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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书南看着药桶里的那个已经半死不活的人,眼睛却像要发出光一样。明明七七四十九天,将鸩、番木鳖、乌头、见血封喉四种毒药混合在一起,不就可以解鹤顶红的毒吗?为什么这个男人浸在药桶里还没一个时辰就已经快奄奄一息了呢?
比立刻吐血身亡总算是推迟了一点时间,不过比自己预想中的可以顺利解毒可是差好大一截。
童书南看着自己的医书,而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祈求且又痛恨的眼光,他却当作好像根本没看见一样。
童书南把用一个月的时间写出的那个方子,在一瞬之间就撕了。撕完混在他经常饮的断肠草的酒里,又一口气喝了下去。
“废物。”
童书南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对自己说的,还是那个将死之人。
“童书南,你个怪物,我高家上下五十口若是知道了今日之事,都不会放过你的。”
童书南像是听到了什么兴奋的事一样,反而笑了起来,身子越过了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瞪大双眼看着男人:“那果真好啊,我百草药谷这如许年进来的还不到五十人,你若是一大家子的人都来了,还岂不是高兴煞了我?”
男人气的一闭眼,本是还剩的一口气,立刻跟着就魂飞魄散了。
童书南把人就丢在药桶里,这药桶有特定功能,能在几个时辰内将已死之物便腐化分解了,再留不下一点痕迹,童书南也因此可以百试不爽,让一波一波的人送来给他当药人,又不用费心考虑去怎么解决尸体。
他拎着一壶酒就出了百草院,来到了后山的深林里。
这里有童书南另外建的一个别院,全用青竹筑的院塌,最适七月暑天的时候避暑纳凉,从青竹别院的角度往山下的百草院看去,也正好可以看见百草院像一块璞玉一样镶嵌在山凹的一块平地上。
本是风情物,却是毒物身。
而童书南恰恰也差不多是这样一个人物。
童书南五岁随师父学医,师父以毕身所学全部传授给童书南后,童书南在他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得知他的师父正是他的父亲,而他的母亲,竟是被他师父强奸后生的他,并在生下他的同一天不堪重负终于跳崖自杀身亡。
童书南也就在得知事情真相的同一天染上了凶残的秉性,他用他师父教他的天下第一奇毒的毒药——心如血,亲手毒死了他父亲,为了开创药典的奇迹,他更是拿了活人开始做实验,有人曾寻着他的名来访医求药,他却告诉人家,他只管毒死人,不管救人。
这本来赫赫有名的百草谷等童书南做掌门的时候,便变得人迹罕至了。进来的可能是活人,出去的便一定是死人,即使是被童书南曾经由活整成死,再由死整活了的,童书南也会最后用一门他最新研制的毒药将他毒死。
童书南曾在他的药房里就挂过这么一副联子,“活人成形死成尸,来时有路去时无”。
他亲手写的对联,用的是不知哪个无名尸的血,那颜色是太过艳丽了,不过字体却清秀俊雅的厉害,仿佛那只是一名女子赋闲时随手题的一幅字似的,而不是一个嗜血狂魔。
童书南正立在山头上喝酒,那酒像往常一样掺了断肠草的毒,童书南自十二岁便喝这种带毒的酒,本是为了想让自己永远记得那如同失去母亲一般的锥心刺骨的痛,之后就慢慢喜欢上了这个感觉,自那时起,断肠草的酒童书南便是再没有离过身。
他喝了酒,把酒壶轻轻放在一边,院子中间放了一把筝,上好的红木制的,童书南自小就喜欢乐器,犹记当年他曾为夺这把筝时,他毒死了所有弹奏过这把筝的乐人,只因为他第一眼就看中了它,他便不允许这世上还有用过它的人。
童书南清清秀秀的手指,抚了一下琴弦,那琴仿佛也了解主人的心思似的,音调似乎比别的筝高了那么半度,声嘶犹如泣血。
童书南偏生喜欢这种尖的令人觉得刺耳的声音,这声音听在他耳里才叫真真那个好听。
他兴趣顿生,盘腿坐下,立刻抚琴就奏了一曲,声如裂帛,整个竹林被激的立刻尘土飞扬,风声猎猎。
童书南又品了一口酒,这好生日子已经没有这么痛快的演奏一曲了吧,只是这段时间百草谷进来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有时候还得劳烦他自己到山下抓几个山野村夫上来替他解解闷,做一回药人。
而童书南虽心狠手辣,但到底是有些良心的江湖中人,烂杀无辜的事毕竟也很少做,即使每次做,也都是专挑在村里欺行霸市的不良人士下手。
对付这些人,他常常又极是手段毒辣的,每次都用毒到了极点的法子去惩治他们,把他们弄到哭爹喊娘,童书南满足了,但依然也不会放走他们,依然毒死了他,然后一个一个都腐化在那个药桶里面。
童书南欣慰地看着自己的那双白璧无瑕的手,这双手毒死过多少人啊,但又弹的出如此美妙的乐音,书法它又是极为擅长的,只怕世上还没有什么事它做不出吧?
