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坐在那里,眼瞅着过往的行人。心里想着那句话:“去寻那有眼缘之人,左腰侧有海棠花印记。”嘴上不禁一笑。
如何算的有眼缘?他跟王爷,算不算有眼缘?可惜,王爷身上,没有什么海棠花印记,连一颗黑点也不曾见过。
师傅也忒能难为人了!卜算子长叹一声,就是见到那眼缘之人,也好扒了人家的衣服去看看左腰侧有无印记吗?或者说逢人就问上一句,敢问您左腰侧有无印记?不必说会被路人拿来当疯子看,就是王爷,也饶不了他。
实际上,就是找不到就是了。
阳光打在身上,卜算子不仅有些昏昏然。来大理眼瞅着就五个月了,现在是农历五月初九。心里不禁惶然,还有,不到两个月了!这些日子,已经有了感觉,总是浑浑噩噩,没什么精神。王爷还以为是床第之事累着了他,实际上,是自己的力气正在慢慢流失。
这莫不是,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的滋味?
本以为会无动于衷,可现在,竟让惶然不知所措。第一次觉得活着,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是件,很让人留连的事情。
等自己真正死那天,王爷或许真会如他当日所说,遇仙杀仙,遇佛杀佛。只是,想杀,就能杀得了吗?
他也许,会怀念自己也说不定。
“先生?先生?”面前有五根手指来回晃动,才拉回了卜算子神游的思绪。
他定睛一看,是一老头,穿得破烂,两眼却炯炯有神。心里一动,卜算子忙招呼他坐下。
“先生,我看你在这摆摊也近半年,从来没有人来闹事,就晓得你算得准,老汉我家中有难,还望先生救一把。”老汉擦擦眼,声音哽咽。
“别急,有什么事说来我听听。小生我一定尽力而为。”卜算子捏了龟卜,道。
“是这样,老汉丑妻早年去世,膝下只有一小女,生来伶俐,也算是老汉的造化。谁知,前几天小女去山里采茶,回来当晚,作了一晚上噩梦,叫她也不醒。待第二天醒来,就变成一幅痴痴呆呆的样子,连我这个爹也不认得了。”老汉说着,眼圈复又泛红,眼里竟要滴出泪来,卜算子一见,忙从怀里掏出白绢,递了过去。
“我领她看了郎中,说是失心疯,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还有那道士也请过,说是头天上山是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我听他的,烧了好些纸,也不见效。可小女的病却一日紧似一日,现在,只能把她锁在家中,”老汉抱了心口,哇的一声哭出来,“可怜我这个命苦的女儿啊!”
卜算子听得辛酸,看那老汉可怜,竟也要陪他落泪。等了一会,老汉发泄过心中烦闷,看看那白绢,早就被鼻涕眼泪抹得一塌糊涂,讪讪道,“这可如何是好,脏了先生的白绢。”
“不必放在心上。”不就一条白绢么,只是回去免不了又要被王爷唠叨。卜算子抿然一笑,“还烦请老人家告知小妹的生辰八字。”
老汉如实回答。卜算子把那把字写在之上,平铺在桌面上,四个角用黑石压了,掐了指头,算了算。
“老人家,可曾记得小妹上山之日?”
“上个月十九。”f
卜算子又将这个日子写在那生辰下面。摇摇龟卜,一洒,铜片蹦出来,落在纸上。
卜算子看了一会,伸手把铜片收拢了来,放进龟卜。r
“怎么样?先生?我家小女还有救么?”老汉见他半天不出声,禁不住问。
“老人家,”卜算子面露犹豫之色,这是说,还是不说?
“先生您就如实说了罢,如果小女明薄,我,我也就认了!”老汉眼巴巴的看着他。
“倒不是小妹命薄。”卜算子叹口气,“小生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看这情形,小妹是被花神看上了,要了去当婢子使了。”
“你、你、你不是胡说的罢!”老汉大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老人家,你看我像是开玩笑之人么?”卜算子苦笑,方才自己看到结果时,就吃了一惊,更不必说这庄稼老汉了。
“那,那依先生之见,该如何?”老汉慌张的问道。e
“这,”卜算子犯了难,天命不可违,想来这妹子也是玲珑中人,要不然,怎会被花神看去?自己不过是一介算命的,就是相帮,也帮不了。
“难不成,老汉我真要孤苦了度余生了!连个女儿,都看不住。”老汉眼圈渐红,茫然不知所言。
“老人家,这种事,还是看开点。小妹在凡世走一糟,终不过落得个黄土掩人的结果,可现在在盛年,年纪轻轻就可上天成仙,也算是她的造化了。”卜算子劝道。
“先生所言,可是实话?”老汉心里总算舒坦了些。e
“我又何必瞒着老人家。”话虽如此,可又有哪个父母,愿意将自己的儿女献于神仙?哪怕是去享福呢。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老汉嘴里反复念叨,“那就如先生所言,送了她罢。”
“老人家真有此意?”卜算子目光粼然,如清水般透彻。
“先生不是说这是她的造化么?”老汉长叹,“既然是被神仙要了去,纵然百般个不愿意,我也做不得什么!”
