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剑————眉如黛

作者:眉如黛  录入:11-26

连城捂住他的口,笑著说:"那是因为我的登宵厉害。"
登宵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连城一会,终究困乏的合上了眼睛,没有再说些什麽。

马车一路驶向宣州。
宣州离京城不过数十里路程,虽不及京城繁华,但南来北往,商旅纵横,交通却是顺达的多了。兵临城下的前几日,文武百官早已依令携带家眷儿女,前往宣州。此时百官早早等在宣州城门口,眼见圣驾,霎时之间,万岁之声整天而响。
连城微微掀开车帘一角,道声平身,便任由赵不群将马车驾入城中,隔著轿帘,打铁声,买卖声,吆喝声,打闹声,争吵声,传入轿中。比起不久前金戈交响,铁器肃穆,仿佛隔了一个久远的轮回。
登宵半坐著身子,认真的听著,半晌才说:"记得吗?以前你也曾经陪我到街上走过,我原来--从来都不觉得这些吵吵闹闹的地方有什麽好的。"
连城笑著,抓过登宵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把玩,连城说:"那是因为我把你关在宫里......太久了。"
登宵笑著看著连城:"以前交我武艺的那个师傅给我说,练到我这个样子,天下就再没有人能欺负的了我了......"
连城眯著眼睛侧过头去,"我又不是那些平庸之辈。"
登宵笑了,"你真的很厉害,我斗不过你,二哥也是。"
连城听了这句话,有些不悦的打断了,"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现在是我的了,说好了生死相随的,还想别人作甚?"
登宵没有再说什麽,只是把身子慢慢的缩了起来,身後靠的垫子很软,软到想让人躲进去,把自己永远的藏起来。
那时凌云曾经对著他喊:小宵,打完这场仗,回来干了那坛醉红尘......
自己当时大声的答应著。
登宵赤裸著身子,微微的颤抖著。原来不穿衣服,真的会冷......

马车一路驶入行宫之中,在行宫之前,朱雀门之後,有一片极为开阔的演武场,平时无论是练兵,列阵,都可在此处进行。地板是清一色的青石板,打磨的水磨光滑,光可鉴人,演武场四周是围得都是高高的城楼,将这片广阔的青石板铺成的空地围城了一个完美的圆形,城楼微微向里倾斜著,仿佛是要把这片地掩护在怀里。
明明是那麽宽敞的空间,抬头看去,只看到一片仄仄的天,照亮中间不多地一块石板,将周围的世界遗弃在黑暗之中。"
马车经过这片空地,登宵透过车帘向外望去,突然说:"我喜欢这块地。"
连城漫不经心的玩著一缕登宵的发,绕在指尖,缠缠卷卷丝丝缕缕,也不经意的随口答著:"为什麽?"
登宵笑了 ,他说:"因为这块地上,风很大。赤脚踩上去一定很凉......"
连城微微皱了皱眉,将手中的发丝有力拉了拉,又松了开。连城说:"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麽。"
登宵闭了眼睛,放任自己斜斜躺在连城怀中,登宵闭著眼说:"我累了。"
连城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著登宵赤裸的脊背,"累了就睡一会,我在这儿呢。"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又像只是刚刚躺了一会,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四肢无比的困乏,那是一间并不熟悉的寝房,青纱重重的帘幕,和石青色的流苏,微光透过青色的光影笼在脸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清辉。
那是一张很柔软的床榻,连城侧著身子躺在一边,连城的手紧紧的抱著自己的腰,力度之大的几乎让登宵有一种倾尽所有的错觉。登宵仔细的看著连城的睡脸,白皙的脸庞,剑眉入鬓,眼睫很长、很直......嘴唇微微抿著,有一种意外的稚气。
登宵认真的看著,直到已经把那样子刻在自己骨子里,然後慢慢的挣扎出一只手,在连城胳膊肘轻轻一按,劲力微吐,那胳膊就无能为力的松了开来,登宵顺势挣脱了那怀抱,看著连城的手很无助的滑落在床榻之下,他似乎睡梦中也感觉到怀中空了,於是眉头微微蹙起,蹙成一个淡淡的川字。
登宵想起很多年以前,他的弟弟看到二哥送给自己的一对白玉杯子,就是这个微微苦闷的表情,点漆一般的眸子,几乎是泫然欲泣。看著那样的表情,几乎是心都疼了起来。
登宵淡淡的叹气,坐了起来,拾起连城脱在地下的外袍,披在身上,袍子有些大了,下摆很长,几乎到了脚踝,登宵将腰带紧紧的绑上了,披著发,赤著脚。登宵穿好了,才回过身来,轻轻的说:"在你身上,对不对,连城?"
连城大概是睡著了,所以没有回答,登宵叹著气,从连城怀中摸索了一阵,碰触到连城肌肤的手指像是被灼伤一样疼痛难忍,但他终久是摸到了,掏出来,手中是一个小小的物什,拿灰布包了,是一个写满了大纂的虎符。
登宵将虎符放入怀中,赤著脚出了门。
他身後,连城慢慢的张开了眼睛,脸上也不知道是什麽表情。

