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恐惧,黑暗一直侵袭著我的心房,无论如何狂烈叫嚣,可如飞蛾扑火,仍是争脱不了黑暗,轰隆一声,我彻彻底底坠入无底的深渊。我一定要逃脱黑暗,我要冲出这个障碍!
终於,冲向光明的出口,猛地睁大眼睛,一刹那,整个人被释放了,汗,自额上一点一滴向下滑,可是为什麽小腿完全没有感觉?!我是死了吗?周遭白茫茫一遍,我升上了天堂吗?是不是因为在天上没有地心吸力的原因,所以没有感觉?然而当我想偏头一动的时候,却是实实在在感到後脑剧疼,这分明就是,我还活著!大吃一惊,这样的身体状况,不正是暗示我的双腿残废了?!
怎麽可能?记忆定格在那轰隆一声,之後所以记忆如白纸一样,那刺眼的灯光,急如其来的小车撞到我的身体吗?不可能吧!要是失去双腿,以後如何生活,失去行动能力就如失去自由,我不能失去自由!
不要相信,我开始试图提起的右腿,可是毫无反应,再试了几次,仍是徒劳无功"医生!到底是什麽回事?!到底是什麽回事?!"头脑很清醒,我知道现在身处医院,否则无法解释手背的点滴针头,及床头正在配剂量给隔壁床位病人打针的护士小姐。
"林医生,502号床病人的情绪很激动,你快过来看看!" 护士小姐焦急呼唤,急促的步履声越来越清晰,"病人是什麽时候清醒过来的?""大约十分锺前,可是醒後不久就开始出现不安!"
很快,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一抹白色,"究竟是什麽回事?我的腿怎麽了?!"我非常激动,"快告诉我!"我不相信现实。
"车祸中你被撞伤了腿部,小腿神经局部坏死,以後会失去行动能力。"所谓的医生,只会无情地说出残酷的宣言。
"就是这样吗?你们这麽医生是学什麽的!连一双腿也治不好,干脆说抢求无效让我死掉算了,这条命还要来有什麽用!"疯狂大嚷,我祈求自己的声音能够唤到某个医术高明的人或是天上神仙来施法打救。可是叫嚣毋用,我只能像个傻瓜在发飙。
"帮病人注射镇静剂。"医生果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使出无奈且最熟练的一招。
身体被按下,手臂被强行压住,臂上一阵小疼後,我模糊了,想反抗再也无效,再次跌入无意识的黑暗中,双目闭起前,狠狠地瞪了一下眼前这个抹白影,和一副金斯眼镜,我的主治医生,无能的人!
不知昏睡了多久,又醒过来,望向白白的天花,一直发呆,现实,可怕,我宁愿被车撞死,在沈睡中度过也不愿意接受如斯残酷现实!
没有朋友,所认识的人就如匆匆过客,点到即止。我是一个来自外地的人,家人都在家乡,出了这件事,恐怕他们毫无所知。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会有人来探望我,真奇怪,现在不是常听闻医院收不到押金不会救人吗?为何我被救活了,要中买奖券抽奖中了还好,出了这种事,死了更爽快。
再次试图移动双退,仍然毫无反应。往後真是要这样生活吗?失去双腿,整个人被束缚了,失去了工作,失去了生存的能力,我失去了一切,与其失去这许许多多的一切,我倒不如一死了之!寻死的念头马上升起,心生一计。要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水......"张开了干涸的唇,我提出了要求。旁边的人似乎很忙,无暇应付我。
"水......"最次提出。眼熟的白影,一杯温水,递到我的面前,有点意外,眼珠转向拿著这杯水的主人,戴著金斯眼镜的医生。
默不作声接过水,可是无法支起身体,这杯水给我也起不了作用,一只温热手掌,扶助我躺起来,我知道这手掌来自金斯眼镜的主人,我不会感激你的,别指望,啜了一小口水,润了一下嘴唇,就大口把水喝完,"咳、咳",被水呛到了,手抓不稳杯子,掉在地上,粉碎了。俯身试图拾起碎片,却被一只手格开了。
"别动,让我来。"
"林医生,这些小事让我清理好了。"一旁的护士小姐马上做出"小事我来做"的架势,"你这双手要是弄伤了那下午怎样帮病人做手术。"分明一副担心的神色。
"小陈,不要紧的,这麽简单的事不会出问题。"
"话可不能这样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我们多少病人生命的希望都指望你了。"说著已经走近。
"算我怕你了,小心弄伤手。"
"行啦,没事啦,你去忙你的吧。"
他们没有发觉,我已经拾到其中一块碎片,偷偷藏在被褥内。
已经是深夜了吧,四下宁静,没有人会留意我这种不起眼的人物。很快,我就会解脱自己,很快,不消一刻,我会永永远远离开痛苦。
拿起玻璃片,毫无犹豫,向手腕的静脉划了下去,静静地感受温热的血慢慢溢出来的感觉,闭上眼,残废的人,对社会毫无贡献,早早为社会减轻负担是正确的。永别了,看不起我的父亲,唠叨我的妈妈,讨厌我的姐姐,你们再也不需要见到我了,对於你们来说是好消息吧。不必想起我了,再也不会顶撞你们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要脱离这副躯壳了,很满意,很满意。就在将要失去一切意识的时候,却听到,"啊──,林医生,502号病人出事了!"
