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皇子————耶律雄奴[下]

"如果我提议放弃黑山要塞，你们会不会同意？"李太开口说道，他在阿力克赛愤怒的目光中显得很是泰然自若。众人的面上开始露出附和的喜色，但却都不敢第一个在阿力克赛的怒火中表示赞同。阿力克赛想说什么，他的衣袖却被卡捷琳娜拉住了。
"瑞典国王已经死了，我所得到的消息是瑞典国中陷入了王位纷争的内乱，既然如此，黑山要塞也就暂时失去他的功效。"他向认真倾听的卡捷琳娜微微笑了一下，"我想，司令夫人可能更能够认真考虑我的提议！"
卡捷琳娜低头沉思，在这种态度下，其余的人都开始纷纷附和。李太又道："这一带都落入了那个假冒的沙皇之手，在这种情况下，要塞的失守只是迟早的事情。我们大唐有一句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放弃要塞，有时候战术上的退却是为了取得战略上的成功。"
阿力克赛低头不语，就在这时，一个军曹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叛变了，叛变了。季米特里大人！"他因为太过于激动而说不出话来。
李太心中一震，他马上醒悟出，是季米特里公爵叛变了。
众人皆然变色，季米特里公爵，这一带最大的庄园主，他的投敌代表着一部分贵族对叶美利加身份的认可。也许在莫城的附近，情况会截然不同，但深处偏远边境的黑山要塞，女皇的影响力还远远比不上前沙皇伊凡。
阿力克赛拿起了帽子，一语不发的向外边走去，此时此刻，再在这间屋子中废话已经毫无意义。李太急忙起身，跟随着他走了出来。
"司令大人，你是否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阿力克赛回转身，明亮的月光清晰的照出了他憔悴的轮廓。他看了一眼李太的身后，发现没有人跟上来，甚至卡捷琳娜也依然呆在屋子里。他突然急急的说道："黑山的失守，只是迟早的事情。"
"那么？"李太心中顿时一喜。
"大公殿下请借一步说话！"阿力克赛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他快步向一个僻静的巷子走去，李太迟疑了片刻，看了看左右，也跟了上来。
"在这里说话，不会有人听见！"阿力克赛停住了脚步，身处一个偏僻的小巷，四下里均是寂静无声。
"我不走，在很多年前我在女皇陛下面前发过誓，誓死效忠于她，与黑山要塞共存亡。如今，虽然我是那么想守住黑山，但已经不可能了。"
"一座濒死之城，呆在这里毫无意义！"
"唯其如此，我才不想在那个人面前示弱！"阿力克赛打断了李太的劝说。
李太心中暗惊，他从亚力山大那里听说过阿力克赛与沙皇伊凡之间的恩怨，却没有想到多年以后，这个委身于人下的人曾经会用这种方式捍卫自己的尊严。
"你还爱着他，是不是？"
李太的话仿佛划开了这个男人坚硬的外壳，尽管他的容貌已经由于岁月的侵蚀而变得满面风霜，却在一刹那回到了十六岁那年，那个男人的胸紧贴着他尚显得青涩的背，双手娴熟的挑逗着他瑟瑟发抖的身子。他盯着李太，眸子中刀锋般的锐利渐渐化为了水一样的星光。
"是！"他居然承认了。
是的，许多年之后，他终于醒悟了这种爱，虽然这种爱情不过是镜花水月，虚空楼阁。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两鬓已经染上了风霜，而他也似乎死而复生。当跨过了时间和空间，两个人再次面对的时候，他会不顾一切的再次把死亡带给他，而他也会以死亡作为爱的陪伴。他会爱他，直至地狱的火焰把他俩烧为灰烬。
当年，他本来有着另一条道路，毕业于皇村军校会让他的宦途繁花似锦，但他逃了，为一段不得不摒弃的孽缘逃了。阿力克赛微微一笑，他终于在死亡临近的时候敢于正视自己这段孽缘，并以死亡作为这段孽缘的终结。
