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情人 ————清拓

「纵使他不喜欢你？」
与荆靳分别的时候被他这样问。
「对，纵使他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邝海看了荆靳一眼。
「我们都一样。」

 

「来俱乐部打网球吧。」
当初邝海只是向厉彦彬提议，没想到他却真的加入了俱乐部。只是已经不能参加夏季联赛，不过谁也没在意。
邝海仍然挣扎在他的梦魇里，每每如是。只是最近又多了一个余兴的项目，会有血滴在他的脸上，初次遭遇的时候他只是觉得一阵温热，用手去擦才发现红艳艳的刺眼得很。那是在厉彦彬正式加入俱乐部之后发生的事。
邝海的比赛厉彦彬每场都会来看，仿佛是要观察自己的对手似的认真。可是私底下问他为什么总是来看自己的比赛，他又总是笑而不答。
「如果你不说，我就跟所有人说厉彦彬喜欢我。」
「是你喜欢我才对吧。」
厉彦彬还是笑。
「对，我就是喜欢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
他当然不能把邝海怎么样，只是……他还不太能确定自己的感情。
喜欢和邝海在一起时的轻松，眼睛离不开邝海的身影，他在网球场上奔跑的身姿如同猎豹一样敏捷而充满爆发力，还有他的笑容，明明不怎么灿烂却偏偏那么动人，犹如鲜活的源泉，让人想要掬在手心呵护。他喜欢邝海的吻，他的唇瓣柔软而美好，也喜欢邝海向他索取温暖时几近脆弱的模样。
当厉彦彬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荆靳，那个曾经在他的病床前没日没夜的照顾他，说他们是恋人的男人。
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邝海，可是有什么还是不能确定。
厉彦彬不知道自己在顾虑什么，也许只是无聊的他无知的过去。
只有现在不好么？不可以么？
他这样问着自己，然后却发现他还是在逃避邝海对自己的喜欢，尽管是下意识的。
「听说你喜欢海？」
厉彦彬收回思绪，看见吕真一边问他一边在笑。
邝海也在笑，像偷了腥的猫。
好啊，原来在他走神的短暂时间里，邝海已经开始「造谣」。
……
不知道为什么邝海又突然沉默了，他看着厉彦彬的眼睛，然后伸手抚摸他的眼角，如果不是错觉，厉彦彬觉得邝海其实更想抚摸的是他的眼睛。
「琥珀色的，像宝石一样。」
厉彦彬被邝海细细的抚摸，一动不动的等待着。
终于，他的唇凑过来，贴上厉彦彬的嘴唇，缓慢的摩娑。厉彦彬闭上眼睛，体味着从唇瓣传来的触感，一种熟悉的感觉在身体里复苏、萌芽。
「海？」
这是从厉彦彬心底发出的声音。
邝海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用力的吻他。
只是想吻他。
他喜欢他，邝海喜欢厉彦彬。

 

邝海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那边熟悉的声音竟然残破到不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所以邝海在难得的休息日里答应了要和母亲一起共进午餐。虽然他也好奇不过是吃个家常便饭用得着去那种高级餐厅吗？但是电话里母亲都已经快要喘不上气来了，所以尽管知道那都是在演戏骗他，邝海还是按时赴约。
唯一没想到的，是竟然会碰到厉彦彬。
站在扶梯上向上攀升，邝海斜倚在扶梯的扶手上，一边盘算着等会儿见到母亲大概会遇到怎样的阵势。
「海？！」
突然听到有人叫他，随着声音看过去看到向下运动的扶梯上正站着厉彦彬，他扭着头看着邝海，一边还叮嘱他。
「到了上面等我！」
如果不是厉彦彬细心，他们便要擦肩而过了。邝海站在扶梯旁边等着厉彦彬再上来，一边想着，然后突然起了一个意念，是不是厉彦彬的眼里，其实一直都看得到他……
「想什么竟然笑成这样？」
随后厉彦彬很快就上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有事？」
「有事。」
邝海已经看见母亲在冲着他招手了，然后看到母亲身边还坐了两个陌生的女子，一个年纪和母亲不相上下，一个看上去还很年轻。
「……原来是相亲。」
怪不得在电话里还特地提醒他要穿的正式一点，邝海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自由自在]
厉彦彬又问了一遍。
「我妈设计我来相亲。」
邝海还特别强调了「设计」两个字。
「我在楼下的咖啡厅等你？」
厉彦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邝海愣了一下。
「可能会很晚。」
「……没关系，我等你。」
邝海宁愿自己是和厉彦彬共进午餐，而不是对面的女人。她没有什么不好，长得很清秀，性格也沉稳，只是他喜欢的是男人，而且已经有了喜欢的男人，在楼下等他。
母亲和对方的家长一直相互夸耀着自己的孩子，邝海终于不能再浪费多一点的时间，他放下手中的餐具，用餐巾擦擦嘴角。
「妈，我还有别的事。」
被母亲瞪了一眼。
「你还没怎么和宋小姐好好聊聊呢，年轻人共同语言多，要不你们单独谈？」
「不用了，妈。」
邝海想到如果答应和那个宋小姐单独相处，虽然事情可以摊开来交待个明白，可是却要浪费时间。
「我不喜欢宋小姐。」
席上一阵吸气。
「我不喜欢女人。」
邝海说完就站起身来，没走几步又被母亲在身后叫住。
「不喜欢女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不喜欢女人就是喜欢男人，他是个同性恋。

