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还有脸怪我?你自己不也凶神恶煞地对他吼?」
鄢子皓和徐霜华接下来「切磋」的问题就是究竟是谁该负上让水澈生气的责任。
第七章
「鄢子皓!鄢子皓!」水湄用力地推着在简陋的床上睡得像只猪一样沈的鄢某人,「臭耗子你快醒醒啊!!」什么时候了他居然在睡觉?!
「别吵......让我睡啦......」他不耐烦地想挥开那个打扰他睡眠的声音。水湄的声音更加焦急:「你这只死耗子睡死了啦!我爹就要回来了,你还不快点准备准备!他比我娘难缠一百倍!如果不想和小弟分开就赶快给我醒来!」她又一阵推搡。
鄢子皓在她的锲而不舍之下终于肯睁开眼睛,他勉强地起身坐在床沿,看着眼前这个女装版的水澈......不不,她没有阿澈那种单纯如白纸的气质,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狡黠和机灵。
「咦,水湄?什么事这么着急啊?」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问。这几天都多亏了她替水澈缠住徐霜华他们俩才有机会见面,所以鄢子皓和她也混得蛮熟了。一开始当时水湄因为鄢子皓对他们三兄妹曾经的欺骗行为非常不满,不过聪明的她不久就发现鄢子皓其实是想独占小弟才会出此下策的,现在他既然忍痛亲自把他送回家,这份心意也是相当了不起了,所以就没再就此事追究,反而很热心地替两人当起红娘来。
「我娘把我爹从前线召回来啦!我爹可不是好惹的......」水湄着急地提醒他。
「我就不信你爹会比你娘更让人头大。」鄢子皓一副「曾经沧海」的表情。徐霜华整天都在和他 抢夺水澈,战况之激烈简直让他疲于应付。
「哎呀,你不知道啦!我娘只不过是在嫉妒小弟那么黏你罢了,她很疼小弟,只要小弟喜欢,时间一久她一定会默许你们在一起的。可是我爹......他是绝对不会让小弟跟着你走的啦!」
鄢子皓闻言皱眉。「脚长在我身上,谁管得着我?!」就算是阿澈的爹也不行。
「唉......反正对我爹不可大意就是了,他可是需要斗智斗勇才能应付的人,我完全没有好主意能够保证让我爹同意你们的事,总之看你的造化了。」水湄万分同情地看着鄢子皓,希望父亲不会一时冲动把他给宰了。而鄢子皓仿佛对自己身处的危险毫不知情,一副又要昏睡过去的样子。水湄叹了口气说:「小弟现在在后院的假山那边,你快去吧!」让他们见最后一面也是好的......她悲观地想,眼见鄢子皓一溜烟跳下床立刻向后院跑去。
水澈的父亲水宗佑听闻失踪十二年的幼子突然返家,立刻趁着刚刚平定一批倭寇的空档快马从前方军营赶回杭州的家中。
凭着一个杰出军人的直觉,他一回到家中就觉得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平时娇憨活泼的妻子竟像是有些害怕他回来似的,见到他一点也不惊喜。
「佑、佑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徐霜华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立刻就派人通知他儿子找到了。人是找到了没错,可是,烦恼更多啦!这......这怎么办嘛!!儿子看来是铁了心要跟着那色胚,她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可气的是那色胚居然天天很炫耀似地拥着「她的」儿子得意洋洋地出现在她面前,怎不叫她跳脚?!她还想多疼疼儿子咧!怎么能这么快就让他被那变态的登徒子拐跑?!
「霜华,咱们的儿子呢?」水宗佑有些兴奋地问,暂时没去追究妻子奇怪的态度。「哦......他、他......」糟糕!澈儿现在一定是和那个色胚在一起,天哪!千万不要让佑哥发现啊!「他在后院......不不,他不在后院......」徐霜华语无伦次地胡掰,水宗佑一听立刻双眼一瞪说:「你一点都不适合说谎,霜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虽然是个武将可不是个莽夫,更何况妻子想要隐瞒什么的样子连瞎子都能看出来。
被他威严的眼光一扫,徐霜华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法胡扯下去。她突然间崩溃地抓住丈夫的衣襟号啕大哭起来。「呜~~佑哥,不好了啦,咱们的儿子已经被人家给......呜~~~」她一字一泪,委屈终于找到了地方倾诉。
「澈儿有什么不对吗?」水宗佑莫名其妙地看着伤心的妻子,心想以前儿子没找到的时候她哭得惨一点还情有可原,现在儿子找到了,为什么她却哭得更变本加厉了?
