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迷————燕宁皇

作者:燕宁皇  录入:11-26

(一)
「前辈...前辈...呐,前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阿?」
「...阿?阿宁你刚刚有说话吗?」
听到我漫不经心的回答,邱谕宁气愤得狠狠瞪我一眼。但是,不管是多麽凶狠的眼神,配上那张有著大眼睛、樱桃小嘴的娃娃脸,怎麽样也凶狠不起来。这孩子,没有遗传到他妈妈那种冷到可以杀人的眼神...好吧,我承认大部分时候他妈也都是这个人畜无害的傻样子,可这点她儿子比母亲更胜一筹。邱华姐,标志的美人儿,算是我的前辈。邱谕宁也生得挺可爱,虽然已经二十三岁了,但怎麽看都只是个高中生。
「前辈阿...下回你再这样分神,这些案件的报告你就自己想办法吧!」邱谕宁噘起嘴,把手边一堆文件往桌上一丢,一脸的忿忿不满。好样的...不愧是邱华姐的儿子,这麽快就学会拿这点威胁我。
邱华姐,是我们这个业界的大前辈...曾经扬名一时的女杀手,黑蔷薇。当然,这指得是在业界里的扬名一时,邱华姐犯的案子,从来没有露出任何马脚,最大胆的那次,她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杀了人,还大方的留在现场,放声尖叫。警察一赶到,她立刻装得受到惊吓般软弱昏厥,後来被当作目击证人带回询问,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怀疑,还钓到一个警察男朋友(虽然才三个月就分手了)。美人记...邱华姐常来这一招,而她也的确有本钱用这一招。
但是,就算是心思缜密、下手无情的邱华姐,也有金盆洗手的一天。她怀了邱谕宁,只有她自己知道父亲是谁,这似乎又是一段纠葛的故事,但邱华姐对於这些往事绝口不提。作为一个母亲,她毫不犹豫的退出这个业界,从此销声匿迹。她一向如此洒脱,她杀人,并不是为了乐趣,而是为了金钱;这麽说来,她的引退似乎也没有那麽好惊讶了。当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我就认识了邱华姐,不过,我进入这个业界的日子和她并没有重叠。尽管如此,邱华姐给了我许多帮助。她淡出了业界,却偶尔接一些幕後调查的工作,或者给一些後辈技术指导,藉此赚点小钱,独立把邱谕宁扶养长大。尽管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踏入这个赌上性命的残酷世界里,她却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与这个世界有所关连,也许,她是想替自己的人生留下一点见证吧!所以,她把邱谕宁送来我这里,名义上,是我这间破烂的小律师事务所的工读生,事实上,邱谕宁整理的可不是一般的诉讼案件资料,而是我对於目标的调查报告以及研拟计画,当然,这些文件都是用我们自己才懂得密语写成的,乍看之下跟普通的状子没什麽两样。
事实上,我们所接的这些工作也不像常人想像的那麽好做。虽然不是每一起委托都一定要杀人,有些委托人只是要我们造点小意外,让对方受到惩罚,但毕竟是违法的事,只有拥有特殊门路的委托人才找得到像我们这样的人。所以,每年所接的案件,大概不会超过十几件。不是没人想委托我们,只是他们找不到联络我们的管道。当然,我们不可能把自己的联络方式大方登广告在报纸上或什麽的,这麽敏感的身份,光是躲避警察就要费不少心思(虽然警察也不见得真的那麽认真的在追查)。毕竟是赌上性命的工作,一年有个十次就已经够了,尽管案子大多不像电影拍的那麽惊悚刺激,但每回要下手还是有很大的风险,这种心理压力,只有个中人懂得其中滋味。
「好吧,阿宁,你到底有什麽大事,我洗耳恭听。」我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坐正一些,摆出严肃的神情。
「不...也不是什麽大事。」看我这麽认真,邱谕宁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前辈,我想问你,在你所接过的所有案件中,印象最深刻的案件是什麽?」
「怎麽突然问这个?」我有些讶异的看著他。
「没什麽,只是好奇。」邱谕宁耸了耸肩
「印象最深刻的案件阿...」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起其中一根,放至嘴边,深深吐出一口气。「该从哪里说起呢......。」
思绪被拉回很久以前的那一天......。

