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好似不相信他的说法,又掀起曦尘过大的粗布衣袖,一道道先前被鞭打的血痕全都显露出来,小男孩皱着眉头从怀里拿出一瓶膏药,塞进曦尘的手里。
曦尘诧异地问着:「小、小少爷....这是....给奴才的吗?」
见小男孩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曦尘愣愣地看着小男孩,感动地酸了鼻头,骨碌碌的大眼里弥漫着一层水气,王府里的主子们....为何都要对他这么好?他不过是个奴才、骗子啊!
对了,那一日小少爷不是也被原嬷嬷打了好几下吗?曦尘赶紧狼狈地擦拭泪水,忙将药瓶又塞回小男孩手里,慌张道:「小少爷,这药膏您留着用,咳....咳咳....那天您不是....也挨了好几下吗?您快些擦药,咳咳....会好很快的....奴才....谢谢小少爷的好意了......」
小男孩仍是不依地推拖,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一道急促的跑步声传来,小男孩赶紧将那罐药瓶藏到身后,但仍不及原嬷嬷的尖锐的利眼快速。
原嬷嬷震天价响的尖叫声顿时在两人耳边响起:「唉哟!我道是哪只猫儿叼走我的药吶!原来又是你这死孩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做起偷儿来了啊!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曦尘赶忙护在小男孩身前,着急地道:「原嬷嬷,咳咳....您别打小少爷....药....是奴才拿的....不关小少爷的事....咳....」
「好啊!又是你这下贱的奴才,嫌我那天揍你揍得不过瘾是不是?还想来讨打吗?别以为你护着这哑巴主子会有什么好处,我告诉你,他不过是个王爷不要的东西罢了。」原嬷嬷恶狠狠地道,真不知王爷留这哑巴儿子有何用,害她还得浪费这么多年来侍候这难养难教的小主子。
「请....请您别这样说小少爷....王、王爷他说不定只是太忙了....咳....没有时间来看小少爷而已....原嬷嬷....请您对小少爷好一点好吗?」
「好啊!这倒是反了,一个低贱男宠竟然敢跟我顶嘴,全王府里你到是头一个,老娘今儿个就先打死你这肺痨鬼,再教训这小哑子。」说完便举起一根粗藤条不由分说地拚命地将曦尘往死里狠打。
曦尘生怕原嬷嬷会伤到小少爷,死命地用瘦弱的身子护住他,但小男孩却挣脱曦尘的保护,他猛地推了原嬷嬷一把,而原嬷嬷肥胖的身形不料被这么一推,一时失去平衡,顿时难堪地跌坐在地。
「唉哟!摔死我了.....好疼啊!」原嬷嬷大喊大叫地哀号着,手中握紧着藤条正待爬起来教训小男孩时,小男孩却比她更快速地抓住她拿藤条的手便狠狠咬了下去。
原嬷嬷骇然地望着被小男孩咬出血的手腕,小男孩边咬边用一种野兽般的凶狠眼神瞪视着原嬷嬷,好似要把她撕碎一般,原嬷嬷剎时惊骇地推开小男孩,也顾不上两人,连忙发着凄厉的叫声、抖着肥胖的身子逃命去了。
「咳....小、小少爷,您没事吧?有没有摔着了?」曦尘不顾自己被打得伤痕累累的身子,吃力地凑到小男孩身旁,检视着他身上是否完好。
小男孩摇了摇头,眼神已不似方才那般血性,他将掉落在地的药瓶捡了起来,拖起曦尘虚弱的身子,带他到自己的寝房。
一到小少爷的寝房门口,曦尘便伫足不前,小男孩不解地望着他,曦尘却卑微地笑了一下,小声地解释着:「小少爷....奴才....是下人....不能进去的....」
也不管曦尘如何解释,小男孩硬是把曦尘拖进了自己的房里,一双小手不管曦尘如何制止,吃力地把他脏兮兮的粗布衣裳褪了下来,打开药瓶,欲替曦尘上药。
曦尘连忙慌张地阻止,「小少爷....不用了....咳....咳....奴才的伤....不碍事的....」小少爷肯接近他、拿药给他,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他怎能再让小少爷亲自替他疗伤呢?
