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素吟----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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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二楼,两人拣了个整齐干净的的阁儿面对面地坐了下来,立刻便有茶博士过来招呼道说:「二位客官,喝什么茶?」说完递过了一本小小的茶谱。
夏煜并不接手,直接对那茶博士说:「给我一碗龙湫。」然后他转向对赵无咎道:「无咎,你来看看想喝什么茶。」
赵无咎接过茶谱随手一翻,然后略微诧异地说道:「嗯,我先道锦城人爱饮花茶,想不到这里倒有梁渡银针......给我来一客吧。」
那招呼来客的茶博士却是个雅人,听了他俩各自点的茶名,又看看两人一玄一素的打扮,不禁笑咧了嘴:「呵呵,您二位的心性儿可都在这茶中了。龙湫玄茶滋味浓郁,初饮时微苦,然而回味悠长,不同寻常名茶;那梁渡银针甘醇芬芳,爽口可人,乃是新出不久的上品,产量极少,弥足珍贵。也合两位是人中龙凤,才能配上这般的好茶......」

赵无咎听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禁修眉一蹙,「你只管上茶就是,啰里啰嗦地胡说些什么?」夏煜听了一愣,虽然知道无咎的个性远不是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顺从柔和,可也想不到他还真有些小脾气。这个发现让夏煜觉得非常新奇--他还听出了他口气中不易察觉的一丝羞涩,无咎居然害怕别人的赞美......原来他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啊!夏煜不禁嘴角含笑。

赵无咎见他偷笑,头一偏不悦地看向窗外,夏煜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忍不住覆上了赵无咎搁置在方桌的手,赵无咎震了一下想要缩回,却被夏煜牢牢地握住不放。
「干什么?大庭广众的。」赵无咎为夏煜的举动感到既惊讶又不安,他急急地低嚷。夏先生究竟在做什么?
「我喜欢你刚才的样子,很可爱。」那一瞬间他的脸上暂时没有了早熟的悲哀和忧郁,有点像个孩子了。夏煜满含温情地瞧着他。
「先生你不要乱说,什么可爱......我是男的......」赵无咎低头吶吶地出声,红云登时飞上了他微瘦的清秀脸颊。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说过话,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正在羞窘的时候,幸好有人来上茶了,适时地解救了赵无咎,他连忙收回被放开的手。

那锦春楼的茶博士上茶,自有一番功夫。只见他一声唱喏,大步流星地出场来,右手握着亮堂堂的紫铜茶壶,左手卡住一摞银色锡茶托和白瓷碗,宛如簇拥着荷花,未拢茶桌,他左手一扬,「哗」地一声手上的茶托脱手飞出,「咯咯咯」地旋转了几声后正好停在了两人的面前。茶托刚刚停稳,又听「咔咔咔」的几声后两个茶托上都出现了一个茶碗,而碗里两个人点的茶也丝毫不错。动作之神速利索,让赵无咎看得叹为观止。接着那茶博士站定在三尺开外,手臂笔直地拎起茶壶「唰唰」地往茶碗里注水,那水掺得只冒尖,却绝无半分溅出碗外。

生怕那滚水伤到赵无咎,夏煜不禁警告地瞪了那茶博士一眼。那茶博士了然地一笑,自在地安慰他道:「客官放心,若出半点差错,小人今生今世不卖茶水!」接着他抢近一步,小拇指把茶盖一挑,两个茶盖像是活了一般跳了起来,把茶碗盖得严严实实,依然是滴水不泄。至此一碗茶就算是沏好了,夏煜这才暗自吁了口气,对赵无咎说道:「咱们品题品题,看看如何。」

夏煜闲适地端起茶碗,掀开茶盖,慢慢地吹去浮在水面上的泡沫,轻轻地呷了一口,他不觉闭目品位味着这龙湫玄茶的异香。赵无咎也瞧见茶碗中的梁渡银针紧直秀丽,白毫披露,的确是正品,这才浅浅地啜了一口。

「雁荡妙茶果然绝妙。」望向对面的人,夏煜赞叹出声,见赵无咎微微颔首,他又说道:「总觉得较之龙湫玄茶,龙井虽清而味薄,碧螺尚佳而韵逊,盖玉与水晶标格不同之故。」赵无咎了然地点点头,龙湫的确很像先生的品性--深沉隽朗、刚柔并济。

「不知这庐山新茶的滋味又是如何?」夏煜紧接着问了赵无咎一句,说完虎视眈眈地瞧着他手里的茶盅--天下名茶何其多,精通茶道的无咎却单单中意这并不十分出名的梁渡银针,不知究竟是何缘故?是否他也该品尝品尝?尤其是「无咎」碗中的......

