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扫了那只瘦猫一眼,厌恶地道:“讨厌它,天天掉毛,不明白……红缎为何喜欢。笨女人!”
顾明楼差点笑出声来。天下也真有这么可怜的人,对于自己明明讨厌的东西,只因为红缎喜欢,便把它抢夺过来。忽然间想到他自己,对于青罗大概也和那只小猫差不多罢——只因为是红缎的相公,便要夺过来。这么一想不知是为自己感到悲哀,还是为红缎感到悲哀。然而又或许真正悲哀的人其实是青罗,因为自小缺人教养,所以才会疯疯癫癫,作出这么一堆损人害己的事情来。
晚上两人就住在山洞里——这里原本也是青罗的住处。洞里面乱成一团糟,估计青罗从来都不收拾。除了一张简陋的木床外其它“家具”全部由石头代替,不过被褥茶杯等生活用品看起来倒是不错的货色,估计多半又是青罗从月昭宫里偷来的。
夜里青罗又要“做那件事”。为了能赢得他的信任,早日逃出去,顾明楼这次拿出所有温柔手段伺候他,他也很捧场地叫了大半夜,激动时还会“相公相公”的叫喊。望着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容,顾明楼心里头虽然恨死了他,身体上却并不觉得如何排斥。也许是比起前几夜饿着肚子的情形,如今已是象在天堂里一般了。
原打算趁青罗精疲力竭的时候逃走,没料到青罗临睡前点了他的睡穴,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两人一起睡到了大天亮。醒来时发现自己一只脚腕上套着铁链子,链子的另一端嵌在了墙里,顾明楼气得骂了好几句粗口。
青罗被他骂声吵醒,迷糊间狠狠打了他好几个耳刮子。顾明楼摸着几日来不知被打了多少耳光,早已是伤痕累累的脸,终于忍无可忍地怒吼道:“打人不打脸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青罗有些迷惑地看着他,一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表情。顾明楼瞧见他那个模样更是有气,叫道:“只有极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打他的脸,因为打脸关乎一个人的尊严。你再这样我一头撞死算了,也好过被你这贱货污辱。”
听到“贱货”二字青罗又扬起手给了他一耳光。这次顾明楼真是暴怒了,什么忍耐啊虚以委蛇啊都被他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歇斯底里大叫一声,用尽全力将青罗扑在地上,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再想打的时候青罗已经反应过来,一脚便将他踢到了床上,结果他的头被床头板一磕,竟然晕了过去。
青罗伸手捂着发红的面颊站起身来,他怔怔望了床上昏迷的人片刻,面上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神情。就从这日起,他虽然还是对顾明楼动辄打骂,不过再没碰过他的脸。
之后的日子顾明楼一直被困在山洞里,渐渐发现原来这里便是月昭族的圣山月昭峰。因为从来没人敢随意上来,所以十分安全——当然那只是对于青罗而言。
每夜青罗都要下山去找食物以及偷红缎新喜欢的东西。不过最近红缎似乎没喜欢上什么,所以他时常怏怏不乐地空手而归。这一夜见他回来后心情似乎不错,顾明楼便问他得了什么。青罗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到床上,得意地道:“这是她最近天天拿出来看的东西。”
顾明楼一看,这不是成亲那日自己送给红缎的如意结么?想着自己被青罗抓来后,红缎很可能日日睹物思人,一时间心里头不由得绞痛起来。虽然在发现红缎并不似她外表表现出的那般纯真无瑕后,他很是愤怒失望了一阵子,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分离,加上这阵子青罗再三的折磨,如今他心里头已满满全是红缎的好。回想起从前自己从未对红缎一心一意过,不由得悔恨不已。于是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能逃脱出去回到红缎身边,今后一定好好对她。
想到这里顾明楼抬起头来,望着青罗的眼睛斩钉截铁道:“我要见红缎。”
青罗目光立时阴冷下来,顾明楼明白这是他要打人的先兆,于是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可是半天没有受到攻击,他疑惑地睁开眼察看,却发现青罗已经不见了。他惊讶地张大了口,想了半天也没有明白缘故。
快天亮时青罗终于回来了,他告诉顾明楼说他查出明晚轮到红缎去树林当值,到时他会带顾明楼去。不过他让顾明楼别妄想能和她见面。
顾明楼连忙答应着,反正走一步再看一步罢。夜里他望着洞外经年不散的大雾,只觉自己的将来也如同这大雾一般迷茫。假如明晚不能顺利逃脱,难道自己真要在这座埋藏在大雾中的深山里过一辈子么?
