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不是王嬷嬷麽?昨个儿本少爷赔的银两还不够麽?今个儿一早,还想在‘紫电堡'讨银子?"一个戏谑的声音传进了大厅,接著,俊逸非凡的紫衣少年懒懒地进来,肩上蹲著一只打著无精打采的白色鹦鹉。
王嬷嬷定睛一看,瞳孔都放大了。这俊美得似神仙般的少年不正是昨日那个闹事的小子?她提高了声音,叫道:"是你──"
"露儿?!"白轻羽惊讶地脱口而出,厅内那紫衣"少年"分明是她那乖巧的"女儿"!
紫云雷剑眉挑挑眉,神情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望著少年装扮的"妹妹"。
"夫人,就是他......就是他砸了‘欢乐阁'!"王嬷嬷指著星魁,大叫道,连形象都可以不要了,那皱得皮包骨的手指头在空中颤抖著。可给她找著了,万幸,没有寻错门!她倒要看看,"紫电堡"会给她一个怎样的说法。
"露儿!"白轻羽脸色惨白,实在无法接受男装打扮的星魁。一身紫色长衫,穿在她身上,俊逸而飘然,青丝半束,潇洒地飘荡在身後,手执一把折扇,姿势优雅地立著,慵懒的眼半瞌,眸中流光异彩。这怎会是一名女子?分明是一个玩世不恭的翩翩美少年啊!
"娘,有话呆会再说,先打发了这老女人。"星魁神色不耐把玩著手中的折扇,语调冷意地对王嬷嬷道:"王嬷嬷,你今天来,莫非是嫌昨儿个的五十两银子不够赔偿几条椅凳?"
王嬷嬷一时难堪,抖了抖脸上的脸皮,心中的火气无处可发。不错!这"紫三少"昨夜是丢下五十两银子,拍拍屁股走人。可她王嬷嬷在杭州城可是有头有脸的人,怎能受这股气?椅子桌子损了,五十两银子是够了,可被打的护卫呢?还一身伤啊,再则,昨夜一被闹事,今个儿,她"欢乐阁"根本做不了生意。
紫云雷淡淡地望向王嬷嬷,知道她的难处。再看一脸不在乎的星魁,他暗自叹息。"王嬷嬷,在下代舍‘弟'向你赔不是了。‘欢乐阁'的损失‘紫电堡'会加倍赔偿。管家──"
"属下在。"从暗处走出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
"带王嬷嬷到账房领五百两银子,做补偿。"
"是。"
"哎哟,这怎麽好意思。"王丽兰顿时颜开眉笑,身子急急地跟管家走了。
待他们离去了,星魁冷哼一声。"贪财的老女人!"
"露儿!这是怎麽回事?"白轻羽生气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厅。
星魁惊讶地缩了缩,母亲生起气来原来也不简单。而肩上的小雪更是哆嗦著,似乎也不明白一个柔弱的美妇,竟会有河东狮吼的一面。
"没什麽事啊。我只是上‘欢乐阁'喝喝酒,忘了时间,哪知那老女人来扫兴,便与护卫们打了一架。"星魁一脸委屈。母亲怎麽能不问青红皂白便训人?自从回到家中,他可安分守己了好久呢。难得出去花天酒地,便有人人扫兴,真没劲。
"什麽?!"白轻羽拍案而起。"你......你给我跪下!"
星魁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娘?"只见他母亲摇摇欲坠,气得发抖,突然暗叫不妙。他都忘了,在母亲的眼中,他是个"姑娘"呢!糟糕,昨天一夜风流,将这事给抛到脑後了。虽然知道狐燊是自己的亲哥哥,但过了一夜,那些恼人的情绪早抛到九霄云外了,果然游戏人间是最好的消遣,什麽烦恼都可解决。
"跪下!" 白轻羽喝斥。她突然很害怕,这个女儿身上似乎还有什麽秘密,那一身的英气,不是一日而成的。哪家姑娘会有她这独特的气质!?
