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本子后,吟秋心中闷闷的,虽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自觉地心情却变得沉郁了。雁寒见他这样,便收了本子说道:"这本戏太过悲伤沉重,是不适合吟秋的。若吟秋真想唱我的本子,等此次事情一了,我便特特意为吟秋写上一出好吗?莫为了这本他人的戏难过了。"
"当真有这样的女子吗?如此国色天香又如此的刚烈心性。真让人觉得这样女子的情事不得善果真真的辜负了江南的春光。雁寒雁寒,你真是好狠的心肠呀。"
雁寒轻笑道:"世间之事多有无奈,且老天给了风华绝代的风姿,多半是不会再给一帆风顺的命运了。并非是我心肠够狠只是情到尽时便让他尽了,不再硬生生拖上个好的结局,没的在心里替那女子惋惜。"
"难道这样就不惋惜了吗?终她一生也未忘记那被她舍弃的男子呀。"
"无可奈何,与其委曲求全地分享一份宠爱,她宁可放弃这份情爱。即使一生都在怀念中度过,却成了那男子一生中不可企及的梦想,成就了一曲传奇。她本就是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呀。"
"那么是当真有这样的女子了,雁寒好象与她相熟呢。"吟秋问道,口气中不自觉地稍有些酸意。
"小鬼,别乱吃醋了。"雁寒拧了拧他的鼻尖,道:"她是别人的传奇,由得别人怀念好了。我们不过是两个外人而已,何必为她而心生郁结。"
听他这么说了,吟秋也就放开了心结。九月中,一行人连同押运秋粮的船队一同沿运河北上京城。
基本上在吟秋的心中,雁寒是这世上最完美无缺的情人,体贴温柔,才学广博,允文允武,因此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雁寒的未婚妻会舍他而就洛滨。虽然这是他衷心期盼的完美结果,却也总是担心这只是雁寒的安慰之辞。所以也一直想在什么时候见她一面,知道一下她是一名怎么样的女子。
但他却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碰面。
两人匆匆对视一眼后,岳兰馨走进了雁寒的舱房。而他却被拦在了门外,与岳兰馨同来的少年以一种可以被称之后仇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不屑地移开了目光。许久的沉默之后他突然恨恨地冒出了一句话:"岳姨是我唯一承认的爹爹的伴侣。你这种人根本就不用想踏入我们兰家半步。"
吟秋心中骤然一冷,知道这个少年是兰羽留的遗子,他想开口反击,却终于没有出声。他现在已经任何心情和精力去计较这些敌意的言辞。他心心念念里只有在舱房中雁寒。满心的后悔沮丧,满心的恐惧担心。三天前那血腥的一幕始终如噩梦般固执地纠缠着他。
押运秋粮的船队到了天安附近,那两日雁寒份外的警醒。即使天晚泊船后也安排了足够的人。而突袭却发生在谁也没有预料的午时。而且敌方竟不似为了打劫财物,反而乱放火箭,以图焚毁粮草。
当时未在主船而窝在吟秋这里谈笑的雁寒一见乱起,匆匆地留下一句:"你们都留在舱中不要出去。"便飞身而去。
如果那时他听雁寒的话乖乖留在舱里,如果那时他没有因好奇于被风程二人说的神乎其神的雁寒的武功而去观战,如果不是因为他被刀剑抵住而上意识叫了雁寒的名字,那么雁寒不会至今仍昏迷不醒地躺在舱中。
他忘不了刀剑落在护住自己的雁寒背上那溅起的血雾,更忘不掉重伤的雁寒咬紧了牙关拼战的情景,直到最后一个敌人也倒下,直到粮草保全的消息传来,直到风程的援军赶到,直到他看到自己平安无事,一直挺立的雁寒才在众人的惊呼中骤然倒地。即使神志已经模糊,他依然微笑着,用微弱地声音安慰着被歉疚和悲伤击垮的自己:"别担心,我,我没有事情。"
可是他却没有再醒来,一直昏迷不醒,船队中的大夫看过才知他背上的伤口是被带毒的兵刃所伤,毒素已经深入他的经脉,而大夫却没有办法解毒,加上失血过多,未能及时医治,所有人只能徒劳地看着他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即使是风程及其他两位功力相当的堂主始终以内力支撑着他的脉息,但呼吸和脉搏还是一点点地微弱下去,好象随时会断绝一般。
