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不奇怪!"何晓风扯着嘴角嘲讽一笑,声调却扭曲的诡异以极。"不过你却不知你坏了我的大事!同时,也坏了你自己的大事!"
"此话怎讲?"云峥依然漠漠的抬首望着盛怒中的何晓风,嘴角的笑容似是极疲累。
何晓风这才微愕,想起自己于吕城的客栈中接到门客的消息便独自寻到苏州,却望将云峥和樊非言蒙在蛊中,如今这两人也一齐出现了,自也是为了另一覆面之人。而云峥的言语,听来,原来却是暗自嘲讽他的不告而别,探询着套出他的话来。
不奈而疲惫的随意坐下了身子,眼光示意随行的门客紧闭上了阁间的房门,何晓风执起一盏酒仰首灌下,辛辣一时灼烧着口腔喉咙,直至滚入胃间,他才眼色繁复的瞥了眼云峥,亦只觉得厌倦异常。
他独自走,他不能讲,其实,也不过只是为了云峥。云峥疑他独自占了那秘密的追究,赴来苏州,相见却也问不出口。不过唇间舌尖,百转曲回的套问做答,针锋相对,依依不饶。又是何必何苦,他们,什么都没有。
"另一覆面之人亦在苏州。"终了也不算做坦诚的答案,心中都明白各自还有计较。"你来了苏州,自也是为此目的,又做何将自己的行踪如此暴露,难道故意放了风声叫他逃去,你便甘了心?!"
何晓风这一问,樊非言也侧首看向云峥,这也是他一直疑惑的,一直想问的。
"他不会逃了。"云峥似有所指的抿了口酒水,瞥了眼窗外依然自如摇曳的高悬红灯,谁的眼光都没有看。"我只是在等他。"
"难道你已知道他的身份?!"何晓风不免大惊,听他的口吻仿若与那人相识相熟,等在这里,只为了把酒话些家常,寻得一夜风流酒醉。"他到底是何人?!"
"小生不知。"云峥扯着嘴角,笑的似乎讥讽。定定凝向何晓风,眼角却又瞥向樊非言,终叹息道:"你们可记得在吕城那观音庙中那死去的覆面之人身上的伤痕,那剑伤看起来诡异,辨不出师承家法,然而,他应该知道我与樊公子必然识得那一剑才留下了那一道痕迹。"
何晓风点点头,如若是普通的剑法,同样可以伤人杀人,然而茫茫江湖中,便再寻不出这番线索。正因那剑伤诡异,才让云峥猜到了什么么,然而那剑法究竟为何,为什么,却只有云峥一人猜的到究竟?!
"你到底都隐瞒了什么?!"樊非言的声音此时也显得阴冷异常,提到那人身上"乱云迷绪"中所载剑法留下的伤痕,说起来,何晓风心中或许不甚明了,然而他知道,他却依然猜不彻。
"他既然故意留下了那样的剑伤,让我们看的分明,好继续有线索追查下去。而后,又如此容易的查到他在苏州的踪迹,其实,也许是他想见我们的意图更甚些。"云峥抿着酒水,看不出笑意下隐藏的心境。
"就凭这样的理由你便断定他一定会转而寻你?!"何晓风冷冷的哼笑,话中擒着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云峥是何等人物,难道只凭这般的扑风捉影便段下了决心在此间等待那人?!他一定隐瞒了什么,然而终究一切都会明了,迟与早,结局都是一样的。
无心再去争执什么,本是三个从不信命的人,如今才突然感慨,这样的等待,仿佛如等待着命运的纹路蜿蜒欺身而来一般,丝丝傲然的无措。原来,无论多么有力的掌心也有抓不住的东西,难怪,抓住的纵使是一番碎灭都不忍放手。
