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缨迷迷糊糊地抬头看著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跪得太久,两腿又麻又痛,他一脚高一脚低地向前走去,又在萧离面前停下,饥渴地看著他昏迷中的面容,颤抖著伸手抚摸他已是伤痕累累,却奇异地更加引人奋不顾身的滑腻肌肤。他轻轻抚摸了一会,模糊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一把推开正在萧离身体里进出的人,扯下自己亵裤,直直地撞了进去。
萧离微弱地震了一下,勉力半睁开眼睛,看见他时,似乎怔了一下,但片刻之间,这震愕便被讥讽和淡漠代替了,而这样的神情也没持续多久,很快,他又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漫漫长夜结束的时候,大堂里的暴行也终於结束,众人大都已经散去,却还是有人留著,除了昏迷的萧离,竟然还有三人,一个自是李长空,还有一个是正抱著萧离哭得昏天黑地的李长缨,最後一个,却是沈青玉。
李长缨哭得许久,忽然伸手拼命扼住了萧离咽喉。萧离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李长空喝道:"小七,放手!"李长缨拼命用力,嘶声道:"四哥,陛下!皇上!你饶了他去吧!"李长空冷冷道:"我叫你放手!"砰的一声,一掌击在他後心,跟著一脚,将他踢了开去。李长缨在地上滚了几滚,一直撞上墙壁才停了下来,咳嗽著吐出几口鲜血,伏在地上嘶哑地哭了几声,缓缓爬起,也不行礼,踉跄著走了出去。
李长空回身道:"青玉,你满意了吗?"沈青玉道:"这事跟我又没关系,我满意什麽?"李长空摇头,笑道:"你又何必再装?"抬手抚摸他脸庞,道:"你对我的心意,难道我会不知?从前,你必是忌恨他得很了。现如今,可放心了罢?"
沈青玉淡淡笑道:"你知我心意,怎的竟不知自己心意?"李长空道:"你这是什麽意思?"沈青玉道:"你这样对他,心里真的不痛?你到底是在惩罚他,还是在惩罚自己?"李长空微笑道:"他为救弟盗我边防图,放假密信,诬我以叛国之罪,陷我於天牢,致我母後惨死,我因爱他而引狼入室,也是害死母後的凶手之一。所以,他该罚,我也该罚!不过痛也罢,不痛也罢,从今往後,我对他,不再有爱,只有恨。"
沈青玉定定地瞧著他,道:"你做不到!"李长空也不生气,道:"你等著瞧便是。"沈青玉摇头道:"我不等,我要走了。"李长空终於皱眉,道:"什麽意思?"沈青玉道:"我说我不等了,我要离开你。"李长空沈声道:"留下来!"沈青玉摇头道:"不能!"李长空道:"究竟出了什麽事?"
沈青玉缓步走到萧离面前,扫视著那具仍然美丽,却已鲜血淋漓、破损不堪的躯体,慢慢道:"从前,你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他,如今,你要把自己所有的恨给他。长空,你所有的爱和恨都给了他,你拿什麽来留我?"
他走出去的时候李长空没有动弹,也没有再出声拦阻。
72
萧离直到第三日夜间才醒了过来,木然睁开眼睛,看也没看一旁的李长空一眼,没过一会,便又闭上了,似乎又陷入了昏睡之中。许久,才又睁开眼睛,等了一会,候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找到门的方向,费力地翻过身,一点点向外爬去。
李长空惊奇地看著他的动作,跟著他走到门口,又花了盏茶功夫才到了门外。赤裸的身体在地上拖过,留下一地斑驳血痕,萧离似乎一无所觉,只是不断地用无力的双手一点点地拖著残破的身躯向前挪移。
李长空似是十分好奇,道:"阿离,你不想自尽吗?"萧离没看他,却用嘶哑的声音一字字答道:"我欠你的,已经还了。李长空,从现在开始,不是我欠你,是你欠我!这条命,是我自己的,不是你的!"李长空怔了怔,慢慢笑了起来,双手击掌,挪谕地道:"佩服,佩服!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你竟还能有这样的气势。不过阿离,如今你却是在我的手里,我若定要说,你的命是我的,你能如何?"萧离冷冷道:"你杀我,是你的事,要我自尽,休想!"
