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见————景星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我接听。
"......"
"喂？是谁？"我问。
"......"
对方没有说话，我只听到有些深长的呼吸声。
"谁啊？再不说话我挂了！"
"......哥......是我......回来了......"
"林云！"我吓了一跳！"林云，你哭了？"
我听出他声音不对，非常哽咽。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说。
"哥，你不用来找我了，我只想问你......王凌走之前，有没有找过你？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我警觉了，原来林云终于知道了王凌的事情。
"他没有找过我，你们......怎么了？"王凌有他自己的解决办法，我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搅局。
长痛不如短痛！还是不要让林云有任何期望！
"......"
"林云，你在家里吗？我马上回来！"我挂了电话，马上冲进值班室。
"小刘，你明天白班吗？我和你换一下！我家里有点事！"回到家的时候，我看见林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散落一片烟灰和七八个烟蒂。
他还穿着旅游时的衬衫，边角沾染着颜料，头发有些乱蓬，长长的搭住眼睛。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眼看出他眼睛红肿，眼圈下方发黑。从云南赶回来要三天的样子，他一直都没有睡着？
"林云......"我害怕看他这个样子，连喊他都没有力气了。
"林云，出什么事了？告诉哥。"
我慢慢的靠近他，坐在他身边，手接触到他身体的时候，发现他在微微的颤抖，全身都在颤抖。
他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一个人颤抖着，就像灵魂已经不知去向。
"林云，你要哭，就哭出来吧......"我紧紧的抱住他，期望着自己能唤回他最后的神志。就像以往小的时侯，只要我抱住他，让他在我怀里大哭一场，一切不愉快都可以烟消云散。
可是，我已不再是他生命里最大的支柱，我抱住他，却已经无法抱住他的思想，他的情感。他在我怀里，就像僵硬的木头，我无法再让他融化，无法再让他袒露心胸......
从来，都没有这样觉得无力。
许久。
他终于有了动静，他轻轻的推开我，抬起头来，对上我的眼睛，惨然一笑，没有一滴泪水。
"没事，哥。"
他站了起来，"不就是失恋了吗。"
说着，往房间里走去，我紧跟着他后面。
他晃了一下，身体猛的往右一歪，直直的就倒了下去。
林云一直躺了三天，才清醒过来。
不断的发着高烧，说着胡话，我不敢离开他，请了三天假，直到他不再发热了才恢复上班。
一个上午，提心吊胆。
中午一下班，我立即赶回去。很怕会有意外。
林云不在床上！
我一身冷汗，连连叫他的名字，家里没有人回答。
他不会......想不开......
不敢再想，冲出门去，到街上到处找他，四下里都没有。我吓的满身大汗。
真是后悔不已，不该这个时候急着上班！林云此刻情绪极其不稳定，万一他有个什么事情，叫我如何是好！
最后，我在房顶上看见了他，吓我一跳。
他不过是在那里画画......
"你真是！吓死我了！"我敲他的脑袋。
"呵呵，我只是觉得画画会舒服一点。"他说着，挥弄着手中的排笔，画布上一片灰白，灰蒙的天空，灰暗的建筑，这就是这个城市，真实的写照。

果然应了我那句话，现在这个世界，谁没有了谁会活不下去呢？
爱情不是生命的唯一意义。对我，对林云来说都是这样。
原本，我们就很难相信感情，经历这些，只是让我们露出的一线希望，一丝期盼完全消逝而已。
他还有画笔，我还有工作。
这和人是不同的，它不会背叛，也不会欺骗。投入了多少，就能回报你多少。
原来这个世界里，最值得信赖的，是没有生命，没有温度的东西。温暖和幸福与我和林云是绝缘的。

林云没有再去找过王凌，他不是那种纠缠不清的个性。
在家里平淡的过了一个星期，看见报纸上登出富家公子王凌订婚的消息后，他就和我辞行了。
他想去西藏那边旅游写生。
近两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叹气，可是无可奈何，谁叫我们选择了这样的职业呢。
何况，这里，是林云的伤心地，我不想再看见他灰蒙的画面，那种灰白，就像死去的颜色，让人充满了绝望。
我把他送上飞机，上飞机前，我拥抱他，对他说，"你要记得，无论到哪里，累了的时候，就回家里来。"
那间三室一厅，200平米的房子，是我们唯一的家。
在这世上，再无亲人。
"哥！"他不断的点头，咬着嘴唇，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就提着行李进了检票站。
他变坚强了，像个男子汉了......

