外面偷瞄一眼就觉得浑身疼死了,天呀!活这麽大还没见过这麽惨的,简直体无完肤不成人形,连吭声都不会了,真是可怜呀~也不晓得犯了什麽忌讳,惹得老爷这麽生气。」守门的边说边摇头,直道里头的人可怜,大概再过几天就要咽气了。
什麽!?不!不!......怎会怎样!·
他怎会忘了,怎会忘了爹平时温言和气的外表下是多麽地可怕,怎会忘了爹对蓝一鸿有那麽大的成见,怎会忘了爹不会放过他!
是我害了你!一鸿......
「爹,求求你放了一鸿。」晓方找到父亲,立刻跪下磕头请求,他再也受不了蓝一鸿被折磨了,只要一想像现在在那暗无天日的柴房里受著苦的蓝一鸿,他就觉得自己身心皆要崩溃了。
「还知道我是你爹。」程老爷讽刺地哼了一声,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居然一心向著认识不到一年的外人,而自己的儿子到如今还是执迷不悟,耽於男色。
「爹,求求你放了他,你要我做什麽我都会答应你的。」
「那麽後天就去郑家下聘。」
「...爹...这...这事...我...」
「吱吱唔唔的做什麽?你不是去看过那小子了,还嫌不够精采是吗?」程老爷冷酷道,讽笑了两声:「看那小子喜欢男人,要不,为父让府里的下人跟他玩玩好了,你说如何?」
「不!不!你不能这麽对他!」晓方惊吼,他像从未认识过父亲般难以相信地直盯著,这真是他的父亲吗?这麽残酷地说出这种话来。
「那麽你就去郑家下聘,待你成亲後我会放了他。」
晓方绝望地闭上眼,点点头,「好,爹,我答应你,希望你不要再折磨他了。」
晓方深感无力,待听到父亲的允诺会给蓝一鸿吃食不再拳打脚踢,放下了心精力交萃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便晕了过去。
28
「咦?今天怎麽又是你,吕大叔咧?」
「吕大叔今天拉了肚子正躺在床上休息,托我送了过来。」
守门的下人开了锁不放心地再次说道:「小子,送完了饭就赶快出来,免得我们挨老爷骂。」
「好好,大哥你放心,我会很快出来的。」谢小三提了饭盒赶紧推开门进去,一瞧见蓝一鸿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鸿哥...呜呜...都是那个死没良心的少爷,要不是他一鸿哥哪会变得这麽惨...呜...」谢小三哭哭啼啼地张罗饭菜,他一听老爷肯给蓝一鸿吃饭了,马上靠关系把自己的微薄积蓄拿来换给蓝一鸿送饭的机会。
「...小三...别说晓方少爷的坏话...」蓝一鸿虚弱地发著声音,他的身体依旧创伤未愈伤痕累累,可生理上的疼痛并不能阻止他思念晓方。
所以,打从他被关进柴房里开始,他只开口重覆问同一句话:「晓方呢?他没事吧?」而回答他的总是无情不语的棍棒招呼,每数个时辰就上演一次,直到他被打晕了昏迷了,再也没有反应为止。
原以为他会这样下去活活饿死或被打死,可在几日前这一切恶梦般的折磨不再了,尽管他还是被关在没什麽光线的漆黑柴房里,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晓方的功劳,晓方他,他的心里一定也很难受,一边是他父亲程老爷子一边是自己,他心里的苦定不会比自己少。
後来,也幸好谢小三的出现,那时的自己根本就没力气举手动筷,连移动一根指头都办不到,全身是血渍,又臭又脏,吕大叔总是嫌恶地丢下饭菜就自己走了,还好谢小三来了,拿了些金创药乾净布条仔细包扎了下,又一口一口不辞辛劳地喂自己吃饭,至此,他终於好多了,虽然现在还是躺著起不来。
「这才不是坏话,这根本就是实话,要不是少爷一鸿哥哪会这样惨,而且少爷对你根本就不闻不问,没隔几天就屁颠颠地跑去郑家下聘,你说他不是没良心、超级无情、混帐少爷吗?把你害成这样也不来看一眼...」
「你说什麽!·」蓝一鸿耳里只残留下聘二字,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少爷对你不闻不问....」
「不是这个,你说他去郑家.....」
「下聘呀!下个月就要完婚了,到时没良心的少爷就自个儿快乐成亲,一鸿哥,你也别再想他了,没良心少爷有什麽好?忘了最好!」谢小三通过众多打听,过滤谣言下来当然知道蓝一鸿跟少爷之间发生了什麽事,所以他劝道,希望蓝一鸿想开,别再恋著不同世界的人了。
「......」蓝一鸿苍白了脸,原本就受伤没有血色的脸庞更显可怕,彷如病入膏肓般摇摇欲坠。
「一鸿哥?你没事吧?」谢小三著急了起来,他还以为这消息对蓝一鸿来说是好的解脱,没想到弄巧成拙,早知道就继续瞒著,瞒到少爷成亲为止。
「我没事,你让我静一静......」
「...喔...」谢小三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可又无法弥补,也只能听蓝一鸿的吩咐,收拾了一下碗筷,怯怯然地退到门口。
「小三,可以麻烦你帮我个忙吗?」蓝一鸿忽道,他的脑子现在还是很糟,需要点东西来让他静下来。
「好好好,当然可以,什麽忙?」
「帮我到少爷的书房里找一把小刀子,记得那天好像掉在地上的某个角落了......」蓝一鸿像在回想又像在喃喃自语,因为那天匆忙被关起,连衣服也没穿就被带进了柴房,那把匕首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那是晓方亲手送他的惟一东西,他想好好珍藏一辈子的。
「好,包在我身上,没问题。」谢小三再三保证会尽快找到拿来,门外的仆役已经在催促了。
「吃这麽久,在里面生蛋啊!快点,我要落锁了。」
「哎哟,大哥不好意思啦,我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望著谢小三掩上的门,蓝一鸿格外觉得那从门缝射进来的光线耀眼,似乎不记得自己被关多久了?到底有多久了呢?我有多久没看见晓方了?晓方呢?他又有多久没见到我呢?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为什麽晓方不来见我?为什麽晓方不亲口对我说?难道是因为他对我过意不去吗?所以就没有来......
