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逃————林佩

作者:林佩  录入:11-25

原来,他打电话的对象是我。
昨天晚上电话里,我清清楚楚的告诉过他,今天是博士班的口试,我人不会在家里、手机也会转到语音信箱......冲着这点,我放心的把手机扔在床上,知道他跟着新娘回门,又赶着搭机,根本没空冲过来质问我为何胆敢不接手机。
他忘了吗?明明比一般人都精明能干的人,怎么会忘了这点小事?
一直视那只手机为他禁锢我的毒蛇镣铐──透过小小的电子工具,他的声音无远弗届的控制我,传达他无可抗拒的命令;他会让我跟同学做研究时紧急召唤,要人立刻回家、或是出门买东西时气急败坏的质问我人在哪里,跟谁做着什么。
是吃醋的表现吗?我不这么认为,他只是不允许自己的东西逃脱可控制的范围......这样的个性在诡谲多变的商界里,会让他的表现更加积极,只可惜,用在我的上头,却是无形无尽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
记得今早将手机往床上甩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如释重负,轻松的几乎要飞起来,因为,等这一刻等了如此久,久到现在都觉得是不是在作梦。
我忍不住又轻轻笑了起来。
悄悄的跟着,看着他跟新婚妻子走进登机门,已经确定他搭乘那班飞机起飞的时间,我停留在大观景窗里,耐心的等着,直到那班国际航机升空、起飞。
「不用再见了,秦钧......」我冷笑,抚着心部,里面有新的伤口,是我亲自剜下、包含这两年与他的相关记忆。
胸口空空洞洞的,突然袭来一片茫然。
我选择漠视那种茫然,接着下来的只有新生旅程!当目的地为曼谷的班机离地的一剎那,我在心里立下誓言:只要活着,就绝不再踏上台湾这块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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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泰国Don Muang国际机场,天都黑了,我招手叫了出租车,要司机送我到王家田附近。
几年没回来,曼谷变的好多,各样新式建筑一栋一栋盖,记忆中的矮街铁门也都翻新,成了现代式的商店,可是,一样的闷热,人也总是一样多。
下了车,凭着记忆找到六年前跟妈妈住的房子;挑高的木头建筑,两层楼附庭院,是爸爸的产业,他说过要把房子留给我,也一直派人定期来打扫,我离开泰国前钥匙带着,现正握在手里。
开门时,附近的狗叫起来,惊醒了附近的邻居出来探看,认了半天发现是我,很高兴的用潮州话跟我打招呼。
我过去跟和善的大婶聊了几句,说自己到台湾读书,现在打算回来工作,也顺便问问这几年房子附近的情况怎么样。
「很好啊,萧先生常常来这里督促工人打扫屋子,老问我你回来了没有,说想见你。」大婶说。
「萧先生?妳是说我爸爸?」我好奇的问,爸爸他会关心我?
「不,是你哥哥。萧老先生已经带着大太太到北部定居了,这里的产业全部都交给大儿子处理。」她很惊讶的发现我居然不知道这些事。
我点点头,表情平然......这是意料中的事。哥哥?我跟他从小不亲,大妈也不让见面,除了私下的家庭聚会时爸爸会派司机带我跟妈妈到那个漂亮的西式大宅院里,俩人才偶尔有碰面的机会。
印象中,他皮肤黑,讲话的声音很大,长的像爸爸。
哥哥为什么常来找我?难道他跟大妈一样,认为萧家的产业都是他的,想要收回这栋房子?
没关系,我不在乎,这里可以是我暂时的栖身之地,等过一阵子我找到了工作,搬出去也无妨;况且,泰国很大,若是到比较偏远的省,物质消费更低,更容易生存。
虽然六年没住人了,屋子内外倒还是打理的很整齐,几乎没什么灰尘;我把行李放下,环顾这个与妈妈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每样东西都有她的味道,墙上还挂着她与爸爸依偎一起漂亮的沙龙照。
爸爸没来的时候,妈妈老是看着那张照片发呆,我讨厌这样的她。
稍稍整理了一下行李,正打算上楼去睡,门铃响起来。谁?也许是刚刚的邻居大婶想到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走出屋子,看着矮门外的人──有点陌生,又有些熟悉......高高壮壮的身材,皮肤黝黑的就像是当地人,腼腆的看着我笑,牙齿很白,很英俊......好像照片里的爸爸......
