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皇子————耶律雄奴[下]

众人都是面露喜色，以这种情形看来圣保罗要塞分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如此一来倒省了众人的许多功夫。
"将军大人，请把我放下来！"李太可不想让不可预知的箭矢射成刺猬，忙贴近亚力山大的耳朵提醒。
亚力山大没有说话，只是毫不客气的把他的身子栽到了地上。
李太脊背着地，一块凸起的石头硌得他疼痛难忍，就在他忍痛爬起来向亚力山大怒目而视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亚力山大只是伫立在原地，却没有召集手下进攻的意图。
"情况有异，圣保罗要塞并不是全无防范！"亚力山大沉声说道。
"不可能，当年伊凡大帝的记载绝对没有错误！"李太反唇相驳。
"你看，圣保罗要塞既然是瑞典的门户，防范定然不会如此松懈，又怎么会城池上只有两个守兵？"
"将军大人是太小心了，"李太冷笑一声，"我真不知道将军大人以前的战役是如何取得的胜利。"言罢他从身后的随从手中接过了弓箭，弯弓如满月，亚力山大不及阻止，他已经箭去如流星。只听得城池上"扑，扑"两声闷响，那两个守兵已经应声倒地。
"你？"
"怎么，将军大人怕了吗？"李太斜睨着双眼，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如果害怕，就请回去，我自会统领兵马取得这次战争的胜利！"他退后了几步，又是一箭搭弦，目标便是亚力山大的咽喉。
亚力山大打了个寒颤，他的眼光扫过下属的脸，果然在他们的面上都看见了跃跃欲试的表情。罗刹向来尊重英雄，鄙薄胆小之人。亚力山大想要放弃垂手可得的胜利，下属们心中都是暗自不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亚力山大举目向城头望去，只见那昏黄灯火下方的城池，却依旧是无声无息。他将心一横，暗自忖道，就是有埋伏又有何惧。亚力山大身经百战，所立的战功都是刀头舔血所得，小小的埋伏却也没放在眼里。
"你难道以为这支小小的箭能伤得了我？"亚力山大冷冷一笑，走向李太，他的右手握住箭杆的中间，竟然把箭折成了两段。
李太的眼中显出复杂之极的神色，似是惧怕又似是如释重负。就在这时，亚力山大背转身子，向下属做了个攻城的手势。
四下里本是一派漆黑，却有一轮明月如灯。偷袭的队伍都带着攀缘城墙的工具，当下小心翼翼的走到城墙下方，开始登城。
不多时，众人的身形都已经登上了城上的平地，却一路畅通无阻，并无任何异样。亚力山大松了一口气，开始盘点周围的人马，却赫然发现人群中并无李太。
"不好！"他心知有异，刚才李太所有反常的行为在此时仿佛都有了解释。就在这时，周围突然灯火通明，亚力山大发现他们已被人团团包围。
"我要活的！"这个清冷的声音令他浑身一震，他抬头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起伏的城墙高处摆着一张宽大的椅子，椅子上斜坐着一名少年。他虽然痛恨伊凡，却从来认为他生得最美，但眼前的少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伊凡是带有阳刚之气的英俊，这个少年却颇具中性之美，面部的轮廓甚至显得有些阴柔。
他大吼一声，抽出腰间的弯刀，便向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冲去。
那一刀挥出，刀光却比月下的雪色还要明亮，间或有着肉体阻挡刀刃前进的感觉。嗜血的兴奋冲入了他的头脑，此时，生死已经被他置之度外，有的只是享受杀戮的快感。
这是无数次胜利带给他的经验，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包围的人太多了，一刀挥出，倒下一个却有着更多的人扑上来。他带来偷袭的人手越来越少，渐渐的他们都被围到了核心。亚力山大浑身浴血，仿佛来自修罗界，众人忌惮他刀法厉害，却只是围着他向他投掷石块，都不敢向前。
少年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你的人马都已经全军覆没，就连那个没有上来想偷偷回去报信的都已经被我抓住，你还不投降吗？"
