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握着一把镌刻着奇怪铭文的匕首,干脆利落地斩在金黄色的枷锁上,镣铐发出铿锵的声响,自纤细的脚踝上裂开脱落。
"那些人疯了,他们要造反,要杀了朕!白樱,快带朕离开,用你的力量。"
身着龙袍的帝王狼狈不堪,焦急地抓住少年的手命令,连发髻也松散不整。白樱坐在床上,抬眼看着满脸惊慌的凌霄,丝毫未动,只在唇角勾起微妙的笑。
凌霄一愣,这笑似曾相识,心中没来由得恐惧,外头争斗打杀的噪音隐隐传来,他加重力道捉住他的手,叫道:"你说过给朕想要的一切,你要背誓吗?"
"我已厌了。"
四个字,云淡风清,在凌霄听来,不亚于晴空霹雳。
"你说什么......怎么能,朕这样爱你,你不可弃朕不顾!白樱,你不可以背叛朕!"
"我没有背叛。"轻易就甩开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白樱缓缓起身,白衣飘然,用指尖凭空一划,凌霄胸前衣物顿时如被刀刃割过,破开一道口子,正露出那绯红的樱花印记。他诧异地低头,却见那印记迅速消退,眨眼无踪,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只是我们的契约,结束了。"
"不,不!"狂乱地扑上去要抱那清冷的人儿,却扑了个空,跌在床榻上,凌霄翻身瞪着已闪动到他身后的白影。
"白樱,再与朕交易,朕给你......我给你我的一切......"
换来的冷笑依然美得叫人心醉,凌霄才意识到,现在的他,已没有任何值得交易的筹码,耳边喧哗的声音越来越近,不免心下一沉,一种油然而生的凄凉令四肢冰凉。
"你杀了我吧,总好过落在他们手里......"
白樱仍是微笑,凌霄痴痴看他,忽然长叹一声,举起手中匕首往心口刺去,瞬间一股强劲力量击在手上,双臂一麻,匕首脱手飞起,也不落地,只浮在空中,被操控似的飘至白樱面前。美丽少年敛了笑,目光如冰,铮一声,坚硬利器凭空折成数段,散落一地,妖灵却连眉都未动一下。
"你要怎样,你究竟要怎样......"苦笑着看种种神异之事,并没有唏嘘惊讶,只有汪洋般的无尽沮丧,门外,叛乱的军队呐喊震天,无处可逃。
白樱不说话,忽又浅浅笑开,身形飘渺。凌霄感觉有什么柔软的物体从颊边擦过,微微的痒,定睛看去,一片,两片,三片,无数片樱花。再回首,绝色的花妖正幻做一阵樱雨消失,一如他第一次见到他时。
馨香散尽的一刹那,门扉轰然撞开,外头阳光灿烂得很刺眼,下意识用手去挡,晕眩的视线里一大批人影涌了进来,混合着杀戮过后的气息,将他团团围住。
"臣来请安了,皇上龙体无恙罢?"
站在面前的健壮老者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那是成王对败寇的傲慢。
丞相,刘启天。凌霄心中淡淡一嘲,闭上眼不语。
真是,吵死了。
太史公国史太和年记--
太和四十四年夏末,"卯和宫变"止,白樱不知所踪,悠帝病重幽居月清殿,立黛妃之子为太子,丞相代理朝政,半月后成王以刘氏窜政为名,发兵讨伐。
太和四十五年秋,成王败退,丞相一揽大政,权倾朝野。
望着窗外庭院,一片萧瑟,天阴得几乎坍塌,快要降雪的前兆。
"皇上,窗边凉,还请保重。"看看身边老奴浑浊的眼神,凌霄苦涩一笑。
除了"皇上"这个名存实亡的称谓,他还剩什么?被软禁在这月清殿中一年有余,恍若隔世,物是人非。他想起曾被他囚禁的那一抹艳丽,也是这样时刻渴望自由的寂寥中度过么?
到底给予这一切的是他,还是自己?到底毁了这一切的是他,还是自己?凌霄有些分不清,无论如何,结局同样,又是否悔恨呢?
忽然禁闭的宫门传来开启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是尘封的记忆,进来的是丞相,尾随着几名侍卫与宫人。凌霄越过刘启天微笑却不屑的脸,隐约看见他身后之人手中的物件,只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一柄短剑,一幅白绫,一盅玉杯。
叹口气,对身旁瞪着眼睛不知所措的老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而后平静地注视着年过半百却仍精神奕奕的老者。
"臣已代皇上拟好诏书,太子聪明伶俐,定能继承国家万世基业,皇上大可安心了,若还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臣,臣定为皇上办妥。"
凌霄只是沉默看他,长久,才淡然道:"让朕静一静。"
刘启天神色一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哼笑一声,带人离去。宫门复又关起,木质碰撞的响声在空气里沉下去,沉下去,沉到无底深渊。
凌霄回头看去,不远的桌上赫然留下了那三件东西,不可逃避的扼住命运。双脚动了动,一步步,极缓慢地,靠近着,一路走,一路喃喃:
"白樱,我知道了,我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既然这是你要的,我给你就是。"
"白樱,你是不是恨我?你有没有,爱过我?"
"我那么爱你,又那么恨你......我对你,我对你......"
"你若在,让我见见,可好?"
"白樱......"
月清殿内外的寂静终被一声器皿落地的清脆碎裂声打破,片刻后,苍老而嘶哑的大声哭喊,响了起来。
太史公国史太和年记--
太和四十五年冬,悠帝崩,举国哀痛,葬于皇陵,谥号威明敬孝太德皇帝。
太和四十六年初春,幼太子韶即位,称怀帝,改年号玄宇,丞相刘启天为辅政王,太后垂帘听政。
"再不快些,早朝就要迟了,都想挨罚不成?!"小宦官匆匆赶着路,催促身后抬着龙辇的侍卫们,又凑近去叫还在昏昏欲睡的小皇帝,"皇上,醒醒,上朝了!"
"唔......好香......"幼小少年靠在椅上恍惚梦呓,全然不觉他人忧心。
闻言小宦官一愣,也闻到那幽幽香味随风而来,忽然抬头,讶然张嘴,迟缓了步子。
只见宫墙隔起的长长走道,不知何处飘来芳菲樱雨,落英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