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埃及记+续<哀歌>————左边的神

第一章燃烧
So god led the people by the roundabout way of wildness toward sea.
--the old testament
2000年的平安夜。
当我乘坐的飞机掠过红海上空时，我盼望一场空难。
灰色的天空，绝望的飞行，堕落的物体。
残存的骸骨，坠落到红色的海水中，激不起半点浪花，就这样，永远的沉寂。

但是3个小时之后，我来到了红海的边上，平安地看着暮色中的水。
我点燃一支烟，在摩西注视过的海岸上，有一点燃烧的血红。

寂静的海边，没有一个人，只有暖暖的风。
褐色的海岸线委屈的向远方延伸，就像一个人的命运，永远不会有直线。
海水静静的流淌，我知道，这是摩西的海洋。
可是，这一海的泪，又是谁的？

　　·························
两年前，我也是站在这里。
但是，那时，我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我想，那时候，我是幸福的；至少，不是绝望的。
我记不起什么叫幸福，在我遇见那个人之前。
我的生命只是一潭冷漠的水，激不起半点涟漪。
可是，上天让我遇见了宇澄。

就像那个埃及的公主，在红色的海水中，抱起了一个男孩。
于是，开始了一个久远的神话。
MOSES--被拉出来的孩子。

我也曾这样站在风中，点燃一支烟。
我们将燃尽自己的一生--
宇澄在我耳边轻轻的诉说，就像在昨日一般。

记忆，在红海的水中被淹没，燃烧的只是虚妄。
其实我们都知道，虚妄和真实之间，只有一堵墙，可是也无法将它推到。人总是被欲望吸引着，走向万劫不复的海洋深处。

························
唇齿之间似乎还留有宇澄温暖的吻，我却知道，所有的记忆都将被时间掩盖，我会遗忘一切。
被抱起，与被拯救是不同的。
我只是那个拉起摩西的埃及公主，以为自己拥有摩西；却不知道摩西需要的是被拯救，他需要的是一个神。
摩西是神的孩子。
摩西是漂泊的流浪者。
红海，只是他的一站；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走过茫茫的海，不会再回头。
即使偶然的回眸一眼，也不会有太大的惊讶。
那是个神可以降临的时代。
我还可以燃烧什么？当烟在我手指间化作了灰时，我大声问道，没有回答，只有静静的海水，冷漠的流淌。

那是一个神的年代；而现在，只是一个绝望的世纪。
两千年前，神之子耶稣诞生了。
可是更早之前，摩西便背负起了所有的罪和罚。

　　·····················
所有的记忆，在一瞬间，倒向了那片海......

第二章黑夜的黑夜
我甚至还清楚的记得那个平安夜。
那是这个城市里唯一安静的街道，前面是整个城市最繁华的街市，可是，仅仅是一个转弯，一切都背离了。安静的延伸，消失在远处的暮色中。
我喜欢夜晚，这是一块幕布，可以遮挡所有的伤痕。
舞台上，只有欢笑的喜剧。
可是幕后呢？

我将手插在口袋里，缓缓地在这条街道上行走，路边的梧桐树上挂着彩色的灯泡，闪着微弱的光芒。
圣诞节就要来临了，我看到了明亮橱窗上的merry Christmas；整个城市里都是暧昧温暖的气氛。
就这样，我深爱着这个城市，孤独的，寂寞的，永远的......

那是一家小小的咖啡店，我看见他正靠在门口，16岁的男孩，长长的头发被染成了耀目的金色，左耳上挂着银制耳环。
他是学校里的话题人物，是个无人不知的学生。
就算是我这个从来都不会多说一句话的神学教师，也无法不听到他的名字--宇澄，蓝宇澄。

走过他的身边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叹息，微弱的。
于是，我转过头：你好。
我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抬起头；我看见他灰蒙蒙的眼眸。
你好。
他的声音同样微弱，我看见了他手中的香烟。

他微微的有些惊讶，我甚至于还不知道他是否认识我；可是就在我看着他手中的烟时，他掐灭那一点星光。
为什么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一个人在寂静的街道上？为什么穿着单薄的衬衣在黑夜的角落里叹息？
于是，我伸出手--

老师。
他用微弱的声音叫我。
为什么一个人？不用回家吗？
你知道摩西为什么要离开埃及吗？他用最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憔悴的让人恐惧。
因为他必须去，那是他的命运。
我冷冷的回答，和以往一样。

我蔑视所有的人，甚至于自己。
生命是一种错误的存在，而我，则是错误中的错误。
神说要在七天之内创造一切，于是生命就此存在；可是，接下去呢？
神可以创造爱情或是仇恨吗？
神真的是万能的吗？