正想着,一双卷着粗布麻衣的手臂,带着绒绒的汗毛,从童书南背后就伸了过来。
童书南惊的差点从凳子上就翻了过去,先不说这人轻功了得,竟能瞒得过童书南的耳力,他还如此胆大,伸手要抱自己。
童书南转身,看到的却是一个村夫。f
“妹妹长的这么好看,就跟哥哥我玩一会吧。”
童书南本来想用一针就解决了他,看着汉子的眼睛眼波流转着,决定也跟他玩上一玩。
童书南把衣角牵顺了下:“那哥哥可知妹妹,可是玩的了玩不了的呢?”
汉子伸手就准备把童书南揽到怀里,一道劲风扫过,童书南心思百转,一扫衣袖,四两拨千斤的劲,又轻轻巧巧给拨了回去。
“有什么玩不得的,只是拙夫我眼拙,没看出妹妹你原来却是个小哥,陪起哥哥我玩来怕是乐趣更添了几分。”
童书南毒针在手,真真已经算计了好的,谁知刚出手,汉子一掌已经直扫过来,发了疯的狠劲,没有一点武功功底也绝做不出手的。
“童书南,今日你就受死吧!”
第 2 章
童书南拿了根极细的针,在那摩娑着,仿佛那是什么旷世奇珍,放不下手似的。
木子青拿眼瞅着童书南,身上绑着的万年情丝甲,知道自己不可能一掌就解决了童书南,不过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拿下也是他意想不到的。
缩身术,他一直以为早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需要练功者柔到无骨的柔身术,而童书南这个普普通通只不过毒里带了一点辣的男子竟然做到了,木子青觉得不可思议。
木子青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童书南还是仿佛置身事外地坐在红木雕刻的一张镂花凳上看着那一根绣花针,房间里燃了一柱香,摄人心魄似的,童书南坐在那却悠然地像只是个品香人。
“无骨断魂香。”童书南忽地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
木子青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童书南这话的意思。
他笑了笑,那笑仿佛是笑童书南太过于昭显的目的似的。
“你不会想告诉我,你想用这香就毒死我吧。”
穿着一身白衣的童书南仿佛闲庭散步,轻挪着步子就移到了木子青身边。
他坐在他脚下,五大三粗的身体被他的情丝甲绑着,一个壮汉在他手里也只是变成笼中之兽,童书南这么想着,心里便很受用。
他把针尖抵到了他的喉结上:“那如果我说便是呢?” r
木子青笑了笑:“那我还忘记告诉你了,这世上也并不是只有你一人百毒不侵,无骨断魂香的天敌便是象牙草,我终年带在身上,就算我不带在身上,象牙草的味道也已侵入我的四肢百胲了,就凭你单单一点想要夺人小命的什么香,就想拿我的命去吗?我木子青今日敢独闯百草谷,便是早已做好了各方准备来索你的命,你当我是靠什么直接进入到你这百草院的?”