红烛淌下诡异的泪,即便粗暴的捻熄了那纤细的芯,泪痕都已干涸着凝成了过往的一晕。身在烟花处,抿着"烟花吊",纵无烟花女子巧笑相伴,寂寥都不曾减。
那人会来么,樊非言心中默默的揣度。偷偷瞥着云峥,酒盏帖着双唇,有酒进了腹中,都索然无味,他瞒了他们什么啊,他终究是为了什么。总觉得那样一场秘密,必定牵连了他,却怎样如今也牵连了他。如若当初不曾相遇,是否没有一场恩怨情仇,如今也都不必顾虑几多,如能自私一些,如能做到真的无情,也许,一众人走不到如今的境地。
也许无情的尽头是情浓,也许无情却比多情苦。
第十四章--天与秋光 转转情伤
时近三更,夜,沉寂下去,"绫花楼"中却充斥着空荡荡的喧嚣。月华如练,难得的一片纯净的墨蓝天空,一丝浮云都没有,浩淼的似极是诡异。
只有云峥擎着酒盏一杯杯的灌,渐酒香愈浓,酒气愈弥,何晓风不奈的瞥向他,眼中恍恍惚惚的不知藏着怎样的心绪,却敛了眉目,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竟不见醉去的。
如今,自己仿佛痴颠之人一般,守了这烟花处的一间阁子,没有美人相陪左右,连酒水都懒的喝下去,只僵僵看了云峥、樊非言怔愣,等待一个连自己都不知是否有所希冀去揭穿的秘密。
更鼓冷冷的飘过来,三更已到,淼淼的声音渐渐行远,窗外红灯高悬,依然通明。
忽的那灯笼一阵猛烈的摇动,红影瞬息被打的散乱,凌乱的晃入阁内,伴着一条灰硬的人影,僵冷冷的立在窗边。面上没有表情,惨白的纤薄假面遮了所有容颜,只有一双眼,却混沌的辨不清生死的焦距。
樊非言与何晓风掩不住惊诧的望向他,他来了,他果如他所言的来寻他,他是那覆面之人,然而他们看到的,又岂不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已然颓腐的死人。
"你来了。"云峥没有丝毫意外的抬起头去,淡然笑着凝住那双眼,他认得那双眼,十年前自己被打倒在地匆忙间瞥见的一双眼,可是,已经不是当初的那双眼,已经不是狠辣的瞪着他凌厉的一双眼,这双眼,已经腐烂在时间的消磨间,一切,都化了脓水流去。
"你知道我会来。"那人的声音与"奈何山庄"门下的雷颂天一样,冰冰冷冷,无起无浮,仿佛墓间偶传来的尸魂的呻吟,硬邦邦的凄悲。"因为你与我,是一样的人。"
樊非言淡淡一惊,他与他竟说了同样的话。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却终究是什么样的人?!
"你究竟是何人?!"还未等樊非言问出口,何晓风在一旁已冷冷的问了出来。他究竟是否是他"奈何山庄"的曾经的那个门客,他已辨不清。他怎容许他人欺骗于他,他怎容许他一人蒙在蛊中不明所以,这个世上,也只有一个人做的到。
那覆面之人却仿佛根本未听到他愤怒以极的问话,似是极疲累的随意坐在了窗前小几之上,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哼笑,半晌才又操着那死人般的声音道:"何公子‘奈何山庄'门下的雷颂天不是早在几天前便死了么,何公子却有这闲心管这许多。"
"他果为你所杀!"何晓风一听冷冷从鼻间哼道,那么他是何人,又怎还胆敢此时出现在此处!?岂不是,寻得一死!
