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依旧难睡,习惯了拥言季入眠,习惯了他的气味、以及他存在时总是为四周带来沉静的氛围──言季的缺席让他永远是惴惴不安的,酒精已经不足以助眠,现在他都靠着医生开的安眠药,才能勉强维持基本的睡眠。
需要他,需要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没人知道那种孤单的感觉,也没人能填补身边一半的位置。
一年了,没有言季的消息,他消失的如此彻底,就连好友刘子骏都以为言季其实是个幻想中的人物,是秦钧编出来的梦中情人。
「这么久了人都没回来,你死心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办公室里,刘子骏劝他:「我真的搞不懂,干嘛一直一直留恋个特定对象?同一张脸看久了都不会腻喔?」
「我又不是只喜欢他那张脸……你难道就没有那种经验?在看到某个人后开始对自己说:就是他了,我就是要他陪在身边……」秦钧轻声说。
「没有!」刘子骏老实的大声说:「要一个人永远陪在身边,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是啊,我就是自找麻烦、自讨苦吃。」秦钧说:「弄得不上不下的,却只能等、等下去……」
「你……」刘子骏摇摇头,说:「这一年来你变得好多,棱角磨平了些、耐性多了些、脾气也好了些……就为了这几点,我感谢叫言季的那个人。」
秦钧沉默,刘子骏知道他又心情不好了,赶忙转个话题。
「嗳,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在欧洲世贸会场中找到一家不错的供货商,打算去巡巡他们的工厂?」
谈到公事,秦钧打起精神来,回答:「是泰国华人开的公司,规模很大,我看他们产品的质量不错,报价也合理,如果可以的话,打算把美国几张大订单下给他们。」
刘子骏笑:「泰国,好啊,你就趁着出差的几天休个假,在那里好好玩玩……我放你半个月的假,如何?」
「泰国也没多远,坐飞机顶多三、四个小时,而且那家公司的总部就在曼谷,交通方便……我看看,大约花个两天参观他们南部的工厂,四天我就回来了。」
「干嘛哪么早回来?听说曼谷的夜生活多采多姿,要是我,一定想办法多玩个几天……你脑袋瓜在想什么啊?」刘子骏叫出来。
「不行,我不能出差太久,要是言季这个时候回来找不到我就糟了。」秦钧只是这样说。
「你真是……病入膏肓了……」刘子骏说:「好好,随你……对了,那家公司叫什么名字?我去问问几个跟泰国有来往生意的朋友,看看他们对那家公司的印象怎样。」
秦钧拿出名片,念着上面的中文名称:「……萧氏企业股份有限公司……萧仁琳……海外业务部经理……」
「女性业务经理?漂不漂亮啊?」刘子骏颇有兴趣的问。
「算漂亮吧,我听她介绍说萧氏企业也属于家族经营式的,目前由萧家的嫡传长子担任总裁,次子则是总裁特助,待过台湾,中文也说的不错。」秦钧不经意的说。
「又姓萧?你跟姓萧的还真有缘,那个总裁特助也待过台湾?搞不好认识你那个言季……」刘子骏开玩笑的说。
「胡说,言季是马来西亚华侨……咦,等等……」秦钧一怔,开始思索了起来:「……的确没听言季说过有关泰国的任何事,他说他是从马来西亚来的……难道他骗我?」
刘子骏没想到自己随口的玩笑话让秦钧低头严肃的思考下去,待在旁边不敢再说什么,直到对方抬起头,脸上有某种光彩。
「这次的泰国之行提前,我要去萧氏公司看看!」不浪费时间,他立刻拨了分机给助理:「小莲,到泰国的签证办好了没?还没?好,妳立刻连络旅行社,说我要提早出发,就这几天,愈早愈好……等确定日期后,跟泰国的萧式公司联系,访问的行程提前……」
「秦钧,我是开玩笑的,你该不会真以为萧言季跟泰国的萧氏有关?」刘子骏小心翼翼地说。
