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翟七所言,醒梦在心里实在是好笑,那老道士也真真的是满嘴胡言,说句实话,那童女他们真愿意送,行青君还未见得肯收呢。
心里想到行青君便又思及赤侑君,心里不由一沉,慢慢道,"翟老爷,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在下又哪有那个能力助得了你。"
"可是,苏先生......"
醒梦摆摆手,"而且在下也在此处打扰多时了,明日便要告辞,这件事情恕在下不能相助。"反正这附近也游玩的差不多了,也该是离开的时候,再者,这里水患如此严重,大概是因为行青君离开此地太久,现在既然事已至此,他大概也得了消息,定然会回来解决此事,他不想与行青君见面,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翟七听闻醒梦所言,颓然而坐,"难道,难道小女命该如此么。"
醒梦一丝冷笑,在他看来,人生在世不过七十余年罢了,不过顷刻之间便灰飞烟灭,何必如此苦苦相挣。
推开门,抬眼去,雪色弥漫,生生的晃着眼睛。
沿着走廊前行,只见眼前晃过一淡紫色身影,定晴一看,原来就是翟七的女儿,人是长的粉雕玉琢,浑不似她那黑炭堆里捞出来的父亲。
翟净初见了醒梦,行了个万福,"苏先生。"眉内的一点红痣愈发映衬面若桃李,露齿一笑间,年纪虽小,但是很有几分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模样。
醒梦朝她略点了头,笑道:"正好今日遇上翟小姐,苏梦在此便向小姐辞行。"
"苏先生果然是要走了么。"翟净初露出一副哀色,尔后又强笑道:"也好,净初也不愿让先生见到净初沦为水鬼的模样。"
"小姐都已经知道了么。"
"净初是女子,争不过众人,朝神之事已成定局。"翟净初手扶在红梅树枝上,却也不望醒梦,自顾自的看着远方。
醒梦挑挑眉,正待要开口,翟净初微笑回过头来,手里抓的红梅枝却是一颤,沙沙的落下一层浮雪来,"先生答我一句话,若是死的不甘不愿,那怨气是否便可冲天?"
醒梦含混一笑,道:"也许吧,在下也不知道。"
翟净初眯了眯眼,雪里滴下几粒红艳血色,浸入其内,一双白玉柔荑挂的血肉模糊,"我生前不能与人争,那便死后与天争吧。"
十五岁的年龄,刚刚想要对着繁华世界展颜一笑便要生生的折断,尚有许多事情还不待经历,又怎么会甘心就此了去,那双眼里,浑不似一名十五岁的女孩,一眼的怨气,鬼气缠身,魔由心生。
嘴角挂起一丝笑意,醒梦转身而去,只是道了句,"翟小姐,生前即不能与人争,死后又争的过天么。"
翟净初的声音从身后飘了过来,"先生,其实若是没有那个人便好了......"如若是没有当初灯会一看又怎么倾心,若没有当日灯谜结缘,又怎会海誓山盟,若没有这一切,她又怎么会走的不甘心。
佛曰人生七大苦,生,老,病,死,爱分离,憎相聚,贪得多,求不得。
无欲便无求。
她求了,是以有了苦。
是不是不应该求?
醒梦苦笑了一下,他也求了,而且求错了,落到如此境地。
转过身,在翟净初额前落下封印,"此为避水咒,至于以会如何,翟小姐应当早有打算。"顿了一顿,醒梦笑了笑,"我帮你争一回吧。"
"谢先生......" 翟净初睁大眼睛,眼里升起一层水雾来。
21.