「他的人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可是他......他......」徐霜华吞吞吐吐地说出儿子只爱男人、而且是只爱那一个臭男人的残酷事实。
水宗佑听了妻子断断续续的描述,眼睛眯了起来。「是鄢懋卿的二儿子?」他没啥表情地问。徐霜华像个告状的小孩一样委屈地点点头。「咱们澈儿个性如何?」他又问。
「澈儿好乖,很纯很可爱......全都是那个色胚不好......」徐霜华想起来就生气。好好的一个儿子就这么被荼毒了!
水宗佑沈吟着拍了拍妻子安慰她:「这事我来应付好了,你不要难过,澈儿和鄢子皓呢?叫他们来见我。」徐霜华知道他这一瞬间已经有了主意,于是破泣为笑。哈哈!终于可以打败那个色胚抢回儿子啦!谁叫她嫁了一个这么出色的老公呢?
鄢子皓被一个「同事」引墨通知到书房去见老爷,他想起水湄的话心中一凛,但随即还是无所谓地跟引墨一同去到了书房。
到了书房门口引墨说:「老爷吩咐你先进去等他。」然后便退下了。鄢子皓见房门虚掩,于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无聊地站在静悄悄的书房里左顾右盼。想不到水宗佑一介武夫居然还有一间挺像回事的书房。坚固的梨木书架和书桌,在书桌后面的墙上照例挂着字画,但是那字不像一般人家的卷轴写得密密麻麻,而是一幅只有简短的二十个大字的五绝书法,只见遒劲有力的字迹写着:「溪涨巨鱼出,山幽好鸟鸣。丈夫不逆旅,何以济苍生?」
鄢子皓看着这首诗心中一动,忍不住轻轻念了一遍。「丈夫不逆旅,何以济苍生......」
「那是俞大猷俞将军的诗,俞将军文韬武略,军中无双。」水宗佑见鄢子皓若有所悟的表情很是欣喜,当初他也是被俞将军这种悲天悯人、兼善天下的高尚节操所感动,因而一直在他和戚继光大人的麾下尽职抗倭的。
「想我辈大好男儿,上不能为国尽忠,下不能施惠百姓,真是苟活于人世了。」水宗佑的话中有话。因为是武将,他和当朝太医院院史薛己颇有来往,从他那里水宗佑曾经耳闻鄢子皓的事情,当时薛己就对他的医术赞不绝口,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报效国家。
因为缺乏优秀的军医,水宗佑在军营中看多了伤亡,在在令他十分的无奈与痛心,他早就想寻觅一个可靠的人选,可是一直也没有找到,现在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还有澈儿也该耽读诗书以便他日走上仕途,是万万不能让他带走的......
鄢子皓瞪着眼前这个外貌威严的中年男子,发觉他的轮廓与水湛颇为肖似便知道他就是水宗佑了,而只需要看一眼他就知道水宗佑是个精明的角色。
「现在江浙一带海防不靖,倭寇犯入,鄢公子一身本事,何不一显身手,帮助百姓抵御外辱,也不枉来世上走这一遭。」水宗佑慢条斯理地说,一边观察着鄢子皓的表情,随即看见他脸上浮起不以为然的神情。
「你想支走我或是利用我办事,好说。不过我不会上当的。」他满不在乎地回话。水宗佑一听,微微一笑。
「澈儿的事情我们恐怕得好好商量一下。」知道现在只有这件事能够引起鄢子皓谈话的欲望,不过他要是以为能够简单地将他儿子带走就完全错了--因为刚才他已经和儿子倾谈了一次,效果绝佳,现在他已经有十成的把握水澈绝对不会跟着鄢子皓走!而且他更有把握让鄢子皓离开水澈。
「喔,您有什么高见?」鄢子皓估计他不外也就是那种普通的「断袖之癖可耻论」而已,当下兴趣缺缺地随口应了一声。
「我相信你对澈儿抱的不是玩弄的心态。不过......」水宗佑口气严肃地说,他刚才从水澈的口里已经完全了解了鄢子皓对儿子的用情之深,光听他堕崖救他就知道了。但一直以三纲五常四维八德为生活准则的水宗佑依旧认为这并不能构成逆伦的借口,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继续下去。
鄢子皓一惊,望着水宗佑平静的脸,这才开始觉得眼前的对手不简单,他挑了挑浓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澈儿个性单纯,年纪也还小,他是因为没见过什么世面,身边又只有你一个人才会糊里胡涂地跟了你的,我说得没错吧?你不放他四处看看,不让他享受天伦之乐,手足之爱,只让他什么也不懂地一直跟着你,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自私了吗?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喜欢上别的人?他根本无从选择是不是?」水宗佑清清楚楚地分析着。
恐慌!!鄢子皓完全被击中。水宗佑的话向来就是他心中的一块病。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只是他固执地不愿意承认而已。可是,光是让水澈来认亲就让他痛心疾首了好久,更何况要让他完全放手!不行......
