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迪刻意加重脚上的力量,嫌恶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瞅向他。
"呃......呃......"身体上突然加剧的疼痛,拉回了韩海涣散的意识,细若蚊蝇的声音一点点溢出唇角。
韩海,韩海......
是谁在叫我,谁的声音?
韩海......
扬起的流苏蓝幔飘在空中划出冗长的波纹,一种温热的软香靠近他的唇畔。
一个人,好熟悉的一个人,留下了他眷恋的吻。
玄风!
是玄风,玄风......
韩海欣慰地睁开眼,露出浅浅的苦笑。他强撑起几欲断裂的身体,努力扶着墙壁,使自己站起来。
"果然是铁打的身子嘛,还能站起来。"卡尔迪双手抱胸,冷冷地注视他。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每一步,每走一步都有一种钻心的痛从下体、从四肢百骸涌上他的大脑。他的背无法挺直,他的步子凌乱、歪斜。他在劝诫自己坚持下去,再走一步,再多走 一步......
"韩--"卡尔迪诧异地挑起眉,"你干什么,你要去哪!"
好远,为什么好远,从来没觉得这段路这么远。好像一直走不到尽头,一点点阻止他前行的痛楚也成了提醒他意识的良药。好样的,韩海,就这样,就这样,一步,一步,再多一 步就好......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韩!"
一直得不到回应的卡尔迪有些恼火地向前走,"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听话,我叫你回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
"滚--"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粗哑地响在静谧的房间。
韩海奋力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到卡尔迪差点没站稳。
"韩......"卡尔迪不可置信地望着一秒钟前几乎扯破喉咙大叫的男人,怔怔地呓语般叫着他的名字。
喘着粗气,调整呼吸,韩海半低着头,黑檀色的眼珠凶煞地瞪着男孩。"滚开,不许你再碰我,给我滚开--"
"韩!"拧起眉,卡尔迪的怒气也被他激起。"你要干什么!还要反抗我吗?难道,你还想再--"
"对!"扶住墙壁,使自己不至于跌倒。韩海大声说道,"卡尔迪,我告诉你,今天,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要走出这扇门。"
"你休想!我不会允许的!"
"那你就来试试看,来用尽方法阻止我,看你能不能如愿。"韩海的冷笑在深夜里寒彻人心,悲凉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韩,你别逼我,我会--"
"那你来啊,来杀我啊,来杀我,快点,来杀我,让我的人头现在就落地,连一秒钟都不要耽搁,快点来啊,你这个孬种,你他妈快来--"冲着他发泄般地狂吼。韩海张大嘴笑 着喘气的同时,含笑的双眸死死盯在男孩身上。
卡尔迪被他的怒气震憾到,只能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不解地望向他。
"卡尔迪我告诉你,今天,你无论如何也别想阻止我走出去。杀了我又怎么样,留下我的头,我的尸体也会爬出去。再去找十个、一百个男人来上我,我也要走出去。砍死我、打 断我的双手、双腿,我就是爬,就是挪,就是蹭,我也要出去,你没有办法阻止我!要杀的话,就趁现在吧!"
韩海转过身,继续艰难地挪动脚步。失去了墙壁的支撑,没走两步,他就摔倒在地上,不顾破皮的膝盖。他双膝着地,靠着双手的力量一步步挪动身子。
"你、你别想,韩,我、我,我不会让你走的。你再这样,我就用锁链把你锁起来。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你锁在身边。"一丝不安和担忧涌上卡尔迪一直骄傲的心头,皱起眉, 他逞强地说。
"不是咬掉舌头,就是咬断锁链。没用的,卡尔迪,你锁不住我。"血痕在他爬过的地方留下一串串印记,部分玻璃碎星扎入膝盖中,麻木的神经找不到多余的痛感。
"韩--"卡尔迪不忍他再这么虐待自己,想要上前拉住他。
手指刚刚碰到他接近手腕处的肌肤--
韩海突然将头靠过去,对着他的手指处,猛咬下去!
卡尔迪眼尖地抽回自己的手,"韩!"
不--
韩海咬上自己手臂的嘴巴并未因男孩的手拿开而松掉,眉峰向中间敛紧,下了狠心,坚硬的牙齿用劲一合--
紧闭着双眼,猛地将头抬高甩向一边,从唇边泼洒的血花在空中划出惨厉的弧度,一片片飘过卡尔迪的视线。
他蓦地抬手捂住嘴巴,阻止尖叫出声,韩--韩--韩他--
韩的手臂被咬裂的缺口处不断冒出血来,翻出的肉大敕敕地呈现在他面前,惨不忍睹。
韩海张开口,吐出一小块血红色的肉体,受伤的右臂微微抽搐。他并没有回头看卡尔迪的表情,而是靠着另一只手和扎入碎屑的膝盖骨一步步往前爬。
杀了我又怎么样,留下我的头,我的尸体也会爬出去。再去找十个、一百个男人来上我,我也要走出去。砍死我、打断我的双手、双腿,我就是爬,就是挪,就是蹭,我也要出去 ,你没有办法阻止我!