亚力山大心中微微一怔，他本来以为李太便是出卖这次行动的罪魁，但少年的话却让他陡然摸不着头脑。就在他迟疑之际，突然脑后被一物重重一击，随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31、决斗
亚力山大睁开了双眼，但四下里一片黑暗，唯有水滴坠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下意识的缩紧了身体，寒冷彻骨的感觉却刺痛着他的四肢，就在这时，他感到了怀中有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肉体。
"凯丝？"这话刚一出口，他又马上斥责了自己的荒谬，女皇又怎么会在这里。他伸出手颤抖的去抚摸怀中的人，只感到触手一片温润。亚力山大心中一荡，突然听见那人哼了一声，他所有的幻想都似乎沉入了谷底，这个人正是李太。
醒时的记忆渐渐流入了他的脑海，他迅速的攥住李太的双手，低声逼问道："你是如何背叛我们的？被包围的时候你究竟在哪儿？"
"将军大人，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如果我背叛了你们，还会在这里吗？"黑暗中传来的话语充满了委屈，"而且，我也是初来乍到，又如何能够作到背叛呢？"
亚力山大不觉点了点头，却马上冷哼一声。只听得李太继续辩解道："大家登城时，我在最后，还没有爬上城墙便被城下埋伏的瑞典兵俘虏了。"
亚力山大不答，心中却也渐渐认同了李太的说法。现在他可以说是全军覆没，能够同舟共济的大概只有身边这个李太了。不久，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得出自身所处的环境乃是一间牢房。他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手足都被铁链锁着，也许这就是他手足冰冷的原因。他坐起身子，铁链在寂静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淬不及防，李太被他的动作掀翻在地。李太心下大怒，却只得慢慢爬起来。只见微弱的光线下，亚力山大高大的身影勉力站起来，开始细细的勘察牢房的情况。
李太哼了一声，重新坐回牢房中的地铺，用铺盖上的干草覆盖上自己的身子。他冷冷的说道："我早就看过了，这间牢房只有顶上一个天窗，要想脱身除非是插上翅膀！"
"闭嘴！"亚力山大厉声喝道，李太乖乖的闭上嘴，却用极端鄙夷的眼光盯着这个大个子。亚力山大身被锁链，虽然活动的范围不小，行动起来却极为吃力。他找了很长时间，依旧是一无所获。李太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只是无声的冷笑。
"你在嘲笑我吗？"李太还未回答，肩头便被亚力山大狠狠的握住，疼彻骨髓的感觉令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的呻吟引起了亚力山大更强烈的暴怒，李太感觉肩骨都要被捏碎了。他的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笑，随后他的肩膀被松开了。
"我倒要看看，你这副身体究竟有什么地方让他这么心动！"李太感到前襟一凉，胸口触着了室中冰冷的空气。
亚力山大要强奸他，一个念头在李太心头升起，恐惧迅速抓住了他的心。光线的缺失令他身上的触觉变得分外敏感，亚力山大毛茸茸的大手从他的胸口向下移动，羞耻的感觉令李太的全身紧绷起来。
"好吧！"李太反身抱住了他，虽然已经在心中立誓杀掉这个人，但他现在能够作到的只是让自己少受到更多的伤害。
他的反应令陷入欲望漩涡的亚力山大反而诧异了，"你？"他的嘴巴被李太充满恶意的堵住，唇齿撕磨间，更加感到窘迫的居然是他。
亚力山大脑中似乎有一道光线闪过，身边的李太似乎变成了至高无上无法拒绝的沙皇伊凡。屈辱的往事本已经不想回忆，但记忆的闸门一打开，种种让人感到极度难堪的过往却如潮水般涌进了脑海。他的胸口便如要爆炸一般无法忍受，突然，亚力山大大喊一声，推开了李太。
"怎么，是不是当年伊凡上得你不能人道了？"李太在地上打了个滚，小心地躲到了地牢的角落。
亚力山大大怒，他怒吼着向李太扑过去，却发现身上的锁链牵制着他的行动，他的手指只能将将触及李太的衣角。
李太心下大快，向后缩了下又道，"不知你在伊凡身下怎样，不过从刚才你的表现来看，你的技术可不如他呀！"