李长空哈哈大笑,道:"好好好!那我便来看一看,你究竟能撑到什麽时候?"抓起他一条腿,将他倒拖回屋内,用已备好的锁链将他一只脚扣住,另一端连在墙角,链子的长度刚好够他碰到门,却决计不能走出半步。他伸出手指,在面前自左而右划了一圈,道:"看清楚了?这里还是我赐给你的曦容苑,不过不是你以前的房间了,这里,是曦容苑的柴房,以後,这里就是你的住处了。"
他走到外面,站在不远处的小福子急忙小跑过来。原先的内宫总管周解在宫变之日便被暗中除去,如今他已是新任的内宫总管了。
李长空道:"叫个太医来......,叫个专门的罢。"小福子连声应是,思付一下,道:"皇上,各太医大都有指定的嫔妃娘娘要伺候,不好叫到这里来。最近太医院里新来了个人,叫白雁亭,挺年轻的,要不......"
李长空道:"就是他吧,叫他住在这里,随时伺候著。"小福子忙道:"是,皇上!"小心翼翼地道:"曦容苑里伺候的人昨晚便已全部遣了出去,您看以後这里......"
李长空道:"不必人伺候,叫几个功夫好的守著就好!"他走回柴房,道:"阿离,你还记不记得昨日我叫人陪著湘湘一起走的事?"
萧离终於睁眼看著他,痛苦和愤怒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李长空道:"你猜到了,是不是?不过我猜你并没有完全猜对。我让他们务必等到了之後,先让湘湘上过了坟,烧过了香,这才动手,所以现在,湘湘应该还无恙。阿离,我待你,并非真的这麽无情无义,你说对麽?"
萧离嘶声道:"你的仇人是我,和湘湘没关系!"李长空摇头叹息,道:"若不是为他,你又怎会来害我?何况,他是你弟弟,我要报复你,哪里还有比他更好的工具?阿离,你该谢我只是命人杀他,没有让人像待你一样地待他!"
当夜白雁亭便赶了过来,果然十分年轻,只有二十五六岁年纪,手脚倒是麻利,见了萧离惨状虽然吃惊,却并不惊惶,镇定地开方,跟著清洗、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萧离休养了三日,三日之後,等待他的,是一场彻夜的鞭打,随後是一场新的轮暴。但鞭打结束之前萧离便已昏迷数次,到後来连泼盐水也无法醒来,轮暴不过让他伤势更重,却没多吃多少苦头。
醒来的时候还是在柴房里,只是这次,身边少了李长空,多了个叫白雁亭的太医。
看他醒来,白雁亭立即动手,麻利地清洗、上药、包扎,仍然一气呵成。这是李长空的命令,萧离未醒之前,不许给他治疗。这自是为了增加他的痛苦,可是萧离却似并无太多感觉,除了偶尔抽搐一下之外,便再无其它反应。白雁亭清楚地知道自己所用的药,敷在伤口上会有多刺痛,那是一种可以让一个称得上坚忍的汉子宁可以死相代的剧痛,可是偏偏那种药,却可以让再深的伤口也恢复得毫无伤疤,这两样,都正是李长空想要的。
等白雁亭一系列的动作完成,汤药也已煎好送来,他叹了口气,将滚烫得几乎捧不住的药碗递给萧离,道:"陛下有命,要你即刻喝下。"
萧离不动。李长空的命令,和他已经没有关系。白雁亭只得扶起他,拿汤匙喂他喝药。萧离张口便喝,汤药极苦极腥,但他如今又怎还会放在心上?
