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有些事情,恐怕耽误了兄台,先赔个不是。"
扬舟哈哈一笑,拉过顾斐南,对秦道苏说:
"这个是我兄弟,秦大哥莫要赶他走了。"
顾斐南有些窘,稍稍欠身以示礼仪,又继续默不作声地看着。
秦道苏醒悟过来,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今天我也不做生意了,不如一同去我家坐坐?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
扬舟顿了顿,随后还是笑道:
"好。"
三人收了摊子,一路闲话家常,无非是现在生活如何等等,晃悠间已经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跟前。
门外朱漆早已脱落不少,斑驳沧桑,门槛旁长了厚厚一层苔藓。
扬舟心里叹了口气。
秦道苏没在意扬舟的表情,轻轻叩门。
也就须臾,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从里开了门来,接过秦道苏手上的东西,有些诧异地看着扬舟和顾斐南。
秦道苏转身介绍,r
"芙娘,这是我的朋友,我们有些话要说。"
妇人微微一笑,很是懂事,邀请他们进了屋,备好茶水后径自退去了。
这时,一个面色红润,眉眼细致的小女孩跑进来,扒住秦道苏叫道:
"爹爹!"
扬舟隐隐觉的发冷,却不想去面对。
"大哥......"
秦道苏愣了愣,眼神也有些闪躲。
"她是我女儿,叫安曲。刚才的是你嫂子,原本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却跟了我受苦......再加上我父母俱亡......"
扬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想告诉他,还有个姑娘尸骨未寒,在北方难以安眠。
"大哥!"扬舟终于按捺不住,大喝一声,却被顾斐南急急按住。
经过方才,他总算是想起,这个秦道苏就是云柯魂牵梦萦的人。
扬舟抿抿唇,也觉做得有些过分激动,又只好平缓下来,只是脸色异常难看。
顾斐南看过他笑看过他哭,却还没见过他如此,也不知方才做得对不对,毕竟这算是人家的家务事吧。
秦道苏哄着安曲,将她往外推了推,
"曲儿乖,爹爹有事,去外边玩去吧。"
安曲年级虽小,倒还有些礼数,只瘪瘪小嘴,就跑出来屋子。
看着安曲离开,秦道苏才问:
"不知......扬舟可知云柯消息......"
秦道苏不掩眉间愁色,扬舟怒气稍霁,道:
"她......去了。"
犹如雷霆万钧,秦道苏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泪水溢出眼眶。
"我知道,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我只道自己没脸见她!"
扬舟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秦道苏是自己最尊敬的人,他身上有梦寐以求的气质和胸怀,包括对感情的态度。就是这样的一切,让他觉得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不能做出这样的事。
"秦大哥,小弟虽来迟了,却还是要道声喜,祝大哥子孙满堂。"说完,转头又道:"斐南,咱们该走了!"
他语气冰冷,毫无平日的和煦,秦道苏怔怔看他俩走出门口,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又见扬舟急急奔回来,满脸泪痕。
"大哥......"
扬舟有些懊悔的扭头,又一次消失在秦道苏的视线外。
扬舟与顾斐南各有所思,闷声回到家,扬舟一坐下就开始哭,活像个别扭的小孩童,顾斐南心头也不是滋味,看着扬舟哭。
扬舟虽是在哭,却像是努力压制,那眼泪就更如千斤之重,打得顾斐南心头闷闷的疼。
这一年的相处,他对扬舟早已是情同亲人一般,虽然两人嘴上都不承认,可暗地里没少为对方吃苦头。扬舟疼的时候,他也很疼,他经历抄家流浪之事,心如死灰,扬舟冷嘲热讽也都是为了他能振作。
越想越累,顾斐南拍拍扬舟肩膀,面上有些红,觉得尴尬不已。
"扬舟,别哭了,你秦大哥也是有苦衷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儿子的,岂能跑得了?"
顾斐南原是安慰,不料扬舟却暴跳起来,
"为什么不能?!他是秦道苏,他是秦大哥!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就是他不行!我原以为......这世上总有一人能不同!"
"父亲会娶二房,上上下下的丫头小姐们没一个好命。"
"你说的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若是真有情?又哪管得了这么多!......"
扬舟摇摇欲坠,一声比一声高,正在晕厥的临点上,一个响亮的耳光让他蓦然回神。
"我以为你比我好,结果,最看不开的,最天真的就是你,李扬舟。"
顾斐南抬起手,扬舟缩头等待第二个耳光,而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扬舟,你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己想想呢......"
扬舟木然沉在他的怀抱中,那般温暖,他渐渐平静下来,闭眼喃喃着:
"我的确是太傻了,我以为我看不开的,别人都能看开。我想不透的,别人都能想透,我原本就错了。"
之前的尴尬一扫而空,顾斐南只想安慰怀中的人,轻轻拍打扬舟的背部。
"扬舟,你看得够多了,太多了。"
扬舟浅笑,对,做个糊涂人可好?
折柳
第二十章 折柳
秦道苏知道扬舟的心性,也深知他此时必定是万般的不信任,本想去说清楚,无奈昨日慌乱中没来得及问他们住址......
