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丁告诉展佳他下个星期不能来了,学校要开学,他周末要打工,不能在请假。小佳突然非常的失望,问他什么时候能来,李丁想了想说不好,开学就会很忙,打电话又不划算。李丁说都这么近了,没什么可聊的。小佳急了,来英国就是为了看你,这倒好,还和在中国一样,还没中国好呢,连电话都没了。当然,小佳还算有理智,没有这样说。只是说,这么多年没见面,应该多见见面,打打球什么的。李丁笑了,说他只是现在没开学,开了学认识人多了,就好了。小佳觉得没意思,他又不是为了别人来的。李丁的表现不能让小佳满意,他以为他会再热情些,可是他现在笑起来都像个大人,而他反倒像个孩子。这样绝对不对。他们曾经都是孩子,可现在差了一大截子。
李丁走了,小佳也不再练厨艺,倒是李峰仍然不懈的努力着。展佳站在本初子午线的山上,看着时间的钟,反倒觉得思念加强了。在国内的时候,思念就是寄托在各种景物上,想一下就算了。现在,是寄托在人身上的,无数透明的线跟着这个人的一跑一跳,都让他心痛。怎么办?
中午的时候,李峰在炒西红柿炒鸡蛋。小佳在旁边递东西。说,昨天你说的那两个同学什么时候来。李峰笑起来,说:哦,他们转学了。小佳把盐罐子停在半空中,看着他。李峰很快的招手,拿过盐来,看着锅,说:是呀,他们转到伦敦去了,都第三年了,才转。小佳说:你是说,这里的大学可以转学?李峰点点头,说:也不全是,特殊原因可以转,但是学分上可能会有损失。小佳突然一拍桌子,吓的李峰一挥铲,说:干什么。小佳喊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转到赫特福德去?李峰呆看着展佳,说:应该能把,叫你朋友问问。
小佳着就往外走,李峰在后面喊道:你干什么去?小佳说:查学分去。李峰喊道:你不吃饭了?小佳已经没影了。
(二十七)
展父只恨自己不能亲自飞到英国去痛扁展佳,已经完全不是你儿子我儿子的问题,而是,是不是他儿子的问题。展父痛心的想是不是展佳这前20年太老实了,牟足了劲儿这几年集中起来抽风。展父隔着越洋电话吼道:你要是敢转,我就跟你拼我这老命。展佳在电话那边耍赖装疯,拖延时间。
展佳这次动静大了,他算是交流学生不能随便转校,当然死转还是可以的。赫特福德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专业课上有些不同,这样,展佳可能要流失一些学分。格林威治和天南大学就不好说了,这个项目最怕的就是有转校的学生,为让这个交流项目失去信誉,所以对展佳百般刁难。展佳不管,排除万难,力争上游。
李峰挺不理解展佳,跟他说其实他要是转伦敦政经或是往北部走都有情可原,但是赫特福德,就不值了。展佳觉得没什么好跟他说的。李峰很奇怪的说:你朋友在赫特福德,你问问他再说。展佳低头。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跟图钉说。有时候愿望太强烈,反而让人的感情变得瑟缩。他想起,2年前,他跟图钉说他要是去英国好不好?图钉在电话那头喜悦的声调,说当然,我们还不是想玩儿到几点就玩儿到几点。这一次,不知道图钉会怎么说。这三年的别离,这次相见,他变了很多,他已经不能猜出他的想法。只能按照自己的原来的惯性继续走下去。
展佳想来想去,决定给李丁打个电话,事情就观察大家的反应来看,好像有些大。应该找个人商量一下。
李丁知道这件事情后,先是没说话,想了一会儿,说:赫特福德和格林威治没什么区别,你转校没有任何意义。你算算学分,好像要损失学分,那就更不值了。展佳听着李丁说完,半天,好像冬天被人泼了一盆凉水。展佳慢慢地说:至少,你就不用花火车票老来格林威治看我了。话说完,已经后悔了,听到李丁的反应就更后悔了,李丁在电话那头喊道:你神经病呀,你上学还是我上学呢。展佳突然觉得眼睛一紧,说:是,我神经病。一下子非常的愤怒,啪的一声摔了电话。
展佳觉得自己的出去走走,夜晚的风让他慢慢安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在发抖。远远的河面上有些船停靠在渡口,路灯上的雕花纹有一个昏黄的亮边。展佳突然有一种无力感,就像一个人一直在跑一直在跑,突然就停下来,却没有水喝。展佳把脑袋磕在栏杆上,凉凉的感觉稍稍缓解了一下头痛。他想他应该是对的。要不然,为什么他跑了这么远的路,计划了这么长的时间怎么都没觉得累呢?