但小男孩的冷眼一瞪,便让曦尘怯懦地缩了缩脖子,他的眼神....跟王爷可真像....都冷得吓人....曦尘在心里懦弱的嘀咕着。
趁曦尘低下头发呆之际,小男孩挖起一些药膏便往曦尘血淋淋的伤口抹去,疼得曦尘手指都掐得泛白了,仍是咬紧牙关不敢吭一声。
往后的日子里,曦尘看得出来一向面无表情的小少爷,总会在四下无人之际露出孤独寂寞的眼神,而每当他看到那样的小少爷时,一股酸涩便会涌上心头,他太熟悉那眼神了,小时候的他每次因为挨饿或挨打而缩在柴房里哭泣时,来探望他的嬷嬷看到的也是这眼神,小少爷才这么点大....他也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关心罢了....
就这样,睿王府东厢院落里,时常可看到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恍若世上只剩他两人相依为命般地互相安慰、互相扶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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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属下已命人将楚天尧一家四口全抓了来,再过几日便可达王府,属下特先行来回报王爷这几日所查清的真相。」风鸣一路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直往书房来向严煜枫禀报。
严煜枫颀长的身形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翻阅著书册,掀了掀眼帘,示意风鸣继续,若风鸣没回来,他倒是都忘了那瘦弱漂亮的小东西了。
「楚天尧在送那孩子来王府时,便连夜举家逃到了楚天尧在四川的远房二叔家躲着、隐姓埋名,打算避过了这风头后,靠他二叔的势利,在四川东山再起。不过,那楚千霖一样不改他纨绔子弟的性格,在四川到处吃喝嫖赌,这才让属下查出他们的下落,而那个代嫁的孩子....是....是楚天尧的小儿子!」风鸣必恭必敬的回着。
严煜枫挑了挑眉,黑黝深邃的眼眸里,带了一丝玩味的气息,似乎因为风鸣的话而引起了兴趣。
「那个孩子与楚涵瑜同一天生,两人是不折不扣的孪生姐弟,只差了一刻钟,但因为楚天尧的妻子坚信双胞胎中小的那个定是不祥之人,且楚天尧也找了个算命师卜卦,说那孩子会刑克父母、败坏家门。
所以楚天尧从没认过他,也没给他取名字、从出生便将他当下人般使唤,动辄打骂、不给饭吃,处心积虑地想把他整死,全是靠一位老嬷嬷暗中帮助才活了下来。」风鸣秉实地道出,心疼地想着,难怪那孩子会这般的瘦骨嶙峋、又自卑又怯懦的。
「而一听说王爷要娶楚涵瑜时,楚天尧怕......」风鸣说到一半便噤了口,不敢再说下去。
「说。」
「他....他怕王爷是要报复,娶楚涵瑜是有心要折磨他楚家....所以他才想到利用那个孩子来代嫁,想....拖延住王爷,让他们有时间改名换姓、东山再起,所以,自始至终....王爷,那个孩子是....是无辜的!」风鸣有些急切地说着,希望主子了解事情真相后,别再折磨那可怜的孩子了......
严煜枫扬起一抹嗜虐的笑容,竟然敢出这种下三滥的主意诓他,他倒要瞧瞧一群将死之人如何东山再起。
忽地,书房的门瞬间"碰"的一声被撞了开来,带随着一道轻朗的大嗓门:「煜枫啊!我来看望你了,顺便带了我那恐怖的表妹来了。」
真是的!他那不正经的爹十万火急地把他召唤回家就只是为了要把他的表妹方情一起带来睿王府,叫她自个儿来就好了嘛!何必要他这么劳师动众的?害得都不能再多吃几天小尘儿的豆腐了。
风鸣一听到方情也来了,不禁吓得冷汗涔涔,谁都知道方情一遇到严煜枫,就像是饿坏了的蝴蝶闻到了花蜜的味道一般,不顾前方有多少危险,她都还是会飞扑而来,而王爷那阎王般冷冰冰的性子,还真没有几个女子受得了他的寒气,只有这位方情,但她的个性....实在是令人不敢领教啊!