「就算不是,我也不会损失什么……」秦钧说:「……只盼望天意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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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果然是帮着秦钧的,虽然一开始他很失望,听接机的萧仁琳说总裁弟弟萧仁煜刚好到马来西亚的工厂去了,当天下午才会回来。
他知道萧仁琳急着讨好自己,所以表达了强烈需要会说中文的总裁特助前来帮忙的意愿,可是,不能急,不能让别人发觉他异样的渴切,这一年来,他学会了慢慢等,慢慢来……
虽然,当他第一眼看见总裁时是失望的;一般兄弟姊妹的相貌多会相似,可是这个叫做萧仁坤的人跟言季没有一丝儿像的地方,秦钧几乎不抱希望了。
会议室里,当萧仁坤接到通知说弟弟萧仁煜回来的时候,他还觉得这对兄弟的感情真好,做哥哥的几乎是以欣喜若狂的表情冲出会议室去迎接搭电梯上来的弟弟……总是……哪里怪……
「……若是能顺利的签上订单,我放你半个月的假……」
「……这么大方?看样子订单金额不只一千万美金哦……」
兄弟两人交谈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虽然听不懂泰文,清冽的音质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那个,只是那笑声……相当陌生……
说来,秦钧几乎没听过言季笑……也许冷淡的情人偶尔有心情愉悦的时刻,但也仅止于微微的牵起嘴角,若说笑出来的声音,没听过……
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相同的声音,可是秦钧不敢确定……直到兄弟两人低声笑着走进了会议室……
已经站在门边的秦钧几乎当场就意识空白,是、是他、是那个自己想了整整一年、想到每晚都睡不着觉,想到自己已经都分不清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入骨的、萧言季!
9
忘不了,在萧式办公大楼的会议室里,言季在久违了一年之后,看到自己的第一眼时,倒吸了一大口气。
那模样,像见到鬼似的。
「……言季……我找到你了……」秦钧说,压抑下多少的激动、不满、与凄苦:「……天意……你就该是我的……」
这句话与其说是向言季宣示某种意义,到不如是喂自己吞了颗定心丸,强调着,没有人、连天也不能将言季带离开自己身边。
是我的,就谁也抢不走。
飞机上,甚至到了萧氏的公司里,他一直沙盘推演的不是跟这里的总裁怎样谈判,也不是怎样以己方最小的牺牲获取对方最大的利益,而是遇到那位有嫌疑的总裁特助时,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可惜千言万语,临到头时通通卡在舌尖,说不出来;吐出来的,也全不是自己预定要说的话。
「……全东南亚有那么多的公司,我偏偏挑上这间……你知道机率有多小吗……」只能对言季这么说。
对,我们俩个有切也切不断的缘,你逃到异国来无妨,越过小小的南海,我照样寻得到你,就算是无心插柳,你也注定逃不开我。
而且,看你那样子,不就是为了我结婚的事闹别扭吗?没关系,我会好好跟你说,说自己后悔仓卒的结婚,说自己已经将事情解决的干干净净……可以的,我们俩个可以像从前那样,没外人打扰的生活在一起。
巧取豪夺也好,动之以情也好,我不小心丢过你一次,这回,说什么我都要将你带走──即使你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孤苦无依,即使你是本地有钱有势某宗族的一员──
会议中,看着言季侃侃对祥新的品管主任以中文解释着某些东西,跟记忆中一样清澈如水的眼神,多了些社会历练的成熟度……这一年来他过的不错吧?瞥眼偷看萧家的总裁,发现对方大部分的时间也都不让弟弟离开自己的焦点一些……是他吗?是他让言季多了这些改变吗?
