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都不懂这两个字怎么写。"醒梦冷笑道,"滚开,我没时间陪你们玩。"
"你,你,放肆!"那将领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的了这份气。
醒梦心里挂着赤侑君,也不在多言,离冰便出。
雨势愈来愈大,砸在地上便是激起一层泥水,压的人眼睛都张不开。
上界天兵毕竟是上界天兵,单打自是不成问题,可是他们却是训练有素,排出的阵形竟让有离冰在手的醒梦半点也前行不得,双方竟然就此僵持住,河畔处的土浮着一层浅浅红色,打着旋的流淌。
身上到底受了多少伤,手上到底沾了多少血,这些都已无从想起,只知道拼到最后,便是血肉之躯互博,无论是谁,都是杀红眼的架式,哪里谈的上斗法,根本无暇去想,只知道剑插入对方身体的感觉。
呕出一口鲜血,九尾狐的凶性已经被撩拨的大发,那双眸的颜色,早已不若平日里的黯黑深潭,满是金光,流出嗜血本色。
嘴角仍是挂着笑,什么仙,妖,神,怪,仍是脱不了这血肉之躯,刺中便会流血,劈下,便听到那骨裂之声,那痛是刻了骨的,那疼是钻了心的。什么离冰火融,上古神器,仍旧是杀戮的工具,挑劈砍刺,与那凡人手里拿的寻常铁器又有何不同。
血腥满鼻......
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
满眼的红,连树亦是,橙红天际,像凝结的血块,周围已然寂静,连飞鸟之声都不曾有,只有那声声雨声,听风听雨,听心声。
赤侑......,你现在到底如何?
你现在可好?
昏倒之时,眼前飘过一袭红影,绛色衣袖,翩翩而至。
赤侑......
赤侑......
明明眼前就是红影飘动,好似那熟悉的人就在眼前,为何连手都伸不开去,宛若挂上千斤坠,直直的拉入地府,双脚也好似陷入泥潭,生生的困住,一呼一吸都是苦楚热气。
眼前渐渐晃过橙色光来,意识却仍是迷离,看不清楚眼前到底是谁。
那红衣的人是谁?
是你么,赤侑?
迷迷糊糊伸手过去,可握在手中的却不是如记忆中的手,那般骨节分明,宽厚有力。
"你是谁?"醒梦猛地抽回手,看着眼前的少年,没有发身长大的模样,一双大眼古灵精怪,着的是一袭红衣,看到他醒,微笑之间露出两点酒窝,道;"你忘记了,当年救的那只小狐狸?"
醒梦看着眼前少年,一言不发便要从床上起身,不想却是半点力气都没有,全身好象被折散了再装回去一样,低头,又是一口血,只不过血色发乌。
"我可是好不容易救你一条命,不要乱动。"声音从东侧传来,声音极老又伴着沙哑,醒梦定睛一看,一老妖蜷在那里,树皮似的肤,满身皆是肉瘤,手指不似手指,须根缠绕,有一根蜿蜒爬过来,不待醒梦反应便系上他的腕上。
幸亏是不能动,否则醒梦真真要把那老妖怪给丢出去,他自己虽也是妖,可是说句实话,又何曾见过如何丑陋之态,顿时浑身倒了毛。
绛姜连忙压住他,小心翼翼避开伤口,"别动,姥姥的医术非常不错。"
"只是不错而已?"醒梦努力平静自己,可是那却仍是满身鸡皮,那老妖呵呵一笑,笑不及哭,"治你是够了。"
不待醒梦反驳,老妖继续道:"不过也亏了你,身中奇毒也可杀尽那些上界天兵。"
"奇毒?"绛姜奇怪道,"难道那些家伙用毒?"
"非也,这毒沉轲已久,怕是几百年前就日积月累下来了,最近也该是发作的日子了,初时犯的时候会夺去眼耳口鼻喉五感,尔后便如虫蚁加身,侵骨而入,四十九日内若不得解药......,呵呵呵。"老妖发出一阵笑声,将剩下之话隐去不说,只斜眼瞥着醒梦脸色,露出一副得色。
绛姜一脸疑惑,看看醒梦又看看老妖,怒道:"你们两个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么!"