严煜枫冷眼扫过凌语寒,被瞪之人依旧笑如春风、满脸得意,全天下唯有他不怕严煜枫散发出来的寒气。
「听了多少?」冷淡的语气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嗯....呃....也才听了几句而已嘛....风鸣说得那么小声....人家哪听得清楚....」凌语寒佯装不好意思地打着马虎眼,还顺便咕哝地抱怨了一下。
严煜枫也不再搭理他,从一开始他便知道门外那贼头贼脑的身影定是他,凭他不弱的内力不可能听不清楚风鸣的说话,但他也懒得去点破凌语寒那没什么说服力的谎言。
「喂!煜枫,现在你也知道小尘儿是无辜的了,打算怎么办啊?」凌语寒好奇地俯身趴在案桌前望着严煜枫。
严煜枫仍是星目半掩、不发一语,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桧木制成的案桌,听完风鸣的回报,那日曦尘所道出没名字的由来,倒是真有其事了,严煜枫冷笑一声,原来....他还算是个小少爷呢!一个不被父母承认的小少爷!
不知该说是他笨还是怎地,被自己的至亲苦毒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死心塌地的想护着他们一家子,若是一般人,有能力的话早已逃离那种地狱了吧?到底是他没脑子还是愚忠?还在痴心妄想着他们会看他一眼吗?
想起那一晚,那双惊惧又自卑的眼神及颤抖不停的身子,自个儿明明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却依然想替楚天尧求情。那清澈单纯的眼睛似曾相识、触动了他埋藏于心底的一根弦,让他破天荒地留住了那条小命。
不过严煜枫这种不闻不问、漫不经心的态度倒是急死了凌语寒及风鸣。
「欸!你倒是说话啊!」憋了老半天,最后凌语寒受不了这沈闷的气氛率先开口。
严煜枫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不愿再去想这些烦琐之事,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子冷然离去,只留下呆若木鸡的两人。
「风鸣,有时候你家主子的性子真是讨厌到让我想掐死他。」凌语寒气闷地不停抱怨着。
「呃....属下了解。」风鸣语塞地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好淡淡地敷衍凌语寒,一个是他的主子,一个是他惹不起的凌少爷,两边都是他得罪不得的对象,唉....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护卫....何必为难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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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尘战战兢兢地摸黑在厨房外的屋檐底下寻视,带着满心的希冀摸索着,当摸到一个圆弧形的事物时,他高兴地笑开了嘴。
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破碗,他一瘸一瘸地走回破屋,蹲坐在门坎上,这阵子不时胸疼得让他咳嗽不已,但一看到眼前的食物,他顿时便觉得病好了一大半,满身的疲累似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呼....呵....一会儿....吃了东西....就不会冷了....呼....」天气渐冷,曦尘一面打着哆嗦、不停地往冻僵的手呵气,一面安慰着自己,他不知道北方的冬天竟是如此寒冷,身上单薄的衣物根本御不了寒,生性胆怯的他也不敢向人开口多要一件衣裳,只能不断地搓着身子、呵气安慰自己。
冷得难受的身子下意识地转向怀里的食物,曦尘吞了口口水、断骨未愈的左手笨拙地环着那破碗,右手紧张地往身上的脏衣擦拭着,小心地用手指捏起碗里的事物放入嘴里,满怀感激地慢慢嚼着,一边享用着得来不易的食物,脏兮兮的小脸一边仰望着天空,欣赏满天星采的美丽。
曦尘闪着晶亮的大眸,满心欢喜地对天空自言自语:「嬷嬷,您看,厨房的玉婶今儿个赏奴才吃的了,好好吃的呢!比上次的还要好吃....还没有馊掉....咳咳....嬷嬷您放心....奴才都有听话的,每次都省着吃,这次....该可以撑个几天吧!」
「嬷嬷,今儿个....该是小姐的十六岁生辰吧?不知道....老爷夫人是不是给小姐办了很大的宴席、替小姐祝寿呢?奴才....今儿个....也有吃的....这是....奴才的礼物呢....」心里替原该是自己亲生姐姐的小姐及自己高兴,因今日是他们两的生辰,殊不知楚天尧那一家子已在被抓入王府的路上。
小时候,只要遇到小姐生日,府里总是会大肆铺张地庆祝,老爷会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只为了让小姐高兴,而他....总是远远地躲在角落,欣羡地望着门内一家和乐融融、热闹腾腾的景象,看着一家人都高兴,他也不由自主地满心欢喜,却总是让看见他的嬷嬷哭着说他傻、说他善良....不懂得什么叫怨、什么叫恨....
