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而冷笑,拿过一旁的匕首,向我走来。
他惊恐地看著他把我从地上拽起来,匕首停在脸颊。
"你说如果削去耳鼻,再剜掉双眼,他还会认得出你?"
我心下沈到谷地,看著他,却选择倔强地回瞪过去。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
赵伤秋教养很好,即使盛怒至极也没有当场甩我一掌。
他的唇边仍旧擒著那抹冷笑,眯起眼睛看著我。
"是吗!"
我也对他笑,丝毫不畏惧我面对的是什麽样的一个人。
赵伤秋突然收起笑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平静的表情。
垂敛著的眼睫,遮住了他好看的眸子。
那一刻,眼前的一切刺痛了我的双眼。我的心像裂开了一道口子,生生地血流不止。
脑中的记忆,天旋地转,密密麻麻地扑向我,叫我无法呼吸。
总是静静地在一旁看著我,总是用那种温柔又伤感的眼神看著我。
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他是在看我吗?为何明明我感觉到那柔情满溢,却感觉不到他的视线。
原来......原来......
我凄然地一笑,看著面前的人。
"这样做只会令他更厌倦你,他跟本不爱你!"
我像是在宣战,又像是在判刑。
可是、可是这胸口的疼痛却无法减缓,它们嘲笑著用力地撕裂著我。
赵伤秋终於被激怒至极点,笑意中的寒冷也越加深刻。
"好,很好。"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著我。
我笑得无力,闭上双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温柔的身影,我无声地落泪。
羽,朱凭羽!
我一定要问你,我一定要你亲口给我答案。
我究竟是什麽?我究竟算什麽?
你......是爱我的吗?还是说......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熟悉的地方,那里的朱漆大门紧闭。
我无力地垂在门上,已经再没有力气呼喊,或是敲门。
天旋地转,我倒在地上。
头好晕,我真的要死了吗?
我在昏沈中挣扎,我不甘心,我一定要见你。
我拼命张开眼,却看到你的脸,自己被你抱在怀中。
羽......
我张合著嘴巴,却无声音。
苦笑,我想去抚摸你的脸颊,却抬不动铅沈的手臂。
罢了,罢了,我不要问了,我不要知道了。
就让我死得自欺欺人了一点,又有何妨?
只要你此刻的伤心欲绝是为了我,那我宁愿相信自己所见是假,我宁愿永远不去清醒。
你......是爱我的吧?
我再也无力支撑沈重的眼皮,虽然我好想再多看你几眼。只是这次,真的是诀别了吧......
诀别了......我神爱的人......
我最後再用尽力气对他一笑,眼前的他的化为了无尽的黑暗。
秋声苑紫(八)朱允
枫叶荻花,秋声苑紫。
......疯叶荻花,秋声苑紫......
当时我抚著墙上你刻下的诗句,告诉伶香,好好照顾他。
当时,看著他没有生气的眼神,我多想再问你一句,
你还记得赵伤秋吗?
如今,当这句诗从伶响口中再次被提起时,你想到了什麽?
我看著跪在地上哭泣的伶香,看著你茫然的双眼,我知道,你想到了他。
因为我也想到了他。
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我以为我也忘记了。
忘记了,别苑那个,你曾经恨不得碎尸万段的人。
还记得残雪吗?你口口声声说爱的人。
当你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我是多麽地震惊。
那种低敛著眉目一个人静静站在湖边的样子。我看著他,想起了赵伤秋总是在背後凝视著你的双眸。
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爱的人,不是残雪。
你说你爱残雪,你真的爱吗?
多可笑!
你骗得了天下人,骗得了赵伤秋,却骗不了我。
你说你恨他,那麽为何你又用这种悲哀的眼神看著这个活娃娃?
恨他?你恨他吗?
十九年的感情,十九年,这麽漫长的一段时间,难道不足以忘记一个人?难道不足以原谅一个人?难道不足以,爱上一个人吗?
我不明白,为什麽你不愿意去承认。
为了报复,你去爱他。为了伤害他,你又背叛。
你与皇上定下阴谋把他卖给耶律元基,你又把他救回来,然後告诉他,原来你不爱他。
你知道,这样一来,赵伤秋一定会死。
他不可能接受自己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他不可能接受曾经的山盟海誓,到头来,不过是句可笑的戏言。
他太高傲了,他从不肯低头,也不愿意後退。
因此他不需要任何理由知道背叛,他根本不需要知道这一切。
或许该说他一直都知道,却不愿意去承认。
只要你死了,他还是他的秋公子,他依然可以如从前一样光辉。
所以当他拿著剑指向你的时候,我知道,他是真的要杀了你。
无论如何地爱过,无论爱得是否真切,但是他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原谅背叛,他还没有坚强到承认自己的人生,不过空梦了一场。
那个时候,我再清楚不过的体会到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我和赵伤秋一定要有一个人死。
如果死的不是你,那麽我就没办法活下去了。
很多年以前,你是这样对我说的。
那个时候的我深信不疑。因为我知道你是如何忍辱负重了十九年,如何将杀亲之仇掩藏在层层笑容背後。
我知道,你是真的恨透了那个人。
可是在那一夜,那一夜,你的事实真相无情地将他所有的骄傲和尊严践踏在脚下的时候。你亲手将他拼命保护自己的层层外壳撕掉,露出里面血淋淋的伤口的时候。你拒绝了他一切的生路的时候。
为何在看到你预期中的结局时,还要露出这样心碎致死的表情?
