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sybilzh[上]

他回得府中，没过一会，有人自後门进了赵府，自有人接著，一路领入赵太师房中。
赵太师急步迎上，握住他手，叫道："斐然！"来的正是吏部尚书陈文，字斐然，天宝三年状元及第，是赵太师一干门生之首。他也不多说客套之语，径直道："今日之事，老师怎麽看？"赵太师道："陛下要逼太子自动退位！"陈文道："不错！老师可有对策？"
赵太师颓然道："大势将去，老夫，无力啊！"陈文道："捷报初传入京城，学生便去了尚书令胡正君的府上，可恨此人，自那日起便托病不见，不过好在，他也派人说了，身体有恙，不见我，也不见其余的人。"赵太师道："那是两不相帮了。"陈文道："是，如今我们有老师，他们有沈君沈太傅，其余的力量，也大致相当，可兵权和圣恩，都在他们手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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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太师默然半晌，道："可太子也是皇上亲自立下的，我女对他有恩，当年为了他能够继位而呕心沥血，数次救他於危难，因此早夭，他亲口许诺只要太子不犯大错，便不会废了太子。"陈文道："可惜当年恩情，比不过如今恩爱啊。何况皇上如今不是要废太子，是要逼太子自动退位，并不算他违誓。"
赵太师决然道："太子不会退位！他身系多少人安危？我赵府一门，你陈氏一门，那都不消说了。太子一倒，我几十位多年老友，门下百多门生，能有多少人得全？你当李长空此人，是好相与的麽？何况，"他老泪纵横，道："旁人或许还有万一活命之机，我孙长明呢？他便是退位，李长空肯放过他吗？当年我女忌恨之下，颇曾对柳後用过些手段，这些，只怕他母子都记在心里，等著将来算帐哪！"
陈文道："这些学生都知道。可是太子若是不肯退位，皇上既已下了决心，只怕......只怕......"赵太师喃喃道："只怕皇上会逼他犯错！"陈文道："正是如此！而且，不是只怕，是必定会如此！"
赵太师茫然望著自己最锺爱的学生，颤声道："那时，那时，太子便真的除死无它了！难道......便没有办法了吗？"陈文道："没有！除非，"停了片刻，一字字道："鱼，死，网......"
正在这时，忽听一阵敲门声传来。二人大惊，赵太师喝道："什麽人？"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柔月奉太子之命，给太师和陈尚书送一封信。"
二人对望一眼，心中都松了口气，陈文将门打开，一名女子身著耦色轻衫，俏生生地站在门外，见了二人，嫣然一笑，素手已将一封信递过。赵太师接了过来，拆开一看，便道："是太子手迹。姑娘，请进来吧！"
三人回入房中。赵太师看过太子的信，将信将疑，道："太子说他，已有了对策？"柔月笑意盈盈，道："是啊，太子早作安排，他说两位不但是他亲友，更是国之栋梁，请两位千万保重，少安毋躁，不要反而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赵太师大喜，道："是吗？那可太好了！"随手取了案上翡翠狮子的镇纸，递了过去道："多谢姑娘，姑娘身负绝艺，还望多多费心。"
柔月拜了一拜，道："太师休要如此，帮太子的是我家主人，小女子不过一介侍女，不敢当太师如此礼遇。"赵太师道："贵主人如此大恩，一时难以报答，容後再说。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你休要推辞。"
柔月这才收下，道："柔月必定尽心，告辞了。"赵太师道："多谢姑娘，慢走。"陈文拱手道："姑娘好走。"柔月福了一福，走出房外，纵身一跃，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二人目送她消失，陈文道："她一介侍女，竟有如此本事，真不知她的主人是何等样人！太子有福了！"赵太师满脸欣慰之色，点头道："不错，看来暂时可以放一放心了。斐然，你速速回去，小心不要让人发现。"陈文道："学生知道。"
李长空一行人等回到王府，大都已烂醉如泥，李长空虽然还算清醒，也已步履不稳，酒後色胆浓，赖在萧离身上，非要他扶著自己回来。一跨入府里，便迫不及待地道："阿离，皇上今儿赐下的宝物，我都给你，你收下可好？"
萧离摇头道："我不要，我要那些东西做什麽？"李长空道："随你喜欢，你抛著玩也好，拿去送人也好，都没关系！"萧离微微有些心动，道："这样啊......"
