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鲁方领著的五千诈降士兵每人都带有足量的轻度炸药及手弹,是前段鏖兵时我三天闭门不出搬弄出来的成果。诈降军只要减低渚军警惕心理接近对方十丈之内,就可以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那些炸药爆破力实际很弱,扔在地上也只能炸出一两厘米深的浅坑。说是烟花爆竹或许更为合适些。投到人身上也只能伤及毛发皮肤。但这样已足够让渚军阵脚大乱惊慌奔散。
而真正给渚军主力重重一击的是等在渚军营外手持强弓的两万精锐部队。箭上涂满硫磺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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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著眼想像著那一刻著火的箭铺天盖地的急洒向渚军时的情景。飞翎疾羽、火光蔓延、哀嚎震天............我不愿再往下想去。可即使眼闭著,仿佛也只能看见那满天乱飞的一簇簇嚣张跳跃的火焰。满眼满脑尽是火光耀眼............空气里也似乎弥漫著血气腥味。
我骑在马上遥望著南方天空,一动不动。马也开始有些不耐地原地转圈,不时传来马蹄踢倒灌木树根的沈闷声音。
过了一阵子,我便叫士兵在我们所在的这条灌木丛生的窄道各处燃起烟火。然後吩咐一众人马息鼓偃旗,静静埋伏在灌木树林的两旁。
如果现在有人问我,世界上最痛苦难挨的是什麽,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等待。
如果也来评个在我人生中的吉尼斯之最,那此时等待的艰辛难忍荣登榜首应该可以当之无愧了。
烟已燃尽,人却没来。
我呆愣地望著不远处那快要燃尽的火堆。攥紧缰绳的手已满是汗水。心中凉意却逐层加深加重。
我千算万算却少算了那个人的性命。我曾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告诫过他,这是战争。
可偏偏我自己忘了!
我忘了在战争的残酷里,玉石可以俱焚。
我忘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帝王也好,贫民也罢,死亡面前,人人公平。如果从开头到现在再到最後之前我都没意识到这个自己思维上的死角空缺,那麽,我可以浑浑噩噩一直无事到最後时刻的来临。可现在却要面对这蚀心的等待。
手心很粘,抓得缰绳滑滑的,我咬牙紧握住,手却因为用力而有些微微发抖。
是从那边的大路走了吗?可念头刚出就被马上压了下去。这条道上点燃的烟火就是为了引他出来而制造的假象:小路上烟雾缭绕,大路上风平浪静。他一定以为我在小路上燃烟只是虚晃一招,其实伏兵在大路。以他的聪明一定会走这条小路。
看著最後几点火星逐渐熄灭。有种感觉,自己心中的希望也同时随之泯灭逝去。霎时心中不可抑制的恐惧如病毒般大口大口地吞噬著我。
如果他真的没来,甚至......永远也不会来......那我要怎样?以後又要怎样?
我很快发现,不管是距现在很近的以後还是很远很远之後的以後,我脑中都想像不出。
就好像从那些构建未来的无数事物中抽掉了主心轴,於是整座建筑便意料之中的摊散一地。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模样。
士兵已照吩咐再重新燃起了烟火。
我双眼瞪得发酸也不放弃集中全力的凝视。凝视著那仿佛永远也不会有人出现的路的尽端。
我越是害怕就越是安慰自己:他是皇上,身边定有很多人拼死保护。如果他逃不出来,那他就不是我知道的聿华,就不是我放在心里......放在心里......又爱又恨......的人了............
汗湿浸背的等待中,我已越来越明白一件事。
原来,他在我心里并不只是一个若有若无可要可不要的存在。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付出的已早就不在我自己理智的掌控中。
原来,人害怕竟可以害怕成这样!
聿华,你可知道,这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汗湿重衫的等待、绝望到痉挛的害怕,这些穷我一生也未能尝过的感受,而今,我已为你尝尽。
第二堆烟也已燃了一半。将领和不少士兵脸上都出现不耐和失望的神情。
失望。绝望。
这两者间为何差别这麽大!
