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羽红尘————暴暴雨

作者:暴暴雨  录入:11-26
1.
梨花飘尽,海棠纷飞。秀竹轻摇,落雁奔追。
城春草木深。
百年大钟,气数将尽。
兵临邺都。
来沪国兵马元帅统兵四十万,驻军城下。
邺都城外,那片曾经飞花落雪的梨林,如今叶落木凋,焚烧殆尽。未落的烟尘裹着风华绝代的梨白在风中打转,随后散尽在苍阔的穹宇,散尽在不知何方的天涯。
大钟国运,不亦如此?
是时,繁花争艳,百草共鸣。
"皇儿,为娘也是不得已。"美艳如斯的宫妇,盛宠一时的神话,而今一夜,缕缕青丝不知何处添霜。
"儿臣知道,请母妃放心。"我定定望进那双溢泪的美眸--勾尽当朝天子,在野朝臣心魄的利器。
夏氏存亡,全在我一人。
大钟除储君之外唯一的皇子--夏秦祎。

古老破旧的城门,染血的双手推动颤栗不已的你,在气势如虹的敌军面前,高大威武如斯的你一样丧尽尊严麽?

"大钟的三皇子......"那个身披银色战甲,跨坐汗血宝马的男人,肆意编织的乌发辉映着金色的阳光,在城下的风中慢慢飞扬,正如他年轻英俊的面庞上一同上扬的嘴角。
迷人而又残酷的微笑。

梨林身已葬,花魂犹自香。
那是游魂一样的香气。
那是被夏氏子孙视为奇葩的梨花的芳幽。
想必此刻立于邺都城墙上的父皇也闻到这抹即将殒逝风中的清香了吧。


"晔儿,你是大钟国第一个出战迎敌的皇子,为娘感到欣慰。"甜美的笑容绽放。
只是母妃,
你却为何要在寂静无人的月夜长跪父皇殿前撕心哭泣?
皇兄出战了,哪怕战死沙场,他也会魂归故里,一如既往安守你我。
母妃,不要伤心,皇兄走了,还有秦祎。


"见到我来沪国太子,何人敢不下跪?"
膝弯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我狠狠摔到地上。
这片土地,是我夏氏御封园林的根基,土地上的梨花林,一岁一枯荣,牵扯挂恋着大钟的兴衰。
"帐下所跪之人可是大钟第四代皇帝夏之蠡三子夏秦袆?"男人邪美的双目纠缠一丝戏谑。
"正是在下。"
"堂堂大钟国皇帝想来也不会用一个冒牌货来做人质。"下颚被一只冰冷的手提起,我费力的仰着头,直视那张张狂不可一世的脸。
"你战死的皇兄相貌堂堂,智勇双全。本宫原以为沦为人质的你也必有过人之处,没想到,啧啧,真让人扫兴!"
他猛地撒开手,拂袖而去 。
军帐里的油灯,
随之而熄。

2.
"秦袆,秦袆,看晔哥哥拿了什麽给你?"笑靥绽放的锦衣少年荡着一抹横溢的贵气推门而入,惊醒窗棂下醉入书境的男孩。
"梨花?"我放下手中的书,细细捧起品味。
梨花,我隐约记得母妃每次沐浴前,总会让宫人去城外的梨花林摘上一大篮回来。
氤氲的水汽里,浮着母妃的体香和梨花的清幽,不过那是很小的时候见过的场面了。
"为兄特意背了父皇母妃偷偷跑去城外林子摘的,送给你。"
送于我?
我默然。
梨花,那麽淡雅,明明好似一颗从珍珠里滴落的清泪,晶莹,不可方物,恐是后宫三千也无人敢愿自比梨花,配我,不算暴殄天物麽?
"我的秦袆就是泉水一样清澈秀美的人,像梨花一般纯白幽静。"
皇兄笑盈盈的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那是怎样醉人的微笑,不逊于窗外三尺春光,温暖的让我一刹那迷失。