一丝疑惑从亚力山大眼中升起，他看着李太，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李太口中的污言秽语越说越不像话，但他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就在这时，头顶的天窗发出开启的声音，强烈的光线从头顶透露进来，对峙的二人都禁不住眯上了眼。就在他们迷惑的时候，几根长长的钩子已经伸了下来，套住了他们肩头的锁链。亚力山大开始怒骂着挣扎，但那几人手法极其娴熟，他竟然无法闪避。
不多时，二人已被瑞典狱卒钩出了牢外，随即便五花大绑的被押了起来。他们的眼睛被人用两条丝巾遮住，二人又重新陷入了黑暗。李太向周围的人询问将被押往哪里，得到的却只是沉默。不知道走了多久，身边的人挟持着他们停住了脚步。随后，他们眼睛上的丝巾被人揭去。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无比美丽的人，唯一不足之处是他的额头略窄，但这个小小的缺陷却给了这张无暇的面孔一种难以形容的个性。亚力山大已经认出了那人便是被俘前遇见的少年，但那时夜色正黑，他所注意到的只是少年无与伦比的美貌。此时，在强烈的光线下，他和李太却同时惊异的发现，这个人乃是一个侏儒。也许，这就是他时时刻刻坐在椅子中的原因。
少年的两旁肃立着如林般英武的侍卫，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夺去少年的光彩。
惊艳和惋惜交替的神情刺激了少年敏感的心，他脸上怒容一现，似乎想站起来，却又端然不动。
一个从人贴近少年的耳朵匆匆的说了些什么，少年的脸上显出一丝充满恶意的微笑，"好吧，快拿上来吧！"他的声音尖锐无比，是仿佛金属般清冷的音质。
李太一凛，随后听见殿外传来了"霍霍"的脚步声。他看见来者的手中捧着一个托盘，而托盘中正是李太曾经的佩剑，那柄镶嵌着七颗红宝石的匕首。
少年握住匕首，若有所思的把玩着，他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显得是那样柔弱，但被绑缚着的李太和亚力山大都知道，他们的生死都存在于少年的一念之间。
"松开他们的束缚！"少年扬声命令着。
当李太和亚力山大又惊又喜的活动着发麻的腕部时，他们同时听见少年冷冷的说道："你们决斗吧，只有强者才能获得活下来的资格！"
"我拒绝！"
李太吓了一跳，昂首向身旁望去，只见亚力山大上前一步，紧握拳头，对少年抗声说道："我是罗刹的贵族，又怎能作这种奴隶们的竞技取悦你呢？"
少年没有答话，他只是把唇弯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然后，把眼光转向了李太。李太的心砰砰而跳，那碧绿色的眸子中射出的目光充满了诱惑。少年微微的笑着，似乎无意的把眼角的余光在匕首上轻柔的荡过。
霎时间，少年和李太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默契。他看见面前的这个绝美的侏儒向他不易查觉的点了点头。
刀出鞘，雪亮的刀光甚至压过了刀鞘上那七颗血红的宝石。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连抗声连连的亚力山大也不由得住了嘴。
"去！"少年厉喝一声，把手中的匕首向地上掷去。
"将军，你扑上去转移众人的视线，我在后边用匕首挟持瑞典国王。"李太突然心中有了个计较，便翘起脚尖贴近亚力山大的耳朵说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着一种让人不由得服从的力量。亚力山大心头一震，向李太望去，只见他褐色的眸子中充满了急切，"将军，你必须信任我！"
亚力山大大吼一声，张开双臂向宝座中的少年扑来，众侍卫大惊，忙仗剑相救。少年微微冷笑，顺手从旁边的几案上拿起一杯酒。
罗刹的将军岂是等闲，只见亚力山大虽然赤手空拳，却凭借几分蛮力打的众人纷纷退却。他的身上多了几处剑伤，涔涔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全身，但浑身浴血的他却愈战愈勇。