他笑著丢掉了手中的剑,笑得撕心的痛苦。笑过之後又开始哭,无助地哭得像个孩子。
他嘲笑著自己的愚蠢,他的骄傲,甚至不允许他去自杀。
他发了疯似的笑和哭,然而你只是僵硬地看著,一层层地随著他的心碎剥落去你脸上的伪装。下面,是刻骨铭心的痛楚。
为什麽有的时候,一定要到失去了,才知道原来最重要的东西是什麽。
有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这种心情,到底是该以何为之命名。
那一夜,哭尽了他所有的泪,笑尽了他所有的情。
从此之後,赵伤秋已经死去了一般,活下来的仿佛只剩下了一具行尸走肉。
将军,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想到了他呢?
是不是当一切都明白的时候,才愕然发觉已经为时已晚。
那个曾经只看著你,只爱著你的人死在了你的面前。从此以後,活著的,仅是个拥有一副相同的外壳的陌路人。
你封了那个院子,再也不去见他。
你夜夜醉生梦死,以为可以忘记一切,你亲手的结果。
可是我知道你根本没有忘记,我知道你枕在清寒膝上听他读书,闭上眼,仿佛赵伤秋就在身边一样。
枫叶荻花,秋声苑紫。
你慢慢地闭上双眼,仿佛呓语地喃喃说著,
"是啊,他病了。......去叫大夫吧......看看他的情况。"
我低垂下头,强压著沙哑的嗓子应了一声,看著你萧索的背影慢慢离去。
尾声.白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可以逼自己,只要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赵家。
是啊,为了赵家。
为了爹爹那满院的梧桐树,为了软弱的惜雨,为了年幼的鸣夏。
我可以逼自己做任何我不愿意的事,只要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赵家。
我看著帘幕之下的金壁殿堂,龙椅上的那个人回头看著我。
他似是在笑,对我伸出手,
他说,跟朕来吧。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看著。
一院的梧桐萧索,子瞻笑著举杯。
不胜今宵一场醉。
是啊,但愿与君一醉解千愁。
我也举起酒杯,与他一同醉死。
白番走过来,他看著我,轻笑。
你连自己是谁也忘了吗?
重要吗?
我想问他,这真的重要吗?
为什麽一定要记起来,我不想记起来,我只想像现在这样。
我想我是一个普通人,站在城墙之上,看著你给我指去的每一处地方。
我不要记起来,我不要再看到他冷酷的笑容。
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他不会爱上残雪,他不会杀我......
是吗?他真的爱我吗?
我回头看著他想去确认,却看到他充满杀意眼神和毫不犹豫的落刀。
"我怎麽可能真的爱你,我不爱,我爱的是残雪,是你亲手杀死的人。"
不是!我不要听!你爱的是我,你说过的。
"你以为你是什麽?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他把你卖给了耶律元基,他不过是利用你。"
棋子,棋子......原来我就是这样在自欺欺人,我以为我随心所欲,不想自己的命也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说什麽爱我,骗人!骗人!你不过也是在利用我!
"为了赵家?可笑!你以为赵家是因你才如此荣华?我告诉你吧,那是因为赵鸣夏将来要成为皇後,你根本是多余的。"
我是多余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我可以逼自己,因为我是为了赵家。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告诉我,赵家根本不需要我,那麽......我所做的这一切,究竟又是为了什麽?
我看著我手中的剑,它在你的轻蔑中,没有反抗的力气。
"赵伤秋,你活得如此自欺欺人,还有何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
你们装模做样地把我捧上天,在那里得意地看我笑话。
我是什麽?我又算什麽?
我为了赵家留在宫中受尽屈辱,然而赵家又把我当成什麽?
我为了你主动爬上那人的龙榻,然而在你眼中我又算得了什麽?
你们的棋子,你们寻开心的玩戏。然而我竟真的以为被你们所重视,我竟以为,你会爱我。
十九年,原来,都是我在骗自己。
我看著你的眼睛,却再也看不清楚。
我累了,是的我累了。所以求你放过我吧,这十九年来的感情,我宁愿它付诸东流。
如果一切能够重头,我不会再去救你,我不会好奇去对上你的眼睛。
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头,但愿永世不再相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