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总是喜欢戏弄人,把人拨弄来拨弄去,象猫和耗子的游戏。
"回来也好。"
张华的神情转回来了,象什么也没发生过,即不热情,也不冷漠的答着,仿佛在应付一些肯定不会买东西只想问价的客人。
"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卖东西。"
严力憋了半天,脸都红了,才憋出这句话来。
"哈,我不在这里会在哪里?象你严大少爷,坐在家里享福?"
张华的冷嘲热讽象一把冰刀割在严力的心上,以他现在的态度,两个人肯定无法再对话下去。
严力急了,明知这不是好的时间和场合,却急切地说着:"张华,我们曾经是朋友,给我个机会,原谅我,原谅我。"
几近哀求的声音在冷风里"滚!"
暴喝声象一声闷雷,把吴喜妹吓得从长条凳上震起来。
放在最上面的那只苹果应声被张华狠狠地掷出去,落在严力的身后,啪一声打在地上,应声爆裂开。
严力的眼睛闭上了一小会,再睁开,刚才的软弱竟然一扫而光,清冷冷地看着侧身而坐的张华,郑重有力地说:"我会找到机会让你原谅我,我一定要你原谅我。"
说完话的严力什么也没做,冷冷的走了。
张华也冷哼了一声,然后动手收拾东西,关门收摊,回家。
吴喜妹看到这一切,说不出所以然来,可是她知道有些东西不同了。
平日里冷静无声的张华象一塘死水,而今天这个男人的出现,给了这塘死水活力,不仅活了,而且沸腾了。
曾多少次想象着张华有表情的样子,对自己开心的笑,甚至对自己发脾气也好,可是今天见到他发脾气的样子,吴喜妹只想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严力从出市场出来,刘队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象受了重伤的样子。
刘队从车里跑出来,仔细检察,身体上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搀着人上了车,严也也不作声,一直闷回局里。
刘队长和严世宝打过交道,收过人家的礼物,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严力,今天见到他这个样子,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问,只能守在一边慢慢观察。
果然一整天严力做什么事都象是丢了魂一样,打破了一个暖水瓶,记错了账,还没到下班刘队主动走过来对严力说:"小严,先下班吧,心里有什么事别收着,呆会下班后我去找你喝酒。"
严力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收拾桌面回了宿舍。
一下班刘队长什么也不敢耽搁去宿舍看望严力,一间五平方的屋子关得严严实实,死气沉沉的。
"小严,开门。"
宿舍是一排二十年前的平方,老且旧,玻璃上糊的窗户纸大多都破了,严力宿舍的也不例外。从破缝里向里望,严力屋子里黑呜呜的一片,好在天还没断黑,可以隐约见到里面的床上团了一人,完全被被子遮了,看不清楚是谁。
刘队叫了几声,里面的人也不应,也不起身,让人担心起来。
"小严!快起来开门呀!"
叫门的人急了,怕出什么事,屋里有煤炉子,搞不好会煤气中毒。
严力还是不应,刘队真的怕起来,开始不顾一切的用身体撞门。
"咚!咚!"
才撞了两下,听到里面有脚步声,刘队长还想到窗户纸上去看的时候,门已经打开了,严力没精打彩的站在门旁,脸色暗黑,沉声说:"刘队,我没事。"
"你还没事?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夺门而入气冲冲的进了屋,冰冷的空气告诉刘队煤炉子并没有燃点起来,屋子里的空气除了冷鼻子没有并丝异味,这才放下心来。
"怎么这么大冷的天,也不燃炉子?"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帮严力点炉子,严力由他弄,自己又再回到床上躺下。
"现在的男孩子呀,怎么过日子的?"
刘队长觉得自己象个婆娘,可是如果自己不理这孩子,谁会理呢?家里人都不在县里,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出了什么事都没有人知道。
折腾了半个小时炉子终于燃起来,屋子里开始有了些温度,这时候天也黑了,刘队又帮严力把灯打开,窗户也打开一丝小缝,冷风立刻钻进来,和热空气搅在一起,象夏天的冰淇淋。
终于有空坐下来的时候,刘队发现自己早就饿了,刚才说了一大盆子话,严力一声也没答,这男孩子中午吃得也不多,应该也饿了。
"起来起来,吃饭去。"
严力被刘队长从被子里揪出来,任由他拉着去食堂后面的小店坐下来,叫了几个小菜,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刘队有饭前喝一小口的习惯,见到酒倒是有兴趣,倒了一杯来灌下肚去,胃里立刻象火烧了一样。
一天下来,就这杯酒让人有些感觉,严力立刻象上了瘾,连着倒了几杯,都是一仰头灌下肚去,再想喝的时候,酒杯子已经被刘队抢走。
"给我喝,给我喝。"
空着肚子喝酒最伤胃,何况严力在借酒浇愁,刘队不仅没还杯子,连酒壶也一并收走。
"小小年纪学什么借酒浇愁,有没有听过酒不醉人人自醉?"