我的大计被彻底破坏了。很快,我被推进了紧急手术室,丁点的意识,再也支撑不起。
昏睡又模糊醒来,醒来又再次昏睡,过了多少回,已数不清楚,意识总是有清晰的一天,一阵头晕目眩,才发觉身得虚弱得可以,"水......",竟然第一样想起的还是水,唇间骤然湿润,原来一杯水已送入我的口中。身体被扶起,我再次见到了金斯眼镜的主人。
这次我看清楚了,镜框後的双眼略显疲倦,依稀见到血丝爬到了硬撑起来的眼睛上,斯文俊美的面孔没有掩盖富有内涵的气息。这一刹我被吸引住了,可当我想起这个坏我寻死大计的原凶,还是忍不住发出我沙哑的声音,微弱的声音责难:"为什麽不让我死?"留於世上还有何用,残缺只会为我带来累赘。
疲惫的眼睛刹时有神,目光转为鄙视,"如果你还是要死的话,我不会拦你,请你尊重自己的生命!"薄唇冷然无情,丢一这句话,忿然离去。
一旁的护士小姐见此状马上七嘴八舌,"你说林医生是不是救错了人,当初502号床病人被送到医院时已奄奄一息,身上又没有现金和证件,要不是林医生自掏荷包代作担保,哼,那个病人,早就一命呜呼了,那还容得他现在三番四次捣乱。"我认得这把声,是几天前帮金斯眼镜清理碎片的叫小陈的护士,那女人继续道: "唉,真替他不值啊,大前天刚刚替病人做完出来,累得要命,又要替那个麻烦病人抢救,那个502病号,失血过多,A+型的血,血库刚好用完,恰好林医生自己也是这种特殊血型的人,义务捐血给他,又救了他的命一次,要不然,大罗神仙再世也没有用。"
"就是嘛,真是好心没好报,救了他谢谢一声都没有,一醒来就要想死,这种人,让他死掉算了,林医生的心血要花也该花在别人的身上。"另一个瘦小的护士小姐义愤填膺加进话题中。
"对呀,只有珍惜自己生命的人才有资格得到重生的机会。"
我愣了一下,愕然了,原来我的体内,正流动著金斯眼镜的血液,不,应该尊称一声林医生的血,我不明白,与他非亲非故,何故要卖力救我,在我这种人的身上是得不到什麽好处的。事实上我是一个小人,几年到城市的打工生涯,见过了虚假丑鄙的人生百态,巧言恁色,倒是没有遇上过一个真君子,现在的人总是有别用心的。我想,这次我的福气来了。
──
原以为林医生再也不屑一顾见到我,可是他并没有,依旧按时过来替我检查身体,我没有做出激烈的行为,只是静静地接受一切的治疗安排。
两天前,我问林医生,为什麽你要救我?
他不答,只是说,这个答案留给你自己寻找。
於是,我被他推到了医院内的一处草坪休息,那里坐著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女,年约16、7岁左右,面色苍白如纸,找不到半点血色,可是她却执著地望著天空,望著周遭的一切,眼神充满著希望的光彩。
林医生告诉我,这个女孩叫方巧,16岁,在12岁的时候被证实患上骨癌,长年药物缠身,多次的化疗煎熬都没有打击到她对生命的热爱,当她醒来的时候总是多谢主给她又一天的恩赐。
这种故事我听过太多,一直以来对我毫无作用,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一个容易被打动的人。不过打动是一回事,今天的目的是找到答案。然後,我主动与方巧交谈。
方巧不是一个腼腆的女孩,没有羞羞怯怯的惧怕生脸的人,倒是大大方方,开朗程度超出我的估计。
我问她,"拖著这样的身体,你觉得生活会快乐吗?"
她说,"快乐不是身体所给予的,而是由自己去追寻。"
"你不觉得身体的状况阻碍了你去追寻快乐吗?"
"不会,我所要追寻的快乐,是我自己的观点以看待的,如果自己也不认为自己快乐,那将世界上最珍惜的东西给你,也不会觉得快乐。每天睁开眼睛,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我又可以有多一天去看待这个世界的美好事物,一切一切,无论好与坏,都是我最珍惜的瑰宝。
"所以你热爱生命?"