"黑帮团伙与官商勾结，神秘面纱将层层揭晓。"一大早，又听见主任念报纸的声音。
"主任，最近对法治着迷了？"小刘啃着饼子笑问。
"一个国家的经济建设与法制是息息相关的。"主任一本正经。
我笑道，"我们外科的医疗建设，与法制也是息息相关的。"
"林风，你此话怎讲啊？"
"法制差了，伤员就多了啊......"
大家轰笑，科室的气氛倒是很好。
"主任，收病人！"护士从窗口探头进来喊道。
"啊......今天谁的白班？"
"是老林！"小刘说。
"呵，难道我很老了？"我边笑着和她调侃，边站了起来，去看刚刚进来的病人。
检查，问病史，然后预备写大病历，忙了半天。那个新来的实习生又没有来，没有人帮着写病历的日子还是很痛苦的。
下午的班再无病人，我无聊到看小说解闷。最后小说都看完了，发现主任的新报纸还没有看过，就拖过来翻看。
又是头版头条的报道。
仔细看时，原来还是前一阵的那个黑帮集体落网案。追查下去发现原来很有深度，背后的黑手关系到政府和商界人士。
有嫌疑勾结黑帮的公司的业主姓王，是一家很大型的广告人才推销公司。目前和一家广告公司合作，那家广告公司......就是我们的"母亲"经营的。
也就是说......王凌家要破产了？
自己的思想还真是复杂，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事情变化无边，完全来不及分析，现在竟然乱成了一锅粥。
我突然充满了快感！
下班后，我一到家就马上去翻三天前的报纸，王凌的订婚新闻，那天的报纸是说两天后举行订婚典礼，也就是今天！
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婚约就只能推辞！万一对方看中的是他家的权势和财产，那他的婚约很可能会取消。
我很想见见现在的王凌。

最终，我打消了去见王凌的念头。
他怎么可能在家人被捕，财产尽失的情况下，有心情和我谈他和林云的感情问题？我也什么都没有告诉林云，在事情没有确定的结果前，一切还是保持原状最好。
我不是上帝，更不是月老，最近是不是操心操过头了？
"我说小林啊，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主任突然问道。
"诶？"
"我看你老是心事重重啊？"主任笑道，"难得看见你有为难的时候啊，最近又没有什么别的事情。"
"没有啊......哪有这回事。主任开玩笑。"我笑着回道。
"没有啊？你的个人问题也要快点解决了！"
"啊......我也在着急呢，谁愿意找我呢。"我半开玩笑。
"外面的姑娘都排队了！"
"主任说笑了。"
"哦，对了，这里有你一个包裹，还是德国寄回来的呢。"主任把眼镜翻上去，瞪着包裹上的字道，"是汉诺威医科大学寄来的。"
"啊？"我纳闷了，最近自己好象没有做什么学术上的研究啊。
"是不是又发表了什么论文啊？"主任笑着说，"年轻人，就是干劲足啊，将来我们医院传染科的一把手，就看你了。"
"没有做什么论文，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边说着，我一边拆包裹，这年头，天上都可以掉馅饼吗？
首先看见的，是一张化验单。
一眼就看出来了，是这个医院原来使用过的那种。上面开错了药，被我划掉了，下方还有签名，一条斜线，前面是我的签名，后面是......某个熟悉的字体......
"是什么啊？"主任好奇的探头来问。
"是......一个熟人寄来的，估计是当地特产吧。"我说。
慌忙把那张化验单塞进包裹深处，掩饰着上下倒腾那个硕大的纸盒子。
"呵呵，好幸福啊，还有礼物收。"主任笑着，并没有在意盒子里的东西。如果那是发表论文的通知函，他会更有兴趣。
我决定回家再看。
因为从刚才看见那张化验单起，我就发现，自己开始不太冷静了。
好象除去林云的事情，我就只有面对着--他--的时候，才出现过不冷静的表现。这实在不是让人舒服的感受。
※※※※z※※y※※b※※g※※※※
林风：

最近可好？
相信你收到这个包裹的时候，我的身份已经大白了。
以你的头脑，应该已经猜到我的真正目的和任务了吧，你对我的误会也可以消除了。说真的，我没有想到会那样和你道别，因为我自己太冲动，以至于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实在忘不了那天你看我的眼神，这辈子不想看第二遍。
我是一名特工，这也是身不由己，许多事情都是机密，我无法对你坦白，但是作为你的学生的身份，我一直保留到了现在。我已经放弃了特工这个职业，考取了汉诺威大学的医学传染学硕士。
开始的时候，我是对你说了谎，我说认识林云和王凌，其实不然。我开始的身份是潜伏在黑帮的卧底，我是故意接近他们两个，然后想侍机了解到王家和黑社会勾结的证据。因为我一直都想找机会换个职业，所以趁这个卧底的机会申请以学生的身份去修医学本科。
这是你不可能猜到的，所以，我遇见你，发现你像林云，都是偶然。我接近你的理由，和我最初所说的完全一样，希望你能记得。
还有一点，林云被追杀的时候，开始那个架车的人的确是我。不过，你认为我如果要杀他的话，他会有机会逃跑吗？
当时还作为黑帮成员，上面的命令，我不能不服从，否则我被发现了，会连累整个大局。我还是故意失手了，因为我失手，他们才又派人将林云绑架了去。
原本林云难逃一死，后来黑帮老大知道王家收买他们谋杀林云的原因后，听从我的计策，没有杀他，可以反向王家勒索更多的资金。我也借机掌握到了王家勾结收买黑帮的整个证据。
你知道吗？
十年前，王氏集团为了扫清商业上的障碍，买通杀手杀害了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一家，只有一个10岁的孩子因为在外地读书幸免于难。
那一家人姓李！
不用我多说了，这里有些资料，你以前说很想要的，我刚好发现有，就给你打包过去，希望你喜欢。
等我回来。
小李

