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盛夏————hisa

"那你的脚呢？"
"还有些痛，不过我想不是太严重，过些天就会好的。"
"既然你的脚伤还没好，就可以在这里多住几日。"
"真的？！"穆特想不到洛迪居然会让他多留几日。
"我白天在地下室的书房，你有什么事可以到那里找我，我不打搅你休息了。"说罢，洛迪就转身离开房间。虽然房间里有窗帘，但是如果不小心接触到阳光，也会让吸血鬼痛苦不堪。
"等一下！"洛迪刚走出一步，穆特就叫住了他，"我也想到书房看看，能带我一块去吗？"
"你有兴趣？"洛迪回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瞥了穆特一眼。
其实穆特对图书这东西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想瞧瞧洛迪平时呆的地方而已。
两人穿过几道走廊，来到城堡一楼一个不显眼的梯间，在楼梯的背后隐藏着一扇雕花木门，木门上的青铜把手已经被磨得十分的光滑。洛迪推开木门，出现他们面前的是一条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在楼梯的尽头，另一扇门的背后，就是洛迪所说的书房了。
几乎与天花板齐高的书柜整整齐齐地从门前排到房间的尽头，书架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书，虽说是书房，却俨然一个小型图书馆。
洛迪带穆特走到书房的一角，那里有一张大书桌，书桌后面的墙壁上挂了一幅肖像画。画的是一个贵族青年，但他脸上温文尔雅的微笑和手中的书本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青年学者。
"他是谁？"穆特指了指画像问洛迪。
"莫尔甘伯爵，这里的主人。不过那已经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回答了穆特的问题，洛迪便隔着书桌，站在画前，凝望起画上的人来，眼神中竟带了几分的痴迷。
那人对洛迪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吧？穆特想道。虽然他有些好奇，很想知道那位伯爵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偏僻无人的森林里，而洛迪又为什么会认识他。尽管好奇，可穆特并不敢发问。
因为洛迪正沉醉在回忆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只有他和莫尔甘伯爵，容不下别人插足。
在城堡里过了两日，穆特发觉这里的生活很平淡，甚至可用单调乏味来形容，不过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十分活跃的人，所以也不会不习惯。只是，每当夜晚，他看到洛迪站在露台上仰视星空，眼神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孤寂的时候，就很想为他做些什么，让他从封闭的自我世界中走出来。
"洛迪，你一直住在这里，有没有打算到其他地方去？"某日，穆特在露台上问起洛迪这个问题。
"没有，我已经不想再去其他地方了。"
"你以前去过很多地方吗？"
洛迪微颔首，想了想，说："在来这里之前的确到过不少地方，因为要躲避人类。现在既然安定了下来，就不想再像从前那样东躲西藏了。"
穆特望着夜空，没有再出声，只见有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一划而过，是转瞬即逝的灿烂。他原本想，要是洛迪在这个地方呆久了，就和他一起到远一些的其他地方走走。他没有想过，对吸血鬼来说，随意在人类的世界走动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洛迪以前一定是受了不少的苦吧？穆特不由得猜测起来。吸血鬼，这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种族，虽然在传说中成为了和魔鬼同样可怕的存在，但他们的背后也许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痛苦，但却没有人愿意去了解他们。
白天，洛迪多是在书房看书或者在与书房一墙之隔的卧室中休息。而穆特也改变了以往早起早睡的习惯，睡觉的时间也尽可能地安排在白天，因为他实在不想让洛迪一个人度过漫长的夜。

穆特站在窗前，手撩起蓝色天鹅绒窗帘的一角。斜阳的余晖自那个小小的一角落入屋中，在暗红色的地毯上形成一个色彩鲜明的亮块。
太阳落山了，又一日即将过去，但对洛迪和穆特来说，现在才是开始。穆特放下了窗帘。来到这里大概也有一个星期了，他也渐渐熟悉和习惯这里。夜，成了他一日中最期待的时分。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总是在夜里活动？"洛迪倚在门边--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问穆特。
"不，怎么会呢？"穆特连忙否认，"其实晚上也不错啊，不但比白天安静，而且星星也很漂亮。"
"是吗？"洛迪微微抬头，举起右手，张开手指，眯起眼看着上方，仿佛有刺眼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他缓缓地继续说道："可是在阳光下，可以望见蔚蓝的天空，上面有千变万化的云，有飞鸟掠过，还可以听见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把脚浸在河里踢起水花，看着水鸟在河中觅食，在河面留下粼粼的波纹。然后起来向河对岸的渔夫挥手，大声地打招呼，之后又趿着鞋子，和几个朋友一边嬉闹一边到树林里捡栗子......这样的日子我以前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可现在......我永远也不可能再去体会当时的心情了。"
"这......"穆特垂下眼，他想不到自己的一句话会引来洛迪如此多的感慨。和一个只能生活在黑夜，对光明只有向往而无法置身其中的人说黑夜的好处，当然得不到共鸣。
可是，如果只是一味地缅怀着过去，心情就会开朗起来吗？
穆特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他想要洛迪开朗起来，想要看看他会心的笑容--那一定会很好看--所以，他希望可以将洛迪从过去的回忆中带回到现实世界。
两日后，夜幕才刚刚降临，月儿悄悄地爬上半空，羞怯躲在树梢后，却又忍不住好奇，露出半边脸来俯瞰着大地。这片土地上，每日都上演着不同的悲欢离合，而这些故事是她看也看不完的。
穆特对洛迪说要带他去附近一个地方，便拉着他出了城堡。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林间的小道上。说这是小道其实有些勉强，因为道路中已经杂草丛生，没过了膝盖，树的枝丫亦不时从两旁伸出，挡在他们前面，几乎看不出路的痕迹。穆特和洛迪便借着清冷的月光在这羊肠小路上慢慢前行。
"你要带我去哪里？"
穆特回过头来，对跟在身后的人微微一笑："一个很漂亮的地方，你去到就知道了。"
漂亮的地方？
洛迪的嘴角不禁浮起一丝苦笑。这附近他已极为熟悉，除了城堡后面的月光湖之外，哪里有什么漂亮的地方，但他们现在却不往月光湖的方向去。
"你老是说晚上的风景不好看，"穆特继续说道，"我这回就带你去一个即使到了晚上也很美的地方，你看了之后一定会改变想法的。"
他们又行了大约一个钟，穿过茂密的树林，来到小道尽处，被枝叶所遮挡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4