星魁急忙跪下,见母亲脸色发青,呼吸急促,很可能会血急攻心,还是听话为妙。
紫云雷无奈地叹口气,上前安抚母亲:"娘,您莫气,小心身体。" 略带责备地望了眼星魁,星魁撇撇嘴,知道兄长在怪他气著了母亲。但他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白轻羽含著泪,伤心欲绝。"雷儿,你看看,露儿这是何打扮,姑娘家怎能穿男装,还上青楼喝酒!成何体统!"
"娘,孩儿本......本性如此,您就别气了。前些日子若不是......怕您伤心,我才硬著头皮穿了。"那天醒来,见到了紫云雷,他的亲哥哥,交谈下来才知自己在"紫电堡"。而紫云雷似乎对他是男子的事并不感到惊讶,只是提点他,母亲还不清楚,所以在"紫电堡"的这段时间,最好能以女装打扮。他虽不愿,但为了不让母亲伤心担忧,才勉为其难地再次穿上了女人的衣服。空让狐燊看了笑话。可恶,他一名男子,为何要三番两次的穿上女人的衣服?他也有很多不满的话要说啊,可话到嘴边,见母亲一脸忧郁的神色,便开不了口。要怎麽告诉她,他是名男子呢?
"露儿!"白轻羽震惊地张了张嘴,一时无言。怎麽才过了一夜,她的女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是昨日受了太大的打击?
"怎麽回事?"狐燊一身白衣,脸色有点惨白地走进厅内。瞟见星魁的装扮,心中便有底了。他抚了抚额,略头痛。
白轻羽叹了口气,望向狐燊。"露儿怎会有如此荒荡的行为?"
狐燊轻笑一声。"娘,是孩儿的错。自小,为了少惹麻烦,便让露儿换上男装,再者......诸多原因,没注意到太多细节,才让他像个男孩子一般长大了。"
白轻羽复杂地苦笑。儿子,女儿的生长过程中,自己空了十多年,不能怨他们。
"娘,若没别的事,孩儿可以走了?"星魁完全不理狐燊,起身道。事已至此,为何还不把真相告诉母亲?如果让母亲知道了他是男子,母亲会更伤心吧?伤心到可能会病倒。而大哥紫云雷,从初见时就一贯的温雅,不点破,也不表示。不知他在这幕戏中又扮演著什麽角色。当初在山洞救了他们,是偶然,还是有预谋的?
"你......"白轻羽本欲再说什麽,紫云雷阻道:"由他去吧。"
经过狐燊旁,忽被他拉住了手。他诧异地抬头,敏感地发觉他今天有点不对劲。惨白的脸色,一如当日在"鬼煞宫"相见的那晚。
"做什麽?"他面无表情。
狐燊轻笑一声,邪魅的光一闪,将他横抱了起来。小雪吓了一跳,飞了开来。
"你干什麽!"星魁气红了脸,莫名地看著他。他怎能在大厅里做出这种举动。果然,娘和大哥都皱了眉。
狐燊无视於其他人,抱著他离开。"你昨日的行为我很不高兴。"
"干你何事?"他别开脸。在知道狐燊是他亲兄长後,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忽略好了。
"真的无关?"他阴沈地一笑,抱他的手劲加重了几分,他痛呼一声,冷汗直冒。这个可恶的男人,难道不伤害他,他便不舒服吗?
望著他们离去的背影,白轻羽无力地坐在椅上。"暮白那孩子,怎叫人摸不透?"他偶尔流露出的邪气只叫她胆颤,每当他望她时,她总觉得好可怕!那种感觉,就像是被......被一只鬼盯著般!
为何?
为何会怕他?!她是他的母亲啊!
紫云雷不语,只轻轻拍拍她的肩。母亲近来心神不宁,有损身体。那两个兄弟,怎麽一个比一个任性,三番两次的让母亲伤神?自从父亲去了後,弟弟们又失踪了,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如今好不容易寻回他们,母亲的心病渐渐痊愈,可是他们二人的行径,实在不怎麽如人意。
15
狐燊一路上都抱著星魁,途中碰到的仆人丫环见了,莫不发出惊叹声。
来到狐燊的房间,他将他往躺椅上一扔。
痛!星魁低咒一声。这家夥发的是哪国的疯!