他必须去，那样大家就可以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他却固执的否定了我的回答，憔悴的眼神里似乎夹杂着狂热，我想那一晚，我被这目光所吸引。
从此就站在了红河的岸边，看着滔滔的海水，我在渴望一个神话。

夜更深。
寒冷的风将梧桐叶吹的索索发抖。
我和他就这样安静的对视着。
突然，他问我：你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我沉默了片刻，伸手指了指坐在咖啡店里的人们：他们在这里喝着20元钱一杯的咖啡，
这或许只是浪费，可是他们只能这么做，除此之外，没有选择；他们没有能力到前面的大酒店里面去，只有这里。
或许会有很多理由，可是到最后，只有去做，这就是人生。

摩西是否愿意离开埃及呢？
我不知道，可是他最后还是离开了。
神告诉他，他是救世主，所以他必须离开，领导着以色列；可是神不知道摩西的子民会在离开埃及，离开法老的剥削之后，用自己的手杀死自己的同族？
如果摩西知道，他还是要离开吧？
那就是命运。

可是，命运，命运就不可以，不可以......
他没有在继续说下去，只是悲哀地看着我。
我伸出的手，终于握住了他的手，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在这黑夜的黑夜里面，我们看见的，是哭泣的灵魂。
摩西在哭吗？
为什么要离开埃及？
再也回不去了吗？

第三章苍白的浅影。
Then they came to Elim, where there were twelve springs of water and seventy palm trees;
and they camped there the water.
--the old testament

我们并肩在街道上行走，离前面的繁华越来越远，通向越来越黑暗的远方。
几乎没有灯，附近的楼房里黯淡模糊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一层淡淡的红色。
我们几乎没有说话，只是这样沉默的行走着。
我想我们并没有什么可以聊的东西。
影子在灰暗的身后被拖得越来越长。

他的脸很消瘦，但轮廓分明；很美，但不是那种纤弱的美。他的嘴角总是微微的上扬着，看来是那么地桀傲不逊，他不是个好学生，所有人的结论。
他打架逃课傲慢的看着所有人和所有的指责。
可是我却觉得他傲慢的嘴角似乎在掩藏什么。
老师......
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我们要去哪里？
所有的寒冷在一瞬间凝固。
我突然记得那一次课，他唯一一次上我的课。中途，他离开了，那时候我正在讲解摩西的出埃及记。我没有看见他的脸，只是一个背影，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离开，而我，依然是冷漠的讲着自己的课。
那一次，他要去哪里？

于是，接着，我们去了我的家。
小小的房子，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讶异。
--修道士隐居似的房子。
除了一套音响之外，没有任何现代化的电器，也没有任何修饰，更没有人的气味，是的，像是一个坟墓。
一个教堂的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是在坟墓里接受这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
接着，他在我的书架上看到了那个旋转木马。

破旧的木马，原本绚烂的颜色已经斑驳。我有理由相信原本它是很美很美的--或许只是错觉。
疯狂的音乐响了起来，他像个孩子一般的笑了起来。
老师，喜欢这个木马吗？
不，我恨它。
我冷冷的回答，他有些惊讶我的反应。
那么......那么为什么要留着它？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想我保留着它，就不会忘记她，忘记她对我犯的罪。
于是他不再说话。

7岁的时候，母亲第一次带我去游乐场，那也是圣诞节，公园里所有的人都在微笑，母亲也在微笑。
我记得那是第一次对我笑，母亲的脸已经模糊了，可是我还是记得这笑容。
那是我的圣诞礼物，会歌唱的旋转木马。
我快乐的将它放在长椅上，再回头时，我看不见了妈妈。
我想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
于是，我开始用记忆来仇恨。

我从酒架上取下一瓶红酒，再拿来两个杯子，透明的，装满红色的液体之后让人感到沉重。
他站在CD架前面。
挑一张吧......我将酒放在桃木的桌子上。
音乐响了起来，是萨拉的苍白的浅影。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个影子吧？他在地上坐下，伸手拿过桌子上的酒杯。
影子？
是的，我想是的。
摩西是上帝的影子，带着以色列不断行走，那些停留的人们。
而母亲也同样变成了一个影子，我再也记不起来的影子，就算是罪，也有被原谅的时候。
有一天，我也会被所有人忘记，只是成为一个模糊的影子，他不会记得这一天，不记得我这一个人......
人们总是没有理由的在忘记。
以琳的泉水，以琳的棕树，最后只是忘却了吧？