见他怔忡,水宗佑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赶紧再接再厉地加大打击力度。「你先暂时离开澈儿如何?让澈儿自己生活一段时间。如果澈儿成人之后还是记挂着你,我也没有办法再加阻拦......你认为怎么样?」这期间他们自然是要努力地替澈儿找合适的对象让他娶老婆,过回正常人的生活!哼,他就不信不能让澈儿回心!
「谁要听你安排?说我自私什么都好,要我放开他,免谈。」鄢子皓掐指一算,离水澈弱冠之年还有差不多四年耶!两个人分开这么久会死人的,保不定会出什么事咧!他才不做这样没把握的事情。
「他要是愿意留在家里,不愿意跟你走呢?这样你也要勉强他的意愿吗?」水宗佑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鄢子皓快要被他的莫测高深弄疯了,这样强的对手,而且又是和他最在乎的事情有着密切的联系,他的心不乱才怪。
「不可能,他一定会听我的!」鄢子皓急躁地声明,这一点他毫不怀疑,但意外地他却看见水宗佑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现在他回了家,没有理由再跟着你晃荡了。」鄢子皓想起他们在路上的时候水澈说过要永远跟着自己,当下他自信满满地说:「如果他不愿意跟我走,我绝对不会强迫他!」
水宗佑一听又是微微一笑,笑得鄢子皓有些脊背发冷,他突然有不好的预感。「那么我们只好赌一赌,问问澈儿本人的意思喽!」水宗佑笑眯眯地说,「要是澈儿愿意跟你走,我们绝不阻拦;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他一心要留在家里侍奉母亲,你不能用任何手段强行将他带走,而且你必须到我的帐下服役两年,如何?」想来两年左右的时间应该能够扫平倭寇了。
虽然觉得水宗佑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就放阿澈离开,但他对自己在水澈心目中的地位却是万分自信的,阿澈向来听他的话,不是吗?当下他哼了一声说:「我赌了!」到时候看他们还能玩什么花样!
「好!三天后是我该回营的日子,就定在那天咱们在水家三老四少的面前揭晓答案!我会叫湄儿和湛儿去转告澈儿的,在这期间我们都不能接近他,让他自个儿好好想想。你没有异议吧?」水宗佑仿佛很高兴,当下与鄢子皓击掌为誓。呵呵,看来他的儿子不会再误入歧途,而且他的帐下就要有个免费的军医了,哈哈哈哈,真是一箭双雕啊!!
水宗佑那得意的样子让鄢子皓恨不得打掉他那让自己极度不爽、满脸算计的笑容。搞什么!为什么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难道有什么阴谋不成?虽然起了疑心,但是鄢子皓打死也想不到,水宗佑已经先下手为强地在超短的时间内完全颠覆了水澈心里原先单纯的想法。
水澈呆呆地抱膝坐在榻上,下巴抵着膝盖,每隔五秒钟就长长地叹一口气。他的眼睛红红的,早已经哭过好几回了。
刚才爹爹来和自己说了一会儿话,他很慈祥很温和,而且看起来又好威风,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一样,他很高兴自己有个这样棒的爹爹......可是为什么他也和大家一样说不能喜欢二少爷呢?除了姐姐以外他们都说这样不行,莫非喜欢二少爷真的是不对的事情吗?