「......哥......大哥......」我不敢相信,他真是哥吗?那长相......骗不了人。
他高兴地,满脸发着光,说:「仁煜,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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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与我有一半相同血缘的手足,感觉好熟悉,却明明......那么陌生......
夜很深了,我请他进来坐,有些忐忑不安。他来做什么?他又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他的笑容那么坦白......真奇怪......
「哥,你怎么会......」两人来到屋子里,我有些手足无措。
他知道我的疑问,笑着说:「我曾经拜托过隔壁的大婶,只要你回家就通知......我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
大我三岁的哥哥,萧仁坤,这么多年没见了,他已经是个颇具男子气概的英俊青年,真的,长的跟墙上照片里的爸爸一样,备足吸引女性青睐的特质。
他中文没我说的好,我潮州话没他溜,基本上还是以泰文交谈。
「隔壁的说......你常来找我?......你应该知道我上台湾念大学了......」我低着头说。
「仁煜,你也真是的,就算是出国读书,也不能六年都音信全无......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妈耿耿于怀,不过......唉......」
不过什么?我看得出来,有些事他想说,却没说出来。f
「再怎么样,我们都是兄弟,有什么话可以摊开来说,真的......」他倾过身来,表情恳切。
「没有,大妈的心情我了解......」我小心地说:「......我回来,并不是为了争......」
他打断我的话,有些生气:「你还记得我妈那些话啊?别放在心上,萧家的产业我们两兄弟连手努力的话,一辈子丰衣足食都没问题......她啊......老想不开......」
我觉得奇怪,哥为什么说这些? r
可能是我眼中的疑问太甚,他苦笑着继续说:「......仁煜,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除了父母之外,谁能比我们更亲?相信我吧,打从小起,我就一直......一直惦记着你这个......唯一的弟弟......」
他说的腼腆,可是,很真诚。 e
我想,我是头一次这样正眼看着这个所谓的哥哥。从以前仅有的几次私人的小家庭聚会里,我都是躲着,在妈妈的衣裙后看着爸爸很骄傲的将他拉在身边,好羡幕......
我一直以为他不把我当一回事的,所以,听了刚才那一番话,我......有些受宠若惊,却也不敢相信。
装着开水的杯子在我手里转来转去,掩饰我的不安、还有、不知所措。
「......哥,我......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 e
哥知道我内心的挣扎,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要紧,爸跟我妈已经搬到清迈去了,这里大小事都由我做主......你毕业了是吧?跟我一起到萧氏的公司上班好不好?」
「......上班?」我惊讶的抬头:「可是我......我专攻电机......帮不上什么忙的......」
他失笑:「没关系,你中文不错,而我的贸易公司正准备全心冲刺中国方面的业务......你回来正好帮我......喜欢什么样的头衔?海外部业务经理?若是你喜欢,董事长让你做都没关系......」
没想到这个哥哥这么爱说笑,害我心情都开了。
「哥,别开玩笑......我个性内向,跑业务可能不适合......再说,有些叔叔伯伯还在公司里吧,他们怎么看得起我这个小老婆的孩子?」我说。
「你是爸的亲生儿子,也姓萧,那些老头子能说什么?」哥有些生气:「再说他们早就老的走不动了,还想办法硬塞那几个不成才的儿子女儿进公司......反正你来公司帮我,不喜欢做业务,那就当我的特别助理秘书,慢慢了解公司的状况,好不好?」
哥强势的说......我发觉自己对强势霸道的人最没辄了。
想了一想,反正是工作,曼谷也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熟悉的环境总是令人安心,再说哥哥......我突然很想多了解哥哥这个人,以往......我们根本没像今晚一般说过这么多话。
他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或许,以前我是主观的将大妈的形象强灌在他身上,对他又敬又怕的;也或许,当年我太小,很多事情看不清......
