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图钉，十年同心————宇落天堂

（一）

在展佳认识李丁那悠长岁月的前五六年，主要是以神交为主，没怎么说过话。因为李丁是大人物，文笔好，官儿做的大。大队委才四道杠，他五道。街面儿上都没有买的，只好回家他妈妈给他亲手做一个。老前辈亲手绣红旗，李妈妈亲手缝官衔。学校的喇叭总坏，告示牌都是他写的。别人写，校长还不放心呢。

每星期一升旗，唱国歌，都是他指挥。姿势标准舒展，动作到位优美。长长的胳膊，左胳膊画一个大圈，右胳膊再画一个大圈，两个胳膊碰在一起再画一个大圈。校长说了，李丁的指挥充满了爱国热情，是国旗一角的优秀接班人。

学校的大喇叭有些错乱，平常上着课，它突然唱起歌来：早~上起来到学~校，见~到老师要问~好。星期五全校大扫除的时候，它不说话了。校长拍打过它，教导主任修理过它。它就是不说话，打死不说。其实挺简单的一句话：请个班卫生委员到大队部领新扫把。大家都挺不理解。高高的挂在那，挺玄的一个喇叭，静说空话，一到办点儿实事，它就装病。讨厌。

喇叭坏了，大家都去三楼，看那块不大不小的黑板告示牌，告示牌很旧，建校的时候就有了它，静静的贴在墙上，从不争着让人知道它的存在，可在危难之时，却挺身而出，比那个爱玄的大喇叭讨人喜欢多了。

告示牌上的字，有些像现在流行的稚童体，但句子却简单明白！
一　请各班卫生委员到大队部领扫把和抹布。
二　请三年二班班队委到大队部领粉笔。
三　请三年三班吴老注意，您的孩子在校长办公室，请放学时领回。

吴老师和校长的关系是夫妻，每到星期五校长就会先把孩子接到学校来，吴老师领回去。但又怕社会舆论说他不尽职，只好先把孩子完全规划到吴老师名下。那知道吴老师总忘了自己还有一孩子，没办法，只好写出来，提醒一下。

李丁写告示牌得心应手，只写错过一次。
一　请各班卫生委员到大队部领扫把和抹布。
二　请四年一班班队委到大队部领孩子。
三　请三年三班吴老注意，您的粉笔在校长办公室，请放学时领回。

这种东西写多了，心理上会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没看一眼，飞笔走人。
突听背后，哈哈大笑。
剑眉一皱，谁人放肆。
一个小屁孩儿指着他的大作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上前一看，暗吃一惊。
找回粉笔，沉着纠错。
检查一遍，回头再看。
小屁孩儿已经不笑了。

对视满三秒！！！！

李丁问：你是谁？
傻子回答：我是展佳。
那个班的？
三年二班
好，你听着，我是李丁，三年五班的。

李丁一脸严肃，说完话就昂首离去，丢下可怜的小佳开始打嗝，他被吓到了。

冤家路窄。

星期一的时候，李丁彻底找回了做人的信心。因为小佳被抓了典型。他竟然在升旗的时候吃了一个小包子。被校长看到了。当时就给揪到主席台上，唱国歌的时候，小佳荣幸的和李丁李大队长站在了一起。李丁用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指挥中，最后就差跳起来了。连校长都发现李丁同学的超常发挥，决定每星期都抓个典型，帮李丁达到指挥的完美境界。

如果非要把这两个男孩子比作花。李丁就是向日葵。 展佳，狗尾巴。。。。。。。。花。

（二）

而后的三年，李丁依旧春风得意，小佳依旧混水摸鱼。

每每相见，都不忘斗鸡一番。实际上，小佳尽量避免和他正面碰上，不小心碰上了也低眉顺眼的溜过去。可天天一个楼道走来走去，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渐渐的小佳也练就了一番意会的本领。