这里是一个小山谷。夜色中，无法看清山谷中的景致，却可见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到处自在地飞着，仿似一群在月下怡然起舞的精灵。轻柔的晚风送来了潺潺的流水声，借着月光细看才发现原来山谷里有个小瀑布，那是流瀑泻入潭水中激起的声音。和着水声一同在耳畔飘荡的，宛如吟游诗人的轻声浅唱的是夜莺的歌声。洛迪看着山谷，他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也不曾听说有这么一个地方。穆特冲他得意的一笑，便拉起来到水潭边上的草地。此处和瀑布很近，坐在草地上也可感觉到清凉的水花溅在脸上，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空气中，含蕴着蔷薇和青草的清香，是梦的气息。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洛迪有些许诧异地问穆特。
"这个嘛......"穆特将双手支在身后，坐在洛迪身旁，仰起头望着月光，"小时候，爷爷常带我一起到山上打猎，那时他就常带我来这里，尤其是夏天。夏天的时候这里会有很多萤火虫，我很喜欢看萤火虫，就经常缠着爷爷要他带我来。后来爷爷去世了，我就没有再来这里了。那天和你说起瀑布，你说这一带没有瀑布，我就知道你没有来过这儿，所以就想带你过来看看。想不到这里的风景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山谷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洛迪站起来，感受着与往常不同的夜的感觉。
这里没有古堡的肃静庄严，缺少厚重的沉淀感，更找不到那个人留下的如醇酒般的让人沉迷的感觉，可使身心却仿佛从某处解放出来，有种莫名的轻松感，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是啊。这里真的是个很好的地方，我爷爷说，我爸小时候也很喜欢这里，看来我和我爸也有些相似。"
"看来你似乎有些不错的家人。"
"是吗？可惜他们现在都不在了。"穆特叹了一口气。
"你也是自己一个人？"
"嗯，本来我打算向丽娜求婚的，可惜给拒绝了。"穆特惋惜地说道。
"丽娜？"f
"嗯，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人长得好看，而且又很勤快，什么事都会做，我想如果她能当我的妻子的话，我们一定可以过得很好。想不到我一开口向她表白，她就一口拒绝了我，还说我没有诚意，可是我真的是很有诚意的呀！女孩子的心事真难懂。"
虽然洛迪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但从穆特的语气和用词中也听出了的问题的所在。
"你觉得只要和她一起生活就会过得很好？"
"没错。"穆特老实地点了点头。r
"那没有她在身边你会觉得怎样？会不会觉得缺少了些什么？"洛迪再问。
穆特怔了怔，反问道："我也不太清楚，有关系的吗？"
"如果你觉得少了她也无所谓的话，那就不是真正的喜欢，所以她才会说你没有诚意。"
"这......这样的吗？"穆特有些愕然。e
他以前还以为只要有想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的想法，就是喜欢，就是爱。他这才知道原来爱不是那么简单。
"那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这个......"洛迪沉吟片刻，"等有一日，你全心全意地喜欢上了一个人，你自然就会明白什么是爱了。"说罢，他的目光飘向了远处起伏的山峦。
虽然穆特不是太懂洛迪的话，但那句"全心全意地喜欢上一个人"却不知不觉地被他记在了里心中。
在这个小小的山谷里，午夜的风也似乎有着别样的生气，即使是在人们都已熟睡，万物都渐渐归于沉寂黑夜中，这里亦如同一个在夜里才会显现生机的王国。它有着自己的国土和子民，只有在夜幕下，这个国度才有最美丽的一面。
不是第一次听见夜莺的歌声，但为什么今晚听起来会觉得与别不同，竟似天籁之音；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萤火虫，可是现在看起来，为何那些随意飞舞的虫儿会显得如此的可爱。
是它们确实异于寻常，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情改变了呢？e
"谢谢你带我到这儿来，"洛迪回头望向穆特，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我很喜欢这里，好久没试过有这种畅快的感觉了。"
虽然洛迪的笑容只是一个浅笑，但这已是十分的难得。在洛迪来说，太久没有这样的笑过，差点儿连笑是怎么的一种表情也忘却了。
"不用谢，你喜欢就好，那以后也可以多些来这里。如果整天都闷在一个城堡里，人也会发霉。"
不知为何，只要看到洛迪的笑容，穆特也会有一种高兴得感觉。
如果能让那个人忘记内心痛苦的事，过得更加快乐，那就好了。在洛迪展现笑颜之际，穆特心里不禁如此想到。