「那、好......哥哥,我试试看......」垂下眼,我算应允了。
哥很高兴,笑咪咪地说:「......等你休息够了,明天我先带你上公司逛逛......全新的办公大楼,很不错......啊,你这个特别助理就跟我在同一个办公室里,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你这个弟弟聊!」
我不太习惯,哥哥似乎对我一些隔阂也没,可是我们明明六年没说过话。
想起了一个问题,我说:「哥......我们好久没见,你为什么一眼就能确定我是......萧仁煜?站在这里的人也有可能是冒充的......」
他愣了一下,突然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牵到墙壁另一面,那里贴着一块大镜子。
镜子里清清楚楚反射着我跟他的面容,他指着里面的人,说:「有什么不能确定的?看,你长的跟小妈一模一样......」
这、我抬头看墙上的画像,再看看镜子里的身影......遗传自妈妈的五官随着年纪的增长更加明显的相像,除了我的眉毛较浓、轮廓更英气些,基本上,任何人一看,都知道我跟她血浓于水的关系。
而镜子里的人跟画像中的她已经到了同样的年纪,好诡异的巧合......
有些个天旋地转,我脚一软,几乎站不住,哥将我扶着,指着镜子里的两人说:「瞧瞧,仁煜,我们像不像画里的爸爸跟小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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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我让哥哥睡在隔壁的房间,自己则辗转难眠。
从一早开始,神经就紧绷着,小心翼翼,就怕逃走的计划功亏一篑、害怕那个让我做了两年恶梦的人突然识破计划,把我抓回那个金丝鸟笼里。
现在能这样的躺在睽违六年的家里床上,一向远在天边的萧家长子也突然间成了伸手可及的兄弟,我整个放松下来,可是,睡不着。
镜子里的那张脸是原因,我仔细回想,原来,这样的外表正是那个人持续迷恋而不肯将我放手的理由之一。
现在的他应该到欧洲某个国家了吧?身边陪着美丽的妻子,意气风发的想着回台湾后怎么利用妻子那方面的势力与后援来发展他们秦家的事业版图。
等他回家发现金屋藏娇的人不见了,理所当然会暴怒一阵,不过也只是暂时的,我虽然长的俊秀,却也非媚体名器国色天香,他很快就可以找到另一个更为好看、更加听话的同性情人。
哥哥的出现替我仍飘荡的心暂时的找到了靠岸港口;离开台湾,不堪的记忆就结束了,那些......从两年前就开始的......被他单方面的强求而缠绕的纠葛......
我闭上眼睛,不由自主的,想起刚开始研究所生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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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刚考上电机研究所的时候,虽然很得意,却也知道往后课业会更加繁重,除了找到好的指导教授外,自己的努力也很重要,我因此战战兢兢,除了宿舍及研究室,最常跑的就是图书馆了。
图书馆的几间自习室是读书的好地方,全天候的冷气空调,来往的人也都自觉要保持安静,再加上每人都孜孜矻矻的埋头苦读,就算没心,在这样的气氛熏陶下都不好意思偷懒了,所以,我几乎每天来报到。
不认真读书不行的,念研究所的同学每个都很聪明、脑筋反应也快,而我在某些方面慢半拍,自己也有自觉,必须比别人在课业上更加用心才行。
成为图书馆自习室的常客没多久,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总是有被人盯上的感觉,虎视眈眈的,让人如坐针毡。
好几次我都倏忽抬头,想要看看那针刺一般的目光到底从何而来......视野所及之处每个人都低头专心的念书,找不到那双眼睛的主人。
我从小就讨厌被别人盯着看,因为那些注视总伴随着些嘲讽的闲言闲语,最常钻入耳朵的话是:......他是小老婆的儿子......