"卡佳怀孕了，而我不会走，我想让你护送她去莫城！"短暂的失神后，阿力克赛终于开口了，他的口气异常冷静，眼神也恢复了锐利和精明。
"你为什么会把这件性命攸关的大事托付给我？"
"因为，在所有的贵族中，只有你背叛了女皇失去的利益最大！"
阿力克赛的话语异常清晰的提醒了李太，他低头思忖着不语。良久才道："你的儿子，谢苗也跟我们同行吗？"
阿力克赛面容上浮上了一层喜色，因为他已经听出了李太话语中的承诺。"不用，他已经七岁，应该是作为一个战士的年龄！"

听到丈夫的决定，卡捷琳娜平生第一次哭了，这也是李太第一次目睹她的泪水，在很久很久以后，当她做出那样毅然的举动之时，眸子中也是干干的，并无半滴泪水。
她紧紧的握住了丈夫的手，女人的直觉似乎已经告诉了她这是一场生死离别。
阿力克赛微微的笑了，"我孩子的母亲应该为他们做出榜样！"这句玩笑话让卡捷琳娜泪如雨下，她把目光投向自己七岁的儿子谢苗。骑着一匹小马的谢苗身穿一件小号的戎装，这个孩子正以一种严肃的神情把玩着一把匕首。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他完全不懂得母亲的心碎。
"我听从我丈夫的命令！"卡捷琳娜含着泪笑了。
阿力克赛偏过了头，不敢正视那双由于泪水而显得亮晶晶的眼睛。"走罢！"他把目光投向了马车里的李太，"好好照顾她！"
李太的军队顺利的出了城门，在急速的行军中，黑山要塞渐渐成为了一个淡薄的影子。卡捷琳娜靠着马车的边缘闭上了眼睛，李太也在颠簸中睡去了。

37、阿力克赛的结局
初夏紧随着暮春的脚步来到了罗刹，那本身罗刹最美的季节，却因为战火的蔓延显得萧条无比。一路行军而来，只看见农舍的断壁残垣，有的屋子还冒着微弱的青烟。李太猜测是叶美利加的军队干的。他抢走了供军的补给，也带走了强壮的男人。
一阵嘹亮的歌声传来，它苍凉沉郁，带有罗刹土地特有的沉郁和苍凉。渐渐的，行军的人们都开始低声哼唱。
罗刹，
我苦难的母亲，
我期望着你甜美的乳汁，
你给我的却是覆盖着白雪的黑色土地。
我骑着一匹吉尔吉斯的骏马，
飞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
为了我亲爱的罗刹，
我离开了黑皮肤的玛莎。
歌声沉闷压抑，李太急忙掀开车窗的帘子，喝令军队停止再唱这支曲子。
他望着窗外的一派萧索的景象，目光突然定在了一排白桦树上，只见这种挺拔的树木投影在碧蓝的天空上，直直向上延伸的树枝绽放出可喜的新绿。只是每棵树上都吊着一个死尸。
卡捷琳娜突然紧紧捂住了嘴，额头沁出了斗大的汗珠。她的目光向李太射来，那眼神中充满了求助。李太忙令人停车。车子还没有停稳，卡捷琳娜便一步跳了下去，她开始剧烈的呕吐，直到直吐出的全是清水。
死尸上的乌鸦被迤逦而来的军队惊扰的飞起来，它们不甘心放弃即将到口的食物，"哇哇"的叫着在李太的头顶盘旋。卡捷琳娜已经吐完了，她站起身来，掏出一方手帕擦拭嘴角。她略为腼腆的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就在这时，她的脸色猛然变了，李太回头望去，只见黑山的方向升腾起一道浓浓的黑烟，虽然距离很远，但也能预料到那里正在发生着惊人的变故。
卡捷琳娜喉咙里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呓语，她向着黑山的方向跑去。李太拖住她，她的力气大的惊人，竟然挣脱了他的双手。
"你就是到那里也没有用，"李太冷冷的说道，"不过是徒然送死罢了！"
他的话语如一道蘸着凉水的鞭子抽在卡捷琳娜的身上，她停住了奔跑的双脚，眼睛直直的望着远方那一道浓烈的黑烟。
李太没有再理会她，转身察看吊着的死尸。这些人生前应该都是些骁勇的汉子，但死亡后却只能沦为乌鸦的口粮。从他们身上的服侍可以看出这些人都出身于贵族，但李太猜不出他们的身份。不知道他们是属于沙皇还是女皇。他叫过随侍，淡淡的吩咐他们脱下死尸脚上的靴子。