5

时间在人们还没有意识到其重要性的时候，就已经在他们指间的缝隙悄悄滑走。当人们想要捉住它，它早就逃去无踪，尤其是那些快乐幸福的时光，更加无法挽留。
不知从何时起，穆特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喜欢和洛迪呆在一起。和他共处，连心情也会变得特别愉快。
"我也是一样。"当穆特将自己这种心情告诉洛迪的时候，洛迪这样笑着回答。相处了一个多月，洛迪渐渐对穆特敞开了心胸。他看出，穆特是个单纯的普通人，他没有渊博的学识，也不会说什么人生的大道理，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人就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好像以前的种种苦闷、烦恼和痛楚都可以暂时抛到一边。
已经好久没有试过有这样的心情了。洛迪隔着玻璃，望着窗外迷蒙的景致和沿玻璃滑落的雨水，心情也不像以往在雨天那般沉重。
这日，竟然下起了雨。往年夏季，山里甚少下雨，像这场下了整夜的雨就更是少见。因为大雨的关系，这晚穆特和洛迪也只能留在城堡里。
雨点敲击着瓦片和窗户，还有树梢的叶片，似在演奏着一首轻快的舞曲。
"今晚不能到外面去，真是可惜。"穆特坐在窗边，无奈地对洛迪说。
"既然不能外出，不如去书房吧。上次，你要我给你讲的故事才说了一半。"
自从半个月前的一日因为无聊，洛迪给穆特讲了一个外国神话后，穆特便时不时要洛迪给他讲一些有趣的外国故事。
那些沙漠中的流浪者，周游列国的吟游诗人，东方国家里的神秘老者......都是穆特的偏爱。也许是由于小时候，家里没有人为他讲这些离奇古怪的故事，所以他才会对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有了浓浓的兴趣。
不过，最让穆特感兴趣的，不仅仅是故事本身，还有讲述这些故事的人--洛迪。他没有想到，刚相识时那个沉默寡言，待相熟之后才稍多话语的洛迪，说起故事来却会如此的引人入胜，娓娓动听。也许是洛迪在讲述那些古老而又略带伤感的故事时，把自己的情感融入其中，让故事更显真切感人吧。
"......几年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件事了。山岗上，只剩下老人的坟墓，孤零零地眺望着远方......"说完这个故事，洛迪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穆特听了故事的结局，愣了半晌才反映过来："就这样结束了？"
洛迪合上书，点点头："就是这样。"
穆特不禁长叹一声："我不懂，他们不是相爱的吗？为什么最后又一定要分开呢？"
"有时候，就算相爱，也不代表就能相守。命运是很难说的东西。"洛迪站起身，将书放回身后的书架。"爱并不能代表一切，人有时候是很自私的。"
"真是这样的吗？"穆特半信半疑地瞧这洛迪。洛迪的眼神中又再次出现那种许久不见的茫然和落寞。
"你不信么？"洛迪定睛看着穆特。
穆特没有出声，用缄默来表达自己的怀疑。
"也难怪，"洛迪接着说，"因为你也是人类，而且你的思想比他要简单得多，不会去考虑太多。"
"他？"
"没错，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我用心去爱的人。"洛迪慢慢坐回椅中，靠在椅背上，目光中闪烁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光彩。
听见洛迪这么说，穆特的心里忽然有种让他觉得难受的感觉，只因洛迪已有了一个很喜欢的人，可是他为什么会为这事而难受，一时间，穆特也弄不懂。不过此时已经没有闲暇让他去弄明白，因为洛迪已经开始讲起他的往事，那些在他的记忆中，早被他重温的无数遍的旧事。
"那时候，我很喜欢他，他也同样的喜欢我。"洛迪徐徐地对穆特说着，但说话的口吻更像是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一般。"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是永远，你懂吗？因为我不会死，所以，只要他也和我一样变成吸血鬼的话，他就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可是，到最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即使他将这个城堡给了我，可还是只剩我在这里。而他，就躺在了镇上教堂后的墓地里。"说到这，洛迪停了下来，书房里就只剩下一片沉寂，偶尔出现的细微声响是飞蛾拍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