坡下,一片红艳蜿蜒而行,喜庆之色却显的几分的穆静,也不见有多少笑颜,一声锁呐劈开静穆,惊起几只未曾飞离的鸟儿,哗啦啦一片,落下几枚黑羽。
撑伞沿坡而立,几丝残雪随风而落,落在青伞之上,不过片刻之后便凝为水珠,顺伞骨而下,落在手中,一道浅色水痕。
翟家的女儿,披起一身红衣,点上几分红妆,单凤的步摇,坠坠的落在额前一片的阴影,喜衣上红艳的凤凰好似快扑出衣裳腾空而去,蔻丹染好的指甲却是衬不出来多少的血色,风起之时,撩起红纱一角,露出一副娇美弧度。
醒梦眼神落在旁边围观人身上,有叹,有喜,有悲,有欢,浮浮众生相,唯有一蓝衫书生,那眼里露出几分悲痛几分哀意,恋恋不舍,随着红桥且行且泣。
醒梦心生几分奇怪,看样子那蓝衣书生便是翟净初所恋之人,难道翟净初没有同他说起这不过是作了一场戏么,心里暗暗涌起几分不安,难得他也做次成人之美的好事,难不成还会横生什么变故不成。
心念一动想要下去一探究竟,可刚回过过身去,一蓝色身影便让醒梦呆住。
盘云竹葵花纹,一抹苍蓝色,揉开的似的溶在雪色之中,愈发的显得冷清, "......,行青君......"醒梦轻声唤道,可是那神情里哪有半点昔日暖意,素颜如雪,半点看不出来人色。
行青将手伸出,五指松开,一道青光便消逝开去,"你下的避水咒。"
醒梦惊住,再回过头去,只见那红桥已经投入河内,随波而流,渐行渐沉,急忙想要施念咒语,行青挥手之间将他拦住,"我平河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行青君冷眼相看,只见那蓝衫书生投入河内,片刻之后,河水依旧滔滔,半点不见刚刚有何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醒梦气道。
行青淡然道,"翟净初不过是当年平河之内一尾鱼精,与那书生结下孽缘,这才躲入翟家借了人胎。"浅色眼眸望着滔滔平河水,露出几分迷茫眼神,"这世上,原本就不应当有翟净初。"
"就这么一句话,你便将所有一切抹去么,那这世上活了十五年的那个人又是谁!?"那段感情又由谁来见证,明明便是存在过的,不过顷刻之间便于消失不见,还有谁人会记得。
行青君唇角边挂起一丝笑来,半点不见温度,"醒梦,你还不明白么。"轻咳了几声,行青君道,"人生如梦,她已然做了场美梦,如今,不过是醒了。"
"我做错了......,又错了一次......"醒梦慢慢说道,嘴角垂过一丝苦笑。"我每次都是这样。"
行青君转身离开,不发一言。
待重回平河府内里,一股血气从喉内涌出,用手去掩,血却是从指缝间流出,落在地上绽开几抹红艳,赤侑看见行青模样,大吃一惊,急忙过去扶住他,行青轻笑,缓缓道,"你帮我镇住平河水脉,我如今已无力再管缚平河了。"
"这就是你要我帮你的?"
"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行青又咳了几下,赤侑紧皱了眉头,将行青扶至内殿,"你先休息,我去,还有什么事情么?"
"......"行青张口欲言又止,他怕,怕赤侑知道小狐狸就在附近后便会冲出去,他怕,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
赤侑挑眉询问,行青摇摇头,"没什么。"
看着赤侑渐行渐远的身影,行青露出几分哀意,笑里几分自嘲,他竟然沦落如此,竟要与他人相争那几分几秒,嘴角苦笑。
此时门外传来暄闹之声,行青皱皱眉头,起身走向门外,竟然是醒梦。
他与赤侑君不过擦身而过。
行青君挥手让众人退下,顷刻之间诺大一个前厅走的干干净净,醒梦顿了顿,道:"行青君,可否将净初的内丹交予我。"
"为何?"