 

厉彦彬感觉到有人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肩膀，放下手里的书转过头发现邝海就站在他的身后，低着头。他笑着抓住邝海的手，突然看到上面破了口子，像是被尖利的东西在手心划了长长一道。于是笑容冻结起来。
「海？」
厉彦彬隐约的察觉到邝海的异常。
邝海抬起他的脸，青色的淤肿了半个脸。
「怎么回事？！」
厉彦彬倒吸了口气。然后拉着邝海就往外面走。
「我陪你去医院。」
「……不用了。」
「那去我家吧，就在附近。」
邝海迟疑了一下，去他家？他不是住在荆靳那里。
似乎是读出了邝海脸上的疑问，厉彦彬继续拉着他向目的地去。
「放心，是我家。我已经从荆靳那里搬出来单独住了。」
单独住？邝海抬起头看看走在前面的厉彦彬，不由自主的想笑，可是一笑就抽动了脸上的伤，龇牙咧嘴了好半天。
厉彦彬的房子不大，因为没有记忆所以也没有积蓄，租房子的钱大半来自和吕真合营的小酒吧，还有一部分是俱乐部的个人津贴。
怪不得他当初提议让他加入俱乐部的时候，他那么痛快就答应了，原来是缺钱。
不过房子虽小却让厉彦彬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和他的人一样，认真，而且几乎一丝不苟。
邝海的伤口用凉水清洗了一下，手心的划痕已经开始凝结止血。
厉彦彬还是不太放心的拿了医药箱出来替邝海把伤口用双氧水清洗干净，还是有一点疼。
「怎么弄的？」
邝海撇了撇嘴，还能是怎么弄的？
「脸上是我妈打的。」
至今想起来那个时候母亲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恐怖。
「你妈？真舍得打你！」
她当然舍得。
「因为我说我是个同性恋。」
厉彦彬替邝海擦药的手停了一下。
「你真的说了？」[自由自在]
「假的我能变成这样么？」
自然是不能。
厉彦彬叹了口气。
「那手上呢？也是你妈伤的？」
邝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不是，是不小心让碎玻璃划伤的。」
「唉……」
这一回厉彦彬浓重的叹了口气。
「吃顿饭相个亲也要弄成这样，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
他哪里不让他省心了？
邝海不服气的想回嘴，却被厉彦彬先把话抢了去。
「不许顶嘴。我说你不让我省心就是不让我省心。」
邝海又撇了撇嘴。
「来，让我看看哪还有伤。」
厉彦彬捧着邝海的脸端端正正的看了个仔细，然后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惹的邝海瞪了他一眼。
然后也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诱惑，厉彦彬突然很想吻吻邝海，想看看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不正常的性向，怎么在他看来就那么无所谓，即使是和家人闹翻了也不觉得难过……
于是厉彦彬吻了邝海，轻轻的从他的双唇扫过。
然后看着邝海突然扑进他的怀里。
怎么了？不是才刚夸过他坚强的么。
「她说她不认我，不要我了。」
邝海轻微颤抖的身子连声音也跟着一起不停的抖动，呜咽着。
突然，一阵莫名的心疼。
「好了，别哭了。」
厉彦彬抱着怀里的邝海，抚摸他柔软的短发，安抚着他。
「她是你妈妈，不会真的不要你的。」
「况且，就算她真的不要你，还有我呢。」
「你？」
「对，我要你，一直要你。」
他，是喜欢邝海的。虽然还没有找回他的记忆，但是真的喜欢，喜欢到已经顾不得什么记忆，也顾不得犹豫，只想好好的喜欢他，认认真真的喜欢。
让他一直开心的笑。
再也不逃避了。
「我喜欢你。」
「你刚才说什么？」
邝海突然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厉彦彬，眼角还残留着他脆弱的证据。
「我喜欢你。」
「真的？」
「真的。」
「喜欢你……」
厉彦彬又吻了邝海。
「……不会忘了我。」
「……不会。」
邝海再也不要让厉彦彬忘记他了，那样的经历，那样看着厉彦彬对其他人好而对他是而不见得经历，他再也不要尝试第二次了。
……这次应该是真的了吧。
不是梦，是真正的邝海和真正的厉彦彬相互喜欢着。

 