清晨的时候,展佳又恢复了体力和精力,又开始他的叛逃计划,跟学生处的老师周旋,跟赫特福德大学的学生处讨好争取学分。他一个人上上下下的一个星期就过去,没想到,星期六的时候,李丁来了。
上次吵了架,李丁一直没有和展佳通电话。这次来,李丁的脸有些阴沉。展佳也好不到哪里去。吓得李峰推说有事请,没跟他们一起吃饭。两个人吃了晚饭,到外面的山坡上散步。李丁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展佳低着头,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小草。
李丁说:你爸爸给我打了个电话。
展佳不说话。
李丁说:你不要转校。
展佳抬起头来,看着他。
李丁并不看展佳,继续说:我原来不知道你转校会有那么多的损失。
展佳呆在哪里,说:大不了我中国的学历不要了。
李丁突然有些生气,看着展佳,说:叫你别转,你转了不但损失一个学位,还损失了学分。那些学分你就白修了,你知道不知道。
展佳也生气了,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都是为了什么,反倒成了笑话。
展佳说:反正我已经开始转了,你别操心,我不用你接站。
李丁突然一挥手,重重的打在展佳的左肩膀上,展佳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招,猛地向前倾,整个身体撞在栏杆上,生痛,一时间忘了还手。
就听见李丁说:你脑子有问题是不是?想好了在做,省着后悔。
展佳被打同时被说,脑子一下子不够用,只好把头枕在胳膊上,说:你说话像我爸爸。
李丁冷冷得说:那是因为你爸爸为你好。
(二十八)
李丁打了展佳后,很后悔,一直邀请展佳去赫特福德玩儿,并保证包吃包住。展佳反倒不愿意去了,那天晚上以后,展佳陡然发现,他们之间有个断点,这个点的发现,让他无所是从,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追赶,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展佳努力运用他这22年来的法宝,得过且过,走一步算一步。撞大运的精神在展佳的身体里发挥到及至,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展佳看着格林威治皇宫天顶上的画,听说那里有个地方叫天堂。他想着离天堂那么近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是。慢慢来。
开学了,一切开始动起来,展佳还是挺兴奋的。从格林威治大学的路上,他们要穿过格林威治皇宫。那里有些高圆的柱子和塑像,圆顶复古的建筑,黑灰色大理石的水泉台子,纪念椅子上面刻着各种纪念的理由,只是比较讨厌鸽子到处飞,不怎么怕人,而且有模有样的过马路,展佳曾试着踢了一只走在他前面的鸽子的屁股,后来李峰让他看告示牌,意思是鸟类不可乱吃,因为他们被喂了避孕药。
展佳有一门信息管理的可要修。这门课需要互通有无,学生们曾经做过一个计算机的互联分享资料,后来被学校查出来,有作弊的嫌疑,就给关闭了。只好通过在图书馆里面进行对面交易。这门课是公共课,金融系,市场系,广告系,信息系的学生都要修。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是混上的。黑人不讨人喜欢,他们总拿了别人的资料,然后装傻保留自己的。印巴人不给予考虑,他们太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课已经修完了。英国人美国人比较独立,不爱share,尤其是自己做的那一部分。这样,亚洲人就自然而然的走在一起,大家算计的方式和传统一样,知道互通有无的道理。于是细分下来,金融系的学生比较不好相处,他们的资料质量高,但是不好到手。市场系的总是拉帮结伙,头目众多,广告系的总想和信息系的学生勾搭,就在这你来我往的迂回中,期末将近,图书馆这几天空前的热闹。