死--连死也没办法留下你,连死也没办法威胁到你,我还能拿什么留住你。
韩......
你、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韩--我、我真的做错了吗?
韩......
"韩......"抖动着双唇,卡尔迪一字一句地说:"你别这样......韩......我......我......你真的那么恨我吗......"
我只是想留下你,我只是想你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我。
"韩,你别走,你别走,我不让你走,不,我不想让你走,韩......如果我真的错了,我向你道歉,韩......我不知道你会生那么大的气......韩......"
韩,你真的不想留下了吗?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吗?韩......
他无法伸出手再去挽留他,他怕韩海会再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只能任由他一点点爬向门口,连头也不愿回一次。
"韩,我改,我改,我做错了什么,我都改,好不好?你再来骂我,再来打我,我绝不会再生气,韩......你别走,只要你别走,我什么都听你的,韩......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韩 ,你别走......"
他每走一步,都像一把尖刃的利锥刺在卡尔迪心上。无力改变的恐惧在他心里一点点扩散。
"韩,我真的、真的没想到,你会那么恨。我只是、我只是,我想得到你,可是、可是,我不懂,男人之间应该怎么做。所以、所以我--韩--我真的没想到会带给你那么大 伤害,我以为没人会在意这种事。塞萨尔和那么多人上过床,他从来都没有难过的表情。那些女人,那些所谓的家庭老师,一个个都想要我上她们,甚至有一个男人也曾脱光衣服 跑到我的床上。我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挺多你会有点难过,有一点点痛,这样你就会,就会怕我了,不敢再反抗我。我真的、真的只是这样想的,韩......我、我......我 真的没想伤害你,没想把你伤那么深。韩......我错了......我错了......"
无法自抑的泪水滚落男孩的眼眶,颤抖的伸出手,却只敢停留在半空中,无法接触离他越来越远的男人......
"韩......你来打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也没有关系,就是,就是你别走......韩......我不锁你,我不打你,我再也不伤害你了,求你了......韩......韩......韩......"
一遍遍带着哭腔的呼唤也无法使男人停下半点脚步,回头望他一眼。
韩就要、韩就要--
再差一点,韩就要--
卡尔迪顾不得一切,猛扑上去,从背后抱住韩海的身子,大哭着说:"韩......我不让你走......我绝不让你走......不要......不可以......韩......我求你......求求你......别走......我才不让 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不要再一个人......韩......我不让你走......死也不让你走......韩......"
十指在他身前合拢,紧紧抱住这副冰凉的身躯,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向前走一步。
韩......如果你走了......我就会死了......
这颗痛到快裂掉的心脏,就会立刻死掉......韩......
韩海抽不动身体,一股渐渐拉离他意识的感觉慢慢灌进大脑。他伸出一只手--
人的心到底是什么样子。
邪恶、肮脏、坏死、流脓。
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个滋生细菌、充满病毒、四处是蛆的世界。
活在这样的世界,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想说这个世界是这么黑暗,这么腐烂,实现愿望又能怎么样,现在我来告诉你能怎么样。老师,是一个多么神圣的职业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人的心也在一点点被罪恶、被肮脏 的思想腐蚀,才会发生这一出出不该有的悲剧,才会造成这个滋生细菌、充满病毒、四处是蛆的世界。韩海,如果你成了老师,就来阻止这一切吧!
阻止它,阻止罪恶的延续,你是老师,用你的思想,你的灵魂去净化你的学生,让他们有一个和你一样纯净的心灵,让这个世界不再有陆子南这样的学生,引导、从善,继而净化 这个世界。韩海,我相信你能做得到。
还差一指。
他伸出的手和紧闭的门只差一指的距离,玄风就在那一指距离外等着他。
韩海、韩海,再往前,再往前一点,你就靠近了他。
上帝,求你,再给我多一点力气,我只要再往前一指,我就会--
玄风、玄风......
你会带我走,带我永远离开这里,带我到只有我们的天堂,是吗?
玄风,我真的撑不下去了,玄风......
求求你们,再给我、再给我多一点力气,让我到、到他身边去......
就算要永远闭眼,也请给我个幸福的怀抱,也请让我再见他一面,我深爱了八年的男人......
跨越这一指距离,我就能见到你......
沉痛的黑暗一点点压下他的神经,扭曲变形的脸上不甘的双眼紧瞅着越来越模糊的木门和自己颤抖、浮在半空的手臂。
抓不到,无论他再怎么伸长手臂,也抓不到那扇能令他解脱的门。
无力的虚弱贯彻到他眼帘上,他终于--终于--撑不住!
张大双唇,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任由那份模糊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淹没。
他重重摔倒在地上,再也找不出半分神智。
对不起......
玄风......
我没有做到去见你......
对不起......
玄风......
我再也走不动了......
对不起......
我真的,很爱你......
玄......风......