沈青玉脸色一沈，道："胡说！皇上赐下的东西，怎能随意送人？若让人知道，还活不活了？"萧离道："那便不要，我要了可没用。"
李长空见他似乎有些著恼，狠狠瞪了沈青玉一眼，陪笑道："有什麽关系？叫你送的那个人留著自己赏玩，小心一些莫让人瞧见便行了，便是当真让人知道了，我瞧父皇也不会责怪你的。他喜欢你的很。"
萧离想了想，道："好。"李长空大喜，一迭连声叫人把赐下的几箱子宝物都送入萧离房里。沈青玉冷冷道："宝物送了，赐下的美人呢？也送他麽?"随同宝物赐下的，还有三名绝色佳丽，正低眉垂目，跟在众人身後。
石照青在旁道："青玉，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歇著。"沈青玉冷冷道："晚上你几时见我喝酒了？"石照青眉头大皱，住口不说。
李长空不理二人争论，讨好地道："阿离，我把她们也给你，不过，是给你做丫头使唤的，你，你可不能让她们侍寝！"说到後来，他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萧离又羞又恼，终於忍耐不住，喝道："我要人伺候做什麽？你只别让我伺候人就行了。"李长空慌了手脚，道："你别生气，不喜欢，那便不要了。"
他一迭连声赔礼道歉，死死抓著他手臂，萧离发作不得，推也推不开，甩也甩不掉，恼了一会，跺脚道："我回房了，你别缠著我。"李长空忙道："你答应保护我的！"萧离道："我没说不保护你。"李长空道："既然要保护我，自然要寸步不离了，如今我们和太子共处於京城之中，更要小心万分哪！"萧离气得脸色发青，道："你若再胡言乱语，我就走！"一把将他推到沈青玉身上，顾自离去。
沈青玉怒容满面，大喝道："大胆！竟敢对殿下无礼！左右，还不给我拿下？"左右侍卫面面相觑，心想分明殿下极是宠爱萧离，他没下令，哪能擅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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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玉怒容满面，大喝道："大胆！竟敢对殿下无礼！左右，还不给我拿下？"左右侍卫面面相觑，心想分明殿下极是宠爱萧离，他没下令，哪能擅自动手？
萧离脚步一顿，冷笑著回望二人。李长空跺脚喝道："谁敢动手？"众侍卫立即松了口气，齐声道："属下不敢！"不约而同，齐齐退後一步。沈青玉脸色大变，呆立片刻，眼中恍惚似有雾气凝聚，颤声道："长空......"他和李长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从来都是直呼他名字。
李长空经此一闹，酒醒了大半，苦笑道："青玉，我知你好意，不过，别说他只是推了我一把，便是真杀了我，我也不怪他。"萧离恼道："你胡说......"忽然见他眼眸深沈如夜，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其中分明深情无限，他呆得一呆，底下的话竟然再也说不出口。
李长空叹了口气，道："你刚到，都不知道自己房间在哪里，我送你去。"萧离默默点头。李长空走到他身边，忽然凑上来道："牵著你走行不行？"话未说完，早已牢牢握住他手。萧离一把甩开，但终於没有再对他呼喝生气，只淡淡道："走吧！"李长空大喜，乐颠颠陪著他去了，留下沈青玉呆立当场，石照青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第二日，沈青玉上表称病请辞，李长空挽留不住，只得许他暂离休养。沈太傅亲自上门，谢过了他，领了沈青玉回去，关起门来，便狠狠教训了一通。沈青玉只是一声不吭。第二日，说了声要寻个清静地方好生休养，便带了侍童径自离家而去，自此再无音信。