我又习惯性慢慢抚上了胸口。心中又重复著那重复了无数次的话:聿华,你为何那一掌没有打死我......如果打死了,至少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了。
我暗暗将手放在心口。
如果有神,我希望他能看见。
如果没有,我希望会有。
我甚至像以往读中学时一些女生常做的那样,心中暗暗许愿:只要他出现,只要他出现......只要............我就......
"参军,远处有尘土扬起,要不要派人近前探探?"
未等上来报告军情的副将把话说完,我人已在几丈之外。发疯似地打马朝前奔去一里多路。将那层高高扬起的尘土尽收眼底。我勒著马缰由著马儿慢慢悠悠地走回原地。
心竟愉悦得有些发颤。
"马上将人马整顿列队准备迎敌。"我用著与话语内容完全不协调的轻松语气吩咐身边的副将。
隐在路旁的灌木林中,已能远远瞧见一对人马朝小路走了过来。还未走近就能感觉出那股人困马乏的蔫蔫气息。我几乎是屏息著等著这支队伍走近。心情比面临兵强马壮的精锐之师还要紧张。心咚咚地快要跳出胸口,不管深呼吸多少次也没用。
待那一众人近了,才看清是一副怎生凄惨模样。人数约摸估计还有万多人,但已伤了半数。见不著伤的也个个面容惨淡。不少人没了马匹。靠著双腿缓缓跟在大队後。哭声不止,听在耳中很是凄惨。这样一支军队已没有丝毫战斗力。
我慢慢掉回目光,移向队首。
依旧端坐马上的正是让我在一个多时辰里经历了大悲大喜的人。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上竟也破了几处,想想应该是被著火的流箭烧的。那往常深藏不露的表情现在还是满脸镇静自若,目光炯炯。
尽管他也和众人一样衣衫褴褛。
尽管他也和众人一样形容不整。
但他坐在那已不雄壮的马上,就是让人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
我无声地叹息,伴随著一种短暂而不知名的心情。不得不承认他是那种天生的王者。
待人马走得够近,我一扬手,林中一声炮响,埋伏已久的一万精兵从林中冲出,严严实实地将去路挡尽。
弓尽粮绝,人困马乏早已无力厮杀,看到四周忽然冲出这麽多敌军,渚军多数人马受惊纷纷跌下马来。
我缓缓从灌木林中骑著马走出。顿时便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投在身上。我的心到此时还未停止兴奋,被他目光一照,越是跳个不停。
我迎上他的视线。
尽管他现在的目光恨不得能将我烧个洞,我心中还是喜不自禁。狂喜不已。
这一瞬,我想冲上去抱住他愉快地笑上一番。想......搂著他尽情吻个够。
我被自己有些近似发疯的想法弄得愣了一下。
定住心神,我扬著嗓子高声道:"渚军不要惊慌,放下枪械不要抵抗便不会伤你们性命。"
接著,我又朝聿华问道:"领兵的这位将军可否知道你国皇上现在哪里?"
没有应声,他只睁大双眼死死看著我。我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静静地对了会儿,越来越觉得头皮发麻,便转头对身後的副将说:"把队伍摆开。"
副将大吃一惊:"参军,这不是让他们过去吗?到时怎麽向......"
我沈著脸打断:"这是军令。一切後果有我承担。"
拦阻的成军一字排开,让出一条窄窄的通道。聿华缓缓地引著马走过来。走过我身旁。他的视线始终不离我。仿佛已被什麽东西粘住。走出十多步後他居然勒住马转过头直直看著我了。我吓了一跳,他想干什麽!