“好。那就请老人家今天回去,烧了纸钱,并在上面洒上七九红,待子时将这个交与小妹,小妹自会仙去。”卜算子从怀里拿出一支树条样的东西,“这是千年红柳枝,是仙界与人间的楔子,拿着这个,花神自会来带小妹走。”
“先生!”老汉扑通一下跪下,“先生大恩大德,老汉磨齿难忘!只恨老汉这把年纪,无法报答先生!请受老汉一拜!”
“老人家!老人家请起!”卜算子大惊,忙不迭的扶老汉起身。“小生能力有限,帮不得什么大忙,救不了小妹,反而让她早走,小生,”卜算子咬着嘴唇,说不下去。
人都道,天上神仙逍遥自在,无忧无虑。莫不盼着都去成仙。又有几个明眼人知道,这地上,也有人不想做神仙,也不屑于做神仙。
离开最爱的人,自己去逍遥,那笑,怕也是掺了苦的。
“先生,老汉家贫,无以为报先生大恩,”老汉站起来,盯着卜算子的眼睛,“老汉也算阅人无数,看先生这样,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老汉不比先生,可通晓人命生灵。老汉有一句话,送给先生,莫道几身不明了,日月相逢时,必有玄机出。先生,往北去吧,那里才有你真正想要找的。”
“!”卜算子迷茫了一会子,待清醒过来,那还有那老汉的身影?卜算子心下一惊,掐指算算,什么也算不出来,才知道遇上高人了!记得那老汉说的最后一句话,往北,卜算子匆匆收拾了摊子,扛着幡子就往家跑。
莫道几身不明了,日月相逢时,必有玄机出!卜算子两眼发直,念叨着这几句话,也不管有没有撞倒人,一路狂奔回去。
不管是不是师傅,徒儿还是谢谢您老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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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卜算子消失,街角两人才转了头。
“太白老儿,你也是个有胆量的,”其中一人冷笑,“敢跟他泄露天机!”
说话这人正是尚风。
“尚老弟,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嘴脸。明明人家相好,你不帮就算了,何必倒打一耙,生生拆散他们?”回答的正是刚才的老汉!只不过脱去破烂衣服,穿上了绫罗绸缎,只是那眼神,一如卜算子见时的明亮。
“我拆散他们?”尚风青筋暴跳,“你那只眼睛看见了?”
“你那个寻人预言,说跟不说,也差不了多少。”太白捋着胡子,“你这人也忒小心眼了点,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你还揪着不放,有什么意思?”
“放屁!”被太白金星呛得没话说,尚风索性转过头不理他。
“我看你这徒弟,大限将近,也撑不了多少日子了,可惜了一个天资聪颖的人。”
“那也是他的命!谁也怨不得!谁叫他上辈子没积德!”尚风道。
“话虽如此,”太白思忖了一下,“你想,他们可过得了这一劫?”
“过不过的,都是命。老天要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唉,尚老弟,你这刀子嘴,何时才能改改?你这徒弟如此信命,都是你带出来的!你也不是对他不好,只不过,就不能换个方式?你把你的灵麒都给了明昭,怎就不能明着给他们一点指示?”
尚风暗自撇嘴,这也算是,孽缘罢。上辈子起命运就纠缠在一起,直到今生。
“他要是熬不过七月十五,可怜连下辈子也没的机会了。”太白可怜道。
“要是操心,还不如想想等会怎么跟花神交待,”尚风剜他一眼,“你果然是老神仙,泄露了天机不说,还敢拿花神来做引子,说她强抢民女。你就等着她来找你罢!”
“你、你、”太白赤了脸,一时结巴,“难不成你跟花神说了?”好狠心的小子!怎么就会让他做了神仙!
“哼!你以为我尚风教出来的徒弟是吃素的?方才我见他占卜时,连接了那女子的生辰,既然他能算出你所说之人是被花神要了去,花神岂有不知之理?”
太白脸忽的又变白,明白尚风所说是实。自己方才是随口说了一个花神身边的婢子的生辰,这会子,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非得被花神还有那帮小丫头片子扯净胡子!
“尚老弟,我、我先行一步。”说罢,太白一个甩步,转眼不见踪影。
明昭,时间可不多了!尚风站了一会子,也径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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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王爷!”卜算子一进门,放下木箱和幡子,四处找起人来。这王爷,你不找他,他无处不在,你要找他,半里之内不见人影。
“离合,离合,王爷呢?”瞅见离合在院子里指挥下人搬箱子,卜算子来不及问做什么,先问起王爷。
“这太阳还没下山呢,你怎的就这么早回来了?”卜算子一回头,站在台阶上的,不是明昭,是谁?