过了数日，萧离终於辗转知道此事，明白是因了自己，思来想去，怎麽想都觉得自己在里边的角色和狐狸精有些相像，只是想不通自己毫无此意，怎麽就成了这样的角儿？他闷闷不乐了一整日，晚间时分，道："我出去走走。"李长空已小心翼翼地哄了他一日，见他始终难以开颜，只得道："那你小心著一些。"萧离应了，回房换了衣服，也不骑马，快步走了出去。
没过片刻，他已到了京城最负盛名的醉仙楼，径自进了里边一处清静雅座，里面早有人等著他了，一见他进来，一声欢呼，跳过来张臂抱住了他，大叫道："我想死你了！"萧离道："也没几日。"来人在他脸上亲了一亲，和他相拥相抱著走到窗边座位上，问道："你想我不想？"萧离脸上微红，点了点头，在椅上坐了下来。来人坐在他怀里，抱怨道："那你怎的不说？"萧离道："反正你知道。"
那人是一名年约二十的女子，翠绿衣衫，相貌极是娇豔，尤其一双眼睛波光流转，灵动异常，让人见之心喜。她听萧离这样说，大有二人心有灵犀之意，心里欢喜，嫣然一笑，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亲。
萧离取出怀里的包裹，解开了，里面光华灿然，正是当今皇帝赏给李长空的宝物，他又在其中挑了几样好的带了来。那女子咦了一声，道："看起来都不错。"拿起几样放在手里赏玩。萧离拿起一对碧如春水的翡翠手镯，替她戴上，托著她手细细看了许久，道："你的手就像白玉雕成的，戴这个正好看。"
那女子一撇嘴，道："现下说我好看了，那时是谁说我生得这般丑陋的？"萧离哼了一声，道："谁让你那时满身泥污，还趁人之危威胁我，我只说你生得丑，已经很客气了。"
原来这女子名叫柳如眉，出身武林世家，剑术、暗器造诣都算得了得，尤其一身轻功独步武林，人又十分美貌，在江湖上大是有名，但其父柳青苍却对此女十分头痛。究其原因，乃因柳家本是剑术世家，无奈天意弄人，其父当年一时头脑发热，决意行遍五湖四海，结果一圈快绕完的时候遇上了同样出身武林世家（可惜是飞贼世家）的李青青，一名蜚声武林的女飞贼。强盗虽然不是好工作，偏偏这女飞贼却生得著实美貌，妙手空空的手段高明，勾人的功夫更高明，柳大侠（当年还是柳少侠）一见锺情，再见便糊里糊涂地被勾上了床，最後乐陶陶地奉子成了婚。
婚後女飞贼大为收敛，不再干那夜闯民宅的勾当。可惜，人但凡对某技艺有了独到之处，心中便不免沾沾自喜，要她就此忘却，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的。
女飞贼知道夫家规矩森严，想继续当强盗是不能的了，便把主意打到了女儿头上。这倒霉的女儿，不消说，自是柳如眉无疑。自柳如眉懂事起，其母便淳淳教导，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身妙手绝艺尽数传了给她。结果柳如眉剑术固然学得不错，妙手空空的本事学得却更好，而飞贼通常都具备的两手绝活──暗器和轻功，她暗器学得不在妙手本事之下，轻功居然练到了独步武林的地步，连她母亲也吓了一大跳。
於是，顺理成章的，十五岁的柳如眉，在某一个蠢蠢欲动的夜里，迈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步，在事先示警的情况下，轻轻松松地闯入了某地第一富户家中，夺走了那家的传家之宝。