前面几口极烫,片刻便将他烫得嘴里起了数个水泡,幸而其时天气渐冷,白雁亭又是用汤匙喂他,几口之後,汤药冷了下来,便不必再多受苦楚。
喂完汤药,白雁亭扶他躺下,拿些干草勉强盖在他身上,叹了口气,收拾自去。他并不知其中究竟,却知萧离必是李长空极为痛恨之人,否则决不能这样苦加折磨,因此心里虽然十分同情,却绝不敢加以丝毫援手,方才这般以汤匙喂药,已是极限了。
73
萧离就此在这柴房里住了下来,隔几日便被人带出去辱虐一番,开始时李长空还总会过来看看,後来见他无论如何痛苦,总是一言不发,除了不由自主地颤抖和熬不住时的昏迷之外,便再无其它反应,大约是终於觉得无趣,又或者是国事繁忙,便渐渐不再亲自来看,但萧离的刑罚却绝不因此而稍停。
这一夜,萧离又昏迷著被人自外送回,白雁亭默默守在一边,只觉心里的疼痛愈来愈是尖锐难受。他已在萧离身边呆了月余时间了,却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甚至没听过他的声音,连极度痛苦时的呻吟声也没有。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和他说话,甚至......想轻轻地抚摸他的伤口,问问他疼不疼,恨不恨?
这一次他等的时间比上一次又长了一些。萧离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每次清醒所需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每次都会很害怕,怕下一次可能萧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默默地守了一阵,心里的渴望愈来愈强烈,再难压制,终於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四周,确认了附近应该没有什麽人之後,颤抖著双手,迅速打开药箱,首次在萧离清醒之前,开始了清洗、上药、包扎的一系列工作。
萧离醒来的时候,有些迟钝地看著自己包好的伤处,许久,才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张了张嘴,无声说了一句:"谢谢!"白雁亭默默摇头,低声道:"我帮不了你太多。"萧离迟疑一会,对他笑了一笑。白雁亭顿时呆住。他平日只道萧离俊美难言,却不想这如斯憔悴的脸上只是添了一丝笑容,竟会焕发出如此光彩!
不久汤药送到,白雁亭接了,双手不住发颤,候送药小僮出去,道:"我等一下再喂你。"萧离道:"你扶我起来。"白雁亭道:"你躺著罢。"萧离双眼有些迷离,喃喃道:"我总是躺著。"声音嘶哑破损,早已不复往日清朗悦耳。白雁亭心中一颤,知道他说的是被辱之时,不敢再想,伸手扶他坐了起来。
萧离努力伸出双手,道:"把药给我。"白雁亭道:"很烫,等一等再说。"萧离摇头道:"把药给我。"他说得十分坚决,白雁亭只得端起药碗递过。
萧离接了,凑到嘴边大口喝了起来。但这药终究还是太烫了一些,他喝到一半,便再也端不住药碗,砰的一声,药碗落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药汁四溅,他赤裸的肌肤上顿时片片红肿。白雁亭又惊又痛,急急打开药箱,取药膏替他涂抹伤处。萧离摇了摇头,向他微微一笑,显是并不放在心上。
他这一笑,却让白雁亭险些落泪。好容易给他涂好了伤,外面已有人听见声响,进来收拾地上狼藉。二人默不作声地看著,候那人收拾过後又仔细搜检了一遍,这才出去之後,萧离道:"你也去吧。"白雁亭道:"我陪陪你。"萧离犹豫一下,伸手握住他手,又瞬即放开,道:"你去吧。"白雁亭只得道:"那我去了。"扶他在干草堆上躺好,吹熄灯火,站起身来,看著他片刻,颤抖著将被他握过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吻,飞快地逃了出去。
他心里无比地渴望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却也无比地恐惧让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心意,只能选择在黑暗里,在他面前做出这样一个虔诚得近乎宣誓的动作。可是他却不知道,萧离如今固然是虚弱无比,不久之前却还是一名绝世高手,又怎能看不见他的动作?他望著白雁亭逃亡般匆促离去的背影,脸上浮起淡淡笑意,喃喃道:"傻瓜!"缓缓闭上了眼睛。
此时已是深夜,没过多久,外面便静了下来,萧离却在黑暗里再次睁开了眼睛,摸索著拔出藏在包著伤口的布带里面的一块锋利瓷片,无声地笑了一笑,将瓷片往自己脸上费力地划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来查看的人一走进柴屋,便尖声大叫起来,萧离脸上横七竖八,尽是又长又深、血淋淋的伤口,尤其可怕的是,血淋淋中又夹杂著黑黑灰灰的颜色,也不知伤口究竟被涂上了什麽,看上去五颜六色,竟比地狱里的厉鬼还可怖!