他叹了口气,收拾起东西,准备出去摆摊,刚要嘱咐妻子,就听见叩门声。
他心里已有计较,走到院内去开门。
来人正是扬舟,两只眼睛红肿不堪,不用想就知道他哭了一夜。
秦道苏心里对云柯有愧,在扬舟面前更觉自己虚伪。左右为难间,扬舟皱眉看着他,好似在想什么事。
"唉......"两人同时叹了口气,扬舟忍不住笑起来。
"大哥......昨日是我不好。"说罢,深深一辑,惹得秦道苏愣了好一会儿,才说:
"扬舟,我也是有些心里话要和你讲的。"
"好。"
"我不否认我的过错,也没能来得及弥补,曾经,我只是想逃避,以为自己忘了,就不会痛苦......"
他摸摸扬舟的头,苦笑:
"没想到,总还是有人记得的。是我错了,没做过的事情又岂知不可?而现在,事已成定局,我却不能辜负另一个女人。"
在初秋的清晨,略有些清冽的风盘旋而下,在金色的阳光里扬舟的笑容被折射地隐约朦胧。
他知道,扬舟也懂。e
"扬舟,你是我见过最纯真的孩子。"
扬舟愕然看着他,缓缓点点头,
"或许是吧......"
秦道苏微笑后转身回屋,顺势望进去,芙娘正在里屋探头,神色有些担心,有些好奇。
他忽然觉得往事一幕幕飞过,顿时心中一暖,只要还活着,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天,秦道苏没有出去算卦,和扬舟待了整整一天,谈了自己的境遇,谈了自己的愿望,又问了扬舟的状况,还回忆了许多他们年少时的事情。
其间,芙娘端茶送水,温情脉脉。
恍惚之中,扬舟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画廊深处的花香中,一荡一漾都在在梦里。
吃过晚饭,秦道苏忽然使了个眼色,对芙娘道:
"我们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芙娘含笑应允。
此时,暮色已深。
两人忽然间沉默无话,总显得有些沉重。
不知不觉来到柳堤,扬舟蓦然一震,问:
"你是不是要走了?"
秦道苏摇头,"我只想去太原看看,我内人和女儿在这里,只要有生之年,都不会离开他们。"
扬舟舒了口气,随手折了支柳条,拉过秦道苏的手,轻轻放了上去。
秦道苏眼睛已有些红润,拍拍扬舟肩膀,
"当你可以无虑地回顾往事,那就是心灵的彻底平静了。"
"我知道。"扬舟回答,转身去看那斜阳横波,柳堤盈盈。
柳堤一别,扬舟就赶快回到吴府,一进门,恰巧看见顾斐南背对他,背部红红紫紫,没一处是好的。
"你......你怎么了?"扬舟快步上前。
顾斐南看他一眼,拿起一个小瓶子,递给扬舟,
"亏你还想得起我,那就帮我上药吧。"
扬舟接过瓶子,动作缓慢地倒出些许粉末,愣愣看着顾斐南。
等了半天没动静,顾斐南不耐地问:
"你发什么傻?还不快点。"
扬舟被他怵了一下,撇嘴推他,
"你不趴好,要我怎么上药......"话锋一转,又问:
"他们罚你了?"
顾斐南冷笑两声,"这到没有。"
"哦?"
"不过是让我把你那份也做了。"
顾斐南乖乖趴在木板上,又侧脸看看扬舟。
扬舟嘿嘿一笑,晃晃手中的药瓶,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不过,享得美人福,也不错吧?"
"少胡说,这是红豆托人送来的,你别毁人家名节。"
"是是。"扬舟坐到边上,开始为他上药。
屋内灯火昏暗,人比影子更模糊些。
夜晚,总是让人联想。
顾斐南叹了口气,忽发感慨。
"虽说这房子简陋,却也是我们的栖身之处。"
扬舟上好药,寻了衣服为他盖上,嘴上不饶人,
"你若是有心上进,就别乱想了。我也困了,洗洗睡吧。"
夜深人静时,四周灯光俱灭,屋内呼吸声分明,一人躺,一人趴,两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顾斐南没有问他秦道苏的事,虽然他很好奇,却硬是忍住没问。
昨日,扬舟那神色,让他无法不生出怜惜之心,其实,应该是更早以前,就对他捉摸不透。
就算不知道扬舟笑容的深意,也觉得他笑起来比哭好看多了。当初,不就是恨他那笑脸么?
仿佛是过了很久了,从初遇到现在......
"扬舟。"顾斐南知道对方没睡。
"嗯?"
寂静中,扬舟的声音分外清晰。
"你饿了没?"
"有点。"
"我们去厨房吃点东西如何?"
"好啊!"扬舟没了睡意,立刻翻身坐起来。"估计还有剩的馒头。"
顾斐南无奈一笑,勉强爬起来,两人一前一后模出门去。
不知是不是厨娘马虎,门锁没有上好,二人轻松入内,借着手上火折子微弱光芒,胡乱摸了些馒头腌肉什么的。
扬舟窃笑,e
"厨房的构造果然都差不多。"
"唔?李扬舟。"顾斐南板脸问:"你老实交待,以前是不是经常往我家厨房溜?"
