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的话五日就到了。”
五日?这么说,还要在路上耽搁五日?
卜算子一阵失落。
“你没去过京城?”明昭见他这般落寞,问道。
“没。所以草民赶着去京城见世面。”卜算子勉强一笑。
“只盼你到时别看花了眼!”明昭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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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算子睁开眼,身边无人。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这几天在路上,更觉得身骨一天不如一天。并且更让他心慌的是,不知何时起,开始嗜睡。
这种方式,也说不准是好是坏。睡着睡着就过去了,半点痛苦也没有。
只是,王爷哪天清晨起身,看见的一具尸体,会怎么想?
正胡思乱想间,马车的帘子已经被掀了起来,明昭笑盈盈的脸出现在那,
“卜算子,你近来不是吃了什么糊涂药了罢,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才醒。赶紧下来洗把脸,离合去附近的庄里买酒食去了。”
卜算子下车,这才发觉车子停在一处小河边上,周围风景,美不可胜收。
蹲下来洗把脸,卜算子从河水中看见自己的脸,恍惚间,那河水里竟然有些白影,面目怪异,整张牙舞爪向他扑了来。
卜算子腿脚被定住一般,接连着发觉话也说不出了。额头那处伤疤突突跳起,渐渐变红。红得鲜艳,似要滴血。
眼见着那些白影就要抓住卜算子的胳膊了,卜算子耳边忽然响起明昭的话音,
“卜算子!你洗个脸也需那么磨蹭么?离合回来了,赶紧过来罢!”
这话一出,似平地惊雷,在卜算子头上打了个响,这已经要飘出的魂魄忽然归位,心神一下子安静下来。额头那处伤疤也渐没了血色。
卜算子稳定心神,挣扎着站起来,也不敢再往那河里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就让他给跑了!”河中白影渐散,有微小的声音。
“你不要命了?!没见着那身边之人?亏着今天没听你的,要不然,你我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嗤!你我虽不是那千年老怪,可也不算个差的。你何时就怕了这凡人?”
“我不跟你计较。你眼拙,看不出这其中玄妙。哪一天,就被你这心给迷了眼!”
声音渐渐变弱,最后归于哗哗流淌的河水。
卜算子过去,在明昭身边坐下。
“你在那见着什么稀奇事了?还是看你自己看呆了?”明昭两指拿着小酒盅,笑问道。
“草民见那河水清澈,甚是可爱,就在那耽搁了会。”卜算子面不改色。
这些日子与明昭相处,卜算子把明昭的脾性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明昭不信命理之说,卜算子也不去给他看什么面相手相。明昭相信凡事都有过程,没发生之前,谁不敢说结果如何,卜算子就不去在明昭做事之前算结果。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偏这明昭,卜算子说别人,如何如何,都没关系。一旦牵扯到自己,哪怕是一丁点坏的,明昭都要发脾气,冲着卜算子甩脸色,横竖不过一句话:“你就把你的心尽管往宽了放!要是有什么报应,就让老天冲着我来!要是有什么差池,本王这脑袋就给你!”
明昭一次也没问过卜算子找人找得如何了,怕是连这事都忘了。卜算子曾说的事关生死,在明昭看来,说不定也是句屁话。
既是如此,刚才所见白影之事,就没必要告诉明昭了。
明昭听了卜算子的话,奇道,“奇了怪了,这一路山山水水也看了不少,你怎的就看这条河好?”
“王爷这就不懂了。”卜算子吃了一口菜,“这凡事讲究个眼缘,草民也算看过秦淮西子湖,也不见那些古往今来的诗人写得那般好。只要是入了眼,这么一条小溪,也是极喜人的。”
“你说的倒有几分理。”明昭促狭了脸,“就好比王爷我也算见过不少妙人,似那天仙的也不是没有,就瞧着你顺眼,这也算是眼缘了。”
卜算子被他这么一说,苦了脸,知道明昭又在拿他做乐子,好容易把嘴里的一口饭咽下,
“王爷就饶了我罢。”f
离合见这两人也不避他,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竟也没什么反应。
卜算子无意看了离合一眼,见他端坐在那里,正正经经吃饭,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跟了明昭这么久,卜算子一直没问起过离合的身世,明昭也没提起过。
卜算子阅人无数,竟然从这离合脸上看不出什么。
就像一张白纸,看来看去也没有感觉。
待吃完了饭,卜算子与明昭上车,离合牵了缰绳,继续赶路。
“王爷,”卜算子端了杯茶,“草民有件事不明白,想请教一下。”
“说。别在那跟我拽来拽去,有话尽管说。”明昭最不待见的就是卜算子文绉绉的这样说话,显得生疏不少。
“王爷身边的离合,跟了有多久了?”r
“嗯?你什么时候对他也感兴趣了?”明昭来了兴趣,接过茶杯。
“倒也不是。我见那离合目光凛然,身上自有一股别样的正直之气。却再也看不出别的,好奇罢了。”
“难得这天下还有你看不出的事情。”明昭悠然道,“这离合跟了我有十三四年了。”说着捞起卜算子的衣襟。
“!”卜算子一惊,以为明昭又往那边想去。紧握了衣领不肯松手。
“你想得过头了!”明昭怎会不知道卜算子紧张什么,弯指敲了他一下,“我给你那坠子呢?”卜算子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小心地从脖子里把那坠子拿出来。卜算子带了几个月,这坠子越发透明鲜艳。
“这是和离合一起被我捡到的。”摸索着那坠子,明昭细细说道,“那是我十二岁那年,父王带我们兄弟几个去围场打猎,我因为追赶一头狍子,与其他几人分散了。正追着,发现狍子不见了,半空中出现一只白鹤,没来得及想,我就拉弓射过去。你猜,接下来怎么样了?”