"没有啦,我哪里有什么愁,刘队,别抢我的酒,让我喝向口暖暖胃,好冷。"边说严力边搓一下双臂,果真穿得不多。
"好,好,好,给你,少喝点,喝完回家睡一大觉,就什么事都过去了。"
刘队把壶还给严力,没喝几口,半斤本地白干下了肚,严力还想要,刘队怎么也不准了,小伙子这种喝法,恐怕会喝到胃出血。
胃出血倒没有,严力已经醉了,趴倒在桌子上哼学校里学的流行歌曲。
"村里有个女孩叫小花--"
歌声嘹亮,只是难听程度惨过杀猪。
"小严,醒醒,醒醒。"
不管刘队怎么推,严力醉得象中了邪,满口胡话,最后一口饭没吃,歌倒是唱了无数首。
吃过饭的刘队找了小店里的人帮忙才把他搀回屋里。
倒在床上的时候,严力大喊一声:"原谅我!"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刘队本来想着安排严力睡下就回家的,没想到哇的一声后,严力会哭得天崩地裂。
满脸泪水的男人所渲泄出来的苦痛,刘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陪着他,看着他,守着他。
一直闹到凌晨一点,严力可能终于累了,或许是酒力上来了,终于沉沉睡去。
刘队这才放下心来,帮他盖好被子,回家。
无论如何刘队也没想到,他刚一走,严力就醒来了,而且蹑手蹑脚的起床,也不开灯,摸着穿了外套出了屋。
11
风很大,凌晨四点的街上半个人影也没有,何况温度已经降到零下。
县城里最大的街上整排街灯显得特别整齐和明亮,街两旁的住户有零星一两户亮着灯,但是没有人影,相信也睡了。
[自由自在]
临出门时抓了一件羽绒外套,但是还是很冷,把严力的酒意完全封住。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独自走在无人的长街,和孤单的影子做伴,在寒风卷起的枯叶中穿过。
行程似乎没有目的,实际上有目的,长街一直通向火车站旁的农贸市场,而张华就住在农贸市场旁边。
回县城的第一天严力就回了老家,什么也没做先去了张家。
张家老父亲表示没有张华的消息,最后是大哥张中把人拉到一旁,告知了张华的近况。
其实对于在市场能见到张华,严力早有思想准备,可是没想到,没想到真的见到的时候情况还是失控了。
冬日凌晨的风象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每一丝都似针一般刺进肌肤里。
严力没有回去,也没有躲进别人的屋檐下,两手抱紧胸口自虐地走着,顺着长街慢慢的走。
不能明白为什么早就想好的话语在张华面前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张华,我内疚了很多年,当年年纪还小,做错了事请原谅。"
"张华,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就原谅我这次吧。"
......
还有很多,很多的话。
一句句全窝在肚子里,随着满腹的酒意发酵,发酸。
无论走得多慢,也渐渐接近火车站。
火车站广场前的值班室里有一个铁路工人正在打盹,炉子上的水烧开了没人理,蒸得满屋都是水汽,每块玻璃的四角都结满了水珠,象一个仙蒸云绕布满珍珠的华丽梦境。
严力觉得口里发苦,三更半夜的火车站一个人也没有,市场更加是一片漆黑,有小动物的叫声,分不出是猫还是狗。
就在农贸市场的后面,有一排摇摇欲坠的老砖房,站在广场前已能够看到。
严力不知道自己在诺大的广场里站了多久,值班室水壶里的水终于烧干了,玻璃上的水汽越来越少。
突然,遥望的那间屋子亮起灯来。
严力象一只受惊的猫,敏捷地逃进市场的黑暗里。
接着有人的倒影出现在窗户上,就算是侧影,严力也认出那是张华。
一道浅浅的轮廓,让人回想起他当年的模样,学生的张华是清秀和文弱的,与现在的沉重壮实有很大的区别,应该是这几年的劳累所致吧。
屋里人的穿衣和走来走去,严力看了看手表,刚到五点。
他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张华开门走出屋来,还是昨天的那身打扮,头发长了,也很乱,下巴上有一圈短短的胡子,给人感觉很粗野,从院里推了辆三轮车出来。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也许是酒劲,严力不顾一切地冲到张华的面前,哪怕心里很怕张华会打人。
"张--华--"
真的冲到面前的时候,严力又再怯懦了,满肚子的酒水化做一身冷汗,一颗颗的从皮肤下挤出来。
"滚开,好狗不挡道。"
张华没有正眼看严力,只顾摆弄三轮车,车子的链条好象不是很好,转动的时候发现怪声。
"张华,求求你,别这样,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原谅我好吗?"