我要看看这个污浊不堪的世界究竟能被我们俩改变成什么样子。
玄风,你的这句话成了我一生的目标。
可惜,我不能陪你一起看了。
所谓的爱
韩海已经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
卡尔迪盯着床上那张苍白、憔悴,却平静无比的脸庞,下意识地去抚摸本应光滑无痕却因体力的透支而明显消瘦、略呈骨感的肌肤。
全身上下多处包扎着纱布,一些细小的刮痕和淤青裸露在外,几乎没有一块干净平整的地方。
执起他的右手,靠近手腕处的地方包着厚厚的纱布,卡尔迪低下头,在那白色笼罩的地方,印下深深的吻。
对不起,韩......
医生告诉他韩海会醒过来,但没想到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卡尔迪彻夜守候在他的床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的容颜,深怕错过他醒时的画面。以至于他的脸色也越发黯淡,相 比较韩海而言,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韩,你会醒过来吧!
你不会丢下我的,韩,你曾经说过舍不得离开我的,你看,我都记着,所以,你不会走的,对不对,韩......
韩,你醒过来,我不会再伤害你,你很恨我是不是,那就随你高兴怎么惩罚我都行,就算要对我做出多么恶劣、可怕的事,我都欣然接受。
只要你别再想着走--
不,我不会让你再有那种想法,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这里,喜欢上和我在一起--
韩,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那或许是比喜欢更深一层意义的感情,我会和你一起找到那个答案。
所以,韩,快点醒过来吧......
※※z※※y※※z※※z※※
第二天,韩海就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滚开!"打翻不知第几次端上来的盛着药和水杯的盘子,韩海瞪着坐在床边的卡尔迪,出声咆哮。
吩咐下人收拾好残局,卡尔迪无奈地对上男人愤恨的眼神。从他清醒过来,这几乎成了每天都会上演的戏码。
韩海极力排斥着被救助的可能,扯开包扎在身上的纱布,连带撕下正逐渐愈合而粘连在药膏上的皮肉,鲜血顿时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吓得卡尔迪只好请来医生给他打上一针镇定剂 ,才总算安抚男人狂躁的行为。
从那以后,药品和食物成了多余的产物,总是靠输液维持着越发虚弱的身体。再这样下去,他担心韩海真的能把自己彻底弄垮。
"韩......"无力地喊他的名字,卡尔迪透过眼神传达担忧的讯息。
"不要叫我--"明明已经虚弱得不堪一击,却在见到这个邪恶的男孩时,全身的汗毛立马竖了起来,像一个处于战斗中的将军,抵死抗争着,绝不倒下。"混蛋,你不是要杀我 吗,不是要弄死我吗,那你来啊--搞这些药来做什么,你还想玩什么花样,统统使出来。我韩海今天奉陪到底--"
"韩--"
"怎么,要来嘲笑我吗,笑我还是没办法走出这扇门,充满腐蚀气味的房间,已经快深入骨髓的味道,真让人恶心得想吐。"不知道还能不能清洗得掉,浑身邪恶的臭气,肮脏到 连自己都不想碰一下。"想笑你就笑啊,来笑话我啊,笑我还活着,却说出那样的大话,哈哈......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呢!"
"韩--我不--对不起......韩......"
再多的解释又有什么用,即使跪地求饶你也绝不会原谅我,更何况只是一句毫无份量的对不起。韩,我该怎样做才能让你原谅我,一句简单的无心之过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凝视他残破的身体,卡尔迪想上前碰解他,满身的伤,却让他不知该将手放在哪里,才能不弄伤他。
韩,我还有一个最后的筹码,能够让你忘掉这一切。
很久,漫长的很久,我会让它证明我对你的感情,在将来的某一天,会牵着你的手,走下名叫永远的阶梯。
一直霸占你的心,直到那里面住着的只有我。
韩,会有那一天的,我坚信不移。
由于韩海的不配合,伤愈过程变得非常缓慢。
期间塞萨尔来探望过他几次,韩海再也找不出平日的温文儒雅,狂躁得对他大发雷霆,就着手中的东西乱砸过去。惹得塞萨尔以后不敢再踏进这个屋子。
卡尔迪仍是日夜不休地看护着他,深怕他再一个胡思乱想又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有时候困极了,就趴在他床前小睡一会。一旦韩海有个翻身或伸手的小动作,他就会立刻惊醒 ,上前查看。
在韩海能自由下床走动后,他的排斥情绪更加严重。几乎每一分钟都要跳下床,奔到门边,再被卡尔迪制止。几次闹腾下来,卡尔迪决定带他离开这个家。
在接近郊区的地方有一幢贝罗奇奥家的别墅,其实与本家面积也相差无比,依山而立,周围邻居相隔甚远。于是相对的非常安静。
不知是否是大自然有安抚人心的作用,自从来到这里后,韩海发狂的次数明显减少,也不再总是一个劲地往外跑。像一尊雕像一般,安静地望着窗外的山景,默默养伤。
搬来这里三天,塞萨尔打来电话通知卡尔迪一声,让他回本家去见一些重要的客人。
愤愤地挂上电话,卡尔迪也深知这次会面的重要性,于是无奈地安抚好韩海,交代下人一些事情,便匆匆赶回去了。
是个机会吗?
韩海不动声色地走下楼梯,吩咐身后的保镖帮他倒杯水。在男人背对着他忙活的时候,一个铁制的盒子大力砸向那人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