童书南扬着眉毛听完了木子青的这番话,历来百草谷就有不少所谓的江湖义士来向他兴师问罪的,说他邪魔歪道,草菅人命,可是最后还不都一个个被他毒死了,所谓的正义人士也只是怕死的孬种罢了,之后有再多的人命案子发生在百草谷,那些人也只是口头上讨伐一下,要么就是一些想扬名的后起之秀,运气好的能找进百草谷来,最后也还是一命呜呼。
童书南这种事看的实在太多了,那还不是叫化子涂了花脸在台上唱大戏,徒让人笑话。他本不想这么早就了结这个十几年来第一个可以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百草谷的男人的,只是这男人说的话,实在太惹人生气了呵。
他伸着兰花指,用绣花针在男人的喉结上轻描淡写地就划了个十字,本还是没血留下来的,可能是顺着肌理的缘故,只是皮开肉绽,但血管倒是没划破,疼痛也是像被什么阻隔了,绕过那个槛,才一点点地传达到男人脸上。
“那你可又知道,这百草谷中的童书南可是个地地道道的虐人狂呢?我不喜欢一下子就把人弄死了,那可是没意思了透顶,可是瞧着你这皮相……”
木子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底也是一阵暗暗的冷笑,我不知人,人又何尝知我呢?
“我真想一刀就宰了你。”
童书南这么说着,木子青后背靠着的一张软床,童书南从褥子底下竟然就抽出了一把手臂长的宽刀,刃口薄如羽翼,童书南本来不喜欢用这种粗人才会用的凶器,嫌它太不娴雅了,太过霸道,失了自己的身份,但是他对每种可以杀人的工具,又有着无穷的乐趣,喜欢收集,喜欢拿在手上,反复掂量着欣赏,即使只是一把平凡无奇的宽刀。
他拿着刀口在木子青的背上就舔了一口,本以为可以看到血流如柱的胜景,没想到,这看似锋利的刀口舔在木子青身上仿佛却只是把没用的刷子一样,利器摩擦过皮肤的声音有奇异的钝响,连童书南都觉得惊奇。
木子青哈哈大笑了起来:“童书南,今日也算你栽了一次吧,天下人都知道百草谷的童书南百毒不侵,但天下人却没有一个知道我木子青的金刚不坏之身。”
童书南丢了利刃,站起来说:“你究竟是什么人?”e
木子青抚摸了一下自己被情丝甲绑的有些乌紫的手:“在下木子青,江湖无名之辈,师出也无名,只是来自一个深山老林的村夫,至于我究竟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寻仇的就是了,其他的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童书南本还想问什么,木子青坐着的身体突然就站了起来,虽然依然被五花大绑着,行立着的身子顺畅地向他走来,却丝毫不见尴尬。
他亦步亦趋:“是不是想不通我为什么不会被你的利刃所伤?是不是不明白我何以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还对你步步进逼,是不是还想不通,你掺杂了断肠草的无骨断魂香怎么就不管用了呢?”