火灭得快,借着月光,扬舟那双眼睛清清亮亮满是惊讶。
黑暗里,顾斐南看不清扬舟是否笑了,只听他说:
"你看起来好多了,其实,你比我以前好多了。"
这话说的似是而非,顾斐南隐约有些懂,坐下来啃起馒头。
过了一会儿功夫,他按捺不住性子,终于开口打破沉静。
"扬舟,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总是顶个笑脸,不嫌招摇?"
沉默片刻,扬舟反问:"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不爱笑了?"
"不高兴,不快乐,当然不笑了。"顾斐南觉得有些头疼。
"不笑可以解决问题么?"
"你以为傻笑就可以解决问题?"顾斐南苦笑不得。
"既然都解决不了问题,那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顾斐南知道自己被耍了,用脚踹了他,以示惩戒。
夜越来越深沉,扬舟的眸子几乎溢出漫漫月光,
"这个很简单啊。"
"因为,哭比笑难看多了......"
第二十一章 三年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流逝,日子是平平静静,一日复一日的过。
顾斐南和扬舟在吴府作了一年工,省吃俭用,存下些小钱。两人想着总不能这么过一辈子,就合计了一番。结果加加减减下来,连处小屋都难以购得,更别说另谋出路。
二人沮丧之余,将存下的钱收到床脚,一阵唉声叹气。虽说吴府待工人不薄,他们私底下更是有红豆时不时的接济,包吃包住过得远比同等之人愉快很多。
不过,人就是这样,骨子里的气儿是很难压得住的。真让他一辈子干苦力,是很难过的。但若像秦道苏那样做一个算命先生,力气是省了不少,却照旧是收入微薄,好不到哪去。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
天上几声闷雷滚过,扬舟刚爬起来,就觉得脸上挨了几滴雨,不过片刻,屋里屋外风雨齐作。
这房子就是他们初来时住的那破柴房,本来工人走了一批,主屋腾出了不少地儿,可二人住这房子惯了,反倒是有了些感情。可这年久失修的小屋子时不时漏点风,漏点雨的,也着实让人恼心。
"我还是出去看看,你拿些瓦上来。"顾斐南仰头看着雨滴变成雨住,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先拿盆接着,马上就来。"说罢,扬舟寻了一个木盆踢过去,又转身把垫床脚的碎瓦捧到前摆里。
顾斐南淌着泥水爬到屋顶,扬舟随后,递给他遮盖的瓦片砖石。这瓢泼大雨间,屋顶上又陡又滑,顾斐南招呼扬舟下去,扬舟不解,竟然顶着轰雷脸红脖子粗地争了起来。这话还没说到两句,扬舟转身一脚踏空,惊呼一声,顾斐南纵身下去......
双耳轰鸣,一片黑暗。
待到扬舟醒过来时,顾斐南和了菜粥站在他面前,脸上神色不定,说不出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扬舟想动动手脚,只挪了挪就疼得龇牙咧嘴,转头看看顾斐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顾斐南清咳一声,嘴角抽了抽。
"我倒想问你,明明是你摔在我身上,怎么受伤的竟是你?当真是身娇肉贵的主儿。"
"嘿......莫不是斐南你想受伤,啧啧,你看我想动不能动,又有哪点好来着。"
"看你精神的不得了,哪像是受伤的人,我倒要劳驾您来伺候我了。"
扬舟嘿嘿一笑,用手拂了拂碎发,缓缓坐起来,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顾斐南手中的粥。
"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了!"顾斐南颇为恼怒。
"哈!难怪这么饿,快些将粥给我。"
"算了。"
扬舟一愣,还没回神,粥已经递到面前。
"还是我喂你吧。"顾斐南有些认命的盛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
顾斐南见扬舟神游,有些不满的又凑近了些。
不料,扬舟却盯着他笑了。
一双眼睛墨玉般清幽。
眼睫轻抬,飘飘乎乎,有如八月的桂香。
握着勺子的手,不经意间抖了抖,顾斐南几乎被卷进那深黑的漩涡,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
下一瞬间,扬舟地唇已经碰到勺子,细细的舔了去。
顾斐南就这么呆坐着,任凭扬舟一口口品粥。
这一夜是怎么过的,他完全不知道,只是到了第二天,他心里明白了一件事,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没过多久,扬舟就可以下床走动了,让他惊讶的是,顾斐南竟然毫无怨言的把他那份工也扛了。
越想越觉得,当病人果然是不错的。
顾斐南收了工,急匆匆地回到屋里,张望了番,悄悄从怀里摸出一袋银子。
"这是红豆给我的......"
看着扬舟愕然的神情,顾斐南解释道:
"红豆给吴清添了一个儿子,现在势头正旺,趁打赏下人时,偷偷塞给我一包银子,想是自己存的私房。
"我虽没来得及数,但瞧着分量,估计少不了。"
"你的意思是......?"扬舟眉头紧锁,脸色发白。
"我们可以出去做点小生意,我们可以离开吴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