一直以为言季的冷静是天然的,淡漠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可是,在那名为萧仁坤的哥哥前,他的冷静成了恬静、淡漠成了淡泊,是比以往更令人觉得舒服的存在。
嫉妒,嫉妒这一年里陪着弟弟的哥哥,甚至,悄悄的改变了言季的某些……某些更多的什么?说不上来,总之,是自己花费两年之久却做不到的那一点。
独占的欲望再度滔滔席卷而来。
这样的言季是他的,不想给人看、不要让人碰、不希望他对别人亲切的谈笑、也不给谁有近距离占有的机会,包括那个突然岔出来、大胆妄为行使兄弟权利的哥哥。
对,还来得及,只要找到人,就有希望延续这段感情;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旷世爱情,可是,内心里所有感情的依归,从没想过要让除了言季以外的人分享,这心眼,死的彻底。
当晚,由总裁、萧仁琳等作陪,一起到PKK Floating
Restaurant水上餐厅用餐,餐后他找到机会拉着言季到附近走走,苦口婆心、甚至是放下身段,软着声音求,只盼望言季不再坚持留在泰国。
「别闹脾气了,这一年我受的罪还不够吗?只要你回去,我什么事都答应你!」哄着言季、小心翼翼地,他是真心这么说。
「别开玩笑了,秦钧,你不是结婚了?我可没兴趣成为第三者!」言季像是不领情、也不给他好脸色看。
他当真是为了这件事不高兴呢!秦钧笑起来:「……你果然是为了我结婚的事不高兴……会吃醋会嫉妒会什么不早说?」
「……你还不懂吗,秦钧,我不是因为你结婚才离开的……从你第一次强逼了我的开始,我就打算要逃了……」
言季避开自己的眼光,表情看似平淡,吐出的,却是晴天霹雳的话语。
什么?
自己开始变冷,冷到僵硬,接着听言季坚定的又说出一句:「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他终于觉得挫折,终于揭开了某层从不以为存在的面纱,而那面纱,覆在言季向来躲藏的心事上。
认定的情人一直没忘记当初被强逼的那件事,三年前,年轻气盛的他,只为了想留冷淡的人在身边,选择了最卑劣的一种手段,在一时激愤的情绪下,用最直接的暴力手段强要了体格跟力气都比不过自己的言季,
没办法,他只想将对方紧拥在身边、想要有踏了实地的感觉、他要确定对方永远都在自己的掌握中,穿着自己挑选的衣物,带着自己送的礼物,非必要不出门,要让他待在自己的身边……
愈是担心,独占愈就愈强,害怕抓到手的鸟儿总有一天逃的远远的,将自己一个人丢弃在这污秽的尘世里。
其实他明白的,知道那样清冷的眸子里,从没有映出过自己的影子。
离开餐厅回到下榻饭店的路上,跟言季两人坐在车后头,对方闭着眼睛假寐,把一切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不给秦钧任何说话的机会。
不会放弃的,言季,我的字典里,绝对没有放弃两个字!
待在泰国的七天里,他开始学习去解读言季脸上的心事、瓦解他的心防,渐渐地,对方的防卫不再那么坚强,眼里的迷惑却愈来愈深……
善于冲锋陷阵攻下敌方滩头的他,此刻钻研学习的是攻陷情人的心理战术。
「……你干嘛一下子变那么多?那么客气、那么听话……你真的是秦钧?」
在找到言季的第二天,还硬拗到他来担任私人专属的导游来饭店接人时,言季稍稍仰头,用奇妙的表情问。
他这模样挺可爱的,秦钧开始怀疑曼谷的空气中带着魔法的香氛,连带着让人都变的活泼泼起来。
所以,他心情很好的说:「我当然是秦钧,而且,我要在这几天里,说服你跟我回台湾去。」
讨好情人的工作其实不难,而且,带来的成就感比想象中来得大。以往不想听到对方拒绝,所以总是先他一步以霸道的语言来要求对方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当然收到的效果快,言季会低下头,乖乖的照自己的命令行事,当时,也没觉得什么不好的……
比较起来,少了现在言季眼里一抹讶异的神采,脸上惊诧却刻意掩饰的笑意,以及,偶尔垂下头想隐藏住的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