天才刚有灰灰的鱼白色,风刮得更起劲,恨不得在人身上刮下一层肉来,严力的身子却很热,脑袋也很热,象在烧火一样,烧得头晕晕的。
差不多快要跪下来乞求了,或者再迟一点会在张华面前孬种一样的哭了,这时候被哀求的男人抬起头来。
这个是当年做坏事的严力么?
年青、有学识、衣着光鲜、说话文雅、对谁都很有礼貌的男孩是严力么?
不!不是!
他早已经不是当年叛逆的青葱少年,更不是游离在好与坏、善与恶之间的无知青年,他是受过高等教育,得到同事尊敬,受到领导重用的新青年。
只要受害人的一声原谅,就能获得一道救赎,从此拥有美好的未来。
数年来内心有着无尽的忏悔和悔恨的人,恐怕受的折磨比任何人恐怕都要多,应该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吧?
是!他是!
无论他多么深重的悔过了,他还是严力,一个变叛了朋友,一个出卖了良心,一个曾经犯过错的人。
如果他得到了美好的未来,谁来管我,我的美好未来在哪里?
"朋友"两个字,好刺耳。
"呸,朋友也是你配提的。"
手上一用力,三轮车的链条断了,张华干脆与严力面对面站着,几乎脸贴脸,鼻子里的热气都喷到对方脸上,发出呼呼的声音。
两个人的眼睛无可躲藏地对在一起,他看着他,他看着他。
一个是恨,一个是悔,两个人的心里都象是沸腾的水,融化的铁汁。
"如果你也让我上一次我就原谅你。"
屋檐上的冰凌断裂下来,发出"啪"的清脆碎裂声。
"好。"
这时候才发现已经下起了雪,两个人的肩头都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尤其是头上,雪花零零碎碎的散落在发间,象灰白色的发根,两个人宛如看到对方数十年老人的模样。
"跟我进屋。"
张华连三轮车也不理了,拉着严力的前襟,把他拽进了屋。
根本跟不上张华的大步子,严力一路踉跄,同一个院的邻居阿婶刚出门上茅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奇地看着,还以为两个人准备打架。
进了屋子,张华毫不客气地把严力甩到床上,自己坐在床头。
"怎么了,现在象条死狗了?刚才答应得那么爽快?"
"我--"
严力仿佛没有清醒过来,刚才答应什么了?
这才想起,刚才几乎想也没想,张华说了什么,根本没经过大脑就满口答应下来,这个"好"字练习了上千遍数万遍,几乎天天时时刻刻都在对自己说,不管张华提什么条件,只要他能原谅自己,立刻答应下来,让他不能反悔。
可是这一刻,似乎是自己反悔了?
张华提的条件是什么?
几乎是难以羞于启齿的。
怎么可能,让他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严力不敢正眼看张华,偷偷的瞄他,张华坐在那里,表情有几分狰狞,突然觉得他有几分可怕,一个心里有恨的男人,是不是什么都会做出来呢?
他真的会对自己做出那种事情来么?
"还等什么等,快自己脱呀,要我动手么?"
张华做了个卷袖子的动作。
说话时候张华的表情柔和下来,严力反倒没那么怕了。
脸和脑袋还是很烧,烧得人非常兴奋。
张华的主意听起来似乎也不错,这几年来不是早就想好什么都答应他的么?当年自己不是对他做出过如此不齿的行为么?如果让张华上了良心可以得到安宁,那又有什么损失呢?大不了一走了之,离开这里远远的,谁也不能说什么,学校里还有同性恋那么回事呢。
不知道为什么,严力几乎全面妥协了,仿佛只要是张华提出来的条件,哪怕让人去死,严力也会立刻死给他看。
本来是歪倒在床上,闻到被子里散发出油腻的异味难受得想吐的严力姿势都没有换,主动地脱下了上衣。
严力的动作刺激了张华,前一刻还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人,呼吸开始粗浊起来。
兴奋、恨、肉欲是同一个病的多种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