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哲,那混蛋该死!他有老婆了,还有孩子,但他还在外面乱搞。
我不跟他还会勾引小男孩,还会毁了别人的!他该死!我不会让他活过今天的。不会!这世界上一个我就够了......"
他的话没说完,屋内忽然响起一声微弱的呻吟:"救命......"
"该死的!"西敏一皱眉,"还没死!"他回身就要进去。
"西敏!你听我说!"我忙叫道,紧贴着防盗门。还活着,太好了,西敏不是杀人犯。我决不会让他成为杀人犯!
"还有什么可说的?小哲,现在能这么看看你,我已经满足了。你走吧!"他在稍远的地方转过头来,眼里分明还有眷恋,还有遗憾。我心中一痛,"西敏,你想让他死是不是?"我伸出手,紧扣着防盗门上的铁丝网格,"你放我进去,我来动手,我帮你杀了他。我绝对不骗你。你让我动手。"
"你说什么?!"西敏身子一震,手一松,水果刀"当"的一声落在磁砖地上。"你......你说什么?"
"我爱的人都恨我。我活着没意思。"我静静地说,"你给我开门。我替你杀了他。咱们两个之间,你活下去更好些。"
"小哲......小哲你干嘛总让我哭呢?!"西敏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你错了啦,死了比活着好的那个是我。你知道吗?我昨天想了一夜。我没路可走了。我文不成,武不就,六年都这么懒散地过了,你以为让我一笔抹杀了这么多年的积习去做苦力我能受得了么?我不行了呀!我脱离不了了......被那么多人操过了,连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女人,我......我根本没办法过正常的生活了......我回不了家了,不能面对父母了。我没路可走了......"不管他是怎么样的忍耐,但那泪水依旧争先恐后的纷涌而出,泄露了他所有的遗憾,不甘和对生的依依不舍。
他并非自己甘愿走上死路,而是一步一步被推上去的。他能甘愿吗?风华正茂的年纪,温馨,幸福,荣耀和自豪他统统没沾过没碰过。甚至是青涩少年的烦恼他都没有机会经历,他的一生就不得不这么完结,因为他看不到明天。
所以杀了你的仇人跟你自己,作为生命的最后一笔吗?
"让他杀了那个人,然后从窗户跳出去。"
身后忽然迸出这样冷冽又有力的一句话。
"你说你想了一夜,所以想明白了是吗?"谢荣点头笑道,"很好,很好。我今年三十岁了,我出生的那个年代不比你们。从十五岁我发现自己跟别的男孩不一样开始,我用了十年来想自己是不是有病的;我用了五年来抉择到底是该向家人负责还是为自己。你居然用一夜就能想明白这一辈子的事?"他慢慢的走到门边,"你做得对,杀了他!爽快!然后自己跳下去,你什么都不用想了,再也不用烦恼了。然后呢?你今年多大?你父母也不会很老是不是?他们还有都是力气走来替你收尸......问题是,他们发现自己不仅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悲痛地是,自己的儿子居然是杀人犯;从警察的口里,他们听说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比你着力要隐瞒的,实际的经历更加肮脏龌龊了十倍,这让他们绝望。接着,他们看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丈夫被杀死了,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热恋的,想要一辈子托付的男人是个同性恋,同样的,她也听到了一个比真实更曲折十倍的故事,现在她身边充满了窃窃的,恶意的嘲笑。她也绝望了,她觉得自己没有力量抚养孩子长大,因为那孩子要面对的比她还要残酷。跟你一样,他们找到了解脱的办法--追随着你跳下去,就从你跳下的窗口。很过瘾是不是,那孩子三岁。她永远也没机会长大。不过这一切的责任你都不必承担,你不痛苦,因为你已经死了。这很好。生你养你的父母,还有这个傻的愿意替你杀人的朋友,他们为你承受着这一切。因为--他们的儿子,他的朋友没勇气面对明天!"
"你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你想当个爷们首先你自己要像个爷们!你是GAY也好,不是也好,首先,你是个男人。你要对家人你的朋友负责任!"
谢荣一拳砸在铁门上:"要么你立刻从7楼跳下去,要么,你打开门让我们进去!趁着一切还不晚!"
吕志国身中两刀,一刀在腹部,一刀在胸口--幸亏他用手握住了刀刃才没致命,但是左手四根手指的屈伸肌腱都被割断了。
他一直在哭,但谢荣问他要不要起诉西敏的时候,他摇头。
可能他怕自己身败名裂,怕妻离子散;也可能他虽然做的时候有所觉悟,但是,真正看到一个被自己毁掉的少年就在自己面前那么无助,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心灵上的冲击仍然是巨大的。
"既然你结婚了,"谢荣对吕志国说,"你可以不爱你老婆,但是你不能对不起她。这条路是你选的。你,不配当个GAY,也不配做个男人。"
西敏也一直在哭,自从听到谢荣对他双亲痛苦的假设之后,直到医生给他注射了安定他才慢慢睡去。
"你,跟我出来一下。"谢荣沉着脸对我说。我愣了一下,看了看西敏,他在熟睡着。我茫然地站起身,跟着谢荣走出8人的普通病房。
谢荣从衣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了一只,才要点燃,一眼看到走廊墙壁上的禁烟标志,又把烟从唇上拿了下来,在手中揉碎了扔进拐角的垃圾桶。"我们出去谈。"他说,率先走进医院楼下的小花园中。
我默默地跟了过去。
"你......"他站定,转身,看了看我,又掏出烟来,叼在嘴里,开始满身着打火机。所有口袋摸遍后,他抬头看我:"你有火吗?"
