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看看仔细!"剑心再次把刀柄伸到宗次郎眼前,但是不让他碰。
宗次郎吹了一声口哨:"这不是‘菊一文字则宗'吗?你在哪里找到的?"
剑心严厉地问:"为什么把这个放到智乃夫人的房间里去?"
宗次郎无辜地叫道:"我哪里有?我画完图就洗澡去了,根本没有去过房子的那一边!"
"这不是你的刀吗?"
"当然不是!我的那把上次和你对决的时候刀口损坏了,我没有带走,现在还留在志志雄大人的山洞里,埋在倒塌的转头堆下面呢!再说,‘菊一文字则宗'已经有600年历史。真货早就失传了。我那把是志志雄大人叫很好的刀匠给我仿制的。我倒要问你,你手里这个真货是哪里来的?"
剑心细看刀身的纹路。果然,久已失传的铸造法留下的特殊花纹是无法仿造的。
宗次郎接着说:"你知道吧?据说最后得到‘菊一文字则宗'的是新撰组的冲田总司..."
"只是传说而已吧?"剑心说,"在下数次和他交手,从未看到他佩戴这把刀。而且,这把刀的价值简直无法估量,幕末时无论在哪个大名的手里都足够做镇城之宝。虽然冲田剑术高超,但是新撰组只是会津藩的属下,哪怕他们最得势的时候,要得到这样的宝物可能不大。"
"那么...这个是哪里来的呢?"宗次郎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听说出事了?"杉村义卫从门外走进来,"我一回来就听说这样的事。到底怎么了?"他看到剑心手里的刀,全身细微地一颤,身体前倾似乎要扑上来,但是被他自己克制住,绕到房间另一边坐下来休息擦汗。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剑心的眼睛。他装做无意地问:"杉村先生,木料生意怎么样?"
"哦呵呵,卖了个好价钱!"杉村笑着说,"卖给四谷的田中太郎了。他正好包下一个修房子的工程,这些旧木料比买新的便宜,而且还很结实呢!呵呵呵,同那个老狐狸谈了一个下午,才让他答应找人来运。否则我这里贴上运给他的车马费,岂不是少赚很多?"
"在下并没有主动问你今天下午的去向,杉村先生。"剑心冷冷地说,"你不必为了洗清自己马上全部都说出来。"
杉村笑道:"哈哈哈哈,你想得可真多呀!我只不过随口说了几句。呐...我本来还想,今天做了一笔好买卖,拿些钱出来让阿琪给做些好吃的、沽几瓶酒拿到工地上去给小子们开开心,让他们干得卖力一点。现在这里出了事情,恐怕阿琪也没心思做饭吧?"他放下沉重的背包,把里面的锯条和凿子一把一把拿出来,放在灯光下看锋口。他看过一把凿子,突然问剑心:"今天我走之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剑心的心中迅速地盘算着:自己走开只有10分钟,家里就发现了这些东西。直人一早就去上学,那时在外面还没到家,半路上被自己碰到;杉村也还没回来;宗次郎说自己画完图就去洗澡了,至少在自己离开松本家以前没有看到他走到智乃卧室这一边来...阿琪和阿宝在厨房那一边;秀人在自己房里,不过,他们本来嫌疑就小...阿琪?阿琪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女仆,有没有可能得到一些宝物?不...刀是很长很大很显眼的东西,一个女仆不可能藏很久。岛崎?岛崎这个人今天大部分时间都没有露面,不过如果他一直是在工人那里,马上可以查清楚。
他再次环视房间,目光从宗次郎身上移到杉村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列位!有些事情大家还是通通气比较好!"他从袖子里拿出那张纸。
天边浓厚的云被闪电瞬间照亮,又沉入黑夜。闷雷随即隆隆滚过。秀人点着一盏油灯,拉开门进来:"爸爸来信说今天不回来了。我们不要等了,吃饭吧...呃?你们..."
房间里对坐的三个人,个个脸色凝重。
"绯村,杉村先生,濑田先生,"秀人的声音中透出恐惧,"你们在干什么?怎么啦?发现什么了?"他看到放在剑心膝盖上的那张版画,吃惊地说:"啊!那是直人的东西!"
杉村追问说:"是吗?你看到过?"
"直人有很多这样的肖像画。他的零用钱不是买书就是买这种东西了。他前一阵子最喜欢的是织田信长。不过这一张好象不是哟!这是..."
剑心简单地说:"冲田总司。"
"他是什么人?"秀人问,"战国的武将或者家臣吗?"