下面就是一些关于各种传染病的外文书籍，很多都是国内没有的资料。我以前有提到过，没有想到他居然都记得。
还有一个关于AIDS的研究笔记，是他亲手摘抄的。
是一个德国学者关于发达国家AIDS的病因分析，还有一个核心杂志上发表的关于中国AIDS发病原因的归类分析。
旁边还有他的附言：
老师，你一直对AIDS患者以及同性恋怀有偏见，我无法说什么，这个调查资料据说是最新最可靠的调查结果，希望你看过后能有所改观。
突然发现......上面的称呼......还是‘老师'。
这是学术问题吗？
我不禁失笑了。

"老师，你永远有偏见。"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我想接近老师，所以一直奋力学习，希望实习有资格留在学校的医院，这样就可以跟着你......"
"老师，你没有讨厌我吧？"
"我可以......叫你林风吗？"
"我喜欢你！我要你等我，等我回来！"
他在身边时候的每一幕，就像电影一样从我眼前晃过。待我从沉思中清醒过来，面对着眼前的包裹，发现坐在沙发上，形只影单的自己，突然间，一种莫名的寂寞感涌上心头。
原来寂寞是牵挂的产物。
没有发现心里还有另外的人存在时，从未感觉到过寂寞。
※※※※z※※y※※b※※g※※※※
两三个月后，我又收到了林云的来信。
除了一张寥寥数字的信纸，就是许许多多的照片和纪念卡。
"我好象找到了自己灵魂的归属，深深的爱上这片高原和这里的藏羚羊，......这里的天空是湛蓝的！我可以忘记一切烦恼与愁绪......"
"生命里最宝贵的原来不是爱情......而是活着的意义......"
"......很想融入这个世界......"
我一张张看着这些照片，大部分都是风景，偶尔的几张里面，会看见林云小小的站在一个角落，被太阳晒的黝黑，有些傻傻的笑着。
无从猜想，他那纯粹的笑容背后，是否还遗留着深沉的悲伤？
而我，一直在等一个人。
到这个时候了，他也该来找我了。

不出所料，某个偶然的时间，有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我的手机。
" 喂......？"
"......"
"喂？"
现在的人打电话都喜欢玩沉默！？
真是让人恼火！难道他以为我没有猜到他是谁？
"你是王凌吧？"我直接了当。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女人颤抖的声音，"你是......林风吗？"
妈妈......？
一瞬间，自己仿佛被石化。
"不......你打错了。"我简短的回答，然后准备挂机。
"不要挂，林风......我知道是你！"对方似乎在哭泣。
"我们可以见面吗？"她乞求，"还有林云......"
"对不起，林云在西藏。"
"啊......那就和你见一面，只见一面，让我马上走都可以。"对方语气急促，甚是焦虑。
"......"
"你同意了？"
"......"
"我会在挪威的森林等你，今天下午，你一定要来。"
"......好。"我没有感情的吐出这个字，深吸一口气，挂了电话。
※※※※z※※y※※b※※g※※※※
咖啡厅里，悠扬的演奏着莫扎特的小夜曲。
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女人所坐的角落，她一身黑色的长裙，头发高高的挽在头上，化了淡妆，虽然应该是近50了，怎么看都还是一个美人。是否正是因为不能辜负这样的美貌，她当初才能狠下心，抛弃我们兄弟呢？
她一直焦急的观望门口，一眼就看见推门进来的我，招手叫我过去。
我保持微笑，准备以一个医生的身份，来会见一个有钱的贵妇。
"我以为你不会来。"她未待我坐定便迫不及待的说。
我微笑，并不做答。
"林云......他不愿意来是吗？"
实话总是没有人信，"他在西藏。"我只好再次强调。
"我知道他恨我......你也恨我......"她说着，落下泪来。不过这样的眼泪对我没有太大冲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