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彦彬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邝海贴近的面孔,下一个动作是反射的把他推到安全距离之外。
没能及时消化厉彦彬这一举动的邝海呆在原地怔了片刻,随后神色复杂的苦笑。「我只是突然吓了一跳。」
厉彦彬觉得邝海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并不是讨厌他那个蜻蜓点水的吻,只是突然间近距离看到东西的下意识反应。
「你……还好吧。」
厉彦彬想到上一次邝海在他怀里似乎因为什么难过的事哭了。
邝海把自己现在还不能打网球,以及参加复健的事情简单的说给厉彦彬听,但是没有提到他不能打网球的原因——那场车祸。对于邝海从头开始的决定,厉彦彬给予他他力所能及的鼓励。[自由自在]
「我还记得你上次说你非常喜欢网球。」
「是的,我非常喜欢网球。现在是,从前也是。」
邝海要讲的故事顺理成章的就由这里开始接了下去。
「我那么喜欢网球,可是你却用我最忌讳的方式侮辱了我,你让我滚出网球部,说那里没有我的位置。我当然不肯离开,一面怕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动手让我离开,一面比以前大为积极的参加网球部组织的所有练习和活动。网球部的练习仍然不能满足我的运动量,我也还是找其他的队员通过对打的方式来填补我每天所需的运动量……可是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虽然当时还是不太清楚,我却发觉自己渐渐的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而他们也在一段时间之后说我变得随和了、讨人喜欢……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和以前那个傲慢、看不起人的自己不一样了。」
邝海停了一下,他看了看厉彦彬,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虚幻的存在,沉思着他是不是应该在这里结束他的故事,还是要继续讲下去哪怕会因此而不得不提及另一个人的存在。邝海并没有想太长的时间,事实上厉彦彬突然又开始头疼,不仅比上一次事发更加突然,而且也更加猛烈。
准备不足的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措手不及!
究竟是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让他手足无措的境地?
邝海来不及思考,他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厉彦彬脸色苍白的狠狠的抓住自己的脑袋,如果不是因为在邝海「梦」里的这个世界,除了他们一切都是虚无的,厉彦彬一定会用自己的头去撞桌子撞墙等等凡是他可以用来缓解头痛的东西。
「觉得疼就叫出来!」
邝海看不过去厉彦彬为了忍着不发出疼痛的呻吟而把嘴唇咬得不见血色的样子。
难道他看起来就这么不可靠么?
一气之下,邝海抓过厉彦彬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头,又依样抱住他的身体。厉彦彬原本捂着额头伤口的两只手,这下子只能紧紧抓住邝海的肩头。
「放开我……」
厉彦彬不希望自己伤到邝海,他觉得如果让邝海受到伤害,自己大概又会像上次一样心里不舒服。
「我不放!」
邝海执拗的不肯松开自己的手臂,只要他不松手,厉彦彬就没有办法不抓紧他。虽然被厉彦彬用力抓紧的肩头很疼,可是若是与之前只能在一边看着他独自受苦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分担、心里跟着绞成一团的痛苦相比起来,肩头的那点疼痛根本算不上什么。
厉彦彬不让邝海抱着他,邝海偏偏要继续抱着,虽然平时力气没有他大,但是他现在被额头伤口的发作耗去了大半的体力。
在邝海的坚持下,两个人抱在一起折腾到后来厉彦彬的头疼变得不那么明显了,邝海才安下心来。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肩头却一阵刺痛。
「对不起,好像弄破了。」[自由自在]
厉彦彬缩回自己的手,不好意思的道歉,蓝色的空间里光线并不充足,所以邝海肩头伤口的模样看不太真切。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邝海说话,厉彦彬又试探着问他:
「怎么了,疼得厉害?」
「没事。」
邝海的声音听起来挺平静,所以厉彦彬想伤口大概也不是很严重。
又缓了几分钟,厉彦彬才提出他的想法:
「我还想继续听故事,你接着讲。」
「好啊。」
邝海答应着。
「我开始心平气和的参加网球部的活动,可是心里还是很期待能够再与你打一场网球比赛……你就像是存心掉着我的胃口,一如既往的对待我……」
邝海没说两句还是停了下来,他不想说下去,至少,在确定厉彦彬现在对他的感觉之前他不想说出除了他们之外,却在故事中即将出现的第三个人名。
看到邝海突然紧锁眉头,厉彦彬再次体会到自己奇怪的心情。他不希望看到邝海为难的样子,而是想看他笑,想听他笑。初次见到邝海时的惊喜,因为他终于见到了一个可以和他作伴、跟他说话的人,邝海要讲一个似乎很长的故事给他听,可是起了个头却又突然整个人消失不见。
和他不一样,邝海可以自由的进出这个蓝色的天地,而他却只能待在这里。周围随着邝海的故事的发展不断变得越来越热闹,虽然多了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他却觉得自己在等待邝海下一次出现的时间里变得越来越烦躁不安。曾经他是那么确信邝海不会背弃自己的诺言,确信邝海一定会再回来找他,不管间隔多长时间,也确信他一定不会留下自己一个人……现在他仍然如此确信,可是却不能忍耐等待的煎熬,他期盼着,期盼着,每时每刻都在期盼着能够见到邝海的脸,听他给自己讲他们的过去,那份迫不及待的心情……
可以见到邝海的时候,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一面回忆着他们的过去,一面露出那些生气的、怨愤的、不甘的、苦闷的……还有更多的是沉浸在幸福中的表情,他就忍不住的想到那些表情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可是让邝海露出幸福表情的,不是他……
邝海每次看着他的时候,他都觉得邝海的那双眼睛仿佛透过他的身体,只是看着那个存在于过去的他,仿佛邝海的眼里,只有一个影子……
那么他是谁?