日出中天。
演武场左门之前。
登宵赤著脚,看著眼前那漫无边际的青色石板,似乎犹豫著踩不踩上去,良久,才终於踏上了那青色的地面,一阵冰冷从脚下传来,前方,是透过围墙照在演武场正中的那块接近於圆形的光晕,再前方,是演武场大门,出了演武场,就是宣州街道,再往下走,就出了宣州。
离宣州仅仅几十里,就是京城。
京城前,是凌云被困的地方。

其实静下心来,慢慢的想,也是很容易明白的。连城这些日子,把他们要攻打的城池之中,大部分的兵力都调回了京城,这些兵力若是分散开来,对抗他们不过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可汇集起来,加上京城禁卫,足于成分庭抗礼之势。绝就绝在连城并没有打算拿这些兵力与他们硬拼,而是以数万之人布下天气地巧的阵势,放过登宵,截下他手下三万士卒,困在阵中,再以阵中七人,困住必定前来救援的凌云。最後让赵不群,领十万大军,击杀那些群龙无首的七万兵卒。
怪就怪他吧。他不智,面对连城的那句登宵,自己幸喜若狂神魂颠倒,他不义,缠绵数日,而遗弃凌云於阵中生死不知。
登宵可以不智,却不能不义。他愿意抛弃到手的爱情与一生一世的厮守,用调兵遣将的虎符换凌云的平安离去。

"你可知,你再往前,便是死路?"连城不知何时跟在後面,离登宵只有一步之遥,隐在黑暗里,却不再前进。
"我知道,演武场上杀气如此之大......我怎麽不知道。"登宵并没有回头,平静的回答著。
连城听了,轻轻的拍拍手,演武场上城楼中,埋伏的弓箭手同时现身,密密麻麻,围成一圈,三千弓弩居高临下,直指向登宵--箭发之时,便是神仙,也无法脱身。
连城说:"我已经下了命令,你再走三步,便是万箭齐发,连我也撤回不了这命令,那时,你必死无疑。"
登宵说:"我知道。"
连城叹著气,张开了双手,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苦呢?回来吧,登宵,我发誓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都会好好待你,我们--会比谁都要快乐。"
登宵说:"我知道。"
他这样说著,却赤著脚,又往前走了一步,石板很凉,凉的刺骨。
登宵说:"我知道我这样是白白送命,既救不了二哥,也陪不了你。可是--我无法不这样选择,我可以允许自己拿著虎符,丧身箭雨之下,却无法允许自己放弃二哥,和你一生厮守。"
登宵说:"连城,可你要知道,我是真的......爱你。"
登宵说著,走完了最後一步。
他站在那片被阳光照射著的光晕之下,张开双手,迎风而立。风很大,把他身上那件宽大的外袍高高吹起,吹得慢慢的,长长的发丝在脑後张狂的飞舞,登宵让阳光肆意的射在脸上。
头顶,黑压压的一片箭雨,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38
京城。
城楼之下。
凌云拔剑而立,立于数万士卒之间,三天的围困,箭尽粮绝,疲乏欲死,但因主将不倒,那军队也便一直咬紧牙关,负偶抗敌。
十万军队将那残兵败卒围得铁桶一般。凌云心下了然,三日之前,若非他当机立断,以一招回风舞雪在剑阵之中连攻七人,随即腾身而起,在包围圈形成之际,返回军中,率领一队队士兵轮流守在外圈,拼死顽抗,又哪里熬得到三日之久?
即便如此--而今,也已是极限了。
他毕竟不是神,少了左膀右臂,无法挽狂澜於立倒,扶大厦於将倾,毕竟,独力擎天力弗支......
随身携带的军粮,还有最後一瓶酒,叫做醉红尘,嘴很渴,乾裂的破皮出血,用乾燥的舌尖轻舔都会疼痛。
喝了酒,也许内力也会流的通畅一些吧,说不定还有机会独立杀出重围,青山仍在,生命还在,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惜,他不能喝,也不愿意喝。不能喝,是为了那些士卒,自己身怀武艺尚且如此,那些空有蛮力的人难熬之处更不必说,太原演武场上他曾发下宏愿,共同杀敌,同生共死;不愿喝,是为了那个说会回来的弟弟,自己只有这样一坛绝世珍品,也许喝了这酒,登宵就再不会回来了。
他现在,还好吗?李连城欺负他了?还是重修旧好了?如果是後者,那样也好,虽然自己的迎兵南下的大逆不道之举,会变得荒诞可笑一如笑谈,可是--只要他能幸福--啊,只要他能幸福,开开心心的。做哥哥的,当然是希望弟弟好了。
哥哥吗?兄弟吗?可笑他庸碌无能,空负才情几许,空怀凌云之志,也不过是一个胆小的懦夫--登宵,只要你好。