赵无咎瞅了瞅夏煜的脸上充满着孩子气的好奇,不禁淡淡一笑,左颊荡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缓缓地道:「这茶其实不值些什么,只是我怜它叶嫩毫纤,爱它银绿隐翠而已,味道嘛......」本来还耐心地向夏煜解释着,可赵无咎却突然注意到他神色古怪地瞧着自己,不禁一惊,脸上的浅笑霎时隐去,掠上了一丝惶惑,「先生,我......」他哪里说得不对吗?

「无咎,你笑了......」虽然他的笑容短暂得像雨虹,却美得比雨虹更甚。被他脸颊上若隐若现的笑窝儿深深震慑住的夏煜,完全没有去听赵无咎在讲些什么,他目眩神迷地望着眼前雅致的容颜,心中再次回味着刚才那难得一见的动人笑靥,一颗心犹自悸动不已。

「你应该时时笑的,无咎。」轻叹一声,夏煜无法压抑语气中的爱怜和惋惜,如果能够时时看到微笑着的他呵......他实在想不出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美好了!
赵无咎微觉羞恼,自己明明在跟他说话,他却心不在焉地说东道西,而夏煜眼中的痴迷也让他心慌慌的。
自己真的笑了吗?赵无咎不确定地自问着,虽然已经和他有了肌肤之亲,那毕竟是自己一时软弱的结果,不后悔,但也不能就此沉溺下去呵......而令赵无咎最迷惘的是,从来没有人能够让他如此放松,能够如此地接近他的内心深处。难道,自己真的陷进去了不成?这......这是不行的啊!

一人痴迷着,一人正自发呆,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鼓乐之声打断了两个人各怀心事的沉思。原来这茶肆里还设有戏台,一班伶人上了台面,开始准备娱宾。不一会儿只听得台上一个作老生打扮的人开唱了起来。

夏煜和赵无咎心下以为这些戏不外又是些「落难公子中状元,私定终身后花园」一类的滥觞,所以只顾品茶凝思,没去注意那戏台上究竟唱了些什么。可是这老生的声音竟然十分清脆嘹亮,唱的曲调也是格外的悠扬动听,两人如梦初醒地相望一眼,都不由自主地仔细去倾听他的唱词。

「论男儿壮怀须自吐,肯空向杞天呼。笑他每似堂间处燕,有谁曾檐上瞻乌?不提防柙虎樊熊,任纵横社鼠城狐。几回价,听鸡鸣起身独夜舞,想古来多少乘除。显得个勋名垂宇宙,不争便姓字老樵渔......」

豪迈潇洒的词句让夏煜一时心纵神驰。他默默地念着其中的每一句体味着,一曲终了,他拊掌大叫道:「好曲好曲!!无咎,你说是不是?」他激动地问着在一旁同样听得出神了的赵无咎。

「笑他每似堂间处燕,有谁曾檐上瞻乌?......不争便姓字老樵渔......」赵无咎痴痴地念出声来,然后缓缓地点着头。
「如今这世道就是少了热血男儿,少有人做那忧天之呼。奸人当道人人自危,真个是『柙虎樊熊、社鼠城狐』比比皆是,上危害朝廷,下欺压百姓,咱们虽然不才,为国除害却也不敢甘于人后!」也不管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茶楼中,夏煜禁不住豪情万丈地一吐胸中丘壑。

「这和陈子昂的遗篇『念天地之悠悠』有异曲同工之妙罢。」赵无咎低声地响应他,「不过我......」他心里是喜欢最后一句的,若是能够得以自由自在地渔樵于江渚之上、深山之中,不问世事平静地生活,那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幸福吧?但他看夏煜说得慷慨激昂,不像是个甘愿做闲云野鹤的人,所以并没有把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出来,那只能是自己的奢望而已,不太可能实现的。这一年的书读完,不知道自己又会像杨花一样被命运拋卷到何处?