那么在他怀里颤抖着哭泣的又是谁?
还有那个吻……
也许从邝海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开始,他就已经喜欢他,满眼看的,满心想的,全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海……我喜欢你。」
所以请看着他,不是他的过去,而是现在这个没有记忆没有过去的他。
「笑一笑吧。」
邝海正惊讶他突然的告白,厉彦彬一把把邝海拥入怀中,抬起他的头,吻了下去,不是蜻蜓点水的碰触,而是真正的只属于恋人之间纠缠的吻。[自由自在]
仿佛过了很长时间之后,邝海还是不能相信,厉彦彬吻了他!
「你吻了我!」
「是的。」
厉彦彬神情严肃的对邝海说:
「那的确是一个吻。」
可是,为什么呢?邝海问着自己,不久之前他不是还迅速的推开了他的身体,以至于那个没有丝毫情欲的早安吻匆匆夭折的吗?怎么现在却又主动的凑过来吻他?
「你确定那个吻?」
厉彦彬就差举手发誓了。
「我确定我喜欢你。」
是的,他确定。
邝海费了很大的努力才让自己从听到厉彦彬对他说「我喜欢你」的兴奋中恢复过来,现在幷不是他可以放纵自己一直兴奋下去的时机。
厉彦彬头痛的再次发作,让他感觉到了危机感。也许即使是他的「梦」,也不能够让厉彦彬的精神灵魂在里面逗留很长时间,可是除了这个蓝色的空间,厉彦彬还能去哪里呢?如果不能回到他的身体,是不是,会再进入其他的空间,从此失去消息……
唯一的办法是让故事继续下去。
邝海的直觉告诉自己他一定可以找到能够让两个人同时回到现实中的出口。
「荆靳出现了。」
他们的故事中必不可少的人,同时也是邝海刚才还犹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说出来的第三个人的名字。
「荆靳?」
厉彦彬歪着头问了一句,因为这是故事里面第一次出现除了他们之外的人的名字,所以连带着,他似乎也察觉到这个叫做荆靳的人的重要。
「是的,荆靳。」
邝海指了指在他们旁边新出现的一张面孔。
「我在进入学校的新生中发现了他,刚开始的时候,我幷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发现他,因为他的脾气很坏,不是那种暴躁,而是很傲慢,而且冷漠。我把他带进了网球部,让他从零开始学习打网球,他虽然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这项运动,但是很快的,他的才华显现出来,幷且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开始喜欢网球。荆靳对网球的喜爱几近疯狂,他每天都给自己家大运动量,幷且不知道节制……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曾经劝过他,但是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我不能让荆靳这样继续下去,他会走火入魔甚至把身体累垮,于是在屡次尝试劝阻失败之后,我找到了你……你令我产生的改变让我想到也许你可以同样让荆靳改变。」
「……你成功了,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是你确确实实的成功了。荆靳的态度从表面上看起来幷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我知道他确实改变了。这件事应该到此结束,如果我没有发现荆靳对你的感情。」
邝海停下来在自己的头脑中试图找到一种恰当的形容词来形容荆靳对厉彦彬的感情,但是他失败了。
「那是一种跟喜欢几乎不相上下的感情。」
「荆靳和我一样震撼于你内心的强悍,然后他喜欢你,从我最疼爱的学弟变成我的情敌。为了争夺你,我和荆靳之间的感情一下子就变得脆弱起来。」
厉彦彬突然想要确定一件事,因为他想起来从故事的开始,到它还没有结束的现在,邝海都没有说过他的想法,如果邝海是喜欢他的,还有那个叫荆靳的人也是喜欢他的,那么他喜欢的是谁……故事里的厉彦彬喜欢的是谁?