醒梦只是冷冷笑,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毒,所以睦鲣君才不追不杀不囚不罚,他已有了这么一招杀手锏,自然是不再担心你苏醒梦逃了他的五指山,白龙睦鲣,果然狠心。
咽下喉间一点腥甜,醒梦问道:"可还有机会?"
老妖笑道:"不是说过,治你是够了么。不过这毒拔根的不容易,还有你身上的那些外伤内伤也是要时间才养的好的。"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醒梦吼道,顿时牵动胸口裂骨,痛白了脸色。
老妖冷冷看过去一眼,"我不管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但是我只明白一点,若是没有能力之时,唯一可做就是少给他人添麻烦。"
醒梦脸色犹红似白,生生的转了几道颜色,最后恨恨咽下那口气,手心掐的血肉模糊。
23.
大鹏站在天牢门外,看着赤侑君,竟是半点话都说不出来。
上界天兵那一场仗打的辛苦,打的惨烈,平河三日无净水。
赤侑君浅笑,那一身的蟠蛉龙纹十二层的绵绣衣,红玉宝珠冠,华丽非凡,衬出他是如此不凡,但又是生生的讽刺,掩住他当日显出原形后被天帝在其背部烙下的封妖印记,灵力全无,拖着一身伤,比起凡人还不如。
将其捉住后,不过三日便定下罪名,屠龙。
他今日便要被缚斩龙台。
"迦楼。"赤侑君反而笑道,脸上表情沉静,看不出一丝涟猗,红玉般的双眼如镜般直透,却是将所有探寻拦在外面,你笑他便笑,你悲,他亦是笑。
大鹏微眯了眼,这是赤侑君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咬牙道:"你顶下所有罪名?"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同族相辄杀是死罪,杀桃仙灼华是死罪,火融一击之下的那十万上界天兵也是他的死罪?竟然连反驳都没有,统统担下,无半点转圜余地。
"这与你又有何干。"
"你......!"大鹏气到抖,"你要小狐狸以后怎么办?"
"他有你。"赤侑君缓缓回头,目视大鹏,淡然道:"这世上,谁又不能少了谁。"
"可是他不行的......"
"行青的死,无论如何都挂在了他的账上,灼华的死,一样也是死罪,杀出青时河,伤及无辜,又是一项重罪,你说,他可还有活路?我宠坏了他,这笔账应该算在我头上。"赤侑并不看大鹏,只是看着高窗之外的那一抹瑞云宝色,落下的淡淡暗影,在他的额有滑过深深痕迹,"次次皆是他离我而去,如若是要丢下的话,我希望这次是我来做。"能死在相爱的人之前,也是一种幸福。
大鹏刚刚准备开口,门外天女便鞠身而入,微垂头,"龙君,请出。"娇声莺语,却是冷入心肺,赤侑君微微一笑,便随她们而去,坐在刑地中央的的亭内,天女素手柔荑,轻缓将那赤色纱布放下,赤侑毕竟是一方龙君,既便是要他死亦要死的一丝不苟,维其尊严。
嘴角露出一丝笑,一直静立在旁的大鹏突然走过去,猛的掀开红纱,在旁护卫的天兵们一拥而上,大鹏冷笑一下,顷刻之间翻起一阵狂风巨沙,将他们生生逼退,坐在高台之上的转轮王站立起来,作出一副怒色,道:"大鹏金翅鸟,你未免也太放肆!"