狐燊手环抱著胸,矗立在他面前,脸色难看地盯著他。"昨夜去哪了?"
"姓乌的没告诉你吗?"他坐直身,冷冷地回道,却因昨日的酒,头还隐隐作痛。
他突地附身过来,点著他的太阳穴,轻揉著。"明知不能喝太多的酒,却还灌到深夜!"
他拍开他的手,对他突来的温柔不屑一顾。"多事!"
狐燊轻叹一声,惨白的脸似乎更白了。"别无理取闹。"
星魁几乎要大笑,到底是谁无理取闹。
"真是奇怪,你竟然一直没有行动。"顿了顿,他邪气地一扬眉。"虽然你我是紫云雷所救,来到‘紫电堡',但我可没有忘记你半个多月前,在‘满星楼'说的话。回家认亲?昨天母亲一席话,好,咱们可算是认祖归宗了。你我是一个爹娘生的,呵呵,就算如此,你还纠缠著我?或是......你想把反对你的亲人都送进地狱?"
他在挑衅他,在伤害他,因为,他不想永远当个弱者。是狐燊教会了他何为伤害,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原来伤害人是如此简单,如此让人心畅。看他惨白的脸,他不闻不问,当作没看见。心中却疑惑了,他......生病了麽?暗自懊恼。他生不生病,都与他无关!甩甩头,将之抛出脑。
狐燊不悦,阴沈了脸色,顿时空气降下了温度。他拉过星魁将他死死地定在怀中,压制著他同躺在椅上。"你总是会惹火我!"
"放开!"他睁著黑白分明的眼,冷冷地道。
他侵略性地低下头,欲吻他,却被他躲开了。
他发出低沈的怪笑声。"可爱的火儿,你觉得这样是乱伦?"转过他的头,他强行吻上他的唇,更深入地探索。
星魁气恼,只感胃中一阵翻腾,想要推开他,却无能为力。
"可怜的小家夥。"他扯开他的衣物,往里摸索,惹得星魁一阵哆嗦。
"住手!你这可恶的男人!别碰我!"他气喘。
"怎麽,你觉得恶心?与自己的亲哥哥?"
"不!"星魁冷声道,"血缘这种东西,我不在乎!但我憎恨你!怎能跟自己憎恨的人亲近?"
"憎恨我?唉,本宫却很喜欢火儿呀。"摩挲著他的唇,低语。
星魁闪了闪眼,嘲弄地凝视他。"喜欢?鬼王风魔也懂什麽是喜欢吗?"
"怎能不懂?"狐燊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嘲弄。"毕竟,我曾经也只是一名普通的男子啊。这个家,有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呢。小的时候,咱们便是一起睡在这房间的,你可还记得?火儿?"
躲开他炽热的眼神,他瞟向别处。朴素典雅的房间格局,似曾相识。此时的狐燊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向他透露什麽?
"你......为何不将我是男子的事告诉母亲?"他哑声问。
"然後再告诉她,你不是她的亲生孩子?"狐燊懒洋洋地反问。
星魁大惊,回头。"你──你说什麽?"
狐燊轻浮地一笑,似乎早有准备般,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管,随手拿来一只空杯子,将竹管内的液体倒入杯中。
是水银?星魁诧异,搞不懂狐燊要做什麽。
狐燊只是扬扬嘴角,抓起他的手指,深深地一咬,尝到血腥,放开。将手指移到杯子上空,挤了一滴血於杯中。然後用相同的方式,将自己的血也滴入杯中。
"看。"他将杯子移置他面前。
星魁疑惑地看了一眼狐燊,随後将视线落於杯子内。
"这......怎会?"他惊讶地发现,两滴血竟不相溶!这是怎麽回事?
狐燊笑著将杯子往案上一扔,杯子稳稳地落在案上,杯中的液体点滴不洒。
"你我是两个无血缘关系的人,事实就是如此?"平淡的语气,似乎在谈论天气。
"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怔怔地问。"你昨日为何不跟母亲说清楚?害得......害得我误会深切,还使母亲......伤心!"