回头看了看身边沉睡的人,虽然有着仙人般美丽脱俗的面容,却是恶魔一般的凶悍与反复无常,要是必须和他生活一辈子,顾明楼觉得或许还不如早些死了的好。
次日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随便吃了点东西顾明楼立即要求出发。青罗对此很是生气,一言不发地打了他一顿。不过他打人已是家常便饭,顾明楼对此已经麻木了,而且想着很快就要见到红缎,身上倒也不觉得那么痛,只是到了最后,竟然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身在树林子里。一切同他误入月昭那夜没有多大区别,一样的月色,一样的薄雾,只是身边多了个可怕的少年。他被青罗点了穴道,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无奈地趴在身前的灌木上,而青罗则不知去了哪里。
隔了一阵听见声音,旋即看见青罗飞到了他身边。之所以用“飞”字,是由于他的确象是在飞。如此地轻盈迅速,简直不象人类,顾明楼常怀疑他真的是恶魔投胎。
他朝青罗眨了眨眼,露出个询问的意思。青罗却冷着脸不理他。正这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迅即看见雾中现出一条红色人影。顾明楼心头一震,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激动之下喉咙里又干又涩,只可惜发不出半点声音。
很快红缎从雾中走了出来,她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自言自语道:“怪了,难道是我眼花?”顾明楼这才知道适才青罗是去引她过来,见她明显消瘦了许多,不由得有些心疼。
他瞪大眼睛,如痴如醉地瞧着多日不见的红缎,心里头擂鼓一般:怎么办?怎么才能引起她的注意?悄悄瞥了青罗一眼,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瞪着自己,连忙收回了目光。
这时又一条人影从迷雾里跑了出来,红缎霍然回头,见是司韩,紧张的面色立即缓和下来,道:“司韩哥,怎么是你?”
司韩走近一步,关切地道:“最近看你消瘦的厉害,所以想来替你当值,你还是回去早点歇息罢。”
顾明楼见这个一直对自己敌意重重的男子此刻对红缎大献殷勤,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他一通。
红缎勉强笑了笑,道:“我的身体没那么差,司韩哥你还是回去罢。”
司韩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微笑,道:“反正我已经来了,不如陪你一起,也免得你无聊。”
红缎却摇头拒绝道:“不用了,我……我想静一静。”
司韩面色一变,脱口道:“你在等他是么?你以为他还会回来?”
红缎神色立即黯淡了下来,她眼圈一红,别过脸道:“他会回来的。”然而话虽如此说,却明显有些欠缺信心。
“他不会回来的!”司韩冷声道,“你没去过外面,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花花世界,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有多坏。几天前我去隐州城打听了,那顾明楼是当地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里游手好闲玩女人,这样的一个人,怎么配得上你?”
顾明楼见他这样骂自己,立即在心里辩解道:游手好闲是真的,不过什么叫“玩”女人?自己从未欺骗过任何人的感情,也从未仗势逼迫过任何人。
“可是……可是我喜欢他。”红缎低低道。
顾明楼尚未来得及感动,司韩已吼道:“你喜欢他什么?喜欢他的脸么?俊美的男人外面多的是,你想要我立即找来给你……”
“我不要!”红缎叫道,“总之我不信他会离开我。”语声不禁有些颤抖。
司韩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摇晃着,痛声道:“你死心罢!他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定是怕我们去杀他,所以才躲了起来,这样的男人你还等他做什么?就算把他抓回来又怎样?他人在这里心却不在这里,这里固然好,可是哪比得上外面的繁华热闹?你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在一起不可能有好结果!”
顾明楼见他如此挑拨,气得在心里骂了很多声“放屁”。见红缎呆呆站在那里任他摇晃,眼中俱是绝望动摇之色,焦急之下不禁在心里头喊道:“红缎别信他!我没走!我就在这里,快来救我!……”只可惜红缎根本听不见他的呐喊。
这时司韩猛地一把抱住红缎,贴过去亲吻她的嘴唇。红缎大吃一惊,连忙推他,却被司韩紧紧禁锢住,在他怀里根本不能动弹。不远处旁观的顾明楼又惊又怒,急忙看向青罗,想要求他去阻止。可青罗却面无表情地看着灌木丛中一朵小白花,那一幕根本就没有入他的眼际。
顾明楼又急忙看向红缎,见她虽拼命躲闪,可始终还是不能挣脱。司韩一边亲她一边急切地道:“我爱你,我爱你!和我在一起,我永远对你好,永远都不离开你。你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神!红缎!答应我,答应我!”
红缎却只是闭着眼睛拼命摇头,眼角渐渐溢出泪来。司韩见她心里似乎已经松动,一个用力将她压在了草地上,开始扯她的衣裳,嘴里不停地喊着:“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都不离开!”
