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情人 ————清拓

厉彦彬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在这个蓝色的世界里，仿佛邝海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他讲着故事，变出一个接一个的人物形象生活的出现在他们的身边，演绎着他口中的故事……那真的只是故事么……厉彦彬低头想了想，他觉得那两个少年的模样似乎是在哪里见过，面熟得很。可是当他抬起头来想再仔细的看一看他们的模样，想要问邝海关于他们故事的继续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虽然两个少年还在……但是邝海却不见了。

 

[自由自在]
「海，早餐已经好了。」
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邝海应了一声。
从被褥里面被母亲叫醒的时候，并不意外的看到她脸上的惊恐，应该是连续叫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吧。他封闭了那间蓝色的屋子，依然可以回来，所以也许下一次他可以试着带厉彦彬一起回来看看。只是仿佛见到光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循着光的方向回到现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母亲一个拥抱。
谢谢她的光，让他找到了回来的方向。
推开浴室的房门，看到里面洁白的搪瓷浴缸，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常常一边在里面泡澡，一边缠着母亲让她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读书里的故事给他听。他从小就很少真正和母亲在一起相处，在他有记忆以来，他几乎把全部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网球的训练上，他忽略了他的母亲，忽略了她的情感，这么长久以来一直都是。包括他极度厌烦的相亲，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那样一种行为的背后，他的母亲，是用怎样的目光看着他。他只记得小时候，母亲坐在小凳子上给他讲故事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温暖的微笑。……听说泡澡可以解乏，就大动土木工程的在浴室里安了这个浴缸；不知道从哪一天起，突然就学会了按摩……邝海拧开水龙头，从两个管道里混合而成的温水哗哗的流进浴缸里。
「妈！」[自由自在]
邝海出门冲着楼下大喊了一声，怕母亲听不见。
「我洗个澡，一会儿再下去！」
一缸的水清澈见底，邝海翻了翻镜子后面的暗格，找出一包浴盐抓了一把洒进水里，浴缸里的水晃了晃就变了色。把身上的衣服褪下来，邝海试了试水温，接着就坐了进去。
下楼的时候母亲还在，听到邝海下楼的声音就招呼他过去吃饭。
邝海抬头看了看表。
「您今天不去上班啊？」
「快过来坐下，妈今天不去上班了。」
桌子上面食物还是热腾腾的，应该是刚热过。邝海用筷子夹了一个包子要往嘴里送，可是包子在路程的一半掉了下去。
邝海悻悻的用手抓起包子来塞进嘴里，心想八成是澡泡得久了连筷子也拿不住了。
「您别担心，我一个人没事。」
可是转念一想刚才他还差点醒不过来可谓吓了母亲一大跳，于是赶紧改口。
「您叫吕真过来就好，他您还不放心吗？」
「妈就是想照顾照顾你。」
……[自由自在]
「那也好，咱们母子最近也很少在一起……要不，您一会儿和我一起去看网球赛？」
「……网球赛？」
「嗯……就在俱乐部，离家不远。」
餐桌上的气氛突然沉默起来，邝海看了看母亲，她低着头，应该是满脸的担心吧。
「妈……」
「妈知道你喜欢网球，明天行不行……妈明天让吕真陪着你去看，今天就留在家里陪妈聊聊，要是不想和妈说话就不说话……」
邝海捂住母亲的嘴。[自由自在]
「您别说了，我今天一整天都陪着您，哪儿也不去。」

 

邝海从书柜里翻出一本书，把它打开放在母亲张开的双手上，他从小就最喜欢听母亲读那本书里的故事……那是一个曾经红极一时的职业网球手的自传，一本关于他和网球的故事。
母亲坐在沙发上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的念着，生怕读错了一样。
邝海看看窗外的风景，灿烂的阳光，油绿的大树……人们身上的夏装……
早餐之后是午餐，午餐过后没过多长时间就到了晚餐。邝海在屋子里面做了做伸展运动，抻抻身上的懒筋。还不能做剧烈的运动，邝海还没有过过这么清闲的日子，从小就开始每天都循序渐进的作各种练习，一旦停下来，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自由自在]
他突然担心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不能打网球了，接着应该做什么……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怕母亲又要无缘无故的担心，她替他操的心已经够多的了……况且他不是还能打网球呢么，再说写那本自传的那个人，不是就活了一辈子都和网球脱不了关系……

 