一念还未转完,听到原本僵持不下的战况,突然变得激烈起来,正北方向兵戈之声大响,凌云握紧手中湛泸剑,只见原本的防线被敌军硬生生冲出一道口子,杀了进来,凌云眼中精光大盛,眼看著自己将士顷刻之间血染黄沙,伏尸断臂,心上勃然大怒,口中一阵清啸,拔剑上前,湛泸剑金芒大涨,剑芒所向,虽无血光,可硬生生的将数百敌军逼退一步,剑气缓缓凝成龙型一般,腾越空中,金光所至,无人能再抢进前去一步!
"住手!"远方一匹快骑赶来,一声暴喝让所有人手中都为之一顿。
"虎符在此!禁卫立刻放下兵器,後退百步!"那人眨眼之间便奔得近了,手中一物,阳光之下看得真切,不是虎符又是何物!
那十万士卒见虎符亲至,虽是心中疑虑,却依然依言而行,转眼之间便让出一条大路,那骑马的人勒住疾驰的快马,放慢了步子,任胯下坐骑慢慢走近,把身上风衣的帽兜除下,确是左丞相赵不群。
凌云见了来人,大失所望,拔剑相向,剑气凛然,冷然喝道:"你待要如何?登宵现在何处?"
赵不群翻身下马,居然在凌云身前五步之处,单膝跪下,"请二王爷速随微臣入宫,帝王之位已虚位以待。"

凌云愕然喝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麽,登宵人呢?!"
赵不群头低著,看不清脸上表情,可话语却清晰传来:"王室血脉只存太原候一支,皇上和三王爷......已经,双双死於箭雨之下......"