我立刻就想到于胜宇搜集打火机的嗜好。我太敏感了,我想。"没有。"我摇头回答。
谢荣又一把将第二颗烟从唇边拿下来,揉碎,但是没找到垃圾桶。他咒骂了一声。我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谢荣。他温和,友善,干练,世故,果断,也气宇轩昂。同时,他还困惑,迷茫,痛苦,脆弱,又无可奈何。
"小哲,"他的眼神很散,"小哲,"他举止不安,"你......小宇、于胜宇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你明白吗?"
"你在把他推销给我吗?"我讥讽的话语没经过大脑,我发誓,它只是那么不经意的就顺嘴溜了出去。
"你以为什么?!"从谢荣一向温和的眼中流出了火焰,"是他甩了我的!"
"啊!!??"他的话在我意料--甚至是理解能力--之外!
"小宇他看不起我。"他嘴边带着个自嘲地微笑,"应该说,我们的分手是两个人的意愿。我们都觉得这样好些。小宇想要的就会去争取,决不退半步;可我不行,我的顾虑太多,我很怯懦,真的。人一旦太理智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在他看来,我是个不错的床伴,他也欣赏我的工作能力。做个搭档,好搭档,仅此而已。"一旦开了头,谢荣整篇话就如洪水决口般地倾泻出来,"他是个感性的人,他追逐的也是感性的人。你明白吗?他只是不会表达自己。"
他这是在说于胜宇喜欢我吗?他也说于胜宇是喜欢我的,于胜宇的母亲,那个我平生见过的最高贵的,最慈爱的母亲也是如是说。我的心很乱,我理不清。不过,不管是否能理清,结果已经决定了不是么?"都过去了。"我说,面无表情。
"啊?"谢荣张大了嘴,"啊?"
"......"我低头。
"真的过去了?"他问。
"真的。"我又抬起头,看着他。
"过去了......也好。"他用力的在脸上抹了一下,"新的生活也好。"他说。"有什么......有什么需要我......"
"不,没有,现在很好。"我微笑道。"我在XX上班。"
"XX?你们老板是郑爽?"谢荣诧异地问,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奇怪。
"对。你认识他?"他说的是我们的大老板,台湾的那个。
"这个世界真的很小。"他喃喃地说,失笑了起来,看到我在看他,他收敛了一下笑容,"WORK AT HOME虽然好,但是这样的组织形式也有不太......组织比较松散......也很难激励士气。你打算......在这里发展吗?"他委婉地问,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公司虽然有潜力,但是也容易被同行当作目标......你明白么?"
"嗯?"我问。
谢荣摇了摇头,"天意吧。"过了一会儿他说,"小哲,注意身体,我要赶回家里了。"
我才想起他奔波了这么一整天,家里还有娇妻需要抚慰。这条路是他选的,我记得他这么说过。那么无奈,那么伤感。他......也许会幸福,但是,我总是感觉,这可能性不算太大。
他的爱情遗失在理智跟责任中,不知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寻找到。他不说,我也不用他说出来,在他提到于胜宇时的失措中,答案已经很明显。行为跟心背离的人,他如何能幸福?
"好。谢谢。你也......好运。还有,代我跟小琴说声抱歉。新婚快乐。"我一直没机会说的,不太像是祝福的话终于得以出口。但是白头偕老什么的,我真是说不出来。
"怎么快乐啊,结婚当天就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件!......别介意,她不是冲你发脾气。"谢荣无奈地笑道,"你还是向我说抱歉吧。"随后他又开玩笑般地说,"我可替你背了黑锅。"
"嗯?什么?"我愣了一下。他在说什么?
"你不会不知道吧?"谢荣再次诧异地问,语气比前几次有过而无不及。
"什么?发生了什么?"我知道跟于胜宇有关的,我想问,想要知道!但是他的名字卡在我的喉咙里。
"你真的不知道?唉......算了,没什么的。已经好了,完结了。"他摇了摇头,眼里带着些怜惜跟痛楚。那绝对不是为了我。
"到底是......到底是什么?"我感到一阵发冷。于胜宇他怎么啦?他出了事,一定的。那天晚上怎么了?