下聘了,晓方要娶郑家的千金?这是真的吗?真的吗?
晓方爱那位小姐吗?他要娶她了?爱吗?
应该爱吧!因为他要娶她不是吗?因为他不能娶我也不能嫁我,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对我说过喜欢我、爱我,因为他想说的对象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蓝一鸿无声地哭了,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哭,他只觉得有无穷尽的悲伤袭来,他觉得自始自终自己只是一个傻子,大傻子,就像晓方常常骂他的笨蛋一样。
他突然觉得好累,全身酸痛,四周又暗又黑,就连空气里的温度也又冰又冷,所以他紧紧抱住了自己,他好冷,又痛又冷。
心像裂了,有一道不断淌血的口子,他想睡,於是他又如往常一般昏沈沈地睡了过去。
谢小三很机灵,打好了关系偷了个空就往少爷的书房里钻去,找了两三天都没看到蓝一鸿说的小刀子,这日又不死心地趴在书房的地上找著。
忽地,有脚步声响起,谢小三一惊,暗道现在闯出去定会被当成贼,到时按程府的规法处置,自己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赶紧急忙躲了起来,找来找去,有个空的大箱子,看来是放画轴或书册的,连忙钻了进去,偷偷掀了个细小的缝好呼吸、偷窥。
来者是程晓方,一进来就坐在书桌前,无神而没焦距的眼睛直盯著空无一物的桌面猛瞧,看了好久好久,连小三也觉得桌上应该是有个东西,不然怎会看那麽久?
少爷的脸色好像不太好,人家不是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看那样子好像得了病一样。谢小三偷偷观察,末了啐了自己一口,关心这个无情少爷做啥!他病死活该!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谢小三觉得全身都麻掉了,少爷总算动了。
晓方到了书柜前方,从个暗格取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动作轻柔地打开,便又开始盯著里头的东西发呆,偶而露出了几抹傻笑,看得谢小三一阵鸡皮疙瘩,少爷莫不是疯了吧!
谢小三快要撑不住了,幸好在他要站起来活络筋骨前有下人来报。
「少爷,老爷有事请你到大厅。」
「好,我马上过去。」合上了盒子,小心翼翼归回原位,程晓方閤上门离去。
谢小三赶紧跳了出来,他难过死了,而且也来这里太久,同工作的伙伴会察觉不对的,原想快快回去,可又对少爷看的东西很好奇。
看一眼就好!上前,打开暗格拿出盒子,一掀。
咦?这是不是一鸿哥说的小刀子?
里头还有几件摺叠起来的衣衫,衣衫上头就摆著一支雪亮匕首,还有一个旧旧的小锦囊,偷偷打开是块红色石子,两个东西都挺漂亮的,谢小三可不敢偷少爷的东西,可他找了很久就是找不到,也许这就是蓝一鸿要的,不管,先拿去给一鸿瞧瞧,不是再放回来就好了。
不过,这衣服看起来还挺眼熟的,是谁的呀?谢小三抱著疑惑拿了东西就快快地溜了。
29
「怎麽了?前院怎麽大吵大闹的?」谢小三放下工作问著刚从前院过来休息的黄铭道。
「少爷正在大发雷霆,因为书房遭小偷了,可我们问少爷他却不说丢了什麽?只是把下人一顿臭骂赶了出来,小绿都被吓哭了。」
「这样呀...」谢小三咋舌,他知道那个小偷是谁,就是他自己嘛~昨天把小刀子拿给一鸿哥,一鸿哥居然高兴得掉泪了,哼,那少爷真是坏,竟然连一鸿哥的东西都扣起来,怪不得觉得那衣服眼熟,就是一鸿哥的衣服呀!