做完这一切之后，李太又重新回到了卡捷琳娜身旁，只见她已经恢复了常态。
"请宽恕我刚才的失礼！"她微笑着说道，"对阿力克赛的关心让我对您做出了冒犯的举动。不过，我恳求大公，可否派细作到黑山要塞打探。"
李太点头称善，同意了卡捷琳娜的提议。他心中暗自赞叹她的镇定和自制，却也不得不重新估量这个女人的力量。
黑山方向的黑烟依然在地平线的上方浓烈，满天的黑色由于风的关系向这边蔓延了过来。卡捷琳娜又看了一眼那片土地，她似乎被针刺了一下，很快转过身。
"谢谢！"她伸手扶住了李太递过来的右手，慢慢的向马车走去，她没有再回头，只是用全部身心保持着唇边的一痕微笑。
这一带因为战火变得满目疮痍，李太虽然急切着想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莫城却是事与愿违。因为所有的要塞都已经控制在叶美利加手下，为了避免正面冲突他们只有选择在夜晚行军。这一来就无法保证充足的补给，为了能获得口粮，李太不得不让他的人马去四处掠夺。
如果说在黑山要塞，李太为了拉拢人心而纵容部下抢劫奸淫只是一个在酒足饭饱后的游戏，那么，现在的劫掠便实实在在的成为了一种谋生的手段。变得卑劣而肮脏。
所有的村子已经被叶美利加的军队劫掠过，为了在劫掠后继续生存，村子里的人不得不用生命守住少的可怜的一点口粮，而李太需要做得便是把这点少的可怜的口粮也抢过来。
他冷静的下着命令，命令手下的军卒把不肯交出粮食的人吊死。他和他们都清楚的知道，交出粮食后等待着村民的也是死亡。在此时，生命已经变得如茅草一般微贱。
李太的心在微微的抽搐，他本来已经料到自己会在任何残酷的景象下都会心如铁石，但看到这种情景，他还是控制不了内心的软弱。
就像现在，李太站在一个村子前，闻着各种烤焦的人肉气味，看着眼前穷形尽相的血肉飞溅。他和手下的士兵都已经筋疲力尽，但那些村民还是拒绝承认留下了任何食物。
他把头转向身边的参谋长，想向他下命令让人放掉那个被吊起来的老头。酷刑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老者的牙齿已经全部被敲掉，身上满是鞭痕。据说，此人是这个庄子里的庄园主，拥有传说中的粮仓，但经过长时间的拷打，他还是拒绝吐露半个字。
只见参谋长的脸上满是兴奋，李太微皱起眉，他从来没有见到别人血肉模糊的惨状兴奋的习惯。
"他就要招了！"参谋长的呼吸由于兴奋开始急促，他的双手紧握，对着行刑的暴徒大叫，"他还不说吗？把他的手指甲和脚指甲都拔下来！"
老头睁开了混浊的眼睛，惊恐的神色在那双充满血丝的眸子中乱窜。他的嘴开始胡乱的求饶，那张没有牙齿的嘴里扑出的都是血沫。
"他说了，"负责拷打是士兵又惊又喜的禀报着，"他说了埋藏粮食的地址！"言罢他喜滋滋的在老头秃头上重重的敲了一记，"你为什么不早说，如果那样能够省我们兄弟多少事，你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李太闭上眼睛，长长的叹息，这一切是多么令人厌恶呀。j
饥肠辘辘的士兵得以饱餐一顿，李太离开的时候正是午夜。他下令烧掉了整个村子，在火光的映衬下，村子里的白杨树上吊着无数的人，他们有的已经成为了死尸，有的却尚有一口气，但毫无例外的，他们全在火光中摇摆着。有些人想从火场中逃出来，却全让李太下令扔回了火中。
卡捷琳娜骑着马站在李太的身边，为了行军的方便，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男装。不知为何，李太有些心虚，他不敢去面对那双如紫罗兰般怒放的眼睛。
"如果我留下他们，他们也会饿死，我不过代替上帝作了他才会作的事情！"
"你是怕他们活着会告密吧！"卡捷琳娜说完便转过了马头，她语气中的讥讽淡淡的，在这种不得不以食物为代价生存的时刻，任何道德成为了奢谈。