李丁的左眼角要是向下撇，那就是说他今天可以从左边过去。
李丁的右眼角要是向上吊，那就是说他最好站在原地不动。
李丁的两只眼睛要是闭上了，那就是说他最好赶快消失。

了解了李丁的眼语之后，小佳的生活就轻松了。每次见面，抬抬眼就知道李大侠今天心情如何，是否吃饱穿暖，想让他从那边过。一般是左边。纯属经验谈。上个星期五是右边。

小佳不是个爱说话的孩子，可能是因为幼年时候学说话比较晚。很多时候，更喜欢自己在那里看点儿什么，玩儿点什么。学习上也是这样，很多次，老师出道挺难的数学题，让同桌同学一起讨论，他支支吾吾言语不清，同桌无法，只好跟别人说去。

他就一个人坐在那里默默的思考，咬咬笔头，就作出来了。老师看到就让他给大家讲，他还是说不出来。有些孩子不爱理他，觉得他故意装傻，其实就是不想说。小佳无奈，再下次碰到这种问题，即使有了答案也不写出来，等着大家都写出来了，他再写。

息事宁人惯了的，成就了一身超然物外的本领。再凶的人，顺着毛摸，也就没事情了。小佳就有这本领，很快找到大人物们的毛都从那边顺。就拿李丁来说吧，做王做惯了，大家表面上都挺尊敬他的。可是背后面都叫他图钉。上小学的时候，图钉是个小胖子，肉敦敦的，楚在那都跟个大粽子似的。小眼睛眯起来，盯着人的时候，还挺厉害。小佳在背后没少笑他，可表面上还是唯唯诺诺的，全当逗小孩儿玩儿了。

可是，总有不一样的吧。小佳以前的世界简单明了，就是他一个人的。星期一唱国歌的时候，也从没注意过前面的滑轮表演。

现在呢？好像，这世界不是他一个人了，总觉得多了些什么？每天走来走去的，都得和大人物交流一下。多荣幸呀。

某年某月某个星期一，展佳站在校门口，发呆。

他忘了戴红领巾，星期一不带红领巾是很可怕的，哭死活该。

他今天没有忘记带早点，红领巾是放在早点旁边的呀。两个高年级的学长扮纠察，为了方便纠察，学校的门今天就开一小的，大家都得从小门进。早上进学校门，人倒是很多，不知道一低头，能不能混过去。

展佳深呼一口气，闭上眼，低下头，顺着人潮就往里涌，就听到耳边有人喊：嗨！同学。展佳顿时泄了气，完了。正绝望着，突然后面有只手一搂他的脖子，愣把他带进了校园。走过纠察，展佳长长的呼了口气，抬眼看，哎？图钉。

图钉倒是没怎么样，挺正经的说：小心点儿。 小佳傻傻的点点头。目送大侠走进晨光的校园深处。

看！英雄就是这样，做好事不留名。亮晃晃的五道杠在那摆着，谁能不知道。李丁。

星期一的早上总有些与众不同吧。你把手摊开来，迎上太阳，就可以看到年华的光圈。

展佳同学在某年某月的某个星期一，以前所未有的热情高唱国歌，并且发誓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虽然，第二天，他就为了吃，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

小学的生活，孩子般的天真，还有一些些狡猾和小手段。但毕竟都还是孩子，做不出什么大乱子。也就是一块橡皮，一根铅笔什么的。

小佳和图钉的神交已有三年的修为。已经达到的人神共存的境界。每天楼道口一见面，小佳已经不用抬眼看图钉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应该跑还是应该跳。小佳对图钉的眼角，嘴角，鼻子的吸气声极为熟悉，

要是哪天碰到李大侠鼻息声音微弱，那就是不高兴了，勉为其难的抬眼对视一下，表示慰问。李大侠要是撇撇嘴角，就是接受慰问。李大侠要是吊吊眼梢，那就是说，边儿去。小佳就立刻从左边溜走。

小学毕业的时候，李丁被校长，教导处主任，大队辅导员等热心帮助过他，教导过他的老师们拥抱并哭泣。校长惋惜的说，自李丁之后，不会有人超越他的指挥才华。李丁忙忙碌碌的奔上跑下，直到大家都要走光了，他站在每天走来走去的过道上，突然有些失落。看着六年二班的牌子，被午后的阳光涂成金色。好像热热闹闹的人群已在他身后，剩下些寂静。