爹爹说如果他一辈子跟着二少爷的话,他和二少爷都会被人瞧不起的。自己倒是不怕被人瞧不起啦,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人......二少爷他不同啊,他那么爱玩,有很多很多很多亲戚朋友,如果自己让他丢脸,让他被人瞧不起......
想到这里水澈难过极了,他的眼圈一热,泪珠不禁又滑下了脸颊。而且爹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意思是自己和二少爷在一起的话就不可能会生小孩,那样就是很坏很坏的人耶,二少爷的家人也会不高兴的,他不要二少爷当坏人啦!
他突然想起鄢子云之前对他的态度,怪不得大少爷老是不高兴他常常跟着二少爷,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在害他啊!可是......二少爷对他这么好,他真的很舍不得离开他呵!可爹爹还告诉他:「父母在,不远游」,就是说好孩子要乖乖在家孝顺爹爹妈妈,不可以不声不响地一走了之,自己以后要待在家里陪妈妈,二少爷也该回家去孝敬父母。
「呜呜......二少爷......我、我该怎么办?」突然被灌了一大堆让人云里雾里的伦理道德,不知所措的水澈无助地呜咽,陷入了前所未遇的困境里,而且可怕的是最懂他最疼他的鄢子皓还不在身边!水澈突然觉得好想看到他,不然听听他的声音也好啊!可是这好像也不被允许?!
水宗佑不是不心疼儿子当时听了他的话那副青天霹雳目瞪口呆的样子,看他酷似妻子的漂亮小脸渐渐地蒙上一层阴影,令水宗佑的心里升起一股严重的犯罪感。可是这是为了他好,长痛不如短痛,他还是狠下心来让水湄和水湛告诉水澈要他三天之后在家人和鄢子皓之间作出选择。
因为鄢子皓答应了这三天之内不和水澈见面,在第二天上,他怕水澈见不到自己又该不安了,于是他写了张纸条让水湄带给水澈。
水澈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了几句诗:「阿澈阿澈我爱你,就像耗子爱大米。不打你,不骂你,一点一点吃掉你。」然后还在下面画了一只啃着大米笑得贼贼的老鼠,旁边又有一行小字说:「见不到我不要哭哦!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要想我哦!」
水湄看着这封前无古人(但愿)后无来者的诡异情书,心想真是败给他了!鄢子皓那个怪胎的大脑果然不是一般的人能够理解的。娘说得没错,他根本就是色狼一个嘛!
一开始水澈乐呵呵地看着,但是过了一会儿却怔怔地流下泪来,沾湿了信笺。他又哭又笑地一直看着那封信。等水湄走了以后,水澈才喃喃地低低出声:「对不起,二少爷,你对我这么好,我......我不能再害你了......」这两天的考虑已经让他痛苦得快要死掉,而鄢子皓的信对他无疑又是一个残酷的提醒。
那真是可怕的一天。就是在半年后的今天水澈依旧能够感到鄢子皓当时那份不可遏制的震惊和愤怒。他那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眼神让水澈到现在还觉得痛苦不堪,好像二少爷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回想当时鄢子皓问水澈愿不愿意跟他走时,水澈忍住锥心的痛楚非常非常努力地对他简单地说了一句:「二少爷,你......你走吧......我要留下来。」然后难过得别开头去不再看他。鄢子皓本来已经伸向他的手登时不可置信地僵在了原地。
「阿澈!我不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鄢子皓这才发觉自己好像上了水宗佑的大当,「你们到底对他说了什么?」他愤怒得大喊大叫,不顾约定冲上前去拉了水澈就想走人。
水澈哭着挣脱他的手说:「二少爷,你......你......不要这个样子......求求你快走吧......」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而二少爷那受伤的眼神瞧得他心里好难过。
鄢子皓还要纠缠,水宗佑冷冷地说:「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湛儿,你今天也要随为父一同上前线,找几个人把这位鄢兄安顿安顿。」水湛会意,当即叫了几个人制住了快要发疯的鄢子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