"我答应,替她一争。"
"那是她的命。"
"我答应过。"
行青君冷冷看着醒梦道,"你为小小鱼精同我动手,值得么。"
"有所为,有所不为。"
行青看醒梦意已决,笑了笑,"那,动手吧。"
心念动下,抚水为器,在避开了水的河府里生生搅起巨流,蓝龙性水,在这平河之内,样样皆是他的器,样样皆为夺人命的刃,醒梦这才惊觉,龙君竟然是如此难以应付,左躲右闪,却总也逃不离那密若鱼网的水流,水乃无形之物,何况又是在河内,哪里躲,哪里又能躲。
醒梦苦思对策,且战且退,可是这临阵之时此消彼涨,尖利如刃的水流直击左胸,尴尴闪过,却仍旧是血气弥漫,落在地上与清水混成粉色,后又卷成伤人的利器,上中下三路无一不在攻击范围之内。
行青君脸若冰霜,俯下身子双手触地,竟引的地脉震动,俨然是痛下杀手。
"你就只有这些本事么?"行青君突然开口问道,尔后嘴角挑过笑意,"就凭你这样,竟然敢背叛赤侑君,忤逆睦鲣君,如今又想从本君手里拿出鱼精内丹,小狐狸,我该说你是可笑还是不自量力呢。"
被行青君语言一激,醒梦脸色一白,离冰破印而出,挥剑之下,满室水流凝成冰块,一派晶莹剔透,映出两人,千百个,扭转变形。醒梦怒道,"这是我的事情!"
行青君环视四周,这如冰封世界,皑皑一片冰雪之色,浅色眼眸闪过青芒,手抚在冰上,冰在他手里化为弓箭,晶莹羽箭,离弦而去,寒气扑面,醒梦咬牙,勉力用离冰挡住寒气,再看四击,遍地皆为冰雪碎片,刚刚一击之下,这前厅再无完整事物。
"看样子,我手上的比起离冰差不了多少。"行青君浅笑,言下之意便是离冰在醒梦手里便与寻常利器无甚不同,白白浪费了这上古的利器。
醒梦心里极恼,离冰心随意动,发出耀目光华,一击而去,行青御水成盾,拦在身前与离冰成角斗之状,竟是谁也争不过谁,僵持在那里。
行青君手略扬起,又幻化出一枚羽箭,他尚有余力,醒梦却是暗暗叫苦,他已倾力全出,哪还有能力接的住行青一击,想想他竟然是为了那不见月余的人送去性命,不由苦笑,果真是好事做不得。
眼前闪过一道血光,水盾也顷刻间消失,流淌满地皆是寒水,离冰所击没了阻碍,生生的插过行青君右肩,又是血雾弥漫,行青君跌落在地,吐出污血,那颜色已不是鲜红,而是暗黑,隐隐夹杂了血块,他冷笑着看着醒梦,道,"你赢了。"
"行青君......"
"闭嘴。"行青君从地上慢慢起身,"你若是想见赤侑君,便留下,若不想,现在就走。" 挥手便掷过来一样事物,醒梦接过,那是净初内丹,浅色光华,放出暖暖橙光,他将其纳入怀中,转身便走。
他不知道现在该如此与赤侑君一见。
所以只能逃,再逃的远些。
22.
"醒梦......"
醒梦回过头去,那一抹红色身影便站立在那里,十二层的盘铃纹样绛衣,勾出来流光溢彩,暗红眼眸,一如往昔。
那日,是追不上,亦不想追,追上了又能怎样,今日,是不想见却仍是碰了面,该怎么开口,是否真可以一如往昔,他们彼此之间仍是在赤水河畔的两人。
只能是笑,看他那双暗红双眸流过点点情绪。
那眼神往下,落在左肩上,停顿了下来,闪过一片狂怒,"这是怎么回事?"
咬咬下唇,醒梦冷笑道:"现在还在关心我,行青君伤的比我重。"言罢转身要走,却被赤侑一把抓住,扯住肩伤,那痛让眼前闪过白光,脚下一软便跌在地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赤侑君却是不放手,垂首在他颈侧,"痛吗?我比你更痛。"细软发丝铺了一身,纠葛缠绕,满是那重重心思。
"可是你不说,你每次都不说,我走你也不问,我追你也不停,无论我怎么样,你都没有反应。"醒梦想要挥开他,可是却是抓的死紧,心里气极,一剑划在赤侑君手上。
嘀嘀哒哒,鲜红血液止不住的滴在地上,落在醒梦青衣下摆,暗暗如浸上墨汁,浸血红梅,赤侑君松开手,血便沿着手肘而下,一点一滴,落在心里。
他苦笑着,也不去管手上的伤,只是看着醒梦,慢慢道,"回来吧......"