小佳把自己小学期间得的奖状从墙上摘下来，和自己的毕业证放在一起，高高兴兴的温习着儿童时代的种种乐趣。以后就轻松了吧，以后就看不着李大侠的眼神了。小佳摇摇头，把奖状和毕业证都放进一个牛皮纸口袋。把脸枕在牛皮纸袋上，闭上眼，想，我的小学，应该是幸福的吧。也结束了。

可这个世界，好像，不再是一个人的。

（三）

方片中学虽然没有后面二街的红桃中学厉害，但教学质量还是不错的。好歹也算是重点。家长们说出来，并不丢脸。展妈妈会笑着跟人说：啊，我们展佳在方片中学念初中呢。人们也会说：不错的中学呀。

方片中学在各科都有几个拿手的老师，讲课讲得好，压题压得准。每年中考前，都会开小组作战会议。猜题！听说猜中了有奖。

也许静顾着抓升学率了。忘了抓校风校纪。所以校园里早恋，师生恋，忘年恋（初三的爱上初一的），收娃娃租的，假装有点社会背景在学校里插杆子结盟的特别多，巧在正碰上严打，警察抓了5个无赖少年，竟有3个是方中的。

吓坏了方中的校长，立刻整风整纪。男生不许留长发，也不许光头，穿丝料的裤子。女生不准化妆，穿秃袖的衣服，裙子要过膝盖。于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整风整纪后，混混们因为剪了头发，穿戴整齐而从了良，早恋因为没了化妆，衣服规矩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方片中学终于迎来了历史的新篇章。而展佳，就是在一片万物聚新的开篇走进了方中。

开学第一天，展佳顶着一头齐齐碎碎的短发，进了新学校。其实心里不是很高兴，展佳的头发很软，留长些好看。就是那种不长不短，伏伏贴贴得趴在脑袋上。现在好了，剪断的头发，说立又立不起来，躺又不具备条件。不好看。因为是男孩子，不好意思埋怨什么，只好心里犯嘀咕。

看到初一四班的牌子，走进去。 一个女孩子正有模有样的排座位，见展佳来了，顺手一指后面的一个空位说：你就坐那。展佳走过去，看见他的同桌已经坐在那里，也是刚剪得一头短发，此人眼角一瞥，展佳下意识的向左一偏，不由一惊！哈！图钉！

（四）

你看，地球照转，阳光还在。所以，大家的日子还就是简单平凡。

展佳在初中生活的前几个月，总是念念不忘自己在和一个大人物同桌。大人物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小人物。所以，刚开头的两个星期，还就是意识交流。

图钉的初中生活因为退隐而变得平民化，大家对其的尊重程度也就不如当初来的高。开口闭口图钉图钉的，还好，大人物还算和蔼可亲。

初中的同桌不能再像小学那样，为了杜绝说话要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现在是为了杜绝早恋，要两个男孩子，两个女孩子。所以小佳和图钉这一同桌就是三年。

后来，五子棋的时代来临了。

两张A4的横格纸交错的对起来，一个画圈，一个画叉，看谁先连成五个，谁就赢。小佳在这方面可是行家。他喜欢下五子，因为有一种不得不的痛快。这可不是数学题，可以等别人写了答案，你再写。这是下棋，你要是等着，就输了。一定不能等。就是这种不能等的感觉。

就看一下课，同桌之间二话不说，一人出一张纸，对起来，就开始在格纸上画圈叉，前后排不下的人，都转过头去，围观。

图钉和小佳的友谊因为五子棋而升华到语言交流。图钉下五子不如小佳，总输。小佳一般不大说话，看着格纸，咬咬笔头，左画右画就赢了。小佳前面是马丽丽，图钉下不过小佳，就去跟马丽丽下，然后就赢了。马丽丽看自己输了，就和小佳下。小佳眼珠转转，输给了马丽丽。图钉看见马丽丽赢了小佳，就再和小佳下，又输给了小佳。

图钉在第三节历史课上，想了想，觉得不对呀，看看小佳，小佳面无表情的作笔记。以后的日子就老是这样，图钉能赢马丽丽，马丽丽能赢小佳，小佳能赢图钉。图钉每次和这两个人下完棋都会非常头疼。小佳，还是一脸无辜。