次日,来沪国退兵四十里,归还大钟五座废城。
我骑在马上,望着寸寸从我身边流过的焚骸,残枝败叶一如被铁蹄践踏过的领土,断壁颓垣。
湛蓝的天空下,曾经繁茂昌荣风华滟滟的它,埋葬了我和皇兄所有的记忆,焦土枯木,衍变成了夏氏子孙亡魂的栖息地。
终有一日,我也会回到这里,回到我的家。
只要它还愿接纳我。
"这片梨花林似乎与众不同?"危险的男人不知何时逼近。
与众不同麽?那里是我初尝人世滋味的殿堂--一份比水淡,比茶清的爱。
"是我亲手点燃了它。"他面怀期待地看着我,盼我发作给你机会再攻回去麽?
不会。皇兄不会白白战死,大钟的黎民不能再受涂炭。
我缄口不言。
"怎麽了?才一天就变了哑巴?"
"罪臣不知该说什麽好。"
他的唇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
"我教你啊。你就说烧得好,太子殿下英明圣断,无人能及。"
无人能及?大概是厚颜无耻吧。
我冷笑。
弯腰深深一揖。
"烧得好。太子殿下英明圣断,无人能及。"
他的笑容滞在一瞬。
"你的兄长,是宁死不屈的英雄。"他冷冷扫了我一眼,挥舞马鞭绝尘而去。
宁死不屈......
人死即为一抔黄土,
气节风骨乃身外之物,
何用之有?


"晔。"他披坚执锐,好不英武。
我递上一片梨花,他会意夹于战袍间。
我们凝视半晌。
"那日在梨林,皇兄的话可曾当真?"
"秦袆,你是许我了吗?"他兴奋得像个孩子,揽住我的双肩。
我伸出双臂缠住他的颈,唇间是他炙热的气息,"如果你平安的归来,我就告诉你。"
他笑了,像曈眬的初日,万丈光芒。
然而,那句话,他最终也没能亲耳听见。
成王败寇。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身死异乡。
只是,晔,那片梨白可否已将你的魂带回邺都?


3.
我讶于眼前这片旖旎风色。
翠竹千竿,杨柳扶岸,松杉交映,桐木冠天。无论走到哪里,晃在眼前的总是着挥之不去的盎然之绿。

飞燕惊鸿,夜上浓妆。
"罹国侯,圣上宣你赴宴。"
"有劳公公带路。"
这是进宫后第一次与已贵为天子的他会面,不知他酝酿许久之后,今夜会带来什麽惊喜。
我静候佳音。

"罪臣叩见皇上,恭请皇上万福金安。"我把额头紧紧贴在大理玉石地板上,丝丝浸骨的清凉不断提诫我,无论是后妃抑或是朝臣,他们都在等待一出好戏的上演。
"平身,来人,赐座。"果然,作了权倾四野的统治者,气势便不一样了。
更有魄力。
也更为阴鸷。
不过此刻的他似乎心情甚佳,怀中抱着美艳的娇妃正以口哺酒。
帝王,都喜好这一套麽?
我原以为你是不同的呢。
可笑。
"夏秦袆,你笑什麽?"强势的男人专著的盯着我。
今夜的戏码上演了开幕式。
只为我一笑。
"罪臣为天下太平,五谷丰登,普天同乐而替陛下感到高兴。"
"是吗?"他推开手中的美姬,迈下金阶。
一片明黄挤进眼帘,顺带夹杂着适才宠妃的脂粉香。
令人作呕。
"既然如此,爱卿不妨为我等献上一艺,以此助兴?"
我诚惶诚恐的跪下,"罪臣才疏,恐难孚众望。"
"哦?那冷落了爱卿,岂不是朕的过失?爱卿可是我来沪国的贵宾呢。"
"陛下,老臣倒有一计,可助侯爷为陛下尽兴。只是不知侯爷愿不愿意?"老太师瞄瞄我,露出暧昧的微笑,足以冰冻三尺。
"先说来听听。"
我挂在脸上的笑容突然让我觉得一阵绞痛,原来强颜欢笑果真如先人所说苦不堪言。
我的血液开始结冰。
"哈哈,太师果真棋高一着啊。只是不知爱卿以为如何?"他饶有趣味的打量我,等待我的跪地求饶或是破口大骂。
可是,我是夏秦袆,我怎麽可能如他所愿呢?
大殿内静得吓人,所有人的目光此刻尽在我一人身上。
"爱卿?"他眯起邪恶的眼睛,棕黑色的瞳孔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像利剑一样要将我刺得千疮百孔。
"只要能使圣上龙颜大悦,罪臣万死不辞。"