远处突然飞奔而来一团黑影，李太眯起眼睛，逐渐看清那是一人一骑，"停下，否则我们就放箭了！"士兵们纷纷嚷道。
"是我，费迪南下士，我从黑山要塞来！有关于司令阿力克赛的最新消息！"
李太向卡捷琳娜望去，只见她的握着缰绳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显然，她也认出了这个人。李太忙令将士们收起了弓箭。却见来人因为太过于劳顿，竟一头栽下马来。
"阿力克赛怎么样了？"卡捷琳娜跳下马，只用一只手便提起了他。
费迪南下士睁开了眼睛，也认出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但他也许太过于紧张，竟然说不出话来。
卡捷琳娜急忙站起身，对众人喝道："谁有酒？"立刻有人送上来一个皮袋，卡捷琳娜劈手夺过，向下士的嘴中灌了几口。
上好的伏特加酒令下士暖和了过来，他的眼睛骨碌碌的向四处转动，然后停留在一名士兵手中的黑面包上。卡捷琳娜忍住心中的急切，命人又给他拿来了牛奶和面包。
那个人显然是饿的狠了，很快便面前的食物一扫而光。酒足饭饱之后，他用力抹了抹大胡子上蘸着的白沫，开始对大家讲述起几个星期前发生在黑山要塞的悲惨事件。
"我来到要塞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我的意思是说要塞全部被伪沙皇伊凡控制了。是那些哥萨克士兵作的内应。我来到要塞的时候，一切都乱哄哄的，因此我能够顺利的到达广场。当时受降的仪式还没有开始。
我看见司令大人和他的亲信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他们被那些强盗强迫着跪在地上，但我看得出来，他们的表情都很愤怒。在他们中间，阿力克赛司令低着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后来我才知道，他早已下了决心去那么干了。
不一会，那个冒牌的沙皇骑着匹黑马进入了广场，说实话，他还真有点大人物的气势。"下士的脸上露出一丝控制不住的赞赏，"他的身后跟着季米特里公爵，当然，他还是那么漂亮！"
下士咳了一声，卡捷琳娜眼中的严厉让他把一连串赞赏的话语吞入了肚子，的确，在这个时候，这种赞赏是太不合时宜了。
"那个沙皇让人拿来了一袋银币，然后脱下手套，伸手在口袋中抓了一把，扔在围观的众人身上！"他哼了一声，接着说道，"那些朝三暮四的人拼命去捡钱，然后高呼万岁！
我为了怕他认出我是打探消息的人，也不得不跟着叫了几声，心中却骂他是魔鬼。伪沙皇向身后的季米特里公爵说了几句话，因为太远我没有听到，但根据后边发生的事情来看，是让人把捆绑着的人都牵过来。
叛逃的季米特里公爵开始审问那些不肯叛变的贵族们，他开始问阿力克赛司令，是否肯归顺沙皇伊凡，并发誓对他效忠。我看到司令大人低头沉思片刻，然后抬起头，说他从来都是对沙皇伊凡忠心不二。"
众人一片哗然，他们都没有想到一向崇敬的阿力克赛大人会在那种环境下说出如此的话语。卡捷琳娜的脸变成了死灰般的颜色，即使是明亮的篝火也无法在她的脸上镀上半点金黄。慢慢的，她捂住了脸，感到无言面对在场的众人。
下士喘息了片刻，由于长时间的发言，他显然已经透支了仅有的体力，但看见在场人的反应后，他又急忙辩解道："阿力克赛大人不是叛徒！"他喝了一口牛奶，继续说道，"阿力克赛的话让在场的人都非常吃惊，他们本来以为他是女皇的死忠的。季米特里又开始问了他几个难堪的问题，但司令大人都回答得让他们无可挑剔。
说实话，要不是后来他的表现，我简直真的认为他是叛变了。"下士得意洋洋的说道，"阿力克赛大人真是一个非常善于伪装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