三日之後，她再次出手，这次的目标，是一位名震武林的大人物，结果仍是手到擒来，自此，女飞贼柳如眉之名传遍江湖，更胜当年名女贼李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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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柳青苍听到女儿大名，事情已是无可挽回，他目瞪口呆之余，知道劝不了这古怪的女儿，也只得自我安慰，虽然同是女飞贼，女儿却专门劫富济贫，算得人人称赞的侠盗，比起没事偷著玩的老婆李青青来，总算出息得多，这麽一想，心里便也平定不少。这是他独门绝活之一，若非如此，当年为了迎娶李青青之事，被无法接受自己要和飞贼世家联姻事实的父亲，三天一骂，五天一打，他早已崩溃落败，哪还能等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只是夜路走多终遇鬼，两年前的某一日，柳如眉和几名曾被她偷过或刚刚被她偷过的冤大头狭路相逢於高山密林之中，於是，一场大战，於是，双拳难敌四手的女侠盗边战边逃，仗著轻功好，终於暂时甩下对手，逃入了一处人迹罕见的深谷之中，她正眼珠四下乱转，寻找逃路，目光转到一处，忽然惊得呆住，原来面前不远处一汪碧潭温润如玉，其内一人正自沐洗，背对著这边，看不见脸庞，却见到长发如墨，肌肤胜雪，纤腰翘臀，体态风流。
这沐洗中的少年便是萧离，他听到这边声音，转回头来一看，第一个反应便是沈入水中，免得春光泄漏，待得想起该问问来人是谁，复又探出头来，柳如眉已牢牢把他放在岸上的衣服抓在手里，不等他开口，恶狠狠一句话："帮我藏起来，我把衣服还你！"
萧离张口结舌，看了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道："这里哪有地方躲？"柳如眉四处看了看，也知道无处可躲，恼道："我便是看不到才叫你帮我啊！喂，那往哪里逃最好？"萧离道："这里除了你进来的路之外，便只一条出路。"
这下柳如眉当真是束手无策，只急得团团乱转。萧离问道："谁在追你？"柳如眉道："当然是坏蛋！"萧离道："他们追你做什麽？"柳如眉道："他们......贪我美貌，想调戏我！"她这话也不算错，这几人之所以被她偷，便是因为都曾对她起过色心，迷迷糊糊之下，稀里糊涂地便被掏了个精光。
无奈那时乃是一场狼狈之极的大战之後，萧离看著她满身泥污，披头散发的模样无言良久，脱口道："你生得这般丑陋，也有人调戏？"
柳如眉登时柳眉倒竖，她活了一十八年，何曾有人对她说过丑陋这个词？不对著她大流口水已经算得了得。她大步上前，喝道："你看清楚，你姑奶奶我哪里丑陋了？"心想就算你比我好看，也不能说我丑陋！
心念未已，一阵水花扑面而来，隐含厉害内劲，她慌忙侧身闪避，手上一空，衣服已被萧离趁机夺走，她正要回身，萧离大喝道："不许转过来，否则我不帮你！"边说边游到另一边上了岸，躲在石後飞快穿好了衣裳。
候他弄好出来，追来的人也已到了，柳如眉暗自叫苦，心想这麽个比自己还娇滴滴的小哥儿能有什麽本事帮自己？只听萧离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对来人道："我今日已答应了帮她，你们错过今日再找她吧。"
来人面面相觑片刻，一起哈哈大笑，一人道："小哥儿，你生得好看，可是那没用，你不是女人，要不然，陪我们一陪，我们便依了你了。"另一人笑容猥亵，道："那也不打紧，这样漂亮的哥儿，咱们可从来也没见过，不如......"
这些人说得一个字，萧离脸色便冷上一分，待这人说到此处，他一掌击出，劈飞最近一人，跟著飞腿扫出，将左侧两人踢得肋骨寸断。脚未落地，左手挥出，刀鞘流星般在剩下的三人身上掠过。候他落下地来，六人已齐齐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他料理完这六人，道："我帮了你了。"抬脚要走。被惊呆的柳如眉及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衣袖，满脸堆笑，道："我怕还有人会追来，你带我一起走吧。"这自然是借口，至於真实原因，那也不必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