"算了。小哲,已经过去的事情。你想跟过去说再见,不知道会更好。"谢荣别过头去淡淡地说。
我想跟过去说再见?是的,我想。所以我没有再问,我知道问了谢荣也不会说。但是我一直在想,到底于胜宇身上发生了什么?肯定不是好事,他受了伤害,很严重。到底怎么了啊!
那天晚上他喝了酒,来找我,然后......头好痛......但是到离开他都好好的。难道是他在婚礼上作了什么?还是离开我之后发生了什么?
西敏当天晚上醒过来就冷静多了。他打算试一试,试一试自己可不可以负起这个责任。吕志国说过不会报警,可是我跟西敏并不是很相信。西敏决定在北京等上两个月,"省的雷子在爸妈面前把我抓起来。"他说,"要抓,就在这里抓我。"
有时候走在街上我常常会看着车流发呆。那一辆银色的宝马到底是奔驰在哪条路上?宝马里的人是不是无恙?
如果我知道他是平安的,快乐的,我也许会遗忘得快些;可是我现在知道他出了事--或者是出过。他的名字,他的样子在我脑海中出现得更频繁。
"小哲,你到底在看什么!"西敏问。
"啊?"我转头看他。
"我问你在人行天桥上趴着栏杆看什么!"他双手插在兜里,挑着眉毛说。
"没有。"我低下头,想要下天桥,很不巧,我忘记了自己从哪边上来,又要去哪边。
"你有心事啊?你的烦恼比我多哦。"西敏走到我前面,转身面对着我,一步一步退着走路,歪着头看我。
"当心点,楼梯。"
"我是问你有没有心事,说来听听。小哲,我发现有些事情自己想会越来越想不开的,就比如我那天要杀了吕治国。那天我怎么想都觉得只有那一条路可走。真的,好几个小时翻来覆去的想,我觉得真的所有可能都想到了......没想到那是一条死胡同。那个男人--谢荣是吧?--他开口了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居然遗漏了那么多!那么多值得我牵挂,值得我留恋的事情我居然都没想到过。"
说到谢荣的时候,西敏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一道眩目的火花闪过。我心一惊。
"西敏......嗯......"
"什么?对了,小哲,后来我想到那天的事......我要问问你......你说你爱的人都恨你是什么意思?你活着没意思是什么意思?"他严肃的看着我。那句冲口而出的话看来多日以来一直是他心中的包袱,他担心我,怕我会做出什么傻事。
"我在骗你的。我想让你开门。" 我淡淡地说。
"小哲!假如你觉得你不能失去我这么个朋友,那么,你不认为我也有同样的感受吗?求求你别让我这么无能为力!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伤心!你总是把嘴巴闭的跟焊条焊过一样!你不孤独吗?"西敏停在我面前,漂亮的眼睛里流露恳切的神采。
"好吧。西敏......于胜宇恨我。"说完,我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我趴在人行天桥的护栏上,看着下面的车辆。红的,蓝的,白的......银色的极为稀少。
"那么,你呢?你爱他吗?"西敏靠在我身边。
我摇摇头。
"那么,你不是为了他神情恍惚了?你还记得我们出门是做什么吗?"他问。
"去超市?买......买......买米?" 我迟疑地说,记忆中真是一片空白。
"白痴!我们就是出来散步而已。我说你看来很闷,问你要不要散步,你说要。"
"我爱他。" 我说。
"哦?"
"我爱他!" 我狂吼了一声。
西敏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要逃开?因为谢荣吗?那你没戏了。"
"他有老婆了,我说谢荣。"
"噢......"西敏轻叹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过来看我:"那么?"他也知道,谢荣这个人,选了这条路就会走到底。
"去年六月份,我见到了他妈妈。"
"她......她逼你离开的?你可以不用理会的啊!只要于胜宇他跟你一条战线,你不用,不用......你何必让自己这么痛苦?"
"我从没见过那么高贵的女人......"
我从没见过那么高贵的女人。在接到她的邀约之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应该说早在三个月前我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我很坚定,无论她采取什么手段,我都会固守战地。
"你是小宇的爱人。"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你很爱他,他也很爱你。在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她的话非但不刻薄,反而是带着理解跟......欣赏?我不明白她的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是看着她,并不接口。
"我是于胜宇的母亲。小宇的爸爸......我想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我摇了摇头。
"他是XXX。你也许听过?虽然现在他已经退居海外了。"
我冷冷的看着她。
"我跟他相差二十五岁,显然,你也看得出来,我不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对于我的敌视态度,她只是淡淡的一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她好似羞涩的笑了一笑,"他很干练,作风硬朗。我也是个军人家庭长大的孩子,我的父亲,兄弟都是军人。从小,我就很仰慕男人的这种气概。而他,是个技术XX,硬朗中带着军人中少见的丰韵。我很喜欢他。可是,当时他已经结了婚。我不顾一切的追求他,甚至拆散了他的家庭。"说到这里,她挺了挺脊梁。她的神情告诉我,她不觉得耻辱,也从未后悔。为了所爱的人,她觉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