被他那样的眼光盯了许久,我只觉得气闷心慌得难受。正要移开的目光突然触到他腰间的一个碧绿色的眼熟物体。脑中突然如电光闪过,被他眼神灼得有些发木的神经顿时跳跃起来。以前脑中百般想不透的关节此时都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心里想著手中已扣了枚小石子朝他座下马腿打去。马猛然受惊,便放蹄狂奔起来。
我紧憋著一口气看著他奔出很远後依然扭过来回望的面容。还能清楚地感觉在他那灼热视线下的胸闷压抑。
整顿士兵回程。快要转角时我突然问:"陈将军,这条道叫什麽名字。"
"禀参军,此道名为庆容道。"
"去新立个路碑,将此道改名作华容道。"说完我忍不住独自低低地笑了声。
而回程路上看到的是尸横遍野。
许多已是被踩得血肉模糊。半空里有猛鹰盘旋,不是发出几声破空的号鸣。虽然早已习惯了战争的残酷,但亲眼见到这种人间地狱般的情景,我胸口翻涌,只觉得空气里满是浓浓的血腥味。急急打著马往前飞奔离去。
今时今日这种惨景是我造成的吗?可那麽多活生生的人命就在我精心设计的圈套里变得僵硬变得血肉模糊。
未到军营,我心中已做出了一个决定。
成军大获全胜,成炫出营十里迎接。
到了帐中,成炫坐定。领兵的将领各自上报缴获的军械马匹以及俘虏人数。成炫笑意满面地听著。完後他高声笑道:"今日大破渚军,虽然没能生擒渚国皇帝是为憾事,但这一战却让渚军大伤元气。近几月内应该不会再考虑出兵之事了。哈哈哈,传令下去:晚间设宴犒赏三军将士。"说完他朝站在帐角的我看来,出口唤道:
"尹参军,你可曾缴获敌军何物?"
我只好站出来应道:"没有。"
"那──参军可曾擒了多少敌军俘虏?"
"也没有。"
我望著成炫渐趋阴暗的脸色,心中清明如镜。狡兔死,良弓藏,走狗烹。何况他现在抓住我这麽大条辫子,怎会轻易放过!哼,如果你想借这个机会杀我,似乎还有点不成熟。
"那又是为何?"成炫沈声问我。
我老实答道:"因为尹悦叫士兵拍开让出道让他们过了,并没为难他们。"
"尹参军,"成炫声音越沈越缓,"你可知私放敌军可是杀头之罪?"
"知道。"
"那就别怪本帅不顾情意及父皇交待了。来人啊!将尹悦拉出去军法处置!"
帐外顺速走近两名行刑兵一左一右架住了我往外走去。
"等等!"一个响亮的声音喝住两名行刑兵的脚步。我回头一看,是鲁方。
他站出队列:"元帅请息怒。尹参军私放敌军是有不妥。不过还请元帅念在参军屡立奇功,运筹帷幄助我军绊住西茨大破渚军的份上,从轻发落。"
其他将领见了也一起跪下求情。成炫闷著张脸不知在想什麽。脸上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哼,他仅凭一己之仁就放走敌军,罪不可赦!"
我微微一笑:"尹悦放走渚军并不是为自己的一己之仁。而是为了整个成国的利益著想。"
"哦?你倒说说,你放人还有什麽理由。说得出本帅今日就饶过你,说不出,就别怪军法无情!"