是邝海么……
「我的态度呢?」
厉彦彬打断了邝海的话。
「是什么?我应该明确过的,我喜欢的是谁?」
邝海突然红了脸。
「……我和荆靳僵持不下,于是相约决斗,就像争夺感情的胜利品一样,我们在网球场上以这种方式决定追求你的权利。可是比赛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你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我们要比赛的消息,然后赶到现场阻止了我们愚蠢的行动。」
因为感情是不能以这种方式决定拥有的例外,它不是普通的物品。
「你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个人在你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闯进了你的心里,除了他,你不会喜欢上第二个人。」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我……」
邝海深深的望进厉彦彬琥珀色的两个眼睛里,被他眼中的漩涡所捕获,深深的陷入而不能自拔。
就是这种眼神,每一次在邝海觉得绝望的时候,厉彦彬都用这种充满感情的眼神凝视着他,让他不忍心继续绝望下去。
锁闭记忆的门扉因为邝海最后的一句话打开,厉彦彬闭上眼睛,感受到自己原本空虚的身体里面,因为记忆的涌入而变得充实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淘气的模样,想起了学校里的网球部,然后是邝海的故事……以及他们在邝海的「梦」中第一次如陌生人般的相遇也都跑进了厉彦彬的脑海中,他似乎是因为心里一直想着要见到邝海,所以才会两度进入邝海蓝色的「梦」中。
他每一次失忆之后,都会重新喜欢上邝海。
就像是命中注定……
厉彦彬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他不敢相信的呆住了……但是他很快的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邝海说的他回到现实中的路。
「厉彦彬!」[自由自在]
可是邝海却突然焦急的大叫着想要抓住他的身体把他留下来似的,张开的双臂无法拥住他的身躯,只是从半透明的仿佛幷不真实存在的影像上穿过。
「厉彦彬你先不要走!」
他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邝海不肯放弃的又试了几次,可是他根本碰不到他。
「我……喜欢你。」
虽然这应该不是他们分别的关头,但是厉彦彬突然很想让邝海听到自己这么说。
他是真的喜欢邝海……
然后厉彦彬在蓝色的「梦」中消失不见了,邝海看着他离开,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也许是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的回到现实中了吧……只是为什么他的直觉却告诉他厉彦彬的离开幷非这么简单?
也许是他过虑了。
随即邝海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像厉彦彬一样,慢慢变得透明……等到眼中的一片蓝色被白色所替代的时候,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他是自己回来的,却不是因为看到了光,只是突然觉得他被自己的「梦」排挤出来,以后大概再也进不去那个蓝色的「梦」了。
吕真进来打算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邝海叫醒的时候,发现邝海已经醒了。他站在窗口旁边黑暗的阴影中向外张望着,夜晚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变得漫长,天空才刚刚擦亮,浅淡的蓝色幕布近乎苍白。
「海,你醒了?」
听到他的声音,站在窗口的邝海转过头看了看他,手指间夹着还在燃烧的烟卷,徐徐向上冒着青烟。
「你还不能抽烟。」
吕真拿走他的烟,在窗台上拈熄那一丁点的红色火光。
「医生的嘱咐?」[自由自在]
「对,有害于大脑神经。」
邝海随和的笑了笑。
「这里……怎么回事?」
走近之后吕真才发现邝海肩头异样的颜色,他用手指戳了一下,听到邝海的闷哼。邝海顺着吕真的手偏头看看自己的肩,被厉彦彬在「梦」里抓破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但还有殷红的血丝从裂缝中渗出来。
吕真拿了急救箱要替他把伤口处理干净,邝海乖乖的把上衣脱了下来,露出两处抓伤。
「去医院看看么?」
吕真问他。
「不用了。」
消毒用的双氧水刺激着邝海的伤口,他咧了咧嘴。
「你来就好。」
简单的处理伤口,垫了药棉,吕真用绷带把邝海肩头的伤口包扎起来。
「别告诉我妈。」
吕真点了点头。
「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弄伤的么?」
邝海看看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在他面前很少有过自己的秘密,但是这一次邝海不能说,这是他和厉彦彬之间的事,而且说出来,吕真一定不会相信的。
他摇了摇头,吕真就不再追问。
进入自己的「梦」以后果真就没有再发生过,可是厉彦彬也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邝海每天都去病房里看他,他却只是安静的躺着,听照顾他的护士说,在厉彦彬从邝海的「梦」里消失的那天晚上,他的病情瞬间突然加重,好在发现的及时所以经过抢救之后又恢复成现在的样子。
邝海肩头的伤慢慢的愈合,厉彦彬额头的伤口也只剩下了淡淡的痕迹。
荆靳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办好了签证,再过几天就要飞到南半球去继续拓展他的网球事业,他的未来仍然光辉灿烂,邝海问荆靳是哪一天的飞机,他好去送送他。
「下个星期一。」
邝海随手拿过吕真摆放在电话旁边的台历,下个星期一……他又看了看手表上面显示的当天的日期。
「我三天之后上午的飞机。」
似乎是觉得邝海在电话的这一端沉默的时间太长,荆靳换了一种方法把自己离开的时间又说了一遍。
「到时候我一定去送你。」
荆靳说了声好,随后又谈起来邝海和俱乐部去年签订的合约已经临近到期的时间,荆靳问邝海有什么打算。
「大概是不能继续留在俱乐部。」
不能参加比赛的他留在俱乐部也没有意义。
「我可能会试着找些其他的工作,体力活也可以,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估计不能适应,但是我想我会慢慢适应新的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