"皇儿......前线战报......"母妃哽咽,不停地用华服彩袖拭去一颗颗滚落的热泪。
"母妃,皇兄是不是回不来了?"我呆呆的凝视着攒金雕花彩玉瓶里那株已然凋零的梨花,不看母亲哀伤的眼神。
为什麽没有眼泪流下,是我不够爱他吗?
"对不起,是母妃没能保护秦晔,"晶莹的泪滴着顺着母妃憔悴的面庞流下,在我的脸上划出泪痕,"秦袆,母妃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的活着!"
可是母妃,难道你忘了,皇兄是怎麽踏上黄泉路的麽?儿臣步后尘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皇儿看的透,母妃又何苦自欺欺人?
帝王之家,何来自由之身?

4.
哗----哗----哗
大地,可知窗外千竿竹叶是在倾诉心声还是低吟哭泣?
明明是碧空千尺,长风万里,草长莺飞,鱼游虾戏的朗朗春日,为何我的心却已在屠刀利刃下化作滩滩血泪?
下身的疼痛在事过半月之后依旧那麽清晰,一如当时两条被带上宴殿的藏敖,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犀利尖锐的眼眸。
帝王的爱好,的确非凡人所能企及。
野蛮的人兽交合,朝野众臣的鄙夷讥讽,后宫妃媵的瞠目结舌。
以及不动声色作壁上观的皇帝。
不过如此啊。
来柝日,你的本事仅此而已麽?
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皇上驾到!"
呵呵,虎落平阳被犬欺,此话不假。
那个笑得灿烂的男人全身揉着一股竹叶的清香,不似那日令人作呕的胭脂俗粉味。刚毅的线条,健硕的体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帝王之相。
"恕臣失礼,只能卧于病榻接迎圣驾。"
"看来爱卿的身体尚未痊愈嘛。"
笑话,被几个畜牲轮流捅上两三个时辰,换你,你受得了吗?
"喏,这是朕特命御医院为卿配制得疗伤药,专门适用于房事之后,爱卿不妨一试。"
"有劳皇上,罪臣真是受宠若惊。"我接过一个小瓷瓶,打开闻了闻,怎麽有股梨花的香气呢?难道我已病入膏肓到了产生幻觉的境地了?
来柝日神秘兮兮的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他轻轻蹲下,灼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又是那张充斥着男人狂野的脸,这次还放大了好几倍,"爱卿的表演真是令朕大开眼界呢。没想到大钟国的皇子竟有如此天分啊。"
"皇上过奖,罪臣不过是倾尽所能,令陛下满意而已。"
"哈哈哈!好一个倾尽所能!夏秦袆,朕真是小看了你,连狗都能被你侍候的欲仙欲死,本事不小啊!"
暴戾的皇帝,已经快沉不住气了吧。
"皇上所言审甚是,罪臣侍候狗尚且如此周妥,如果侍候皇上,自然更不在话下。"
只是不知皇帝与狗,哪一个更容易满足?
来柝日,你以为呢?
--啪!
我的口中一阵腥甜,血,像红色的玛瑙,点缀的白色的里衣上。
"来人,把罹国侯绑到竹院里跪地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起来!"
他猛地端起我的下巴,对上他似笑而非的双目,"你是第一个胆敢辱骂朕的人,夏秦袆,朕对你的兴趣可是与日俱增呢!"