平河府内坠下点点细雨,如秋雨浸心,落在身上,化为一片的湿痕,染开了绛,点开的青,轻轻的一层水墨似的雾气,缭绕在身上,温柔如斯。
醒梦点头,那一下,垂的如此沉重,脸侧开,水迹满脸。
雨愈落愈大,重重砸落在地。
愈落愈急。
醒梦与赤侑脸色剧变,这雨不是雨,龙君河府是设了避水咒,撑起的一片天地,如今为何会避水咒会分崩离析,竟令河水往下坠落。
两人急忙跑入平河府内,平河府内众人惊慌四散,他们久居河府,早已习惯没有水的这方天地,而且若是贸然遇水,化为原形再修炼回来便不容易,偶有几个人停下脚步,看见赤侑君身旁的醒梦,露出的神色像是见了鬼一样,忙不叠迟逃之后快。
赤侑君抓过一人,问道,"行青君呢?"
那人手颤颤指向内室,口不能语,赤侑君狠狠瞪他一眼,"说清楚怎么回事!"龙君气势压的那人愈发的说不出来话,醒梦见状干脆直奔内室,赤侑君将那人推开,紧跟其后。
进了内室,与那嘈杂外殿不同,这里静寂无声。
挂起来的蓝色宝锦帘还随着微风而动,浮着的熏香依旧是显得清雅,却是掩不住的血腥气,那不祥的味道,似是露出狞笑。
"行青......"
无人回答,诺大的房间,好似听到那声间慢慢回响,竹葵格纹的窗,落下昏黄光影,扫在地上,爬过蜿蜒血痕。
挑开了帘,只见那人安静好似睡去,身下流淌的血液让他宛若仆在寂静诡异的血色莲花之中,浅色发丝,素颜如雪,只是那往日笑意盈盈的眼却是再也睁不开。
醒梦只觉得身子都僵住,他看到血往他脚下流去,他想往后退,却是动不了。
眼前只飘着那红,铺天盖地一般,什么都掩住,盖住,遮住,唯独拦不了行青君胸口的那道伤,尖锐的刺目。
赤侑抚在行青脸上,指尖微颤,他分不清楚,这手上的血,到底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回过头来,看着醒梦,他百口莫辩。
赤侑君一把抓过他,醒梦急忙道,"不是我,真的......"
要怎么说,他才信?
"你马上走。"
"什么?"
赤侑抚在醒梦脸上,白玉似的肤上留下血痕,他捧住醒梦的脸,说道,"我信你。"
"既然信我,为何要我走,我要是走了,岂不是落实了罪名?"醒梦急道,
"你要是不走,连辨驳的机会都不会有。"赤侑君急道,门外好似已经响起兵戎声响,急急就如催命符。"龙君之死不比寻常,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而且你身上背着灼华的那条命,他们不会下手下留情,必定是会立诛当场。"
"难不成还真的怕了他们不成?"
赤侑浅笑,他将醒梦搂在怀里,他仍旧是他,仍旧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狐狸,只是不知道他离了自己替他撑出来的一片天时会如何。
"走吧,先找个地方把伤养好,再去找大鹏。他会帮你。"赤侑缓缓道:"你从来不听我的话,这次就听一次吧。"
"......"
"好,我走。"醒梦咬牙,转身离去,未曾想过,这一转身便是两个世界,自此之后,再无见面之机,自此之后,生死离别。
平河外,竟是下着瓢泼大雨,打在身上,生生的疼,浸在骨内,才觉得这寒气入了心,告诉自己勿回首,却仍是止不住的回头看去,昔日温和柔婉的平河早已如放了缰的野马,肆无忌惮的冲毁河坝,河水已经露出微红,不断有死鱼翻肚浮上。
赤侑君到底还是动了手,而且一博之下火融已出,否则这河水不会呈翻滚之势。
醒梦心里一急,正待要回到平河之内,耳旁却是响起一声怒吼,"妖孽,还不束手就擒!"回身一看,原来是上界天兵,领头之人紫金宝甲,脸庞黝黑,一副不怒自威模样,声如雷吼,"果然是赤侑君包庇你这妖孽,如若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