童书南眸子发出狠光,向来人不逼我,我不逼人,他又怎么能允许一个莽夫在他的地盘肆意妄为。
木子青突然就把情丝甲就扯断了,仿佛那只是落在他手上随意耍着玩的玩具,“那我还要告诉你,我这还有许多许多你所不知道的,而今日我来,就是特意来向你索命的,我也会一点一点告诉你,你那些所不知道的东西。”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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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一路北行,穿越了川蜀荒芜之地,因为山路颠簸,连木子青这吃五谷杂粮出身的莽汉也有些吃不消。
车轮激起一阵风尘,木子青拼命地甩着马鞭,按原先计划,应该只要一个时辰,赶在日落之前便可出了这个山谷,到达最近一个集市,只是一路上童书南对他百般折腾,才致他们花了比正常整整两倍多的时间,才赶了大约一半的路。
童书南此时则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马车里,眼里那是失了光彩的灰暗惨白,他微闭着眼,又微微笑着,谁让他技不如人呢,才让他受制于人,他气只是气这个突然闯入他谷里的男人为什么把他手筋脚筋都挑断了,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把他装进一辆马车里,什么也没说,就直奔谷外去。
恨他,为何不一刀就杀了他。
干净利落,快意解恨。
真是个头痛的问题呢。
童书南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问题。
十年来,第一次出谷,第一次见识到谷外的世界是这般的荒芜苍凉,那些谷外人就是这样用他们这个世界来对比自己住的那个世界啊,真是可笑至极。
只是童书南忘记了一点,既然出谷来,就必然会碰到一些谷内碰不到的事情。
木子青再次加快了马鞭,两匹棕色的马同时发出一阵悲鸣,谷中回荡,不绝于耳。
日头已经渐渐斜了,木子青感觉口渴,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就算照这样的速度一直奔跑下去,在日落之前怕也赶不到集市。
他有些气恼,原本一些焦急的心情便又上升了一层,气都撒在马车里的那个人身上,一个旋身,虽然笨重的身体,但依然轻巧地就落在马车上,没任何犹豫,甚至带着点杀气的,掀了帘子就钻了进去。
童书南本来还有点吃惊,这个男人的动作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但也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皮,就又淡了下去。什么手段他都见识过了,挑筋,往他嘴里灌迷魂药,看他不晕,又猛掐他的晕穴,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只是他也不是吃素的主,什么法子他都在别人身上使过,只是现在换不过在自己身上使了,除了一些可笑之外,终究有些苍凉之意。
木子青一脚就把他的身子踢到了角落里,童书南原本受伤的肘部被碰了下,虽然痛可是童书南却仅仅背着木子青皱了皱眉头,再回过头来时,却依然是那抹了笑的一张脸,像是美人花,怎么也不愿弄皱了似的。
木子青倚窗坐下,掀了帘子,朝外望了一眼,马车在驿道上奔驰,毫不停歇,偶尔几棵青松,翠意盎然。
他沉沉说了一句:“若是晚上赶不到集市,睡在荒郊野外,只怪你自个。”
童书南悠然一句:“我已是残废之身,睡在荒郊野外和睡在客栈还有什么区别吗?”
木子青道:“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一路上你一会说那不舒服,一会说这不舒服,我木子青可没少服侍你。”
童书南却是笑了笑:“那我得此残废之身,是否还得感谢你?”e
木子青把眼一横,原本就是莽汉的相,在加上穿了破烂衣服,脸上也是乱七八糟的不知涂了什么东西,连童书南这种见惯了风雨的人也觉得有几分骇人,但是转念一想,既然一开始没有杀他,那是特意为了什么留下了他的命,即使现在再得寸进尺几步,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迎着的目光便也轻佻了几分,甚至带了点放纵,轻蔑的,飘忽忽地从木子青的脸上转了去。
自己苍白的手,前几天因为受伤留下了一点暗色的痕迹,袖口露出的那节胳膊也是白净无暇的,常年生活在深山里,平日之事就是研读医书,要么就是拿活人当实验,当头曝晒倒是真没有过。
童书南满意自己的这一番儒雅书生相,木子青跟他比起来那就是天壤之别了,一介莽夫,即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当之勇,那也是有勇无谋罢了,瞧瞧他练的武功就知道了,金刚不坏之身,只是那一身了不得的轻功,童书南不得不在心里又寻思一番。
木子青瞧着童书南打量着他,自己也一动不动地打量着童书南,这还是他自在百草谷里和童书南打过照面以来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过他呢。
男人,但是又美的像个女人,木子青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他所见过的男人中甚至在女人中也是最美的,因为练过柔术,比常人要柔韧的多的身子,那眼也是顾盼生姿的,仿佛只要被看那么一眼,就能被夺了心魄去,苍白到病态的脸,无骨的身子,样样都令人惊心动魄。
木子青蠢蠢欲动,说出的话就刻薄的可以挖去一个人的心:“你这副模样,怕是平日没事,就专门吸取那些未被破过身子的女人的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