讨论室里面都是要考试的人。展佳和他们小组的人整理数据,归纳定理,这次考试可以带笔记进考场,但必须是手抄本。所有的学生都在奋笔疾书。可是,有些数据他们没有收到,展佳为难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琢磨着下手对象。这时候,李峰来找他,他们本来说好要去看房子的。找了两个人说好要一起租房子。展佳皱眉,说资料没找全。李峰看看,说,你找找商墨。展佳顺着李峰指的方向远处有个男孩子正在那里抄笔记。展佳对他有印象,不过是因为这个人一脸的书卷气,有些懒散的表情很符合展佳的审美标准。他不怎么和人接触。上课下课来去匆匆,对人就那么回事儿,而且也没和人交换过资料,他的资料好像总是很全。
展佳没和他说过话,也就是因为骨子里面有些好色,每次上课的时候看他几眼罢了。展佳说,不认识。李峰说:没关系,我给你说,我和陈哥挺好。没等展佳反应过来,李峰已经拉着展佳走过去了。走近,展佳瞧见还有一个人坐在他身边,明显比他们大。那人抬起头来,李峰冲着他就笑了,叫道:陈哥。被叫陈哥的人也笑了,商墨至始至终就点了一下头。李峰和展佳坐在他们身边,展佳看见商墨正在那里抄考试用的笔记。李峰说:陈哥,这是展佳,我同屋。那人挺礼貌的伸出手来,和展佳握,笑了说:你好,我是陈溯。
展佳对这样的会见场面不怎么自然,觉得怪,握住陈溯的手的时候,脸莫名的红了。李峰说:陈哥,你们这里有没有蓝桥的资料,给我们用用行吗?商墨听着,抬眼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就低头从资料里面翻,翻出几张纸看了看,转过头去对陈溯说:还差两张。陈溯从自己的旁边翻了一下,把商墨手上的并在一起给了展佳,展佳接过去,不要意思的笑了,说谢谢。复印完了,展佳去还,却看见陈溯在抄笔记,商墨在看书。展佳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改把资料还给谁。商墨抬头,说:给我吧。展佳换了笔记,就跟着李峰离开。路上,展佳说:我没见过那个人修课呀。李峰笑了,说,就不得旁边的人修了。展佳没说话,低头走路。李峰一拉他,说,快走,商墨的资料从来都是最全的。展佳说:为什么?李峰笑了,说:因为他可有个好哥哥呀。展佳接着问:他们是兄弟? 李峰突然笑起来,说:谁知道呢。哎呀,你快点儿走,我们约的房东等急了。
展佳比较顺利地完成了考试,然后开始搬家,搬家那天认识了东北来的吴东。他们三个合租了一个房子,展佳和李峰住楼上,吴东住楼下。搬家那天,来了一个客人找吴东,陈溯,问用不用帮忙。陈溯就住在下一条街,吴东问他商墨呢?陈溯笑着说家呢,这几天忙着打游戏。陈溯走的时候,看见展佳,跟他打了招呼。展佳忍不住问吴东为什么大家都叫他陈哥?吴东笑着说,因为陈溯在这里年龄偏大,而且人也热心,尤其资料什么的都来不藏着,给人特别大放。展佳还想问,可是搬家的事情太忙,就放下了。
展佳后来在校园里又看见商墨,有时候会看见陈溯和他一起。展佳心中不由得黯然。他曾想这来英国以后和李钉这样走走,而现在还是他一个人的。李丁这个周末让他去赫特福德,他去火车站买票。突然后面有人叫他,展佳?展佳回头看是陈溯,挺温和的冲他笑。展佳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又红了,展佳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见此人就脸红。展佳无措的站在哪里?陈溯笑了,说,李峰说你要去赫特福德?展佳点点头,没说话。陈溯接着说:我正好要去赫特福德,我带你过去吧。展佳说:那怎么好,陈哥,怪麻烦的。陈溯笑了,说:不麻烦。星期六,你在校园门口等我。展佳抬头看看眼前的人,他的脸庞有些胡子扎,鼻梁两边有眼镜压过的痕迹,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展佳点点头,说:谢谢陈哥。陈溯笑了。转身走了。