(二)
那一天深夜里,我穿著医师袍,走进某间病房。委托人的动机一向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多管,事实上我从来不亲自见委托人的,脸被看见就增加我被逮捕的风险。这个案子也不例外,我并没有刻意调查委托人的动机,不过我大概知道为什麽,很典型的案子,一个重病的老头,暗地争家产的子女。
这间病房里,住了两个人。靠近门的是我这次要下手的对象,靠窗的那一个,根据调查,是一个瘫痪的病人,似乎已经在这里待很久了,对我的计画应该不会有什麽阻碍。
我走到那个老人的病床旁边,到了一杯水,老人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著我,呼吸器让他不便开口说话。我将水递到他的唇边,他张开嘴,我拿押舌板押住他的舌头,将杯中的水,倒入他的气管中。老人开始咳嗽,但我还是倒完了整杯水。让人在陆地淹死的方法,肺积水,这将会是他最後验尸所验出来的死因,不过不会有人怀疑,他是被谋杀的。一个长期卧病在床的老人,又有肺部的毛病,就算肺积水也没什麽好令人意外。我站在病床边,看著老人脸色发青,表情痛苦,这种死法,时间会拖的比较长,不过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看了一看表,过了十分钟,老人已经不再挣扎,我用听诊器检查他的心跳,确定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正准备转身离去,突然,隔壁床的那个人发出了声音。
「他死了吗?」
我著实吓了一跳,仔细一想,他没看到我的脸,两张病床间隔著帘幕,从头到尾,我都是背对著他的,而他也不可能跳起来追我,应该没有必要除掉他,他根本不构成威胁。
「是你杀了他...?」那个人的声音里有著讶异,我决定不理会,继续往门边走去。
「等一下!拜托你等一下!」
那个人焦急的想叫住我,我没有停下脚步,手放到门把上,正准备开门。
「你是杀手吗?」那个人突然这麽说,我一愣。
「我...我有事情想委托你!拜托你,先别走,听我说!」
这是什麽情况?脑中迅速做了判断,现在立刻离开,他可能会大声嚷嚷,惊动医院里的人。既然他有事情想委托我,听他说说也无妨。反正他大概是希望我去杀了害他变成这样的人吧!这种案子,我见多了。再说,一个瘫痪的人对我能有什麽威胁?见情况不好,我随时可以逃走,而且他没看到我的脸,要指认也说不出什麽来。
我拿出墨镜戴上,往那个人的病床走去,顺手拉了一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那个人似乎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
「你出多少?」我不打算听他多说,直接问了最重要的问题。
那个人愣了一下,然後面有难色的怯怯开口,「五...五十万够不够?」
哼,开玩笑,五十万?五十万就想要我为你卖命?我站起身准备走人。
「等一下!拜托你...我真的只有这些钱了!而且,我要委托你的案件很容易的!你不会有危险的!」
没有危险的案件?听他这麽一说,我反而被他勾起了一点兴趣,停下脚步,又走回他的病床边。
「说说看。」
那个人轻声的说:「我想拜托你...杀了我。」

(三)
这次换我愣住了。做这一行这麽久,第一次听到这麽奇怪的委托。「你...你说什麽?」
「我想要拜托你...杀了我。」他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为什麽?」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苦笑,「你看看我,我这个样子,跟个废人一样。颈部以下完全不能动,也没有知觉,连想自我了断都做不到。三年了,完全没有任何起色,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好起来了...。」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生气,那是...已经完全失去希望的表情。
「可以。以你的情况来说,的确是很容易,需要的话,我明天就可以下手...」
「不行!」他突然打断我说的话,我有些惊讶,他继续说:「我希望你...能让我慢慢的死去,不要让人看出来...我是被杀的。」
「为什麽?」我又问了为什麽,今天可真是打破我往常的习惯,我一向很少关心委托人的。
「因为...我不希望他为我的死而自责...而且...我不想连累他...。」他说这些话时,眼神里流露的竟是心痛。
「...谁?」
突然,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
「糟糕!是晚上巡房的护士来了!」他慌张的说。
「...我会再来找你。」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拜托你了!请你务必要再回来!」他这麽说道。我匆匆离开病房,快步离开医院,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

第二天下午,我已经大概调查出那个男人的身份了。他叫吴卫,三年前,一场车祸,肇事者仓皇逃逸,他的脊椎严重受伤,从那之後便全身瘫痪。又是一桩典型悲剧,这种情况下丧失求生意志也是在所难免;反正与我无关,对委托人不该抱有任何情感。只是,我有点好奇,他昨晚说的话...听起来与其说是想寻死,还不如说...他是为了不想拖累某个人。
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已经五点了,差不多是下班时间。我拿起外套,选了一件有点皱的白衬衫,搭了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深蓝色领带,戴上金边眼镜,稍微拨乱了头发,看一下镜子里,的确很有操劳一天的上班族模样。我拿起公事包,摸摸口袋,确定名片还在,然後走出我的小事务所。
搭乘公车来到医院,下班时间,人潮拥挤,我走进医院里,向柜台的护士小姐询问吴卫的病房(虽然我早就知道是哪一间),这时间来探病的人不少,但还是做个样子比较好一点。护士小姐看了我一眼,查了一下,告诉我他的病房,我问清楚方向後,便自己走向他的病房里。
打开房门,昨晚那个老人的位置已经空了下来,吴卫正两眼发直的盯著天花板,神情呆滞。
我走向他的旁边,拉了椅子坐下。
他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你来了!」
「昨晚讲到哪了?你继续吧。」我从不亲自和委托人交谈,这还是头一回,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冷淡,一切公事公办。
他沈默了一会,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哀愁或是忧伤,缓缓的开口:「我有一个恋人。尽管我们没有结婚...不是不想...是不能,但是我真的很爱他...。」
听他这样讲,我心里大概有了谱,但我没有打断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三年前,我发生了车祸,全身瘫痪。一开始,医生和其他人都说我还年轻,还有机会复原,而我自己也这麽相信著。可是,随著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我的情况一点也没有好转,到最後...我的亲朋好友一个一个离我远去...我可以理解,他们不想看到原本活生生的那个我,变成只能成天躺在床上,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废人。但是...他并没有抛弃我,为了支付我庞大的医药费,他用尽了自己的财产,还瞒著我欠下大笔医疗费,到现在,我们几乎是一贫如洗。我身边剩下的这五十万...是我瞒著他偷偷存下来的...原本想要出国旅行的基金,不过...我看大概是用不到了...。」他垂著眼,语调里有著无限的哀凄。
「我曾经多次劝他离开我,他还年轻,有著大好前程,不该被我给拖累。可是,不论我怎麽说他、怎麽赶他、怎麽嫌弃他,他就是不愿意离开我身边,每一天,每一天,都会来病房里照顾我...他看穿了我需要他,但是...我不愿意这样的我自己,成为他的绊脚石,把他绑在身边。」吴卫有些激动的说。
「如果我不在就好了!我希望他过得幸福,我不要看到他的下半辈子,耗费在我这个废人身上,我不要他用一生来照顾我、来清偿我的债务。如果我死去...对我们两个人都好,他再也不用牺牲他自己,我也终於可以摆脱这种痛苦,明明脑袋很清醒,却只能躺在床上让别人来照顾,我再也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我看著吴卫,讶异的发现我的心情竟也感到无比沈重。这就是亲自面对委托人的後果吗?邱华姐曾经再三警告过我,不要与自己的委托人与委托对象有太多的接触,我现在终於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你希望我怎麽做?」我不想再跟他有太多不必要的接触,直接问了这个问题。
「我希望你...能让我慢慢死去。不能死得太突然,否则他会伤心,也不能死得像是被杀,要像自然病死,不要让他怀疑...。」
突然,走廊传来脚步声,接著,房门便被打开了?
「...卫,有客人阿?」