“王爷射中那白鹤了?”e
“怎么说呢?我是觉得射中了,因为那白鹤从半空中掉下来了。可等我过去一看,那有什么白鹤,就见一个小男孩倒在地上,像是受了伤。”
“那就是离合?”e
“嗯。我走过去,发现他手里拿的,就是这个坠子。”明昭道,“我四处寻那白鹤,一点踪影也没有。问那孩子,也直摇头。父王发了火,说我胡乱射伤人,什么白鹤,纯属胡说。”
“后来离合就跟着你了?”
“不错。我将离合接进宫,医好了他的伤,收他做贴身侍卫。反正他也没地去。这些年来,总是离合帮了我不少忙。这坠子,离合也给了我,只说是我的东西。”
“这坠子,”卜算子喃喃道,“是个好东西。”
“那是自然。”明招收了手,“说来也怪,天下奇珍异宝,我也见了不少,但一见这坠子,就觉得喜欢得要命。后来遇着你,就给了你。”
“多谢王爷割爱。”
“你也收了嘴罢。”明昭笑道,“别说一块坠子,就是这天下,你要喜欢,本王尽管给你拿来就是。”
“王爷!”卜算子听的心头一跳。
“罢了罢了。你这人,总是开不得一点玩笑。”明昭躺下,“明日就到杭州了,卜算子,有没有心去游乐一番?”
“王爷不是说要急着回京城么?这边关告急——”
“卜算子,你也是个明白人,怎么在这事上就糊涂了起来?这一路,虽然走的是小路,可是,你可曾见过官兵或军队穿过?连只鸽子也不曾有。”明昭摇着绢扇,打断卜算子的话,“这事,怕是已经解决了。”
卜算子讶然,明昭一路都在车里,或是与自己说话,或是闭目养神,除了下车吃饭和洗脸,就不曾下过车。他何时观察得这么仔细?连天上有没有鸽子都知道?
“不信的话,你就算一卦,那巨鼎,恐怕是吃了亏,服了软了。”明昭不屑,“那些个小番国,不知天高地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就心头痒痒,非得闹腾一番,吃点亏才能老实。”
卜算子从袖子中拿出龟卜,摇了摇,看看铜片,果然就如明昭所说,烈朝北方,已经没有危险了。
“王爷真是料事如神!”卜算子叹道,“如果人人都如王爷这般,也就没那么多世事纷争了。”
“人人要是都如我,这烈朝也就不存在了。”明昭放下扇子,“你也来歇着吧,这些日子,看你一直疲疲沓沓。”
小心收了龟卜,卜算子躺下。
心绪却一直不平静。离合身世离奇,怎么都觉得蹊跷。按理说王爷是不会骗自己,那当年的白鹤又是怎的一回事?还有这坠子,卜算子不禁摸摸胸口,自从带上,总是觉得有股暖流在心口。不是一般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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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小子!看着也是一幅明理的样子!怎的就不知道好歹?你救了那魔王,就是害了江湖上的百姓!竟然不知道悔改!”眼前晃动着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卜算子愕然,这又是哪里?眨眨眼,看见面前一小生,定睛一看,心下大骇。那人竟长了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哼!你们这些所谓正道之人,不过也就是些蝇营狗苟之辈!你们站在这里的哪个人,敢说自己手上没有别人的鲜血?少在那里自以为是了!我就是救了魔王,那又关你们何事?”那小生咬牙切齿,虽然自己已经被他们折磨了两天,可是说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话一出口,不少人变了脸色。
“阿弥陀佛!”从人群中走出一位大师,一看就是高僧,“这位小哥说话有失偏颇。就如你所说,我们这些正道之人手上哪个没有人命?可是,我们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江湖安宁。那魔王作恶多端,早就应该下地狱。恐怕他手上的血,是我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的总和都不止。所以,还是请你说出那魔王的藏身之处罢。”
“哈哈哈哈!”那小生听罢,忽然狂笑起来,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染在地上,煞是惊人。“你们这帮子道貌岸然的畜牲!有本事,就亲自去找魔王!把我抓来,算什么英雄?我炎秋且看你们,如何为江湖除害!如何救得了天下百姓!如何保的江湖安宁!”说罢,又狂笑起来。
卜算子闻言,眼皮狂跳,心头一阵惊悸。炎秋,炎秋,好熟的名字!