"自然是我杀的。"那覆面之人说的极是平静,目光飘向云峥,顿了一顿,却忽的发出了尖锐的笑声,蓦然顿住,声音又丝毫没有起伏的道:"我不杀他,他也是生不如死,况且,留下他的尸体,我也只是想用来对云公子说一句话而已。"
云峥的瞳孔瞬的收缩,一手无意识的抚在胸前,却干涩的笑了。
"所以,我在这里等你,我知道你会来的。"云峥灌下一尊酒去,"你将尸体作为信笺留给我,其实,在那之前我便猜到了你要告诉我的话。"
"如此甚好。"覆面之人点点头,不屑的瞥了眼蕴着怒气却满眼迷茫的樊非言与何晓风,嘲讽的神色在眼中短促的浮现,垂首思了片刻,却竟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两人听其一言不禁微微惊诧,怎想此人不仅主动寻了他们而来,如今还情愿将一切告知。难道这其间有诈?!他又凭什么甘心将一切便这样说出来,隐藏了十载的秘密,却是这般容易便讲出来?!他,存的是怎样一番计较与心思。
"只要你们不后悔知道那一切。"
覆面之人冷冷的补充,樊非言忽的厌倦的望向他,他明白,很多秘密,尘封起来,似比现出那丑恶的真相来的自在。他不想知道那一切,他隐隐的早已有丝后悔当初,然而,父亲的仇恨不可不报,无论他是替了谁人在恨,他终究要血洗自己那双手。已无从回头吧,十年前,注定已堕了进来,他,无从道一声悔恨吧。
"你,究竟是何人?!"犹豫着问出口去,声音都不禁微颤,他无心窥窃什么,忽然有一种了悟,尘封的纠结生生剖出来,亦是腐败。
"雷颂和。"
他说的很是平淡,然樊非言却是大惊。雷颂和?!雷颂天的胞弟?!他不是死了,不是就在自己偶得那甲子功力的那一天死了?!他不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原来,他从头至尾都陷入了一场欺哄。
"那个人自然不会是我。"看穿了樊非言的心思,雷颂和恹恹解释道:"那人不过是我与颂天用以散功的一个废人而已,不过......"说着瞥了眼云峥,眼中似也有追究。
"当年你却是为何要夺我‘浮云谷'之剑谱?"似是有意打断了雷颂和欲继续的话语,云峥淡然却有丝急促的问出来,凝了对方半晌,续又问道:"况且此事又关四大家族何干,樊公子的父亲又如何牵扯于中?!"
雷颂和冷冷干笑了几声,似有所意的看了眼云峥,片刻才转而答道:"‘乱云迷绪'中所载的乃是江湖中人称最为精湛的剑法,传说学会其中的剑法,便可在江湖中称得剑圣之名,又有谁不想得到这本剑谱?!"说着,瞥向樊非言,眼中却似极是嘲弄的道:"然而,我欲得到那本剑谱却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向樊凡‘大侠'报救命之恩。"
"你说什么?!"提到已逝的父亲的名字樊非言微微一颤,思绪更是混乱,十年前的那一场恩怨究竟怎样,难道,却是因这一本"乱云迷绪"引起?!
"我的意思是说,令尊,才是那强夺云家剑谱之人。"覆面之人语气很淡很冷,满满的嘲讽,又有着道不出的苦涩。见樊非言当下便要与其出手相向,亦只是冷冷一哼,道:"复仇其实无须理由,倘若公子无心听我之言,认定了令尊便独独是那含怨惨死之人,那我也什么都不必讲了。"
"你!"悬在空中的手猛的减缓了气势,顿了一顿终究颓然放了下去。后悔么,或许果真是后悔吧,许是真的不该知道其间的因果,简简单单的便恨下去,心中却便坦然些。然而樊非言垂着那双无力的手犹豫时,又终于还是做不到转身而去的断然,如今,又怎样逃避。
"樊凡当年确救过我与颂天之命,我与颂天正无措于怎样报答其一命之恩之时他却叫我们去‘浮云谷'盗得‘乱云迷绪'。那时我们才明白,他救我们也只是利用我们报恩之心欲得那本剑谱而已。"雷颂和冷冷笑着,转了那张阴森森覆着假面的脸面对樊非言,眼中满溢着讥讽,与恨。
"你胡说!"樊非言大怒的猛的站起身来,双目已现了血色。明明记得那夜众人是如何残酷的围杀他的家人,明明,是含着如潮的怨恨度了这非人的十载光阴,明明,母亲垂着泪的眼是那般凄切的浸泡着他幼小的心,明明只是怀着复仇的重负走至今日境地。难道他人的一句话,将一切都颠覆,难道,他只是一个险恶的罪人之子。
"我知,你不信我。"雷颂和依然平静,望向盛怒的樊非言,眼中几多讥嘲。"然而那夜‘奈何山庄'林中你听了雷颂天的话却怎就那般轻易的信了?!难道,只容许你去憎恨,却容不得他人来恨你么。"
樊非言一怔,定定的凝住同样诧异的云峥。只容许你去憎恨,却容不得他人来恨你么。难道,果真是这样,果真,其实云峥该来憎恨于他,果真,他只是一个愚蠢的背负着罪孽却兀自怀恨的人?!