大鹏沉沉看他一眼,杀意毕露,将旁边待立天女吓的面无人色,后退了几步,转轮王也是心里打起鼓来,这家伙发起疯来也是六亲不认的猖狂,若是真动起手来,虽然现在冥府十王皆在,但是也未见得可以讨的了多少的好处,顿时满场的气氛凝到极点,所有的人都惴惴不安,纷纷将目光凝在对视的两人身上。
转轮王沉声道:"你忘记了,孔雀还在灵山。"
一句话让大鹏僵住,孔雀,孔雀大明王,他的孪生兄弟......。
久久,大鹏开口道:"让我见他最后一面......"说罢也不等其它反应过来便掀帘而去,不过一会便出来,只是说道:"这世上,谁又离不了谁......。"赤侑只是笑了笑,在纱帘落下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看着大鹏离去的身影,转轮王微叹了口气,重新回位而坐,额上沁出细微汗珠,而此段小插曲过去后,所有人都静而无声,只待午间到来。
今日的阳光竟然是如此明媚,耀目,坦坦荡荡照在每个人身上。
醒梦仍是觉得脚底虚浮,身上的毒未拔尽,伤仍是一身的伤,他将净初的内丹托给了绛姜便要出来,老妖劝不了,只得给了他一枚吊命醒神的药,这才回复了几分血色。
苍白的唇,眼里满是怒意,赤侑,你这次为何要抛下我?!
他要救他出来,问个一清二楚,他不要他替已担罪,他不要这世上只余他一人。
眼前出现一个人影,华衣青发,随风而立,"醒梦,你不能去。"
醒梦看着拦在前面的大鹏,怒道:"迦楼!你不帮我也就罢了,为何要拦住我的去路。"手一挥便飞沙走石,只欲逼开大鹏,大鹏好似早已查觉,眼中青芒一盛便将所有压下,依然是阳光明丽,艳阳天。
"我不能让你过去,你去只能送死。"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如此气势,拦住一只小小的九尾狐狸不过是举手之劳,醒梦气极怒极,手握离冰一击而去,寒气四散。
离冰不愧为上古神器,一击之下即使是大鹏也不得不后退三十丈,却仍是不让,身形将醒梦所有去路都拦住:"冥府十王皆在,你有几分胜算!"
"即便是没有一分的胜算,我亦要一博!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斩么!"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那你帮我,有你便有五分胜算!"
面对醒梦怒颜,大鹏收扰双翅,眼里露出一丝的哀意,这让醒梦暗自吃上一惊,大鹏如此神情他从未曾见过,那个一向洒脱飞扬的人何时有过如此戚苦之色,只听他缓缓道:"孔雀还在他们手里。"一字一顿,带上几腔的凉意。
醒梦这才恍然,孔雀大鹏乃是一胞双生的兄弟,虽被奉为佛母大明王,可是却是众人皆知的软禁,孔雀便是缚住大鹏的绳,牢不可破。
咬咬牙,醒梦虽然明了,但是赤侑与他,又何曾比孔雀之于大鹏差上几毫?
"大鹏,你却也应该明白赤侑君于我而言意味什么。"
"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能让你过去。"赤侑竟然选择被缚斩龙台,也一力担承下所有,便是不希望眼前之人有何不妥,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又如何向赤侑君交待。
大鹏固执起来便是认准了牛角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现在是打又打不过,杀又杀不得,过又过不去,醒梦恨的血从攥紧的手里的溢出,却是半点办法都想不出来如何过去这道坎,而午间便要被斩的赤侑君亦没有多少时间。
一个念头突然从脑中一闪而过,还有一个人,只能求他了。
狠狠的咬了咬牙,醒梦扭头便向青时河而去,如今唯有睦鲣君有此能力,只要他去上界求情,即使是不能免去死罪但也是可以缓上一缓。
可是......,狠狠一甩头,无谓是怎样,只要是有一丝的希望,他都要试试。
片刻之间便来到青时河来,守河府之兵卒看到醒梦,惊诧之余冷下脸孔,"苏公子请回,主上已吩咐,今日不见任何人。"
"能否劳烦通报,在下有急事。"虽然是十万火急,但是现今是有求于人,断不能翻脸。
兵卒冷笑一声,"当日苏公子杀出青时河府之时,主上便已下了恪杀令,如今还是请回,我们亦不想动手。"
醒梦脸面一寒,给上他几分颜色还开起染坊来,如若睦鲣君真要杀他也犯不上给这帮子虾兵蟹将们劳什子恪杀令,"你们让不让!"