“方丈,别跟他客气!小子!你是说还是不说?!”一把亮剑横了过来,卜算子几乎感觉到那剑的寒气。
“哼!你们就死了这条心罢。”小生冷冷横了周围人一眼,闭上眼睛。
“好!好!你真是那有骨气之人!来人哪,把他给我带到圣域的祭坛,绑在旗杆上,等着老鹰啄了去!”拿剑的人怒道。“我就不信,那魔王还不现身!”
“盟主,这样做,有违我正派的风范——”方才的方丈劝道。
“风范?亏你还说得出!”盟主一个剑花,转眼就在那小生身上划了数道口子,顿时血流不止。“你忘了少林险些被灭门,我可没忘我崆峒大仇!小子,你就乖乖的在那给我等着,你不是想看么?我就让你看看,我是怎样杀魔王,平天道的!”说完一挥手,接着来了几个人把那小生拖了出去。
卜算子看的胆战心惊,待那小生被拖出去,他也有了那撕心裂肺的感觉。“住手!住手!”卜算子嘶声喊着,一口气没上来,噗的一声,竟也吐了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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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算子!卜算子!”肩膀痛起来,有人拼了命一般的摇着自己。卜算子眼睛微睁,茫然四顾,只见明昭掐着自己的肩膀,手劲之大,像要把指甲嵌进肉里一般。
“你睁开眼!你睁开眼!卜算子!卜算子!”明昭两眼充血,疯了一样的喊道,方才看见卜算子面露痛苦之色,以为他做恶梦,方待叫醒他,只见他脖子一歪,竟然吐出一口鲜血!明昭惊得脑袋一空,只管搬了卜算子的身体就晃起来,想着把卜算子晃醒。
“王爷!”离合在前面赶车,察觉车里有异,忙把马车停在一边,急急得掀开帘子,却被车里的景象骇了一跳。
“王.......爷?”卜算子被他摇得发昏,抓了明昭的手,吐出两个字。
“是我!是我!你给我好好看着!卜算子!你看着本王!”明昭咬牙,眼里全是狂躁。
“王爷!”离合递过水,这卜算子,看起来好像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一样。
明昭接过水,撬开卜算子的牙关,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卜算子被呛了一口,大声咳起来,这一咳,甚至反倒清醒不少,看清了明昭,也看清了离合。
明昭见他清醒,一把搂在怀里,想要把卜算子揉进自己的身体。离合见状,放下帘子,继续赶车。
“王爷,我,我没事了。”卜算子喘息着道。
“闭嘴!闭嘴!”明昭怒极,“你给我闭嘴!”只管抱了卜算子,把脸窝在卜算子肩骨,明昭喉咙一阵阵发紧,说不出话来。方才那一瞬间,就像是心被掏空了一样,恐惧至深。不知何故,明昭恍惚觉得自己曾经受过这样的苦,那种丧失一切的苦,再也不能承受了!
卜算子也只管闭了嘴,知道这次是吓着明昭了,慢慢的,手抚上明昭的背。
“没事了。王爷,我真得没事了。”
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卜算子嘴角慢慢浮现一丝一丝的笑,哪怕是一直在向北呢。
这样也好,也好。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死掉,对王爷来说,也是个过程。比起那天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死了,这样的打击,怕是会轻不少。
“王爷,我不去杭州。你带我去京城吧,草民还没见过京城什么样子,一直盼着赶紧开眼界呢。”卜算子微声说。
“好,都依你。你说去京城,就去京城。我让你看看本王的王府,有多壮丽。还有,本王还有好几个南方厨子,到时候,什么鳜鱼,青鱼的,叫他们每天换着法子做给你吃!”明昭不是傻的,他怎么听不出卜算子口气中的凄然。
只是,有些话,即便是听到了,当那听不到的,也还是听不到。
明昭宁愿装傻,因为怕失去,就全当不会失去。
自那次在继州煌山,明昭就觉察到点倪端。
只是,卜算子不说,他也全当没什么事。
老天,你给我睁着眼看着,要是卜算子有个什么闪失,我就能让这人间不太平,让你这老天也得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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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风眯了眼,在树头打瞌睡。忽觉得浑身一震,睁了眼,见那太白老儿在树下跺脚。
“我说尚老弟,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打瞌睡?”太白围着树转了几圈,也不好意思跟尚风一样上树,只得在地上叫唤。
“你也算是个老神仙了,就不能给我们神仙长长脸?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尚风嘴里这样问着,心里已经猜了个七八分。
准是那卜算子和明昭!
掐指一算,卜算子已经开始离魂了,说不定这会子,已经看见上辈子了。
“你啊!”太白只恨自己没生得个三头六臂,或者孙猴子那般的七十二变武艺,“那明昭已经心生邪念了,这可如何是好?”
“就怕他一直这样逍遥下去呢!”尚风坐起来,“你也不用转了,看得我头发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