展佳看着他离去。突然接到电话,李丁的,问他几点过去。展佳说,有个人带我过去,你给我地址。我自己找你去。李丁说:不行,会走丢的。你让他把你放在车站,我接你去。展佳说好。李丁又说,吃牛肉好不好?展佳突然很想哭,说好。
挂了电话,展佳突然觉得天很蓝,地很宽。日子不错。远远的山坡上映衬得浅蓝的天和白云。人们都坐在草坡上面享受秋天尾声即将落幕的色彩,树叶落在身边的时候,一页朱红色的尖齿形状,收录了些奔跑的孩子纯纯的笑脸,就这风喝下空气中流动的酒的味道,远山上的苹果树好看的形状,等待夕阳。
(二十九)
展佳这次去赫特福德,可认识了个好朋友,陈溯。一路上谈来谈去的,就谈到了中心思想。真是相见恨晚。陈溯为了商墨结束了他在国内经营了许久的公司,跟着商墨到英国留学。家里面的人特别不理解他突然好学,研究生读完了,事业也有了,突然要学phD(哲学博士),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明显吃饱了撑的。其实主要的问题是商墨还要在英国上几年,且回不去。他跟来了总的找点儿事情做吧,读书吧,就这件事情还比较像正事。
小佳听着非常崇拜,他以前总觉得自己的付出与努力世间少有,现在看来,总有痴情的主儿在他前边比着。以前是张楠,现在是面前这位人称陈哥的大侠。可是,人家好歹在一起,或者就算分手也在一起过,他自己呢。绕圈子。他自己都说不明白,这几年来到底干了些什么。说来好笑,他闷头往前冲,可能真的以为世界跟他的姓。其实呢,是他想跟人家的姓。
小佳把头靠在车窗上,没什么心思看外面的风景。陈溯笑着说,你跟他说不就行了。小佳怔了,这心知肚明的事情,说什么说。
到了赫特福德,下车的时候,陈溯趁机看了看李丁。李丁拉着小佳到他们宿舍,两个人吃了顿饭,出去玩儿了一会儿篮球,展佳因为陈溯的话,心不在焉的。篮球砸到脑袋上都没感觉痛。李丁笑他,展佳坐下来,说不玩儿了,聊天吧。李丁漂亮的投了一个3分,就把球给了旁边的一个同学。和小佳两个到学校外面的草场去。
草场上风吹动樱桃树的梢轻轻的动,阳光就顺着深红色的停车标志一路滑过来。李丁坐在草地上,点起一根烟来。小佳侧过头去打量着同伴的胳膊上略显健壮的肌肉,顺手一摸,汗水粘在手指上,立刻蹭到李丁的衣服上。李丁一伸手推歪他的脑袋,两个人都笑起来。
小佳躺倒草地上,看着蓝天,那么近,即使掉下来也只是一床薄被。
小佳推推李丁说:你为什么抽烟,像个流氓。
李丁呛着了,说:又没非礼你。
展佳气的打他。两个人就打闹起来。李丁力气大,就把展佳挠痒痒到地上。两个人笑起来,李丁说晚上去喝酒。展佳连忙摇头,不行,他不能喝酒。一喝酒就非常可怕。李丁问为什么。展佳不说。正说着。来了几个打篮球的,几个人一组队,打了一场篮球。
李丁让展佳住下来,展佳想到是想,可是心里面有事情,犯别扭,就放弃了。老老实实的跟着陈溯的车回家。回家的路上,有些累,陈溯听他讲完,笑他。展佳把脑袋磕在车窗上。懒得说话。陈溯也觉得刚才说他猪脑袋捂鼻子不好。可是,看着他又想笑。快到家的时候,陈溯还是计较支持展佳把话说明白。说了就说了,能怎样。
展佳看他说得轻松,知道他得意洋洋很多年了,现在说什么都轻松,干什么都勇敢。可是他不行。他的一切都很未知,以或者根本没有结果。
回到格林威治,陈溯接到商墨的电话,说是叫他去一个同学家吃饭,要不要带点儿东西。陈溯想了想说带瓶红酒吧,陈溯让商墨在TESCO门口等他,小佳说他可以在校门口下车。说话间,看见商墨站在TESCO的门口,陈溯停车,小佳想应该坐到后面去,陈溯说没关系,这里不让停车,带上人就走了。商墨习惯性的朝副驾驶的座位走,看见展佳就打开后门,做到后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