吟秋一刻也不敢离开他的身边,即使除了风程二人别人都以他是罪魁祸首的目光无声的指责着他,他也无言地承受着这种指责,只要雁寒不要离开他,不,只要雁寒活下去,他可以舍去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他追悔着自己的任性妄为,他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被这两种情绪折磨着的他苍白的象个鬼一样。
就是这样狼狈的时候,他见到了那名可以名正言顺拥有雁寒,却轻易放手的女子--岳兰馨。
她正如雁寒所形容过的那样,是位兰心惠质的好女子,有着美丽的容颜,温柔的微笑和得体大方的举止。而却又与自己的想象不同,她不是那种常见的深闺女子,她落落大方与漕帮的众多弟兄打着招呼,由其熟稔程度可知已经有多年交情。而见到她时,连一脸阴沉的风程和另外两位堂主也难得地露出了稍带轻松的笑意。据风天扬说,原来她是与雁寒齐名的江湖四名医之一,也是四位名医中唯一的女性。
除了风天扬和程翼,她微笑着请其他人全部离开舱房,包括了吟秋。
她着意与吟秋对视了一眼,显然是知道吟秋是谁,但也并未表现也特别的好奇或别的情绪,雍容的态度令吟秋不觉感到有些自卑。
站在舱门外,即使面对兰衡谦及其他人敌意轻视的目光,他固执地不肯回到自己的船上,只有在这里他才最快地知道雁寒是否能够转危为安。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舱房的门仍然没有打开。吟秋感觉时间漫长地好象度过了一生的时光。在他几乎忍不住要冲进舱房的最后一刻,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脸疲惫的兰馨走了出来,她神色凝重,苍白的容颜上布满了水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静静看了吟秋一眼,沉重地说道:"我已经尽力了,你去见见他吧。"
顿时吟秋如被惊雷当头击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更确切的说法是脑子里及眼前都一片绝望的黑色。若非还有要再见到雁寒的意念支撑着,只怕他已经昏死当场。
在一怔之后,他如发疯一般冲入舱中。风天扬和程翼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跌坐在床前,而雁寒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地仿佛透明一般,却不复前两日那般痛苦的神色,安详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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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地他发现自己无法再上前一步,刚刚在门外急于来到雁寒身边,而现在人就在面前,两条腿却如灌铅一般无法移动分毫,他不能相信命运对他竟如此残酷。
雁寒离他去了,为什么他仍存在着,为什么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明明,一切都崩溃了呀。
"小秋,你进来了啊,怎么站在那里不过来?"程翼一扭头看见愣在门口的他,奇怪地问道。
风天扬也一边撑着床沿站起来,一边说道:"小秋,你来守着他一会,我们可撑不住了,几乎没有去掉半条命。嗳,小秋,你脸色怎么那么差?对了,你也三天没休息了吧。快去休息会去,不然,雁寒醒来后看到你的样子,又要心疼地迁怒我们了。"
"对,对,咱们一块去休息会儿,等雁寒醒了再让他们来叫你,别又带累着你又病了。"心有余悸的程翼连声赞同,那三天地狱般的操练可是他终生的恶梦。
吟秋愣愣地看着他们,一时无法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为何他们的神色如此地轻松,雁寒,雁寒不是......
骤然那句"等雁寒醒了"闯入他的耳中,惊醒了他已成一片绝望的思维。
"雁寒,他,他不是......"讷讷地问道,可是怎么也吐不出那个不吉之词。
"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呀。"程翼奇怪地看着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们可是赌上一身的功力,拼命把他从阎罗殿门口给拉了回来,等他醒了,我可要好好地向他讨回这个人情......咦,小秋你怎么了?!"