"不是!"杉村粗暴地说,"现在的小孩子怎么什么都不懂!他是新撰组一番队队长。"
剑心补充道:"是个天才的剑客。"
宗次郎接着说:"很年轻就生痨病死掉了。"
秀人大概很想问:"新撰组是什么",但是看到眼前这三个人严肃的神色,把话咽了下去,改口说:"那就是了。他是已经死掉的人,不用多久就会被人忘记。等到日本象英吉利国和阿美利加国一样到处通铁路,盖洋房,拉电线..."他顿了一顿。
剑心接着说:"你是说到那时候,剑客就彻底成为历史了,是吧?秀人?一个人只能活几十年,很多人还活不到。人死后肉身很快朽烂变成尘土。但是他的精神和正气会一代接一代地传下去。"
"你这个人废话就是多!"直人冷冷地说,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饭团,"我不吃饭了。我要早点睡觉。"说完就消失在门口。
杉村感叹一声:"这个小孩简直不讲道理。什么样的老爹老娘会生下这样的逆种?"
"不要这样说。"剑心说,"每一个小孩子生下来都只是小孩子而已。如果生下来之后生活在地狱一样的地方,才会变成鬼。"
"我看他家里待他很不错的啦!"宗次郎说,"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秀人吞吞吐吐地说:"我们...吃饭吧?"
杉村笑道:"不管出了什么事,饭总是要吃的!我先去洗一把澡!把阿源叫过来吃饭。"
不多时,阿琪端上饭菜。阿宝陪着智乃。她已经醒过来,吃了一点小米粥,又睡过去。阿宝检察过她的身体,没有受什么伤,应该只是吓昏而已。秀人让她不要做别的事,紧紧陪在智乃身边。
为了忘却的纪念 7
这顿饭吃得份外沉闷。岛崎一天都和工人在一起,没到别处去过。剑心问秀人知不知道家里有什么人和新撰组有关系。但是秀人几乎不知道新撰组是什么东西。亲戚和父亲的朋友中间也没有姓近藤、土方什么的人。
直人在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无论剑心和秀人在门外问什么,他都不回答。
饭后,雨还在不停地下。剑心是最后一个洗澡的人。他泡在慢慢冷掉的水里,反复地思考着各种可能性。也许,直人在去上学以前就已经把东西放在了壁橱里,直到晚上才被发现。他早上也听说了父亲要回来,直到智乃会打开壁橱重新整理被褥,所以放在那里。不过,为什么是新撰组?为什么是冲田总司?突然,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眼前浮现出那个男人有着奇怪刘海的脑袋和冷冷的不屑的笑容。
斋藤一。
他曾经是新撰组三番队的队长。
他是介绍自己到这里来的中间人。他和这家人肯定有不同寻常的交情。
该死!他现在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时尾什么都没说?还是她根本就是不知情的人?明天送走直人以后一定要抽空到她家里去问一声。明天...一定要看住直人...从他一起床就看住他...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剑心机警地抓住了"菊一文字则宗"的柄。门拉开,直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你是老头子派到家里来蹲点的吧?我劝你不用费心东查西查。作恶多端的人总会受到老天的报应!"
剑心耐住性子说:"在下不认识你父亲。如果你真的对你母亲--或者按照你的说法,只是你名义上的母亲,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直接跟她说。她是个通情搭理的人,如果你的要求是正当合理的,她也自然会满足你。这好过你现在这样几次三番地惊吓她吧?"
"哼!"直人冷冷地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问她自己去吧!别来烦我了!"说完,转身就走。
剑心丢下刀,叹了一口气,从冷掉的水里爬起来,扯过布帕擦干身体。一个人影挡住了门:"呵呵,被小孩子教训了一顿。好可怜呐!"
"宗次郎!你干什么!"剑心喝道,急忙拿布帕围住腰。
宗次郎穿着浴衣,笑嘻嘻地走进浴室,回手拉上门:"我来看看你呀,怕你一个人不要被鬼吃了。"
"说什么鬼话!我看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
"你当然更加应该小心呢!因为你不杀人呀。我可没说过我不杀人哦。"
"现在是和平年代,杀人只会惹麻烦。如果真的是鬼,刀剑又有什么用?"
"至少对人还是有用的吧?"宗次郎仍然带着天真的微笑,他的浴衣半畅着邻口,露出里面的肌肤。作为一个剑客,他的皮肤出奇地光滑,不象剑心身上刀痕遍布。也许他的多数对手根本没有机会靠近便被他砍杀。他随意地走到剑心身边,抚摸着木桶被"菊一文字则宗"削掉的光滑边缘,说:"其实你才是最没用的人呢。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身边的人,同时不杀人吗?你这样多么愚蠢呀!要知道,恶人就是恶人,杀惯了人的手不会因为和平时代到了就停下来。你留给恶人一条命,等于放走受伤的蛇。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去咬人,不是这里,就是那里。你想,你只有一个人,即使你疲于奔命,又能保护得了几个人?"