一面慢慢咀嚼着口里毫无味道的食物、一面回忆着过去,习惯了只吃一点东西变饱足的身子渐渐不再发抖。
曦尘仰望着天空良久,看着微弱的星斗忽明忽灭,原本高兴满足的小脸,渐渐地转为落寞,轻柔微弱的语气中透露出哽咽:「嬷嬷....咳...可不可以....请您保佑奴才,让奴才别再生病了....咳咳....病了....就做不好活儿....会惹人生气的,就没东西吃了....奴才还欠好多药钱的....要还好久好久....不能再生病的....」
苦着一张小脸看着自己没有包扎、俨然已发黑且肿胀扭曲的左手,骨头不时传来一阵一阵椎心的疼,曦尘皱着眉、习惯性地在伤口上呼气,他若有似无地叹息,淡淡呢喃着:「手....还没好....会担误干活儿的....」
语气中只担心自己干不了活儿,不怕自己的手真的要废了,且完全没有怨始作俑者的意思。
曦尘径自喃喃自语着,毫无所觉屋外不远的树荫下,凌语寒早已在那儿盯着他良久,俊雅的面容上露出心疼与不舍。
「咳!小尘儿。」凌语寒走出暗处,出声唤着曦尘。
曦尘被凌语寒突如其来的叫唤声吓了一跳,手里的破碗差点就落了下来,他惊慌地望着凌语寒,不解他怎会知道自己在这儿?方才....他说的话....凌大爷都听见了?
「凌、凌大爷....」连忙站起身、恭敬地向凌语寒行礼。
自从被严煜枫黄昏时撂在书房不管后,凌语寒便急着去曦尘受伤时所睡的那间客房,不料他居然趁他回府之际,就悄悄地溜走了,连伤都还没好呢!自认为睿王府大大小小的角落没一处不了解的他,花了整个晚上几乎翻遍了王府,最后才在厨房外见到那道小小的身影,才偷偷地跟随着他来到这阴森森又透着怪味的地方,躲在暗处观察着曦尘。
曦尘的自言自语,他从头到尾也没漏听,他那单纯却又自卑的话语,只听得他心头一把火,暗咒着那些该死的睿王府下人们狗仗人势,竟这样欺凌这可怜弱小的孩子,更气那当家主子严煜枫竟不闻不问,要是他再晚个几日回来,这孩子不知还要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小尘儿,你在这儿做什么?」凌语寒没了平日不正经的嘻笑模样,他拧着眉问曦尘。
「回凌大爷的话,奴、奴才活儿都做完了....才回来这儿休息的....咳....」听出凌语寒语里的怒意,曦尘只道他是不喜欢这里的味道,略微退了几步,缩着身子尽量不让自己身上难闻的气味散出来,他低着头恭敬地照何大娘教的规矩回话,何大娘教的礼数不能少的....
凌语寒生气地怒道:「休息?你睡这儿?!谁让你睡这儿的?这是给人睡的吗?瞧这阴风惨惨、又脏又臭的,我看给鬼睡还差不多!」
「咳咳....回凌大爷的话....奴才一直都睡这儿的....除了受伤的那几天....」曦尘越来越小声地答着。
从他来的第一天起,没有人愿意踏进这里一步,大家都嫌这里是畜牲住的地方,又脏又臭,只要靠近都会觉得自己的身子被弄污了,但他觉得整理一会儿也是可以干干净净、可以睡觉的,他一点也不觉得这里脏臭......
凌语寒顿时明白,为何他每日早晨去客房替曦尘换药时,总是不见他躺在床上,而是瑟缩在角落里抖着身子、惊恐地望着门外,像怕被人发现他在房里似的。他定是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没资格睡在那种明亮堂皇的地方吧!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见曦尘手中紧紧捧着的破碗,看着碗里那白白的、又一块一块的,凌语寒一脸恶心地问。
「回凌大爷的话,这....这是....奴才的晚饭。」曦尘半垂着眼,假装没看见凌语寒嫌恶的表情,有些自卑地将它拽在怀里,生怕会弄掉似的。
他知道自己吃的食物跟人家吃的是天壤之别,但他从不觉得自己的饭难以下咽,嬷嬷说过,只要是正正当当用劳力换来的,都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食。
「晚饭?」
「嗯!厨房的玉婶赏给奴才的,现在天冷....咳咳....稀饭就结成一大块了,奴才再把它弄成小块小块的,可以慢慢吃....咳....吃好几天呢!」曦尘欣然地对凌语寒解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