他话未说完,吟秋已经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了,那种从绝望的深渊骤然升到狂喜的天堂的失重感,令他一时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这两种矛盾的冲动充臆在他的胸中,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看他的情形,风天扬了解地叹了口气,上前把他扶到雁寒的床边,说道:"想必是岳兰馨又捉弄你了吧,今儿你是第一次见她,以后你就知道了,她和雁寒一样都是超级恶质的家伙,天生喜欢捉弄人,不过是一个装君子,一个装淑女的差别而已。幸好,雁寒爱上的人是你,否则我们可就欲哭无泪了。老天有眼,总算雁寒也算做了件好事。"
吟秋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死死地盯着雁寒,仿佛怕在眨眼之间,他就会消失了一样。
看他的样子,风天扬便知此刻再说什么也都是白费,便使个眼色让程翼同自己一起走了出去。既然已经转危为安,一切美好,那便把这里留给这对有情人吧,他们可要去休息了。哪有精力再做妨碍别人恋爱,会被马踢死的角色。
吟秋就这样静静地,一动也不敢动地看着雁寒,许久许久之后,才怯怯地探出手碰触雁寒的手。
手,带着令人安心的淡淡的温暖。
轻轻地移动身子,在更靠近雁寒的床头跪下,将这千金难易的温暖贴在自己的脸庞上,让自己那几乎死去的心在这温暖中慢慢地复苏。
伏在床边看着雁寒平静的睡颜,倾听着他轻微却平稳的呼吸,熟悉的气息拂过他的面颊,那失而复得的幸福随着这气息充满了他的心中。
雁寒,他没事了,他已经平安了呀。
带着笑,那郁积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了。
也许是因为忍耐得太久,也许是因为紧张的神经骤然放松的关系,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浸透了他的衣襟和面前的床褥,仿佛一生的泪都因这幸福而涌出了。
就这样静静地流着泪,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双熟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那仿佛隔世的温柔无声地为他拭去泪水。
"......雁...寒,雁寒!"迟疑一下他才惊呼出来,面前的人微笑着看自己。黑黝黝地目光溢满了柔情和怜惜。
"傻孩子,我一时没有看到,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若我真的死......"他未完的话被那冰冷的双唇的堵住了,吟秋仿佛将这几日的不安,后悔,愧疚都倾诉在这冰冷却又灼热的吻中。
"不许说,拜托你不要说那个字。雁寒,雁寒,你怎么可以再在我面前说这个字。"紧紧揽着他的脖子,吟秋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处,哽咽地说着。他不想听到这个字,他不能再听到这个字,这种剜心的痛楚他不敢想象自己可以承受第二次。这种失去全世界也无法比拟的空虚的感觉,今生今世他都无法再面对了。"雁寒,雁寒,若你爱我别比我先,先走,若你爱我别让我再经受这样的苦楚。雁寒......"