小佳爱上五子棋的那一刻还真没想到会有朝一日，用此棋报个恩怨什么的。每次看到图钉挠头的样子，都努力的看着前方，告诫自己，不能笑呀。

因为考虑到班里的卫生情况，太多的纸团，五子棋被明令禁止，大家一下子由地上转到了地下，其实也就是由课桌上变成了课桌下。大家的头都因为这项棋类运动而变得很低。

鲁迅的时代来临，又给大家带来了新的游乐项目。抓了苍蝇喂蚂蚁，拿张白纸贴在历史书上，用指甲刮，一会儿就能印出人像来。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时间成了流行，看谁笑得太难看就说，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鬼的故事开始流行，经常是尖叫声阵阵传来。学校后面废旧的空地，成了某秘密社团的聚居地，没事情大家也去翻翻断砖什么的，看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那个时候，早读有朗诵的内容，也是这篇文章。经常是从第一个同学第一段开始念，一直传下去，循环往复。小佳每次到早读的时候就会非常的难受，经常因为紧张而念的磕磕绊绊的，大家也跟着他累，有一次，竟有人听他念着睡着了。老师也很无奈，想多给他机会吧，又怕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每天下午的第四节自习课，同乐会正式开始。作业可以等到回家再写，一天中最黄金的时刻到了，大家各展所长，努力快乐。

鬼故事会一般开在东南角，因为那里隐蔽，即使尖叫召来了老师也不会被轻易发现。下棋的比较安全，拿张纸出来，即使有突然情况，也会做出讨论状。还有一些文学爱好者也利用这个机会传抄一下小虎队的歌词什么的，顺便交流一下，说说小话儿。还有一些吓乐的比较没水准，做个纸飞机瞄准了飞出去，然后老老实实的看着它飞，飞完了，再做一个。弹纸团儿的专瞄女孩儿后脑勺，出招很快，收的也很快。年龄尚小，但做学生的日子长了，很懂得收放自如的玩乐。一人手里拿本教科书，脸上的表情也隐有警觉，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

小佳和图钉正在下棋，边聊天。
图钉看着棋盘，说：你怎么老读不通课文，你小学的时候也读过课文吧。
小佳说：我可不像你，丢人现眼惯了。
图钉笑了，说：我挺喜欢鲁迅的那篇文章，叫你念完了，我都不想看了。
小佳皱皱眉，突然画了一个圈，说：你输了。
图钉看看，抓抓头，哦了一声，顺手把纸揉成团，扔出去，往桌子上一爬，说：算了，不下了，你给我念课文吧。

小佳转过头正要反驳，但看到图钉把脸磕在臂弯里，正看着他笑。一傻，点点头。人声纷纷扰扰的，没有人注意到小佳在念课文。"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

小佳先开头念的时候还是磕绊，图钉只是很安静的趴在桌子上听，念着念着，小佳就念了进去，想着那个百草园，还有可能的阳光，念完这一段的时候，小佳这才发现自己念的非常顺口，高兴得看图钉，发呆一秒钟，这个浑人，居然，睡着了。小佳突然很想在此人脸上画点儿什么。他伸手揪揪图钉的耳朵，没反应。就听见后面的同学说，使劲儿点儿。小佳回头看看没说话。

突然觉得很没趣，你睡，我也睡。于是，也爬在桌子上，闭眼养神。一会儿，就真地睡着了。小孩子就这点好，什么时候，什么环境，都能睡着，没有失眠。小佳和图钉就在这纸团飞机乱飞，各种人声混杂的环境里睡得不知所以。

班主任出现的时候，小侠们都因为有所准备而显得很从容。不小心拿倒书的，也会装着漫不经心的拿回来，下棋的保持原有姿势就好，飞出去的飞机纸团是没有办法收回来了，还好已经无法从飞行轨迹上看出元凶。当飞机降落的时候，还没有人受到惩罚。偏偏这个时候，一阵阵小小的鼾声，轻轻传到老师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