结果邝海和吕真一起去俱乐部看网球比赛，是在三天之后。
虽然不知道是谁和谁的比赛，也不清楚比赛已经进行到什么阶段什么程度，邝海坐在阳光灿烂的观众看台上，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他就是喜欢阳光灿烂的天气，沐浴在阳光下，从心底觉得暖洋洋的。
在家里陪着母亲一待就是整整三天，为了不再吓着母亲，邝海定的闹钟每隔三到四个小时就叫醒他一次，好在家里屋子之间的隔音效果好，好在母亲也睡得沉。
这几天邝海强忍着不去见厉彦彬。
「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吕真知道邝海打算再从家里搬了出来。
「好。」[自由自在]
邝海一边点头，一边用眼角瞥到了荆靳的身影……他挥挥手，荆靳看见了就坐了过来。
「你也来看比赛！」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然后又一起笑了起来。
「厉彦彬的情况怎么样？」
邝海一直拜托荆靳帮他关照厉彦彬的情形，前些日子住在家里他也不好当着母亲的面提出要去看厉彦彬什么的要求。
「还是老样子。」
虽然是意料中的答案，邝海还是皱了皱眉头。
比赛准时开始，看到出场的选手是谁，邝海和荆靳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又是几乎同时的笑。[自由自在]
……那个人是京浩，他一直吵着说自己总有一天一定也能像邝海一样跻身淘汰赛的行列，而不是老是在循环赛的外围打转、给别人当分母……这也算是梦想成真吧……
整场比赛在邝海和荆靳看来，虽然不精彩，但是总体而言还是激烈的，作为第一次跻身淘汰赛的京浩来说，他的表现已经是超水平发挥。如果不是荆靳缺赛太多，如果邝海也没有遭遇那场车祸，以他们的水准而言，目标就不仅仅是跻身三十二强这么简单，而是夏季联赛的冠军。
比赛结束之后，邝海拉着荆靳和吕真到球员休息室去找京浩，看到他们三个人一字排开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京浩瞪大了眼睛只是一个劲的傻笑，嘴里不停的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你还会回来吧？」
邝海回瞪了京浩一眼。
「说什么呢！我当然还回来。是吧，荆靳？」
可是荆靳却没有应声。
「怎么了？」[自由自在]
邝海不明所以的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荆靳摇了摇头，又支吾了半晌，才说他已经决定不再留在俱乐部，然后说他打算到澳大利亚去打网球，那边的俱乐部都联系好了……邝海知道荆靳先前不肯说是因为顾虑厉彦彬，也怕他怪他不再照顾厉彦彬。
「傻瓜，本来就该是我照顾他的，你什么责任也没有。我谢谢你还来不及……」
况且去澳大利亚那边打网球，才能跻身全世界网球选手的前茅。
「荆靳你先去，等厉彦彬好了，我们也去找你。」
仿佛波澜壮阔的美好宏图就在他们的面前，理想和希望让他们的未来闪闪发光……说他们年少轻狂也好，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也好……他们就是要那样活着，努力的活着，在阳光中灿烂的活着……
「不过在那之前，荆靳我们再打一场。」
提起网球，邝海兴奋极了，除了厉彦彬，网球也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于是两个人就在俱乐部的场地上比划起来，打算以这种方式消耗到吃饭时间剩余的那段时光……
[自由自在]

邝海输了……不仅输了，还输得很惨……
站在场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可思议的集中在邝海的右手上面，是的，这太不可思议了，他就像是……不会打网球了一样。看不准球……不，邝海不会看不准球的位置，他的动态视力好得吓人……仿佛与生俱来就应该是用来打网球的。可是他的球拍击不中球。
是身体的反应速度下降了……不仅是这一场球，最近的一些异常现象不约而同的出现都让邝海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如果答案是yes……如果他再不能打网球……邝海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中间，等待检查结果的心情焦躁不安。那样的结果是他不敢去设想的，他从来不敢去想离开网球场，再也不能挥动球拍的他该怎么办……就如同他从来不去设想厉彦彬再不能回到他身边的可能。
「海……」[自由自在]
吕真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企图安慰，可是此时此刻邝海的心里，除了焦躁不安什么也装不进去……他甚至一天前还在幻想着打一辈子的网球……他甚至刚才还想着要和厉彦彬一起去澳大利亚……那个网球的国度。
医生走出来拍拍邝海的肩膀，他抬起头，只是看到站在眼前的人遗憾的摇了摇头。
沉默……
整个走廊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然后传来了哭声。
……身体，甚至连灵魂都在不停颤抖的哭泣的声音。

 