「对了,少爷要成亲了,要张罗一些东西,我还是快回去做帐目,免得被管事的骂。」
「好好,你快去吧!最近不知怎麽了?府里的人脾气都这麽火暴。」
谢小三暗自庆幸地拍拍胸口,看样子没人知道东西是谁偷的,哈哈,安心啦~
随著伤势的好转,蓝一鸿已经可以起身活动,明明自己可以很轻易地逃离这里,可,就是不想离去。
他在等,等一个可以离开的理由。
或者,内心更加期待的是一个人,他在等他,等晓方,他要晓方亲口对他说,否则,他不会离去。
为什麽要成亲呢?为什麽你要成亲呢?你知道我在这里吗?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晓方......
抚著失而复得的匕首,蓝一鸿依然记得那天突然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滋味,他不想令晓方为难,所以乖乖地被绑起来带走,只是没想到如今听到的消息比那天掉到地狱的打击还大还深,恍如被海啸扑打即将没顶,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红尘苦,勘不破更苦。他只不过想爱他,一心一意地爱他,如此而已。
◆◇
仍然是谢小三拎著饭菜,守门的下人已经见怪不怪地放行了,反正也没出什麽娄子就行。
「一鸿哥,快来吃,今天府里的人都有支鸡腿耶!」谢小三兴奋地怪叫,一年吃不到几次肉,难得碰上一次可高兴死他了。
「鸡腿?怎麽吃这麽好?」蓝一鸿原本对吃食本就不讲究,故不像谢小三如获至宝,只是微微一讶,难道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吗?「对了,今天外面似乎比往常吵,府里有什麽大事吗?」
谢小三眼睛转了转,「没,哪有什麽大事,还不就那样,一鸿哥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蓝一鸿嚼了几口饭,心头仍是怪异,可也不想追根究柢地问,反正谢小三这人嘴管不住,一会儿就会憋不住地对他说了。
看著谢小三盯著他的饭菜,口水都快流出来的痴样,不免觉得莞尔。
「小三,你要想吃就拿去吧!」
「真的吗!一鸿哥,你真是个大好人,哪像少爷今天啊......」谢小三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急急慌慌地站起来。
「一鸿哥,你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了,碗筷我送晚餐来时再一起收。」谢小三快速地说完,像逃命似地跑了,留下怔然的蓝一鸿,因为他知道今天是什麽好日子了──
晓方成亲的好日子。
一连串的仪式把程晓方搞得晕头转向,身穿刺眼的大红喜袍,他压抑著胸中翻滚的恶心踢了轿门把新娘迎下,牵著大红锦缎引新娘入堂,四周是此起彼落的道贺声,可晓方根本就什麽也没有听到,他的耳朵彷佛已经容不进任何声音,他的眼睛再也辨不出眼前的景象,他的世界除了牵挂的那人外只馀下一遍空白。
高堂上坐著自己的父母,他们正满脸欣慰地望著自己,脸上堆满了笑意,以往自己最喜欢看到父母高高兴兴的脸了,可现在望著父亲那笑容,晓方只觉作呕无比厌恶。
赞礼高声喊著:「一拜天地!」
晓方被动地转过身面向门槛,远方似乎起了什麽骚动,可他已不在意这些了,他只希望赶快把这亲结完,好快点去柴房把蓝一鸿放出来,他一定受了很多苦,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伤有没有好点呢?我特地偷偷交待的药品他有好好敷上吗?饭菜吃得还习惯吗?不知道给他加的菜肉他有没有吃进去?会不会冷呢?希望他别又嫌是新衣服不穿。晓方想著自己给蓝一鸿的帮助与关爱,可他却不知道这些东西在送到蓝一鸿手中前就被父亲拦了下来。
「二拜高堂!」
转过身来面对父母亲,晓方察觉父亲眼里有一丝惊慌,脸色白了白,笑容不再,嘴里似乎无声念了三个字。
怎麽了!?
父亲怎麽了?如此失态,再辨那唇型,彷佛说的是自己心中那个名字──蓝一鸿!
要弯身拜下的晓方立马挺身转头,可茫茫众人哪有那人的影子,他失望地垂下眼,骚动就此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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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老爷!不好了,那人跑了!」
「是呀!老爷!我们要杀他的时候开门一看居然连一只苍蝇也没有啊!」
「见鬼了!一定是见鬼了!」
几个来的下人七嘴八舌地胡乱喊著,四周众人登时喧哗四起。
「闭嘴,混帐东西!在底下胡说八道些什麽!看不懂现在是什麽情况什麽时刻吗!下去!」程老爷怒喝,这群办事不力的家伙,好好一个人竟让他跑了,现在正在成亲拜堂说什麽也不能出了叉子,程老爷略一定定神,暗道:原来自己方才没看走眼,真的是那个小人,无耻,居然还有脸出现在这婚宴上,哼,算他识相,走了最好!
「可是、可是老爷......」
「下去!」程老爷色厉内荏再次怒喝,并吩咐继续拜堂,他绝对要晓方把亲结了。
可是晓方一动也不动,「夫妻对拜」喊了好几声就是不拜,把一旁的人都急得快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