宣州演武场。
登宵站在那片温暖的阳光之下,阳光温柔的流淌在仰起的面颊上,仰望著头顶那片仄仄的蓝天,风很大,青石板地上,是冻伤了脚的如水冰凉。迎面对来的风,很大,很急,把衣袍都吹了起来,登宵将双手张开,不知道是想拥抱风,还是想拥抱那场轰轰烈烈的箭雨。
戎马生涯,百步穿杨,一生功名,成於箭,死於箭--死得其所,又岂敢怨尤......
箭下落的速度,不知道为什麽,似乎有些慢了,在半空中停顿著,缓慢的接近,慢得足够自己听到身後那口悠长的叹息。
随即,几声急促的脚步声响过,一双温柔的手,从後面紧紧的抱住自己。
那怀抱,很温暖,很熟悉,属於那个人的气息,再次从容的将自己包围起来,心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出了一声悲恸般的抽搐,几乎在那双手环上自己腰的一瞬,所有的故作坚强像是摧枯拉朽一般被那温暖霎时间焚毁,一滴眼泪不听使唤的落下,滴在那双抱著在自己的手上。
那个人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脖颈间,温暖的吐息就那样清晰的打在自己脸上,他从背後抱著自己,和自己一同暴露在箭雨之下。头上黑压压的箭雨还在缓缓的降落,一格又一格,便是明知那是不可逆转的终结,箭矢呼啸的声音也仍然在此刻连同恐惧一起淡去了。
箭矢下落的很慢,慢到足够他悠哉的说完一句话。他对著自己的耳朵,紧紧的抱著自己,一字一字悠閒的说著,带著莫名其妙的骄傲和满足,他说:"登宵,哭什麽......醉了吗?"
他的气息是一杯毒药,饮下时痛的甘之如饴,他的怀抱是一坛烈酒,喝下後醉的万劫不复。
他问--醉了吗?登宵想,我早就醉了,醉的迷迷糊糊,难道你不知道......
有的爱如同萤火,花开无声,点缀微光;有的爱如同野火,轰轰烈烈,燃烧荒原。有些爱能够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有些爱却能够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万箭从四面八方落下,传胸而过,将二人紧紧相连,钉在一起。
此刻之後,天上地下
再无一人能分得开他们......

"请二王爷即刻入宫,筹备登基大典......二王爷文治武功,我等先前各为其主时,亦是万分佩服。何况适才皇上驾崩之时,王爷的湛泸剑已显露龙气,确乃真命天子。"
凌云听了赵不群数番言语,仰天大笑,状如疯癫,悲恸之情溢於言表。凌云惨笑道:"你们倒也变卦变得快,李连城死了,你令寻其主倒也是快人一等的嘛!!"
赵不群微微抬起头,只见他面容也是惨白一片,显然并不好过:"我等虽为皇上之死万分悲恸,只愿一死以抱知遇之恩,可皇上之前曾经下过诏书,若他去後,皇位便传于二王爷,皇上说过,这皇位本来就是二王爷的,他让我们四人好好辅佐王爷。因此--因此在此在下要奉劝王爷一句,死者已去,哀莫能回,请王爷莫忘了祖上江山基业,得之不易!!"
凌云慢慢收了脸上疯笑,慢慢溢出的是通到了骨子里的悲伤,"好个死者难回!好个祖上基业!你们倒也好,痛痛快快的走了,便只留下我一人--登宵,你不是说要回了喝了这坛酒的吗,你怎麽抛下我走了,难道你忘了吗?"
凌云微闭了眼睛,隐约还听到那个高亢的声音在耳边喊著--哥!你放心......那坛酒归我了,它跑不掉的!隐隐约约,萦绕耳间。凌云微微握紧双拳,大步往回走去,从行囊中找出一个白色细瓷的酒坛,抱在怀中,走到众人之前,面朝著宣州方向,大力的撕下了坛口封皮。
瞬间,便是一阵浓郁到了极至的酒香蔓延而出。那酒香像是最辉煌的岁月,最灿烂的拔剑,最疯狂的奔跑,最酣畅的宿醉,最缠绵的拥抱......一如最热烈的爱情--生死依偎,生死相随
这酒名叫红尘醉。三千红尘纷纷扰扰,争念不止,欲念不休,有几人能有一次酣畅淋漓的大醉,酣畅淋漓的--连这红尘都能为之而醉?
凌云微合了双眼,眼角隐约有泪痕,他将酒坛缓缓倾泻,那一股浓郁的味道,就随著清冽的酒水流向地底,濡湿了一片泥土。
酒香,浓郁到了骨子里,香到了骨子里,闻者欲醉。
香飘十里,经久不绝。

--登宵,你醉了吗?

_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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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写完後,全身都软了下来了呢......吐出一口浑浊的气(可以安息了)
看完这篇後,不留感想者,杀无赦(哼哼哼哼,笑)~~
答案揭晓:红尘醉的作用--祭奠!!~YE!~
这篇文章都完结了,希望看过文的大人,如果喜欢的话,帮小眉赏个票子吧,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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