荆靳突然在比赛中缺席，而且一连几场都不见踪迹。连续的几场比赛荆靳都因为缺席被裁判判为不战而败，看不到他在网球场上来回奔跑的身影，邝海突然感到了莫名的空虚，还有出乎意料的……担心。
为了网球那么执著的荆靳，究竟是怎么了？
「荆靳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邝海最后找到京浩打探他的消息。
「听说是得了流感，请病假在家。」
只是……流感么？
黑色的本田跑车出现在荆靳家附近的地下停车场里，邝海犹豫了很长时间，好几次都想把车开出停车场直接回家。
为什么要来看荆靳呢？
为什么要犹豫呢？
作为一个普通的同事也是有充分理由来看荆靳的……可是，为什么总觉得不妥呢？他是不是知道了他和厉彦彬的事所以故意躲着他们呢？
他不是来看荆靳笑话的，可是如果厉彦彬现在还和荆靳在一起，他还会来么。
抬头瞄一眼挂在车顶的电子表，数字闪烁着停在八点的字样，邝海已经坐在车里犹豫了将近一个小时，要说的话要问候的话来来回回的组织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头绪。
站在荆靳家门口按响门铃后过了很长时间也听不到里面有任何的回应，邝海以为是荆靳睡着了，于是就又按了门铃，但是怎么按也还是没有人过来给他开门，旁边的邻居似乎是因为不断的听到铃声感到厌烦，拉开一小道缝隙，探出不大的脑袋。
「你找谁？」
邝海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惊。
「我找荆靳，他可能是睡着了。」
「他出去了。」
「出去了？」
邝海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荆靳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请假的么？
「嗯，还没有回来，你不要再按门铃了，实在是很烦。」
说完最重要的话那个人就把探出来的脑袋又缩回去，不耐烦的把门重新关好，速度相当迅速，连邝海道歉的「对不起打扰了」大概都没有听到。
邝海有些失望的坐在自己的跑车里，开出停车场准备回家。行驶在靠路边的车道上，眼神好的他突然看到就在前方不远的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就转到另一条街上，毫无疑问那个人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荆靳，按说隔着这么远邝海应该认不出来才是，但是他就是认出来了，从一个穿著运动衫和运动短裤的背影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荆靳没错，而且他可以确定自己以前也经常这样看着他一个人在街道上长跑。
「他还是这么认真。」
邝海突然从荆靳的后背感到一种温暖的熟悉感。
「荆靳是你最疼爱的学弟。」
「只有你一个人对他好，他也只听你一个人的话。」
……
荆靳，就是这样的吧。
邝海开着车在荆靳的身后跟着，速度开到很慢，不让荆靳发现他。
奇怪的感觉继续在邝海的身体里蔓延着，对荆靳的熟悉感变得越来越强烈，先前的猜疑一个一个都烟消云散，荆靳是个怎么样的人，邝海最清楚，在他的世界里，网球永远是最重要的，即使是厉彦彬也无法和网球相提并论。所以荆靳不会因为感情的问题而放弃他的比赛，不会。

 

在跑车前方不远处慢跑的荆靳，突然身子一个不稳晃了又晃，然后终于支援不住的，摔倒在柏油的马路上，仿佛当初他在网球场上被飞来的网球击中眼睛失去意识的倒地一样，缓慢而无力。
相同场景的重演，再次的刺激到邝海的神经，脑海空白的瞬间，他已经停下车冲了出去。
「喂！荆靳！荆靳！你没事吧！」
邝海激动的抱起荆靳瘫软的身子，柔软的，无力的身体异常高温的贴在邝海的胸前，灼热的，滚烫的。
没事是假的，邝海的手摸上他的额头，同样热得烫手。荆靳虚弱的躺在邝海的怀抱里，紧闭着双眼，眼皮不安的颤抖着，睫毛一晃一晃的，像是最美丽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你这个混蛋！」
除了厉彦彬，邝海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另一个人，他打横抱起荆靳，把他放进自己的车里。
重新启动的跑车很快飞驰到最近的医院门口。
「医生！救救他！你救救他！」
白色的医院里，来去穿梭着白色的身影。邝海紧抓住急救室外医生白色的衣袍，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崩溃了，他害怕医院。
不仅仅是因为他发生在一年前的车祸。
邝海想起来了，他曾经送过另一个人到医院急救，就和眼前的情形一样，移动病床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移动的滚轮声，来来去去，忙碌的护士们，还有仓忙间拉上的绿色的帘子……

 

「他没大碍，只是有些脱水的症状。」
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之后，医生轻松的走出来，却看到在门外等待的邝海，用双手捂着他的脸。他企图想起来那个人的模样，然后那个模糊的身影就突然跳出来，渐渐变得清晰……琥珀色的眼角还挂着血迹。
是厉彦彬。
那个他一直恍恍惚惚，从见到荆靳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在意的过去原来只是一个男人，是厉彦彬。他受过伤、住过院……然后邝海的记忆停留在一间满是蓝色的病房里。
暖蓝色的病房。
「先生？」
邝海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到医生脸上担心的表情。
「先生您没事吧，要不要一起做一下检查？」
邝海的记忆里，也有一个护士曾经这样问过他。
「不用了，谢谢。」
邝海礼貌的点点头，露出笑容。
「先生，他醒了。」
医生简单的告知邝海荆靳的病情。
「我进去看看他。」
邝海深吸一口气，吸进肺里的满是刺鼻的来苏水的味道。
邝海推开门进去，对上荆靳墨黑的双眼，很难得他没有在见到邝海的第一时间就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也没有说针对的话，荆靳只是半睁着眼睛安静的躺在病床上，看上去是真的体力耗支了。
「荆靳？」
邝海轻声的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