所以必须自己拯救自己,迅速完成之前定好的计画,只有这样自己才有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不久汝修会过来一趟,到时候可要小心行事了,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他们俩偷偷见面的事情,否则汝修会有危险的......

「无咎,无咎?」夏煜看着身边径自发起呆来的他,「想到什么了?」
「哦,我......没什么,只觉得这唱词绝妙,不知不觉出了神。」他有所保留地说。
夏煜知道他没有说实话,有些挫败地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中暗想要让无咎完全和自己交心,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那台上的老生唱完这一折就下去了,接着上来一个小花旦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夏煜登时觉得甚是无趣,看赵无咎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于是对他说:「咱们到隔壁去看临邛皮影,再去听听口技,好不好?」这里除了可以品茶听戏以外还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是锦城的百姓们平日游玩的首选之地。夏煜带着赵无咎来,就是要让他好好地散散心。

赵无咎知道他的心思,他的心里是感激夏煜的,可是,他这个样子哪还有什么欢乐可言?现在只要能够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了。但看着夏煜热切的脸,赵无咎不忍拂逆他的好意,接下来一直跟着他转遍了整个锦春楼和附近的集市。

在两个人漫无目的的闲逛中,夏煜不停地为赵无咎买这买那,简直是有些变态地在宠爱着他,好象巴不得可以用世上所有的一切来换取他的笑容。刚开始赵无咎还由着他胡闹,到后来夏煜竟是只要一发现赵无咎对什么东西多看上一眼,他就立刻买下来送给他,直弄得赵无咎啼笑皆非,不得不无奈地出声阻止了他愈演愈烈的疯狂行为。

傍晚回到省身书院的时候,赵无咎的手上全是夏煜买给他的东西--一把晶莹剔透、碧绿可爱的玉箫,据说是梁武帝吹奏过的;一套如玉似冰、价值不菲的北宋定窑白瓷茶具,号称是蔡襄品评过的;几本少见的琴谱、一叠雅致多彩的薛涛浣花笺、一些色香俱全的糖果糕饼、一架精致的小风车、一挂玲珑的芙蓉石九连环、一方造型美观的端砚......还有两只在竹笼里不停叫唤的大蝈蝈。

赵无咎拿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也是乱七八糟的,既对夏煜的任性而为感到无可奈何,也满含着对他深情厚意的无所适从,而更的多则是逐渐被融化的、冰封已久的情感,开始慢慢地、温柔地流淌着,流淌着......

注:.本回所引用的戏曲是昆曲《长生殿》里郭子仪的唱词《酒楼?集贤宾》,写的时候某草心里正回想着计镇华先生的风采......哦呵呵呵呵!!有心的读者大人们都知道《长生殿》是清初洪升写的剧本......呜~~~~~请不要和小女子计较好不好?!人家真的很喜欢这段嘛!所以不管了啦!以后它还会出现的,请读者大人们高抬贵手(猛虎落地式)!

 

 

 


第七回 谁家少俊来近远
按约定好的时间,赵无咎匆匆忙忙地走出书院,看天色已经不早,他不由得暗暗着急。他知道越让汝修等得久,被发现的机率就越大,自己倒是无妨,但对远道而来的汝修而言实在太危险了。

「无咎,你去哪里?」一直在找他的夏煜出现在眼前挡住了他的去路。赵无咎一惊,暗叫糟糕--他现在绝对没有时间和心情去跟他解释任何事情。
「夏先生,我去见一个朋友......」赵无咎一边说着,却并未停下脚步。
可是夏煜不接受这样敷衍的回答。「见朋友?」他狐疑地重复,他可没发现无咎在这里还有什么朋友。于是他一把抓住赵无咎的手腕追问道:「是谁?」不管是谁夏煜都觉得非常不舒服,无咎有事情瞒着他!