"皇儿,来沪国的兵马不日即会抵达邺都。"
"儿臣已经知道了。父皇有话请直言。"
"你--!罢了。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三人。"
"父皇言重了。身为大钟皇子,理应舍命护国,保全大局。"
"皇儿,这是你的真心话麽?难道你不恨朕?"
我咬咬嘴唇,"恨。"
"唉,我明白。可是秦枫是长子,也是储君,朕决不能让他以身犯险。你懂朕的意思麽?"
"皇儿明白,皇儿愿做人质趋赴敌营,以保大钟周全。"
"秦袆,你............你母妃那边朕已经安排妥当了,有空的话,多陪陪她。"
"儿臣尊旨。"我突地跪下,吓得父皇一惊。"秦袆,你,你怎麽了?"
"儿臣请求父皇在儿臣离开以后能善待母妃。儿臣虽为人子,却未能尽孝道,请父皇母妃恕罪!" 我叩卧在地板上,眼泪沾湿了衣袖。
那是我最后一次叫他父皇。
这一生。


5.
阁内烛影摇红,不时有飞蛾扑入火中,瞬间化为灰烬。
小小的飞蛾,何苦自寻死路?
莫非只为那一刻涅磐似的重生?

我咬紧牙关,强忍住一波一波直冲头顶的裂痛。那个疯狂律动的男人,强健的肌体,古铜的肤色,在他咫尺的瞳孔中,我不意外的看到了自己溢泪的双眸和愈加扭曲的面孔。
雨夜侍寝。
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也会是最后一个。
欲水长流,男人得到了满足,抽身而出。
"那日在宴殿上,你是第一次吧。"
"皇上英明。"我拉过织丝锦被盖住伤痕累累的自己,竭力挪动重如千斤的身体向床角缩去。
"你躲什麽?"修长的臂膀容不得我置喙已紧紧箍住了我。
我贴在他的胸前,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充血的心脏正有力跳动的节拍,如果此刻用一把闪亮的匕首深深刺入肌肉中,那喷射出的鲜红想必会比飞泻千尺的瀑布来得更为猛烈更为刺激吧。
"爱卿怎麽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罪臣有一事不明,又恐说出来陛下会砍了罪臣的脑袋。"我小心翼翼瞄他一眼,撞上他炙热的目光,又怯懦的低下头。
"哼!若真是要杀头,躲到床角难道就会有用吗?"
"皇上教训的是。"
"爱卿有话只说无妨。"
"罪臣以为,例凡征战,先锋均在主帅之前冲战沙场,力拼迎敌鼓舞士气,以振军威。"
"不错,说下去。"
我想挣脱他的钳制,无奈他双臂夹的更紧。
我叹了口气,用最小的音量贴附在他耳边,"而皇上要罪臣陪寝,却让猛狗占尽先机,莫非此行也是要为陛下壮胆不成?"
他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大约是没料到我之后竟会有这麽一句话。
我内心开始发笑。
不过一场赌局,赌注是生命。
输赢只在弹指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蹙眉,一个贵为天子的人怎麽可以笑得这麽没节制没涵养。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即换上一副阴霾的表情,咬牙切齿道:"秦袆,你说朕是不是该把你这不听话的小舌头割下来丢去喂狗,嗯?"
他一个翻身,又将我压在身下。
"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吻,
如窗外细雨,
渗入每一寸肌肤。
这一局,
我胜出。

6.
平心而论,我的确不像母妃的孩子。母妃沉鱼落雁,艳冠群芳。即便是皇兄晔也称得上人中之龙。
而我,姿色平平,除了一双清澈乌黑的眼睛和过于白皙的皮肤透着点秀气劲儿之外,再无引人之处。 也难怪一直不讨父皇欢心。
内秀麽?
皇兄倒是常说,我这人双目狭长,一看就是古灵精怪的主儿,嘴巴又像刀子,杀人于无形之间。
他一边笑,一边宠溺地把我拥进怀里。
其实,皇兄,我想你说得没错。


晚秋逼近了。
惨黄的枯叶在愈加清寒的秋风中跳跃。
北雁南飞。
绵绵细雨如同冷宫的怨妃,在耳边不停叨唠着。
被帝王弃如敝屣的命运是绝大部分宫妇的必由之路。
千百年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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