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惑之红————绯村月

我叫无果，听我的主人说，我原先只是一朵无果之花，败落之际，是主人发现了我，继给了我一点法力，于是，我便成为了一只花妖，服侍我的主人。
我也曾经问过主人，为什么偏偏选中我？虽然，能跟在主人身边，我真地感到很荣幸。
主人微笑着拍了拍我的头，他说："因为你并不想凋谢，是你那强烈的生存欲望感动了我。"
那时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是，我却是真得非常开心，能遇上主人，能在他的身边服侍他，我，已经不敢再多奢求些什么了。

我的主人，就是人们传颂的蓬莱仙人。他原本也是一只妖，一只蛇妖，经过万年艰苦的修行，才飞天成仙。
主人非常的善良，所以，他并没有像其他的仙那样，独自在天上过的逍遥快乐，而是常年居住在这蓬莱岛上。主人对天下所有的妖和人说，只要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来到这蓬莱岛上的人，他都会满足他们的一个愿望。
有时，我觉得主人这是故意在为难别人。
毕竟，这蓬莱岛，会是人或妖普普通通说来就来的地方吗？
每当这时，主人就会敲敲我的脑袋，他说："如果连来到这里的勇气和气魄都没有的话，那还凭什么让别人尊重他，帮助他？！"
可是，这蓬莱岛虽然也是在凡间，但是，却不同于其他的地方。蓬莱岛与人界之间，相隔有六条河流、七座火山、八大沼泽、九个沙漠、十片森林。不仅如此，而且这些地方还都封印有妖魔，他们都是些凶猛无比，放弃自尊，与恶魔签订契约的妖。
在我看来，即使是仙，也不一定能平安的由人间来到这蓬莱岛上。
不过，在我与主人相处的这千年间，倒也确实是有不下十个人和妖来到了这里。
毫无例外的，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坚定。
主人也毫无例外的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不过，我觉得最奇怪的一点，就是这十几个人的愿望，都非常的简单。
像是贫穷的丈夫，想给自己的妻子一件漂亮的首饰；还有坚强的母亲，想给他病危的孩子延长一点生命......
主人似乎是看透了我的想法，他说："这个世界上，最纯净、最简单的感情，就是最坚强的感情。"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主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太迟了。

我知道自己很自私，正因为很清楚，我没有办法进入主人内心的世界，没有办法成为他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一直期盼着我和主人能就这样过着彼此漫长的一生。
可是，事实却是完全与我的愿望相悖。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离蓬莱岛最近的那座山上的红梅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像团团火焰，魅惑人心。
也就是在那时，主人和我遇到了它，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
一开始，我还以为那只是红梅的花瓣大片的落在了纯白的雪上，但是，主人却发现了不对，他急忙奔了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般神色慌张的主人。
当我奔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主人怀中的那团红色的火焰，将形状优美的头伸了出来，一双像是能魅惑人心的大眼睛，迷惘的看看我，又抬头看看主人。
原来是一只冻僵了的红狐。
我淡淡地笑了出来，伸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顺着他温暖的红色毛发。
偶然间，我惊讶的发现主人的眼里，也多了几丝笑意。
那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笑意，温暖、而又宠溺。
直觉告诉我，我似乎将要失去些什么了。

主人将那只火红色的小狐狸带回了蓬莱岛，他先开始是有些胆怯的盯着我和主人，独自躲在一个角落里，无论我怎么唤它，它都不肯出来。
但当他慢慢的察觉到我们并没有恶意时，狐狸特有的好动和淘气就表现的淋漓尽致。
吃饭时，你跑遍了这个蓬莱岛，都找不到它的踪影，但当你气喘吁吁的回到饭桌上时，却发现它早已经在那里吃了起来；还有当你累了，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时，它又不知道从那里跑了出来，趁你不注意，狠狠地咬你一口；他还特别喜欢摧毁主人疼爱的那些花草，原本就很娇贵的仙界花草，经它那么一摆弄，可谓是死伤惨重......
我真是快被这只小狐狸给气死了，自从它来到蓬莱岛，几乎一刻都没让我安静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并不恨它。
也许，我真得太喜欢这种每天让自己累得筋疲力尽的感觉了，原先，我只是一朵长在山中，无人知晓的野花，在遇到主人前，我甚至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除了责任之外的情感，就更别说是欢笑了。
但是，我心中的另一部分，却隐隐的排斥着它，因为--主人对他的纵容。
我不知道，如果我弄坏了一盆主人心爱的花卉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不敢去冒这个险。但是，我却可以肯定，那是绝对不可能是像主人对那只小狐狸那样的。