“王爷!”卜算子一个箭步上前,扯了明昭的袖口,“草民有话想跟王爷说。”
“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你说。你随我来。”明昭道。
待来了偏房,四下无人。卜算子掩了门,
“王爷!草民有一事相求!”说着就要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明昭一把拉住她,瞪了他两眼,“今天在街上撞什么不干净东西了?神仙?”
卜算子也不跟明昭计较,他闲来无事了,就喜欢逗弄卜算子,叫他神仙,半仙。
“王爷!”卜算子心里算计着怎么跟王爷说才好,当初是自己要来大理的,住了不到半年,王爷在此地的生意刚刚起步,为了那续命之人,再要求王爷北上,确实过分了。
“你怎的就哑巴了?”明昭不耐,“那你就先听本王说,不过先说好了,听完不准跟我闹,我说的什么,就是什么!”
“?”卜算子心下一惊,脑子里慢慢就浮现了个念头。
“今天我接到皇上的谕旨,北方局势紧张,我奉命赶回京城,商议国家大事。”见卜算子脸色一变,不等他说些什么,明昭接着道,“离合已经在收拾东西,过两天就出发。你愿意跟就跟着来,不愿意跟,”顿了一下,“也得跟!”
卜算子喉咙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难道真是天意?自己想到什么,王爷就能去做什么?!
老天,你薄待我二十年,直到我要死了,才对我如此之好,是不是太晚了?!
“王爷!你去哪,草民就跟到哪!决不含糊!”卜算子心头涌起暖流,这时候说些感谢之类的话,就是见外了!他也知道明昭不喜他跟自己客气。
“那敢情好。”明昭望着他,拇指渐抚上他的脸,是错觉么?这卜算子似乎比今早又憔悴一分!
“你刚才要跟本王说什么?”明昭可没忘记卜算子慌慌张张的四处找他。
“那个,”卜算子踌躇,既然已经解决,不说也罢。这真要说起来,又没完没了。
“说啊!你知道本王最不耐烦别人拖拉。”这卜算子的脸还真是细嫩,摸上了就舍不得放下手了。
“草民今个在街上,看见一处奇景,想说了给王爷逗乐子。”半晌,卜算子才憋出这么一句。
“哈、哈哈哈!”明昭没想到卜算子忽然来这么一句,禁不住大笑起来,“卜算子啊卜算子,你要胡诌,也要看对谁!你这个小谎撒的,那叫一个没水平!”
卜算子倾的脸又红起来。张合了一下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样子,真真叫本王心疼得紧!”捏了卜算子脸一下,明昭把他抱在怀里。身上的燥热早就起来,明昭早在进屋那一瞬间就打定了主意,先吃了这嘴边的肥肉再说。
“王、王爷!”觉察到明昭的手在自己身上不安分起来,卜算子又气又急,这天还没黑呢,外面那么多人!
“你就依了本王罢!”明昭软声哄他,“过两天一上路,又要过那叮当响的过活。这去京城的路可远着哪,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本王受罪?”
你就在那睁着眼说瞎话罢!白天你就在车里舒舒服服睡觉,晚上一到客栈就来精神,自己不睡,还偏不让别人睡!卜算子心里这么想,握着明昭的手却松下劲来。明昭一看卜算子默同了,越发狂躁起来。将他抱到桌子上,伸手就剥了他的衣服。
“等、等等!王爷!难不成你是要在这——”在床上也就罢了,在桌子上,这、这成何体统?
“就是要这样,才有意思!”也不管卜算子如何抗议,明昭一个扑身,就把卜算子死死压在身下。卜算子想使劲都使不上,只能任由着明昭折腾。待晚饭时,还是明昭吩咐下人拿进屋里,亲自喂他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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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五月十一,明昭带着卜算子,向京城赶去。
“王爷,大理那边都收拾好了?”卜算子问道。
“嗯。”明昭懒洋洋的回答。马车在小路上晃晃悠悠的走着,明昭觉得有点困乏。
“离合把那房子退了,茶行的生意也交由管家了。”明昭半眯着眼,“什么时候你也对这种事上心了?”
“.....”卜算子没吭声。
“你放心。”明昭握了卜算子的手,“等这阵局势过去,我就向皇上禀明,反正我也不是那参政之人,皇上也不会为难我。倒时我就与你到大理,在那终老了罢。”
“好。”卜算子除了说了这个字,其他的也无法说些什么。
在那终老?如果我还能活着,就算不去大理,就算去边关战场,天涯海角,我也跟了你去。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织锦绫罗,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是浮华烟云一场。
这世间,能留住人性命的,最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遇上你之前,我是个算命的,算天算地算生死,却从来不算我自己,因为算不出,也就死了这条心,安心等死。
可遇上了你,什么都变了。我不顾师命,回煌山,不过是要师傅指点,帮我寻那续命之人。只是为了能继续活下去,留在你身边,跟你在一起。
仅此而已。
“王爷,我们多久才能到京城?”时间不多了,真得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