少年修长的手握紧了酒杯，一滴血红的酒浆溅了出来，他却全无察觉。一抬眼，他望见了被众人忽视的李太，只见他正把玩着那把七星匕首，双目闪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少年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团怒火，正在这时，只见李太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啪！"他的额头突然轻微的疼了一下，他放下酒杯用手拭去，白皙的手指上赫然是一滴鲜血。只见亚力山大身上已全然是血，他的肩膀上插着一柄折断了的宝剑，这头罗刹的猛虎已被几十名侍卫逼迫着跪在了距离少年三步之遥的地上。
"李！"他高叫，想回头，脖颈却被几十口兵刃抵着，动不得分毫。突然，后心一疼。那疼痛比起现在浑身的遍体鳞伤更象一个终结。
亚力山大终于回头了，因为比起后心那致命的一击，脖颈在刀剑下纹出琐细的花纹已经微不足道。
"你？"他的眼瞪着，眼眶因为剧烈的瞪视迸出了血。
一击之后，李太已经小心的退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匕首横在胸前，是个亦守亦攻的姿势。
"他在等着我死去！"生命急速的从往日强健的体魄中流逝，骤然衰弱的感觉令他恐惧，也让这颗即将停止跳跃的心产生了强烈的不甘。
这一下偷袭颇不光彩，所有的武士眼中都闪现出不屑。李太手握匕首又退了一步，脸上不禁一红。
"放开他！"宝座中的少年冷冷的说。他的眼中的神色既冷静又疯狂，"我说过，让他们决斗！"
所有的刀剑都在一刹那收回，他们的整齐和速度令李太微微一惊，他又退了一步，但身后已经围上了几名瑞典武士，他们横剑相向，驱赶着李太向前。
亚力山大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鲜血滴滴嗒嗒的落在地板上，他身子的周围，赫然是一片血红。
"杀了那个拿匕首的人，"瑞典少年声音中有着说不出的蛊惑，"至少，你能够在临死之前为自己复仇！"
亚力山大猛然回头，那是李太最后一次看见他的脸，只见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人剜去，肿胀的眼睑下是干涸的血污。李太退无可退，他没有感到后悔，却实实在在惧怕了。
就在这时，他分明的看见了亚力山大的独眼中闪过了一道轻蔑的光，那眼光是如此的强烈，竟然让紧握着匕首的李太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知所措的内疚感。然后，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回转了头，猛然向宝座中的少年扑去。
众侍卫急忙赶来护驾，他们纷纷的把手中的剑向那个拼命发出垂死一击的人身上招呼。站在殿角的李太清晰的听见了铁器割开肌肉的声音。他顾不上害怕，却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悄悄的靠近了瑞典国王。
亚力山大势若疯虎，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并无幸理，所以对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害全无畏惧，就在一只胳膊被卸掉的时候，他依旧执著的向前。这个人整个形体都可怖之极，他的面目尽毁，英俊的脸面上被刀剑割裂的肌肉突突而跳，浑身上下，大部分鲜血已经发黑，却还有块块猩红点缀其中。他一头火红的头发在刀光剑影中燃烧着，而代表他活着的唯一证据只有红发下那只蓝色的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亚力山大身上，他是那样强大而具有威胁。此时此刻，没有人留心李太。他其实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悄悄溜掉的，但在短暂的迟疑后，他选择的国王。
"快杀死他！"国王尖声叫道，他从宝座上站起来，敏捷的跳到了座位的背后，这个动作让早已藏在宝座背后的李太看清了他如九岁孩童的身高。
亚力山大距离国王只有一步，而这一步竟然是咫尺天涯。武士们的刀剑齐齐插入了他的身体，他甚至没有触到国王的座椅。
随着亚力山大高大的身形重重的倒下，整个简陋的殿堂都似乎被他的死亡震撼了。众人久久无言。刚刚杀死他的瑞典人都用沉默对这个倒下的英雄表示了最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