"今天又淘气啦？哎，你要是再去折腾那些花，持天那家伙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说完，主人再次宠溺的拍了拍小狐狸的头，而那只调皮的小狐狸，也是非常的温顺的趴在主人的腿上。
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每当这时，我非常清楚自己心中隐隐存在的东西是什么！
嫉妒！
我在嫉妒那只火红色的小狐狸！
主人的宠溺，是我从来都不敢奢求的东西，然而，它却能那么轻易地得到。
我知道自己的心开始变得丑陋。
嫉妒！主人告诉过我，那是原罪之一，是人生下来就会有的一种罪恶，非常丑陋的罪恶。
我努力不让主人看到这般丑陋的我！我原以为，自己是伪装的非常完美的。但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那只小狐狸，竟还是看出来了。
因为，当它在享受主人的疼爱的时候，那双贼贼的眼睛，看着我的，全是得意。
也正是那天，我才知道，原来主人送给它了一个名字--红--一种与它身上毛皮一样的颜色，一种，会魅惑人心的颜色。

从那以后，主人很少再与我说话了，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和红在一起，彼此亲密到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而红，也很少再来找我麻烦了。
一种，退潮般的寂寞席卷了我的全身，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座雕像，一座会嫉妒的丑陋的雕像，无人理睬，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肮脏！
我经常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偷偷的看着主人和红。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避开他们，我害怕，我害怕被主人讨厌，害怕被主人逐走，所以，我只能躲，躲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很久很久以后，当有人告诉我，就是因为这样做了，我才会失去幸福的时候，我却只能无奈的笑笑。我知道，那时的我只是一个胆小的花妖，所以，不管几次，那时的我，都会这么做的！
我认了！

这种生活约摸过了4个月，持将军来了，那位六界大将军之一，掌管修罗界的持将军，来到了蓬莱岛上。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他，但是，我还是再次为他那飒爽的英姿给震撼住了。
与主人那带着中性柔和的美不同，持将军的美，只那种代表的男性力量与健壮的美。
均匀狭长的肌肉包裹在高大的骨架上，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刚毅的神情。持将军那种傲然正气不论看几次，都是会让人羡慕和肃然起敬。
其实，我很欢迎持将军来蓬莱岛玩的，如果，他不是爱上了主人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持将军对主人的喜欢，明显就可以让人感觉到那是与朋友完全不同的。我看得出来，他那看起来不苟言笑的脸庞，只要一见到主人，就马上会变得柔和起来。
一次， 我不小心听到了持将军与主人的对话，才知道，原来，持将军对主人报有的，
并不是普通的朋友间的情感。
但是，主人明显就没有那种感情了。
因为，我听到主人很清楚地拒绝了持将军，听他的语气，似乎这也并不是第一次了。
我知道主人直到现在都还是很珍惜持将军这个朋友的，而持将军，也并没有作出超出朋友之外的事情。

"这不是无果吗？好久不见了！"持将军看见了我，微笑着对我打招呼。
我点了点头，以示对他的敬意。
"启风呢？"
跟我不一样，持将军历来都是叫主人的名字的。
"这个时候，应该是和红在后花园吧。"
持将军听到我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红？是那只火红色的小狐狸吗？"
我点点头。
持将军有些不满的摇摇头，而后，轻轻的，像是安慰，又像是责怪的拍拍我的肩。"本来还想，如果是你的话......唉，没想到--错过了的东西啊，回不来了，再也......"喃喃的，持将军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横起眉毛，这番话，我实在是听不太懂。
望着持将军远去的孤寂而又落寞的背影，我好像又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错过的东西......