"傻孩子,已经告诉了你没有事情的,为何你不信我呢?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爱你,怎么舍得那么早死,呃,不,是早走。这个问题再过个五六十年来讨论也不迟呢。"雁寒柔声地安抚着他。
好容易吟秋才缓缓地止住了流泪,紧张过后的安心感让他小小地打了呵欠。虽然他急忙掩饰却瞒不过雁寒的眼睛。
"我睡过去的这几日,你又没有好好的休息吧。"心疼地看着他充满血丝的眼睛和与之相对的失去红润的脸色,雁寒说道:"现在你可以安心了,快去休息一会,不然累垮了身子,我又要担心了,那对我伤势的复原可没有好处哦。"故意地拿自己的身子做威胁,深知,若非如此这个傻孩子一定会撑着不去休息的。
"雁寒,让我在你身边好吗?我就这样靠着休息会就好了,我不想离开,雁寒,别让我离开。"吟秋握住他的手,充满倦意的身子靠在了床边,低哑着嗓子求道。
看他这样疲倦的样子 ,雁寒心中一阵阵柔柔的疼意,知道他还未从自己濒死的恐惧中恢复过来。便不再逼他离开休息,只撑着身子向床里移了移,柔声道:"那来床上休息会,你这般坐在地上不留意又要着凉了,还不如正经在我怀里睡会,我也好安心些。"
"可,你的伤口......"虽然心里已恨不得立刻躺在那温暖的怀中,但却仍担心着自己会不会影响到他休养。
"无妨的,你自己不知道,我可清楚的很,你睡着了可乖得紧,动也不动呢。"雁寒轻笑。
吟秋瞪了他一眼,忍不住脸红,当下也不犹豫脱了靴子,上了床侧身睡了下来。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雁寒伸手揽过他的身子,将他身体护在自己的怀中,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放心睡吧,我可不是琉璃做的,碰一碰就会坏呢。"
"嗯。"伴着那暖暖的安心感,层层卷上来的倦意包围了他的意识,象只倦极的猫儿一样窝在雁寒怀中沉沉睡去了。
看着他沉静的睡容,雁寒的唇角始终弯着温柔至极的笑容,那如春阳一般微笑带着太多幸福和怜爱,让见者忍不住怦然心动,既然知道那样的微笑并不属于自己。
倚在打开的门扉旁,兰馨静静地看着这如画中一般的情景,没有开口打扰。
直到雁寒抬起头,微笑着开口:"兰馨。"此刻的他微笑依然真诚而温柔,却和刚刚的微笑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这是每个尽责的哥哥或长辈应该有的笑容。
收起有些失神的表情,兰馨扬起了一向俏皮明艳的笑容,应道:"嗯。二哥,你这次可是有些狼狈呢。"她父母去世的早,在兰家长大,所以一向按着兰家的排行叫雁寒二哥。
"亏得你及时赶来了,若非如此我未必撑得下去了。兰馨,你的医术真是越发的好了。"
"是呢,我也觉得自己的确能干,二哥,你这次可欠我一次哦。"兰馨当仁不让地接下了他的称赞。低头看了看吟秋,又笑道:"你这次可吓坏了你这个小情人呢。刚刚稍稍开了个玩笑,他就脸白得跟鬼似的,我真不知道你们是谁比较危险了呢。"她毫不讳言自己的恶作剧,一点也不担心雁寒发火。
"这孩子很是死心眼,你少玩玩他吧。他禁不起吓的。"雁寒对她颇有些无可奈何,只淡淡地告诫道。
"我知道分寸的呀,只是忍不住想逗逗他而已。毕竟,他是我未婚夫的情人呢,小小地吃点醋也没有关系吧。"兰馨噘着嘴娇嗔道。
雁寒静静地看了她一会,似在评估她话中的真假,被他看的不自在了,兰馨笑着道:"好了嘛,不开玩笑了。不然下次滨又要误会了呢。"
雁寒笑笑移开了视线,稍停一会状似无意地问道:"兰馨,我可是太过自私了?有时,我竟不想知道你说是真是假。"
兰馨一愣,回过身到桌子边整理着药箱,一个个药瓶摆出来后,她才背倚着桌子转过身,笑容分外的明媚动人,不带丝毫的阴霾,说道:"我一个深闺女子若是说假话哪里能瞒得过你这个老江湖,我老早就清楚这点了,才不会做那样白费力气的事情呢。若说自私嘛,二哥,若你能多自私一些,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也好放心一些呢。而且,二哥呀,你可别自恋了,我可不是为了成全你哦,只是爱上了别的好男人呢,你可是要看不起滨吗?在我心中,滨可是世上最好的男子,二哥,你可不要吃醋哦。"
注视着她的笑容,许久之后,雁寒笑叹一声:"你一个深闺女子可要学着把话说得含蓄吧,莫要把洛滨吓坏了,我可赔不出一个世上最好的男子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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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吐了吐舌头,俏皮地做了鬼脸,兰馨才想起来外面等着的人,说:"对了,小谦在外面等着见你呢。我怕他进来会比较冲动,所以没敢让他直接进来。"
"让他进来吧,我也好久没有见他了呢。"雁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