萧离一直在笑。他的脸上早已看不出笑容,可是那神情却又分明是在笑,歇斯底里、疯狂地笑著,直到李长空来的时候他还在笑著。他格格笑道:"李长空,我这个样子,若还有人能干得下去,我就服你!"李长空只看了一眼,便转开了头去,冷冷对呆在一旁、欲哭无泪的白雁亭道:"给他治好!"白雁亭摇头,哑声道:"治不好了,他在伤口里涂了泥土,还用力揉了进去,不可能的了!"
李长空缓缓蹲下,捏著萧离的下巴,仔细看著那张可怕的脸,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萧离没有回答,看向他的眼神却充满轻蔑不屑,
李长空缓缓放手,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懂萧离的意思。他想自己真是疯了,居然以为萧离会怕死?他和自己一样,都在等待一个结局,无论怎样都好的结局,他不肯自尽,只因他也和自己一样,不肯做先动手的那一个。谁先撑不住,谁输,就这麽简单!
74
他起身走出门外,茫然站了一会,道:"小福子,叫太医院会诊!"
很快,所有的太医都被宣到了小小的柴房里,但几乎所有人看过之後都满脸惧色,大摇其头。李长空淡淡道:"能治好他的人,便是下一任的太医令。"众太医面面相觑,终於又陆续有人壮著胆子上前查看,看过之後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过得许久,终於一名六十多岁,叫何敬梧的老太医迟疑著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白雁亭不等他话毕,已知他意,嘶声叫道:"何太医,这办法实在过於残忍,何况并不一定能行!"李长空冷冷瞥他一眼,问何敬梧道:"是什麽?"
何敬梧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道:"回禀陛下,这法子,确实有些不人道。便是以盐水彻底洗净伤口污泥,再仔细对好伤口,再加猛药,或许能成。只是这样的疼痛,非人可以忍受,只怕不成。"李长空冷笑道:"旁人不成,他一定成!"转向白雁亭,道:"便由你动手,若是不行,你一家老小,都给他陪葬罢!"
白雁亭扑通一声跪下,惨然叫道:"陛下!"李长空不再瞧他,吩咐左右道:"准备盐水,朕今日要在这里看著!"
白雁亭呆若木鸡,萧离的脸却慢慢转了过来,居然还在笑著,却已转成了冷笑,他道:"李长空,你放心!我一定撑下去,我还没看到你怎麽死,怎麽肯就这样认输?"李长空淡笑道:"这样最好。"
盐水很快送来,白雁亭颤抖著拿起白布,却连看萧离一眼也是不敢,遑论动手。萧离道:"你动手吧。"说著闭上了眼睛。李长空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著白雁亭。
白雁亭终於走到萧离面前,端端正正跪下,将手中白布团成一团,塞入萧离口里让他咬著,这才另拿一块沾了盐水仔细清洗他脸上伤口。
污泥被一点点洗了出来,盐水则被一盆盆染红,白布换了一块又一块。萧离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微不可闻的呜咽也没有,只有手脚不停歇的痉挛,和在地上不停地死死抠挖的十指才隐约让人明白他的痛苦,疼痛过於剧烈,他甚至无法陷入昏迷,好暂时逃离这可怕的境地。
白雁亭整整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清洗好他的伤口,又花了一个时辰给他对伤口、上药、包扎。全部结束的时候,萧离终於幸运地昏了过去,白雁亭全身发颤,失魂落魄地跪在他面前,泪水一滴滴落下,竟忘了起身。
众太医早已悄然退下,此刻柴房里除了他和萧离之外,便只剩了李长空和小福子二人。李长空看著他,许久,冷笑一声,道:"起驾!"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小福子赶紧跟上,暗自叹息,心想皇上明明是想独自在此呆上一会,白雁亭居然不识相,看来非倒霉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