也因此,养成了我出门尽量低调的习惯;不主动跟人说话,尽量避免跟人眼神交接,任何事都默默的处理,不让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也因此平平静静的度过了四年的大学生活。
现在,那个人又看过来了──谁?谁在看我?抬头找,这一次,眼神的主人不再逃避,从对面另一张桌子上,男同学毫不避讳的对上我的眼睛。
邪邪地、带着狠酷又谐谑的色彩,不该属于学生的狡猾与世故,是我最害怕接触的那种人。
心脏突突地跳起来,手心也开始冒汗,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虽然装作心无旁骛,其实书上的文字一个也没读进脑子里。
察觉得出来,那个学生不安好心,烧灼若火的双眼有恶心的情欲......明天、还是换过另一间自习室,少惹他为妙......
我不要任何人看我、注意我、用那样恶意的眼光。
接下来的三天,转移阵地跑到图书馆另一头自习室读书的我,成功的避过那个人,乐观的想着此计大大成功。
第四天,他找到我,大大方方的坐在对面,没多久递了张纸条过来。
──我认识你,电机系研一的学长萧言季,我是秦钧。
我抬头瞪他,愤恨、却也害怕,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及系所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不想认识、或是跟他有所交集!
不理会他渴切的回望,我迅速的收拾书本笔盒,逃难似的走出自习室。
沿着图书馆的墙面走最近的一条小路想回宿舍,在墙壁与毛风铃树之间,他快步追上,拽着我的手,有些个恼羞成怒。
「为什么要逃走?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他生气的说。
我的背撞上了水泥墙,好痛!忍不住恨恨地看他。
坐在自习室里的时候不觉得,此刻他以压倒性的气势将我推到墙边抵着,才发现他个头长的魁梧,力气也大,手臂因为用力的缘故鼓起了肌肉的形状。
虽然我也是男人,可是他更为强烈的雄性力量让我颤栗,一时之间我只能张着眼看他,说不出话。
两个人至少对视了半分钟之久,他看我逞强着硬是不开口,自己也没辄,最后只好松手放开,撂下几句话。
「......明天还来图书馆......萧言季,不准你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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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我仍旧对图书馆旁发生的事心有余悸,从骨子里对他害怕,但是,这并不表示我会乖乖听他的话,到自习室里接受他眼光的蹂躏。
下午从研究室回来,我直接回到宿舍。专供研究生住宿的房舍比大学部的宽敞,两人一间,室友王传也是电机系研所的,晚我两个小时回来,匆匆洗了澡后又出门,说要上家教课。
说来我算幸运的多,虽然只身一人在台,却从不为金钱烦恼;爸爸四年前汇到银行户头的钱可充裕挥霍个几年,所以我能够全心的念书,不必像王传这样接三、四个家教,每天晚上不见人影。
听见他在门口跟谁打了个招呼,很熟络的样子,我不在意,继续坐在书桌前念书。
房门被打开又关上,我没回头,猜想是王传忘了带东西回头来拿吧,接着,我听见门锁被喀搭一声扣上的声音。
心觉有异,回头,竟然是秦钧。
他暴跳如雷的问:「你!不是要你上图书室吗?为什么没来?我等了快两个小时!」
我还没质问他怎么擅闯别人的房间,他倒先骂起我来了......等了两个小时,难怪气冲冲的。
「......我没答应你要去,而且,这里是我跟王传的房间,不欢迎你来!」面对他的来势汹汹,我有些胆怯,却还是装的淡然,冷冷的说。
他冲过来,两手揪住我的衣领,轻轻用力就将我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吼着说:「你干嘛老是不给我好脸色看?跟我讲话会污辱你吗?」
瞅着他眼里那一丝受伤害的表情我突然有些心虚,想起自己童年时老是被班上同学拒绝的表情,那时心里想的,似乎就跟秦钧嘴里讲的一样。
推书 20234-11-25 :不悔————九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