"渚军今日大败,死伤惨重,最後到我所守关口,虽还有约近一万人,但已毫无战斗能力。尹悦当时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全部擒获。但元帅可曾想过,将那麽多渚军擒回来後怎麽处置?他们妻子家室都在渚国,大多世代都是渚国人。即使元帅想全部招降,他们肯定不如本国士兵尽心竭力报国。而且说不定还能成为隐藏的祸患。如果将那一万多人全部杀死,那就更不可取了。渚军此次大败,若元帅还大开杀戮,残杀俘虏。这只会激起渚国人的同仇敌忾之气。若以後渚国元气恢复後再兴大兵以这件事为由讨伐,成国理亏又该如何应付?相反,如果放了他们,那些士兵必定心存感激,回国後定会向家人邻友宣扬成军的仁慈,即使渚国以後要再兴兵,这些士兵心中也定不愿再战。所以,为了成国今後长远利益,我放了他们。尹悦要说的已说完,罪治还是不治还请元帅定夺。"
成炫听完眼光更加深邃,望著我似乎神游物外。
鲁方等将军一同说:"参军此语甚为有理。还请元帅慎察。"一片求情声中,成炫摆了摆手:"罢了,今日之事就暂且记下。退帐。"
晚上的军宴不比一般宴会,欢闹异常。整座军营中划拳叫嚣高笑声不断。我似乎也受了这种豪爽欢快气氛的影响,自提了一小壶酒来到军营外不远的一条河边,坐在泊在岸边的小船上抱著壶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夏夜的河风伴著暗处的蛙声虫鸣吹来,让人说不出的神清气爽,惬意非常。
微微仰头望了望天边低垂的一轮圆月,不由心动,低声吟著:"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杯酒香里撩心弦,听取蛙声一片。"念完觉得自己改得实在无聊俗气又轻笑著抿了一口酒。
身後一人说道:"尹参军好兴致啊。"
我头也不回:"元帅同样好兴致呀。"
成炫闷声笑了声,接著也走进船中坐下。
"这一杯多谢元帅今天的不杀之恩。"我替他手上的杯子斟满。
成炫哼了声:"那是你自己本事。并不是本帅谅你。"我笑笑不再多说。
喝了几杯後,成炫突然问道:"尹悦,若剔除一切外因,你认为我和我四皇弟谁更适合作皇帝?"
我有些吃惊他会突然和我谈这样的话题,不过还是照实回答了他:"你。"子衿虽然聪慧,但论性格论用心成炫都要比他适於坐皇位。
"那你当初为何要帮他?你并不是自私之人。"我心中苦笑,我不自私?不自私就不会帮他夺这个位子了。
成炫靠近正色道:"尹悦,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将相之才,若能抛下私情,为我所用,今後我们一君一臣,定能创出一番伟业。"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是竟是想以共享荣华来利诱我为他效力。我暗忖,如果此时拒绝,他一定还会找机会杀我,不如先敷衍著,他既然起了这个意,也应该不会轻易放弃。
我故意犹豫著,成炫目不转瞬地看著我。
过了片刻,我迟疑地说道:"若助你,那你还会放过子衿?"
"若有你相助,我还怎会对他不利?!这点你尽可放心。毕竟他也是我唯一的弟弟。"
我心里冷笑,兄弟?若有可能,你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踩在脚下吧!
"殿下可否容我仔细考虑几天再给答复?"
成炫看著我缓缓点头。
一连几天,成炫并没有再跟我提那件事。成天在外操练士兵。我乐得清闲。一日上午,采薇来帮我清理床铺。忙著收拾我的军帐。我坐在桌旁撑住头静静看著她忙碌的背影。
"公子,今儿太阳大,我把被子拿出去晒晒。"
我点头说麻烦了。待她进来时,我突然问道:
"采薇,以前拈花楼时我给你做房费饭钱的那块玉佩现在还在吗?"采薇听我这一问神情有些发楞,来不及说话我又接著说:"即使不在了,也没关系。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突然想再看看。"
采薇语声少有的吞吐:"那块玉佩采薇跟随公子来成国时就已当在铺子里了。公子......若是很想看,采薇以後去那当铺里再想办法赎回来。"
我安慰说:"我都说了,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了那东西,本以为还在你身边,既然当在当铺里了,还赎回来做什麽。反正我又不宝贝那东西。"
说著我凑近桌上的篮子,嗅了嗅:"今天是什麽菜?好香啊!"
采薇听著展眉一笑:"公子喜欢可要多吃点。"她把蓝中的盘子依次拿出在桌上摆好。
"这些都是公子喜欢吃的菜呢,可要多吃点。"
我应了声拿起筷子朝一个盘中夹去,筷子放在鼻尖又嗅了嗅:"真的好香,采薇,你放的什麽香料?这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