"但是妄求从‘浮云谷'盗出剑谱却是难上加难,终究我们也是无功而返,然而樊凡却再次为了夺‘乱云迷绪'独创谷中,断去了‘浮云谷'谷主的双腿,却未曾有机会杀了他。云天龙才召集了四在家族,血洗了樊凡的宅邸。"雷颂和面对樊非言依然平淡道来,那血染的一夜听起来却是这般的简单而愚蠢。这就是那所谓的秘密么,为了什么,一本剑谱,称霸武林,仿佛是欲望所迫,谁人都无辜。
"不可能!"樊非言低吼着,却不知从何去反驳。他可以去怀疑么,父亲的为人,父亲的所作所为。他该去怀疑么,他应该如此否定着去承认么,仿佛推脱着罪行,他,该听信么?!如若不信,又岂是这般的怒。
"是你想得到那本剑谱!不然你又为何从云峥的手中夺了那剑谱?!现在将所有罪行都推到父亲的身上,我又凭什么听信于你?!"茫乱的吼出来,双眼圆睁的几乎爆裂。他不信,他不信,应该去恨的人是他,他失了一切去恨,如今如何叫他忘了恨转而背负了罪。
"你手中那柄剑可是樊凡留予你的?"瞥向樊非言的腰间,雷颂和却只是冷冷问。
樊非言微微皱了眉,一手无意识的抚上腰间黑漆漆的长剑,父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亦或说,那一夜,匆忙逃亡时他唯一握在手中的父亲的遗物。纵是一柄不曾用过的剑,纵锈迹斑斑,从未光芒显现,却是他唯一可以用来凭吊之物。
抚着这柄剑,心思渐平静下来。他不该忘了恨,为了父亲的惨死,母亲终年的泪水,他不该忘了恨。诸多怀疑,皆是假象。他应该恨,他应该恨,无论借了谁的心替谁恨,他终背负了一切的恨,他无以动摇。
然而却听雷颂和盯着那柄乌黑的剑冷然道:"此剑,亦为‘浮云谷'‘断肠崖'中之物。"
樊非言瞬间惊恐的抬眼望向他,不由握紧了手中长剑。不会的,不会的,那是他樊家之物,他唯一的凭借,何以如他说的不堪,何以他什么都没有!
"撒谎!"愤怒的吼叫,是诋毁,是欺哄,他不知他目的何在,不知十年后他为何终究还要如此相骗,可是,他不信。该恨的人是他,为父报仇,他可以杀了云嵘,现在,他也可以杀了云峥,杀了何晓风。他可以不顾与整个武林为敌,然而他不信,他失去悠然去痕的凭借。
"没有错。"云峥淡淡的苦笑,忽的神色繁复的看向樊非言,眼光漠漠的扫过他手中紧握的长剑,叹息道:"小生曾入‘断肠崖'中的密室偷去了‘乱云迷绪',那时曾见过,室中供着一柄相仿的长剑。这两把剑该是鸳鸯同生剑,如若那把剑是我‘浮云谷'之物,那么公子身上的此剑,也必是我谷之物。"
樊非言颓然的闭了双眼,是这样么,原来他终究什么都未曾拥有过么。自信满满,以为有了正义的偏袒,才如此悲切的放了心去恨,到头来,原来他什么都没有。然而回望向云峥,他的眸子又瞬的收缩起来。他们都在骗他,他恨他,他恨他杀了云嵘,他要他死,他们串通了欺骗于他。不然他不会什么都知晓似的在此等待雷颂和,雷颂和亦不会如此轻易的讲述出瞒了十载的秘密。他们都在骗他,只有他,什么都不晓。
恍惚的摇摇头,他仰首狂笑。如若一切都背离他,那么,他也只有恨!
"好,好!"他意识似是涣散的纵声而啸,"好,云峥!你找这样一个骗子来洗清你们的罪行?!你们四大家族有的是势力,又何需这般费尽苦心在我和父亲身上安加这样一个罪名!要杀我便来杀好了,除去了我,又有何人还知道你们当年的所为?!又有何人还毁你们的江湖声名,何人来向你们这偌大的势力寻仇?!"
说着,一敛几近颠疯的怒笑,狠狠的瞪向云峥,扯着嘴角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