"没错,因为生命值得尊重和珍惜。"
很简单,生命值得尊重和珍惜。
为著这句话,我找到了答案,并且打消了一切残害自己生命的念头。
中篇
我告诉林医生,答案就是:生命值得尊重和珍惜。还笑说,你就是保护我们生命的天使。林医生一笑,我没有那麽伟大,只是恰好可以帮上一忙而已。可是你不知道,你的头上有一个光环,我看得很清楚。
接连下来的康复期内,我打探了很多关於林医生的事情,他的全名叫林普生,普渡众生,与他挺贴切的。是医学界的外科权威,视救死扶伤为职责,发学术界内发表了很多权威言论。我对医学认识不多,只知道他真的是医术高明就是了,如果我的主治医师不是他,恐怕早就丧生在车祸中。
我想我是感激林普生的,不知不觉,视线只专注於他,每天都很希望见到他,暗中将目光留在他身上,在他下班的时间总是缠著他。
"林医生,你下班了吗?"
"嗯,是下班了,纪旭,今天感觉如何?"
这段时间都林普生混熟了,他也直呼我的名字,"很好,康复得不错,我想我快可以出院了。"其实,如果不是碍著住院费的问题,我多麽不愿意这麽快离开。
"那就是庆贺一下了。"
"好呀,我做东,请林医生大餐一顿,想去哪里你决定好了。"逮到个约会的好机会。
"谢了,恭敬不如从命,我喜欢粥城的蟹肉粥。"
"没问题,现在就去如何?"
"哦,你还未能出院。"疑惑地望著我,大概已经看出了我的奸计。
我贼笑,"林医生你破例一次带我出去总行吧,有你在,我不会逃掉的。"
"你这个狡猾的家夥,姑且就一次吧。"拍了拍我的肩头。
就这样,大医生林普生就拐著一个双腿残废的人偷偷溜出了医院。而事实是,林医生被病人拐出去了。
饱餐一顿,林普生推著在街上逛了一圈。夜色很美,霓虹色色,七彩交错,争颜夺目,不断变换著灯光吸引著我的眼睛,目不接暇。以前从没有关注的外界事物,今天看起来竟是如斯美好。
我们停在了大桥附近的一个广场处,城市的公共绿化建设得很好,专供路人在这里休息,夜色下的草坪已被染成墨绿,树叶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变得多姿多彩,美豔流转。气氛,是不一般的好。
一同感受这美好的气氛,我望向蓝黑的天空,执意打破一刻的沈默,"林医生,你对每个病人都这样关心吗?"我试探著问。
"是呀,病人都是需要关爱的。"似乎没有受我的影响,仍然沈醉美好的空中。
心中泛起点点酸意,答案不是我想听到的。私心下,我只希望林普生只对我一个好,其余人等,当是路人好了。可是,褪却了天使的爱心,他就是不林普生了。
"那你对待我,有没有与其他病人的一点点不同?"不死心继续发问。
"大概吧,很担心你会出事,因为你一直在我心里是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
"哦,就这样吗?"
"嗯。是哦,现在已经很夜了,我送你回医院吧。"
"哦,好。"我想,再打探下去也是没有结果的。但想到这麽快就结束了今晚之行,确是有些不舍。
──
自那日後的十几天里,我经常找藉口哄林普生与我外出,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觉得很快,心里很想把时锺定格下来,别让它偷偷溜走。
过了今晚,我就要了院了,手指勾划著502这个号码,心荡起难以道出的感觉,出院了,是不是意味著离开医院後我与林普生的关系告一段落呢?真是傻啊,我只是林普生众多病人中的一个,又会有什麽关系。
正在思索中,突然听到了很急促的步伐声,很熟悉,我知道这是林普生的脚步声,恐怕又有急症了,我不禁替他心疼起来,长期熬夜对身体不好,这些突发性的事故要是心脏不好的话会被吓坏。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竖起耳朵注意著急症室的动静。因为急症室就这一层,离住院部只有一条通道之隔,我的病床就对著门口,可以清楚听到外面的声音。
这种情况,在我住院是两个月里已见得不少,通常这样的夜,我都会陪著林普生不睡,我会等他,等他从手术室里出来,宣告成功的喜悦,救人,已经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一次,似乎有点不同。等了好久好久,我仍然听不到急症室的门完全打开的声音,只听到医护人员不断进进出出,脚步频繁急促,著实让人心烦。终於,我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可这次不同於往常的一片轻松感觉,却听到林普生的声音:"抱歉,我们已经尽力,病人证实抢救无效。"语气,很......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