那天，主人和红去了不远的雪山上去欣赏完全绽放的白梅，持将军找到了我。
"无果，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疑惑的看着持将军。这样一个人竟说需要我的帮忙？是不是听错了？！
"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他的语气非常的恳切。
我淡淡一笑："持将军言重了，有什么是无果能帮上忙的，请尽管说就是了。"
他顿了一下："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所以，不管怎么样，请你先镇定的听我把话说完。"
我点点头。
"我想要把红丢到修罗界去。"
不紧不慢的一句话，却着实下了我一大跳。
"修罗界？红？可是，持将军......"
他拦住了我想说下去的话："先听我说，我不是想害它，只是--"他的嘴角，扬起了无奈的笑容，"只是想确认一下启风的感情。"
我完全没有主见，只能像鹦鹉一般学着他说话："确认一下主人的感情？"
"对。"
我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持将军轻轻的用手抚摸着我的头，我惊讶的抬头，对上了他痛苦的眼："如果，如果启风愿意为了他，不惜跳入修罗界，那我......"他闭上了眼睛，嘴角边上的笑容不自禁的颤抖着，"那我，也终于可以说服自己放弃了。"
我看见持将军的眼角处，有些晶莹的液体正在聚集。
心中，突然涌出了些痛苦，我皱起了眉。
那种苦，是持将军的，是他的......
"持将军，等您需要无果帮忙的时候，就直说好了。"
连我自己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许下这样的承诺，只是知道，不忍心看着持将军在这样痛苦下去了。
几千年了，在持将军的眼里，只有那个仅仅把他当作朋友的主人，主人可以无视那种极尽的悲伤，可我不能！也许真的是道行太浅了，但我就是不能放任不管，也有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吧！
如果，能让他放弃这段痛苦的爱恋的话，那我，是愿意帮忙的，即使，会背叛主人。
那时的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然后，那天，我依持将军所言，告诉启风主人，左边山顶的白梅，不知为何，一夜凋落。
启风主人闻言，一惊，忙想带着红去查看，我却拦住了他。
"主人，我怕那是瘴气所为，红可能还抵挡不住那种瘴气。"从来不知道，原来我还挺有撒谎的才能，竟然脸不红心不跳。
主人对我点了下头，也就并没有坚持要带红去，他丝毫没有怀疑我，这样毫无理由的信任，让我的心一阵紧缩。
来到山上，却发现白梅依旧傲立雪中，在寒冬中，展示它的气魄。主人沉默了好长时间，不说话，就那样站着。
过了好久，主人才缓缓地问我道："为什么，无果，为什么竟然连你也骗我？"
他的语气无比平淡，我却听出了其中的痛苦。
我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背叛了主人是事实，再好的理由也都是借口。即使被主人抛弃，即使被他夺取曾经给与我的修行，我也无话可说。
"现在，持天他，是不是已经将红丢入修罗界了？"主人说话的时候虽然像稳住语气，但我听到他的尾音却在颤抖着。
我没有回答主人的问题，只是提出了我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主人，你会不会为了去找红而进入修罗界？"
主人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转过头，看着我微微的笑，眼中，满是哀伤："无果，你应该是最能理解我的人。你呢？你会想再次回到那只在枝头绽放，无人欣赏，却只能等待死亡时的时候吗？"
我没有说话了，答案很清楚，于我，于他都一样。

目送主人离开，我愣愣的，没有说一句话，修罗界是怎样的地方，仙界没有人不知道。
人类中，那些好斗，喜欢杀戮的灵魂，死后，都会进入修罗界。在修罗界中的人，会不停的彼此厮杀，直到连灵魂都死亡，回归于无。况且，修罗界还飘散着仙人最惧怕的瘴气。
对于淡泊名利，而且身体也不是很好的启风主人来说，去修罗界，简直就是下地狱去送死！
"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寂寞，为什么要去送死？"
我依旧不懂，我理解寂寞的痛苦，但是，却不理解启风主人的执著。
持将军来到我身边，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无果，能呆在启风身边，你就会觉得很快乐，很幸福，所以，你忘记了寂寞，然而，你可又曾想过启风的寂寞呢？"我怔怔的看着他，他的眼里，是一种极致的痛苦，"机会，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我错过了，你也错过了，可是，那只红色的小狐狸却抓住了，他带给了启风快乐，除去了启风的寂寞，启风，怎么可能还会允许自己失去它！"持将军绝望的闭上了眼，说出了那句主人曾经告诉过我的话，"最简单的感情，就是最坚强的。他们的执著，仅仅只是因为害怕寂寞罢了。"
然后，持将军就离开了，他毕竟是掌管修罗界的将军，有他在，我想主人也不会遭受太大的折磨。
放心下来后，我便回到蓬莱岛上。
因为从今天开始，我将代替主人，我会帮助他完成蓬莱的承诺，然后，等他回来。
不管多少年，我都会等着他，不是因为他是我的主人，不是因为我欠他的，只是因为，我和持将军一样，爱着他。
无怨无悔。
"主人，无果等您和红回来。"
我注入仙气，将自己的声音传入了修罗界。
不管主人是不是恨我，我只是想告诉他，在蓬莱岛上，有您的家，有等您回来的家人。
我敬爱的主人！

至此以后，我一步也没有踏出过蓬莱岛，只是倔强的在那里等着主人和红回来。
五百一十二年过去了，其中，又有两个人类来到了蓬莱岛上。
其中一个人想要数以万计的财富，我应头，给了他。其实我很不解，因为他的愿望很势力，跟其它能来到蓬莱岛上的人的愿望差了很多，但是，看过他过去的影像后，我却沉默了。
他的妻子和家人，被贫穷夺去了生命，为了活着，为了让这个他的家人努力希望活着的人活着，他忍辱负重，终于来到了这蓬莱岛上。
他想要钱，用钱去救助和自己一样曾陷入痛苦的人们。
跟主人说的一样，能历经万险来到这里的人，真的都不是那种为了一己私欲的人呢！
而第二个人，则就让我很头疼了。
他的愿望是，能让他的主人复活。
一个孱弱的瘦小身影，恭敬的跪在大殿之上，怀中，抱着比他大很多的男子的尸体。那具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肉的腐臭味让我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我疑惑了，一个人能来到这蓬莱岛，都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而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孩子，却为什么有这种毅力，带着一个成人的尸体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