他生来就是要打网球的，一直以来都没有人怀疑过，所以他也就觉得理所当然是要一辈子打网球的……邝海的大脑在车祸中受到部分损伤，对于普通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可是反应减慢，他却不能再继续打网球了。
荆靳到邝海家里去看望他的时候，吕真用手指指了指邝海的卧室，然后又伸出两根手指……邝海已经一个人闷在屋里两天，每次吕真进去，他都维持着相同的姿势，一直坐在窗子旁边的椅子上，蜷缩着一条腿，抱着他的膝盖一动不动的向着窗外张望，其实他并不是觉得看着窗外的那棵大树、看着树上的鸟窝和里面热闹的一窝小鸟心情就会平复下来，只是如果不看着外面，屋子里的每一样陈设，每一处物件，都足以让他想起网球带给他的快乐……纵使也有过伤痛和难过的时候，但是对现在的邝海而言，还能够握着球拍把黄色的网球打过球网的另一端，那些也都是快乐。
邝海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倒霉、更委屈的人……两年之内连续遭遇两次车祸，喜欢的人频繁的失忆，喜欢的网球也不能再继续……
他还剩下什么？[自由自在]
不得不被迫停下自己步伐的他回头看自己的身后，除了可怕的阴影，什么都没有……不，他还有厉彦彬，邝海想起来他的「梦」里还留存着厉彦彬的意识，那个找不到光、离不开他的「梦」、回不到现实的灵魂……
厉彦彬需要他。
他需要他的帮助。
所以他也不能放弃，对不对……
吕真知道邝海从卧室里出来并不是因为想通了，从他还是沮丧的眼神中，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另一个出路，邝海灿烂辉煌的前路走到了尽头。
「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
吕真尽可能轻柔的笑，轻柔的安慰邝海。
他还有大把的青春，还有大把的人生，所以一定可以找到其他的路。
邝海点了点头，顺从的吃了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吕真，我进屋睡一会儿。」[自由自在]
邝海抓住吕真的手腕，让他回头看自己。邝海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但是马上就被更多的坚决所淹没。
「超过十个小时就把我叫起来，记住，一定要把我叫起来，不管用什么方法。」
看到吕真脸上的愕然，邝海补充道。
「只管照着我说的去做，到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邝海进入暖蓝色海底一般他「梦」的空间的时候，厉彦彬就在里面，他还在专心致志的看着虚幻存在、打着网球比赛的两个少年，仿佛在邝海离开他的「梦」回到现实生活的这段时间里面，他一直都在琢磨着他还没有讲完的故事。
感觉到邝海的再次出现，厉彦彬的目光迅速而准确的锁定，然后，眉眼间露出一个他一向只为邝海而展现的温暖的笑容。
仿佛听到了大海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一定还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的。」
邝海的心情……[自由自在]
「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是个看起来、感觉上都绝对遵守承诺的人，你把我从那间屋子里带出来到这里，说要讲一个故事给我听，答应我帮我找到回去的路……你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
是的，他还没有讲完他的故事，还没有兑现他的承诺。
「其实这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这也没错吧。」
厉彦彬抬起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少年。
「一开始就觉得眼熟，后来仔细看过才确认的。」
他说的没错。[自由自在]
邝海就地坐下，笑了笑。
「那么我们继续吧，我上次故事讲到哪里了？」
「讲到我们的那一场比赛结果是你惨败。」
听到「比赛」两个字的时候邝海似乎是怔了怔，可是还没等到厉彦彬确定那种奇怪的神情是不是真的出现在邝海的脸上，就一切都恢复正常，仿佛那一瞬间只是厉彦彬的错觉。然而厉彦彬的心里隐约觉得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就在邝海的身上。
「我惨败……是的，惨败，你明明已经占了优势，但是对于我却毫不留情的予以最猛烈的打击，让我几乎不能喘息。你说那才是你的网球，可是我不懂，我不明白才华横溢、又从小就开始接受正规训练的我，怎么会输给你？！我不服气！特别不服气！于是我就要再与你打一场……可是这一次你说什么都不肯接受我的挑战。你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能打败我的人，那时候我的球技在同龄人中虽然是数一数二，但是在俱乐部里也有能打败我的人，可是我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的想和你再打一场，就一场，我想我一定可以赢你……」
……邝海突然停住了。
这一举动让厉彦彬莫名其妙的心里一紧，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你……很执着。」
邝海的表情凝固了。[自由自在]
「对，我很执着，对于认定的人、认定的事……一直都很执着。」
邝海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
「为了能和你打网球，我就一直跟着你，打算跟你耗下去，直到你首肯。那段日子你起先是故意的忽视我的存在，仿佛时刻不离你身边的我是一个并不存在的虚幻，可是我就是不服气，我甚至下了课以后都不再去俱乐部参加练习，就是死死的跟着你……直到有一天，似乎是终于被我等到了，你问我：『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说我就是想再和你打一场，其他的什么意思也没有。你又说：『再打一场又有什么意义？』我照直说再打一场我就能赢你，你反问我再打一场我就真的能赢么，我想可能是你心动了，要么就是被我的坚持打动了，你是打算再和我打一场，于是我就高高兴兴的说『能，我一定能打败你！』我甚至准备开始作热身运动……可是你还是不肯……我想你一定是讨厌我，很讨厌我！否则怎么可能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我……」[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