顾明楼大为惊骇,不要不要!他在心里狂吼着,全身的血因为愤怒沸腾起来,仿佛随时要撑破血管,整个人就此裂成碎片。他瞪大眼睛紧盯着一旁的青罗,心中狂叫着:“阻止他!阻止他!”眼中也是深深的哀求之色,可青罗依旧专注地看着那朵小白花,仿佛那便是他全部的世界。
8
那边在司韩的呼喊下红缎渐渐放弃了挣扎,雪白的身子一动不动躺在草地上,任由司韩在她身上动作。然而自始至终她的面色都惨白得骇人,仿佛躺在那里的躯体早已没了生命。
看着不远处这一幕,顾明楼只觉自己碎裂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被锤子重重击打着,眼前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血和肉。为了逃避这些,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可是一团团的血肉还是朝他眼前飞奔而来,黑暗里整个世界都是腥风血雨。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终于恢复了宁静。草地上几片红色轻纱被风吹起,一片飞到了顾明楼藏身的灌木上,在风中颤巍巍抖动着。顾明楼低头怔怔看着,恍惚间那是自己心脏的一个碎片,碎了,即便是拿回来,也再不能够完整。
留意到司韩已抱着红缎离开,青罗一把揪住眼前的小白花揉了个粉碎,然后站起身朝他道:“你已经……看见她了,我们回去。”
顾明楼怒目瞪着他,恨不得马上要了他的命。适才只要青罗发出一点点声音,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可是他却完全熟视无睹,世上真有这么冷心冷情的人么?毕竟红缎是他亲姐姐,他怎能看着姐姐被人强暴却无动于衷?
也许用“强暴”二字有些过火,因为红缎并未反抗到底。可若非青罗抓了自己,她就不至于误会自己抛弃了她,也就不会在心灰意冷之下屈从于司韩。
他不恨红缎,因为她只是个脆弱的少女,他甚至也不恨司韩,虽说他是趁虚而入,那也只能怪自己没能给红缎安全感。他唯一恨的人只是青罗,只是他!若从前他对青罗的恨还只是存于表象,那么如今那恨已深入骨髓血液,生命不息,恨意亦不止。
无边无际的怨恨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心口也紧缩成了一团。渐渐他开始不能呼吸,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脑子里乱哄哄的,仿佛有若干只鼓在里头一起敲打,高高低低,各自为营。
青罗察觉他的面色有些难看,于是解开他的哑穴,问他:“你怎么了?”
“我……我……我的心口……”才说了一半,他便彻底昏厥了过去。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山洞里。见他睁开了眼,青罗立即冲到了床边,道:“你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面上不禁露出一丝惊喜之色。
看见自己憎恨的人,顾明楼立即再度闭上了眼睛。青罗只当他又晕了过去,忙狠命摇晃着他道:“醒醒!醒醒!陪我说话,我很无聊!”
顾明楼被他摇得几乎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无奈之下只得睁开眼睛,虚弱地道:“我发病了,别再摇我,否则我会死。”
青罗面色一变,他最害怕的一件事情就是死。六年前照顾他的碧姨死了,自此他就孤单一人,再没和人说过话。独居山里无休无止的寂寞,令他焦躁到几近发狂。也是自那之后,他开始天天潜入月昭宫暗里观察红缎,偷取她喜欢的东西。若非如此,他简直无法度过漫长的黑夜。
“你不许死!”青罗立即叫道,“你敢死,我打你!”
顾明楼闻言不禁露出个嘲讽之色,这人真是疯了,死人还会怕他打么?
这时青罗也意识到了自己适才那句话的不妥,又强硬地重申道:“反正……你不可以死!”
顾明楼感觉到他很害怕自己真的会死,心里立时有了主意,于是道:“我生了病,要吃药,还要看大夫。要是不离开这里,我会死的。你知道怎么去外面的世界么?”即便知道红缎有苦衷,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忘记昨夜的一切。眼下他只想赶快离开月昭,回到他从前的世界。
青罗怔忡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吃惊地道:“你要回家,为什么?你不想……再见她么?”
见青罗居然能一脸无辜地问出这样的话,顾明楼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不是我的地方,所以我要回家。”想了想又道:“如今红缎喜欢的已是司韩,你还不赶快捉来?既然你已不需要我,自然应该放我离开。”
青罗却断然摇了摇头,道:“她不喜欢……司韩,我也……不喜欢。我不放你走。”
顾明楼苦笑一声,红缎不喜欢司韩么?或许暂时还不喜欢,可是很快她便会妥协了罢。就象昨夜,她起初还反抗,后来就放弃了。或许即便她反抗到底仍旧不能挣脱,可是如果那样自己绝对不会介意她失贞,因为那不是她的错,甚至他会为此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妻子,过后他会用更多的温柔安抚她受创的身心。
可是她没有一直反抗,中间她动摇了,只因为她不肯信任自己。
强行收回思绪,思索了片刻后他又用着诱哄的语气向青罗道:“你去过外面么?很多人,很多好玩的东西。不如你随我一起去,我可以带你去喝最好的酒,看最好的戏,吃最好的食物,穿最华丽的衣衫——什么都是最好的。”
青罗面上露出怀疑之色,道:“你骗人,我有次……出了树林,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顾明楼忙解释道:“那里是郊外,又是山里,当然没人。你若去我住的隐州城,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他们都非常友善,愿意和你说话,陪你玩。那里的生活比这里有趣一万倍,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做,你永远都不会无聊。”
青罗渐渐有些动心,可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又道:“他们……会杀我么?”
“当然不会!外面的人才不相信什么灾星。你长得这么好看,他们都会喜欢你。你会活得象神仙一样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