他抬起头,看着剑心的眼睛,凄然地说:"就拿我来说吧,在我被恶人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在我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剑心垂下了眼帘。
宗次郎的手指从木桶的边缘慢慢移到剑心的肩膀,沿着锁骨的曲线,向下滑去:"如果说一个手无寸铁、从来没有摸过刀剑的小孩子只能指望剑客的英灵的庇护,那么...我..."手指抚摸着他赤裸的胸部,从一条刀疤,到另一条刀疤,最后到棕色的突起,指尖轻柔地拨弄着,"...这拿过刀剑、闻过血腥气的人,..."柔软的嘴唇贴上了红发下的脖颈:"...应该能指望靠我自己这双手..."他闭上眼睛,双唇抿着红发人的耳廓,从硬而弯的部分,一路往下,直到最柔软的肉坠被他含在嘴里轻轻地吮吸。他觉得自己怀抱中赤裸的胸膛中,呼吸逐渐紊乱起来。
"滚!滚出去!"剑心猛地掀开宗次郎,操起"菊一文字则宗",喘着气,"马上给我滚出去!"
宗次郎退后两步稳住身体:"哎呀!干什么装得一副纯纯的小男孩的样子?你不会不知道这种事情吧?"他往下看了一眼,"吃吃"地笑着说:"瞧你瞧你!明明是很受用的样子。你已经有反应了嘛!何必硬要克制住自己呢?这样伤身体的..."
剑心做手揪住宗次郎的衣领,右手执刀,沉着脸说:"如果你再敢靠近我半步,或者敢勾引松本家的两个男孩,我就废了你!"
宗次郎甩开他的手,笑嘻嘻地说:"那就是说工地上那些人和松本昌宏不在此列。好!我明白了!呵呵呵呵呵..."他拉开门蹦蹦跳跳地走了。
剑心狠狠地把长刀插进刀鞘。
雨中,庭院的井栏边,剑心打了一桶又一桶的水,从头到脚浇下去。他稍微停下来,让被冰冷的井水冲得麻木的身体恢复一点感觉,转头看搁在井栏上的"菊一文字则宗",耳边仿佛又响起宗次郎嘲讽的笑声。他撑着井栏,低下头,望着那黑沉沉的水,随即提起另一桶水,从头浇下去。
他没有察觉的是,一双眼睛透过雨帘和黑夜一直看着他。
剑心打扫完浴室,又提着灯笼在各卧室前巡视了一遍。智乃还在昏睡中。阿宝也靠着墙打瞌睡。他轻手轻脚走过秀人和直人的房间,听到里面规则的呼吸声。他最后走回自己的房间,宗次郎已经睡在被子里,看到他就笑嘻嘻地说:"哟?想通了,回来了?"他掀起被子的一角,"来吧?"剑心板着脸伸手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在走廊上白天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他靠着廊柱,目光扫过院子和整条走廊,然后吹灭灯笼,抱着"菊一文字则宗",靠着刀柄休息。
白天快点到来吧。他心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到身边有人。一只脚触到了他的身体。他几乎立即跳起来,拔刀在手。"啊!绯村!"宗次郎揉着眼睛说,"你在这里呀?怎么不进屋去谁?"剑心沉声说:"我警告过你不许靠近我。"宗次郎伸手扶着墙向前走去:"谁要靠近你!我要去厕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剑心慢慢坐下。雨下得又急又大,"哗哗"的声音似乎饱含着怒气,一股脑儿地浇下来,完全不考虑泥土的地面是否能承受。
剑心在黑暗中动了一下。好象自己刚刚已经睡过一会儿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呢?没有星星和月亮,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漫天的大雨。他想起曾经看到宗次郎走过去,但是没有感觉他回来。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但是理智驱使他先去查看夫人和男孩们的房间。阿宝枕着衣服睡得正熟。智乃仍然闭着眼睛躺着。秀人和直人都发出平稳的呼吸声。阿琪在房间里翻了个身,咳嗽了几声,又睡去。
剑心手按刀柄,小心地沿着走廊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注意地上有没有带着泥水的脚印。天很黑,什么也看不见。雨越下越大,夹着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突然,他停了下来。
血的味道。
一道闪电划过,照出厕所门口的走廊上横倒的人影,和他头边的一小摊血。
闷雷隆隆作响。那人一动不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剑心的喉咙:"宗......"
工地上的工人帮忙把宗次郎的尸体停放到假山后面的书房里。环绕着多年堆积的杂物,一张旧席,一条白单,就是这个天才剑客的最后归宿。
请原谅。在你需要的时候,虽然近在身边,我却没有保护你。但是,你不会就这样白白死去。我保证。
剑心心里想着,默默地拉上白床单,盖上宗次郎没有血色的脸。
为了不刺激智乃夫人,剑心原本打算瞒过她。但是杉村提议应该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因为毕竟这是松本家。如果松本昌宏先生今天回来而夫人对家里的事情不知道的话,他会起疑心。而且夫人非常紧张,越是瞒着她,她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
天灰蒙蒙的,雨还在不停地下。除了直人,谁也没有胃口吃早饭。"我走了。"他擦过嘴,背起书包要走。
"你太不象话了吧?"杉村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留下来帮忙管管?"
"让他去上学吧。"剑心说,"秀人你也去上学吧。"
秀人一直捧着脑袋不吭声,这时抬起头来说:"有什么事情能帮你们的吗?我好歹也15岁了。过去武士15岁就算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