知道自己并非紫家人,心中并无太多伤感,或许他呆在那魔鬼宫太久,少了许多情感吧?最多,有一丝遗憾,与那温柔美丽的母亲,竟无太多缘分。或许,还松了口气。因为......只要与他无关系,狐燊会放过他们吧。占有欲极强的总是伤害他身边的人,如果那些人不是他的亲人,那麽......应该不会受到伤害吧?而他的良心......亦少一份谴责。
静待狐燊回答,他却只视他一眼,没有说话。
星魁皱眉。他......他是怕母亲伤心?他竟然也会怕自己的亲人伤心难过?是吗?
"真可笑啊!鬼王,狐燊你竟然还一丝人性存在?呵呵,那麽,我又是谁?真正的紫含露呢?"
"你?你是紫含露,但不是母亲亲生的。母亲亲生的女儿在生下几个时辰後便夭折了,父亲不忍见母亲伤心,便找了个相同时辰出生的婴儿,来代替原先的娃儿。但当时,只有一个男婴,所以,父亲便要你从小以女孩子打扮。当时母亲体虚,由知情的奶娘照顾。而你,是城内某家人的孩子。当时那户人家很穷,既然有人要孩子,便卖了。"
星魁愣愣地听他说完。原来如此!看来,父亲是深爱著母亲呢!宁可欺骗她,也不愿她有丧女之痛?可事实无法隐瞒,总有一天,母亲会知道他的真正身世?难道,父亲不怕母亲会更伤心?
"父亲不会让母亲知道真相的!"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狐燊道,"最多,让母亲知道,你是名男子。"
"是麽?"星魁皱眉。这一样令母亲伤心,不是麽?
狐燊笑眯眯。"父亲早有准备。只要找名神算,圆个谎不成问题。神算算出你命中一劫,只有十八岁之前以女孩儿养大,方能逢凶化吉。自古以来,这种说法层出不穷。"
星魁一时无法理清情绪,苦笑。原来自己身上,还有此等秘密。狐燊将一切告诉他,是否想要他难过悲伤?自己竟是个来历不明的人,而父亲为了爱母亲,牺牲了他。
恨父亲吗?
心中一片苦涩,恨不起来。
他无法去恨一个逝去的人。
狐燊曾说过,还他一个千暮白。
回到家,就真能回复到从前?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的确回到家中了,见到了亲人,但事与愿违,他们揭开了一个个秘密,只是加深了两人之间的鸿沟。
"在想什麽?"狐燊问他。
"没什麽。"他避而不答。忽地,他抓住他的手,搭上他的脉。狐燊没有躲,由他探脉。
"果然......"他蹙起眉头。他果然身体有恙!莫寒山中的毒果然还潜伏著。狐燊并没有解掉他?这本该是他身上的毒......狐燊却用那种极端的方式,把毒渡到自己身上......不对,他体内似乎不只一种毒?!还有......还有其它的?
星魁眉头越拧越紧。
这样的脉搏,还算常人吗?体内毒术横行,他却如常人般,无动於衷?为什麽......他不是鬼王吗?精通医毒术,怎会让毒停滞在自己的体内?
不解地望著狐燊,以眼询问。
狐燊若无其事地抽回手。"忘了它。"
忘了它?它指的是什麽?难道......星魁蓦地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瞪他。七日断魂散?三年前他留给狐燊的毒针?他没有解去?他以为再次见到活生生的狐燊,应该是解了七日断魂散啊。没有解掉,那麽只能用另外一种毒牵制住它,长达三年之久......
三年後再次相见,物是人非,可狐燊一直执著的没有改变。他──千方百计地解开了他身上的毒,还他一具健康的身体。而在那个山洞里,他再一次执著地不惜让自己痛苦,也要解去他身上的毒?
他深吸口气,不让心痛支配自己。"你一直压制著它?为什麽不解了它?你是鬼王,难道屈屈一个‘七日断魂散'也解不了。"
狐燊深深地注视他的眼睛,发现里面有水光,轻吹口气,将他的泪给催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刮,沾了数滴泪,放入口中慢慢地尝著。"你在为我担心?这可是你为我流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