She said there is no reason
And the truth is pain to see
But I wandered through my playing cards
And would not let her be
One of sixteen vestal virgins
Who were leaving or the coast
And although my eyes were open
They might just as we have be closed
--萨拉·布莱曼 苍白的浅影

第四章 摩西十戒
Then the God spoke all the words:
I am the LORD your God, who brought you out of the land of Egypt , out of the house of slavery.
-- the old testament
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是的，我不知道。
他快速的喝下整杯酒，就像所有想买醉的人一样。
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明天......或许该除了神吧......
我微微一笑。
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
他认真地看着我。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离开教室？你要去哪里？
我看着他，一阵沉默之后，我发问。
那个时候？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那个时候，你看着我吗？
是的，我看着你......看着一个离神越来越远的灵魂，你不相信神，不是吗？
或许，以前是的，可是现在......现在我却希望有神的存在。
绝望，往往会让一个人成为宗教的俘虏。

你希望得到指引，不是吗？
是的，因为，我不知道我的未来。

喝下第三杯酒的时候，他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为什么我们必须要进入大学，然后读研，再然后考博？老师，告诉我为什么！

我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很多人的路都是被计划的完美无缺，可是，为什么还是看不见明天呢？
那是你必须做的事情，知道摩西十戒吗？
他摇了摇头，用绝望的语调说：我只是想跳舞！

我知道，他是先锋派舞者，真正的舞者。
我没有看过他跳舞。我不知道什么叫先锋派舞蹈。只是觉得任何舞蹈有他来跳的话，应该是美丽的--纤长的手指，那是不是一种隐喻？

于是，他伏倒在地毯上，除了背部由于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之外，毫无动作。良久，我才发现他其实已经开始了舞蹈，纤长的手指伸向前方，抚摸着，像绝望的民族将手举向天空。轻轻抬起身子，一支蜡烛熄灭后剩下的另一支把光晕投射到他脸上。欣喜的他好象在平和地寻找什么，紧紧地抿着嘴，在身边探察某种期待中的东西。他是如此柔美，有一股液体在他体内顺着节奏流动。他仿佛只是它的载体，薄薄的皮肤包裹的才是真正有生命的水源。时而舒缓时而忧虑的神情给予了他比任何人都光彩照人的脸庞，只有希望才造就得出这样的奇迹。
我久久地注视着他，如同不知身在何处。
或许是第一次，我发现一种语言，预示着所有的期望。

老师，帮帮我！
我突然听到了声音，似乎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我在他身边半跪下：你，怎么了？
我......我，再也不能跳舞了！
然后，温暖的气息紧紧将我包围，我觉得自己似乎坠入了无底的深渊，胸口隐隐的疼痛，那是神的惩罚吗？
不，不会的，你可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没有任何的可信度。

老师！
他开始剧烈的咳嗽，酒精似乎在肆虐他的身体以及灵魂，我拼命地想抱紧他，是的，我想抱紧他，在那一天，我看见他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的时候，我就想去奔跑着将他带回自己的身边。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最后，我只看见一片光亮。
那个少年，消失在阳光里面；这一次，我不要他再消失了！不要！
我紧紧抱住他。

老师，如果摩西不离开埃及，他会有幸福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我想，我已经被神抛弃了吧？

老师，为什么？为什么？
他紧紧的拉住我的头发，想在我耳边说些什么，可是，只有疑问，黑暗的疑问。
我将头靠近他，手边的红酒杯子被碰翻了，红色的液体慢慢溢开，就像红色的海，一点点将我掩埋，我们，倒向了万劫不复地海。

摩西十戒，我们是不是违背了什么？
神的告诫，神的佑护，是不是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所有的佑护都有代价。
摩西也一样。
那么我们呢？

第五章 誓言
see the blood of the covenant that the LORD has made with you in accordance with all these word..
--the old testament
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发现天花板上有个黑色的物体在移动，再仔细看时，才发现是一只褐色的蜘蛛。
缓慢移动的黑色物体，不祥的预兆吗？

身边的人微微动了一下。
老师......
我听到他微弱的叫声。
嗯？
老师，那一天我离开是因为，是因为我害怕......
害怕？
是的，我看着你站在讲台上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所有的人......我就觉得自己是个无处可去的人，就和大多数人一样。
所以，你要离开？
是的，你的目光太冷淡了。所以，昨天晚上你对我说话的时候，我以为只是个幻觉......老师，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很寂寞呢？所以才会和我说话呢？
我不知道。
老师，我喜欢你......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