「你不认识的......先生,你让我走好吗?我要迟到了。」他带着些恳求说,不得已他停了下来,为难地看了看渐渐暗起来的天色。
「那你何时回来?」夏煜质问犯人一样,口气不满。本来他新度了一曲,想弹奏给无咎听的,谁知道竟然如此扫兴。
赵无咎微觉有气,什么时候自己的行踪轮到他管了?现在他非常着急,没时间跟人拉拉扯扯。「你管不着!」他喊了一声,用力挣脱夏煜的手,一把将猝不及防的夏煜推开跑了出去。

夏煜失落地瞧着他越跑越远,心中疑窦大生。他禁不住悄悄地跟在赵无咎身后想一探究竟。
赵无咎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一定会刺伤夏煜,可是他真的没办法告诉他任何事情。并不是不相信他,只是这件事情关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心中混乱焦急的他根本不知道夏煜跟在自己的后面缀行。

来到和权汝修约定好的地方,赵无咎见他已经在小亭中背对着自己独自坐在那里,他快步向前走去,夏煜一闪身躲在了一边的树丛中。
「对不起,汝修,我来晚了。」赵无咎抱歉地对他说。权汝修立刻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夏煜一见到那个人的脸,登时惊讶万分!怎么会是他?!他不是令誉的......
权汝修浅浅一笑说:「没关系的,来了就好。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你一定要妥善安置。」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册递给赵无咎。
「辛苦你了,没有人发现罢?你会不会有危险?」接过书册,赵无咎看着权汝修比以前更加消瘦的脸颊带着些不正常的青白,非常担心地问道。这趟奔波路途遥远,而汝修又只能乘着严贼外出公干时逃出来,一路急赶肯定让他吃了不少苦。他和权汝修是在严府认识的。权汝修也是被严世藩强行霸占的的娈童之一,他原本生活在扬州,过着很快乐很幸福的日子,却因为美名远播而惨遭横祸。权汝修也长得很美,但是他不同于赵无咎的清丽雅致,是那种略带些妖艳和柔媚的类型,他们俩在严府是最得宠的两个,因此在严世藩的手里都没少受罪。严世藩手里的小官数不胜数,可是敢反抗又有头脑的可能就只有赵无咎和权汝修了。今天权汝修带来的,正是严嵩父子受贿卖官,还有他各种们恶行的记录。他和赵无咎一直都在收集这些东西,准备等时机成熟时把它交给妥当合适的人,用以作为弹劾严嵩的证据。这虽然十分危险,却是第一手最直接的证据!这样的东西放在权汝修身边不安全,所以他才不辞辛劳地将它送到赵无咎手上。

一直等到赵无咎和权汝修离开,夏煜才从树丛中走出来。他施展轻功迅速地奔回书院,立刻找到金誉告诉他这个惊人的发现。
「什么?你......你看到他了?怎么可能?!」金誉的声音颤抖,又惊又喜,「他在哪儿?他......他好不好?」
「令誉,你冷静下来,我也是无意之中瞧见的,不过我确定他是权汝修。」他听赵无咎的确是这么叫的,而且那面目夏煜也不会记错。
「汝修......我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金誉仿佛失了神,喃喃自语道,「这些日子你到底在哪里?」
「他人眼下便在成都,不过好象他是来找无咎的,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事情......」当时隔得远了,夏煜听得并不真切。
「那快快找赵无咎来问问他汝修到底在哪里,我要见他!」金誉急不可耐地说。
「不可直接问他,他不见得会说实话......」夏煜生怕轻举妄动会触怒赵无咎,「咱们再跟着他看看,他们应该还会见面的。耐心点好吗?」
金誉听他说得合理,而且夏煜的话在他们几人当中最是有分量,于是他只好硬生生地按捺住心头的焦急和不耐,点了点头。
不出夏煜所料,第二天赵无咎果然又外出和权汝修见面了,这次他是去送汝修回京。金誉老早就在监视着他,一见他出门,立刻和夏煜一路跟着他来到了郊外的短亭中。看到权汝修站在亭子中央,金誉不顾一切冲动地快步越过走在前面的赵无咎来到短亭里,激动地呼唤着权汝修的名字。

「汝修......」有些哽咽的声音显示出金誉波动的感情。而站在亭子中央的权汝修一看见他如同遭到雷击一般,登时动弹不得。
「令誉哥哥!!」他脱口而出,下一秒却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转身逃出短亭。金誉见状万分焦急地赶上去抓住了想要逃开的他。
赵无咎惊讶地站在路边瞧着这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光景。金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难道是汝修的旧识吗?

推书 20234-11-26 :叶加————彻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