冷冽之色震的他们说不了话,却仍是挡在前面,醒梦眼里杀气一盛:"这就怪不得我了。"
挥手之间,离冰出鞘,青时河里少了三千万水族,其中亦有殃失无辜,死伤一片。
醒梦却是顾不了那么多,直冲到槿花林内,他知那里是白龙睦鲣常在之所,青时河府景色之中他最喜欢那里,之前便是自己陪他,常常是一壶美酒,一本好书,整整一天,如今想起来却已似隔世,而如今想起,这槿花林,那青时河酒,但是他的毒,不经意间便浸入骨里。
硬闯之下,冲到槿花林内时已是步履维艰,那里果然有一白色身影端坐那里。
景美,人亦是潇洒不凡,但是他却没有心思看这一切,走上前去,直直喊道:"救他。"
事到如今,他已不管,不管那心高气傲的逦龙是如何想的,也顾不了自己向来不求人的傲,他只知道,他不要他死。
那个与他相守了这么久的人。
白龙放下手中书卷,嘴角露出一个冷冽的笑容来,他心里的那一口怒气,怨气互相纠葛,脸上却是无甚表情,最后,这该死的狐狸仍旧是为了那逦龙才低头,眼底的光又冷上几许,手一勾便抓住醒梦手腕,笑道:"这便是你救人的态度么。"连身上都不再着一向喜欢的白色,那九重的天青衣生生的对他的讽刺。
手腕上已经是深深的痕迹,醒梦与睦鲣对视,咬牙,却是放软了语气,"求你救他。"
这骄傲到宁折勿弯的狐狸到底还是低了头,深吸了口气,重复到,"求求你......"语调几近没有,眼里虽仍是强强,却是多了几分颤动,深深一潭水,却是已经破冰,支离破碎。"现在......,只有你可以了。"
"我却是巴不得他死,你说我会去吗?同类相辄,这种不齿的行为值得我救么。"睦鲣君只是笑,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红痕已经转紫,手指间泛起一层青色,反射性的轻抖,却被主人完全的不放在眼时,只是看着睦鲣,"只要你救他,无论什么我都为你去做。"
睦鲣君眼微眯,略略的放松了手,手里冰凉的感觉才缓和了些,一脸的冷笑改变,挑眉道:"果真什么都可以么。"
"是......"醒梦脸色苍白,咬紧住牙,午时便要缚上斩龙台的睦鲣君已经没有多少的时间可等,"无论什么都可以。"
"好,跪下。"
"......"
醒梦眼底露出一丝哀意,却在下一秒狠狠的收了回去,慢慢的跪了下去,这槿花林的地竟是如此的沁入肺腑,令人全身坠入冰地,心里,那残存下细如琴弦的情丝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看着缓缓跪下的醒梦,睦鲣君心里只有笑意,这场驯服游戏最后仍然是以他的胜利而结束,看着肩膀轻微抖动的醒梦,可以了解到这份从未曾有过的经历对于他来说,是一场多么大的折辱,醒梦的头微微往下垂,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到底为何。嘴角挂着冷笑,睦鲣将手指放在醒梦的额头,白色莹光渐渐从手指尖升腾起来,醒梦的身子微微一颤,这都是订契的方式,生生世世,如蛆附骨的咒念。
"你应当知道这制订契约的方法吧。"睦鲣眼里露出一丝嘲弄之意。
"......,是的。"醒梦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扬起头,"在此,我发誓,将......永远......不离御前......"语言已经支离破碎,尤如碎片一般的堵塞住胸口,生生的在那里划上血口,弥漫四处。
[醒梦,我只要你这一生随心自在,永不做违背自己心意之事。]
微微的睁开眼,那个微笑着说这些话的人却不在眼前,心底某处的东西早就已经快要死去,赤侑君,如果你不在,要这些还有什么用处。
睦鲣看见醒梦中途停下,挑眉道:"怎么,反悔了。"睁开眼睛的人,眼底如死水一般,只余黑色不留光彩,"我发誓,将永远不离御前,常随左右,唯天地以......"明证两字尚未说出口,云端传来钟声,宏亮如在耳边,此钟为火神祝融所铸,重九千九百九十九吨,龙纹盘桓,华丽非凡,悬于天门之上,非要事而不击,上一次敲响之时便是千年之前贺灵王转生,普天同庆,而如今这响亮钟声却如一道重锤敲在醒梦心上,震的他脸上煞白,竟连起身的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