(四)
我回过头,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很清秀的男人,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然後礼貌性的微微一笑,但那样虚弱的微笑也藏不住他的一脸憔悴和疲倦的眼神。
「绍扬,我跟你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叫...」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陈睿生。」我抢在吴卫穿帮前站了起来,主动和他握手,并递上印有我假名的名片。
「你好,我是李绍扬。」他看了名片一眼,将它收进口袋。我注意到这男人,虽然言行举止彬彬有礼,却有种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感觉。他是谁?为什麽会这时候出现?
「请坐吧,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客人要来,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探望吴卫了...没有什麽好东西可以招待你。」李绍扬在病床旁边的小柜子里找出茶包,放进纸杯里,倒了热水递给我。这个人,虽然脸上是憔悴的倦容,带著警戒的双眼却一点也不马虎的上下打量著我。他刚才只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而没有告诉我他和吴卫的关系。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认为吴卫会向我介绍他,二是他在提防我;依我的判断,非常有可能是後者。
「谢谢你,我才不好意思,没有说一声就跑来打扰。因为我五年前被公司调派到美国工作,上个月才回来的!现在已经脱离公司,自己开了家小律师事务所。好不容易最近抽出时间要来探望吴卫,没想到却听闻发生四年前的惨剧...阿!抱歉,提起了让你们不愉快的事...。」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演技和谎言,也是干我们这一行不可或缺的两样东西。
李绍扬并没有怀疑我的话,表情变得比较和善一些,「哪里,你工作繁忙之馀还抽出时间过来这里,真是辛苦你了!」说到这里,我已经大概可以猜测他和吴卫的关系,他应该就是吴卫所说的恋人。原来如此,「没有结婚,不是不想,是不能」,就是这样吗?
「李先生也是,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是刚下班吧?你每天都过来吗?」情报的获取是非常重要的,我开始试著探查李绍扬这个人。
「是阿!我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过来。自从我们把看护辞退後就一直是我在照顾吴卫...。」讲到这里,他突然停嘴,像是意识到自己讲了多馀的话。
尽管这样,我也可以从他刚刚的话里整理出三点有用的讯息。第一点,他是上班族,但每天下班後都会来照顾吴卫的生活起居。第二点,他们的经济状况的确不好,通常这种长期病患都会请看护照顾,但他刚刚说了「辞退」,显然是他们已经没有多馀的钱来支付这笔金额。第三点,他每天都过来照顾吴卫,所以,他的确就是吴卫口中那个对他不弃不离的恋人,他刚才突兀的住口也许就是意识到他透露了他和吴卫的关系,似乎他并不想让我知道他们是同性恋人。
「吴卫能有你陪在身边真是太好了!阿!这麽说来我现在来访打扰到你们罗?」
「不会的!难得有朋友来,吴卫也很高兴吧!」从进门到现在李绍扬的每一句话都很客套,明显的,他有许多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是阿!陈...睿生,如果你愿意,随时都欢迎来访,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吴卫故做轻松的说道。他这麽一叫,我才想起我没有跟他说过我的名字,也不能算是名字,做我们这一行的,在遇到与任务有关的事,当然是以假名为主。
「我想我今天就别再打扰你们了,改天我会再来拜访。谢谢你的茶。」我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起身向两人点头致意。
「谢谢你,再见。」李绍扬起身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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