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於万夫之将与天下之将间。将才谋略强於前者,可与後者比较起来,强硬有余,仁爱气度不足。"
成炫听完沈默不语。倒没有我预料之中的色变。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
慢慢地他将眼光凝聚在我身上:"尹悦,我一直奇怪为何那渚国皇帝对你念念不忘、我那痴心的四皇弟更是像著了魔般迷恋你一个男人,原来你也有自有让人著迷的地方。"他语声顿了顿,居然笑了一下,"譬如──不怕死。"
他笑著,眼中却有著泠泠寒气。
我装模作样地拱拱手:"多谢殿下夸奖。"
他眼中寒气一盛:"不过很可惜,你还是非死不可!"
我摇摇头:"我不认为殿下此时真的还想杀我。"
"哦,是吗?那你以为我在父皇面前费尽唇舌把你弄到军中,又是为何?"他将头又凑近了些。
我退出两米外,扬眉一笑:"殿下在百官和你父皇面前举荐尹悦,自然是为朝廷举荐一个能助殿下胜出这场战争的参军了。殿下以为呢?"
成炫听我这麽一说,眼神在我脸上扫视个不停。语音不明地轻哼了一下,却微微低著头默不做声。似乎在杀我与不杀之间的利益之间权衡轻重。
我静静地等著。
时间已到深夜,初夏的夜晚,随著夜深越来越静越来越沈。帐角处不时传来虫鸣,不断清醒著我的神经。
没过多久,成炫的声音打破静寂:
"你有什麽想法就说吧。"
我嘴角微微一翘,知道这场我赌赢了。至少近段时间内成炫是不会打我头上这颗脑袋的主意了。
"殿下以为现在最紧急的事是什麽?"
成炫没好气地横了我一眼:"除了破除西茨蛮兵还有其它?我们商议了一晚,参军睡得香甜自然不知了。"他将参军两字拉得长长的。
我笑了笑:"殿下错了。目前最紧要的并不是思讨破敌策略。"
成炫不满地反问:"错在何处?只要西茨蛮兵一破,渚国之兵又何须太过惧怕!"
我拧了拧由於缺乏休息快要罢工的脑神经,清了清嗓子:
"用兵之道,在於人和。人和则不劝而自战。如果将吏相猜,士卒不服,殿下以为你胜出这场战争的机率又有多少?"
成炫不愧是带兵多年的能将,听到这系统的兵法理论,眼睛也亮了一亮,随即神色一肃,脸上竟有几许诚恳之色:"参军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心里暗笑,这人变得倒快。嘴上解释道:
"我军首次与西茨军交锋,就胆怯退却,败了一阵。殿下那天虽然亲自押住阵脚,士兵们勉强杀敌,那也只是因为惧怕殿下之威,或者惧怕殿下手中之剑。并不是真心全力杀敌。两军交锋,首战就失利,这会导致士气低糜不振。而殿下亲手斩杀士兵以立威,士兵心中就会生怨。久而久之,军心涣散,军容不振,这样一支士气不振怨气横生的军队不用敌人来击就已溃不成军。又还谈什麽其他的。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稳住军心,鼓升士气,然後再谋其他。"
成炫沈吟著:"那依你之见,现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激发全军士气呢?"
"士气不振,原因之一是惊惧於西茨兵的强悍嗜血,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士兵对这次战争的意义缺乏认识。而前一个原因的解决也大部分有耐这个问题的解决。殿下可听过背水一战?"
成炫眉头深深皱起,望著我摇了摇头。
我有些叹气,这究竟是个什麽时代!
"有将军带兵出征,为了能破除强於十倍的强敌,他将船沈掉,将做饭的锅打破,让士兵背水和敌兵作战。前有强敌,後有江水。士兵无路可退,只得奋勇不顾性命地杀敌。试问有谁能抵过一支亡命之师?其实目前成国之军也可以说是处於背水一战的境地。只是士兵由於长期安逸,短时间没有意识到这个现实。殿下只要让他们清楚目前自己的国家处於危急存亡的一刻,而战场上他们退让一步,就是让给敌人一寸国土。输一阵,就会输掉耐以生存的宁静家园,输掉家中的亲人孩子老婆以及自己的性命。让他们人人自危,从心里想打赢这场战争。让他们明白自己背後支持保护著的是自己绝不能输的东西。让他们明白绝无路可退!这样一支义愤之师同样是具有强战斗力的。"
成炫听完我滔滔不绝一大段话,拍手道:"不错!"瞬即又皱眉,"可那西茨兵又该如何应付?"
我又清了清有些干涉的嗓子:"前几天交锋时我在远处看了很久。发现西茨兵虽然强悍,但想必多为莽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且我看他们队形军容约束并不严整,传闻的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也恐怕只是大多别人惧怕他们凶猛的形象。要攻破也不是没有可能。"
成炫面有喜色,居然神情中带了些恭敬:"敢问参军有何高见?"
当晚,我和成炫谈到快天亮时分才散。我回到帐中补眠。直睡到将近傍晚时分,才被一阵阵响彻云霄的呼喝声惊醒。晕晕糊糊的脑袋中第一个反应是西茨兵打来了?仔细一听才发现声音高亢响亮,整齐划一:"......誓死卫国!保卫家园!誓死......"
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披起上衣,走出门外,远远看见操练场中,成炫站在高高的指挥台上,身旁高高扬起的巨旗上用墨笔写了大大的两句标语,正是刚刚士兵们高呼的。
他还真是雷厉风行。我笑了笑,又转身进帐继续补眠去了。
气氛沈重的大帐内,人人面上除了紧张,就是诧异,大大的诧异。
"今日这战由尹参军负责调派。"
成炫此语一出,立时引起全帐一阵哗然。反对声如潮。
有人更是站出队列大声说:"他尹悦无名无职,凭什麽指挥我们!"
我眼睛看向正坐上位的成炫,一直没出声的成炫大喝一声:"大胆!尹悦乃我父皇当著文武百官之面御封的参军,怎会无名无职。你身为将,不遵号令,胆敢藐视本帅不成!来人呀,将他拖出去重责脊杖五十,以惩效尤。"
帐外行刑兵正要将鲁闽拉出去,我连忙拦住说:"请元帅息怒。鲁将军也只是一时心中不服,并没有犯多大错误,不应受到如此重罚。"
其余众将见我一说,也都跟著跪下求情。成炫才消了怒气。
我走到帅座手拿剑印开口唤道:"朱灿听令:离这二十里处的成亭。右边有大一片树林,你带两千士兵潜伏在林中,见到敌军就佯装不敌逃跑,往林内去。注意,不要和敌军久战。只顾向前跑出树林,西茨军必定以为我军惧怕而随後追赶。看到林内火起,立即回身杀敌。"
"郭槐听令:你带两千人埋伏在林外青云坡处,听到炮响後,多让些人在高处不停擂鼓,并高声呼喊。准备足够的刨木石头,若看见敌军从林中窜出就将刨木石头砸下。"
"陈同水听令:你带士兵五十人带上足量的硫磺等引火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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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阵吩咐下来,接到任务的将领,都站著不动,
"怎麽还站著不动?"我皱著眉问。
一人嗫嚅了一会儿,终於答道:"不敢动。"
我奇怪:"有什麽不敢?"
又有一人大声说:"参军如此派军,简直有如儿戏,这不是把我等性命置於不顾吗?"
我脸蓦地一寒,冷声道:"在这之前,尹悦已和元帅立了军令状。又怎麽会拿自己性命当儿戏。剑印在此,若有再不听令者,斩不赦。"
众将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我呼了口气。一转头正碰上成炫审视研究的眼神。
"想不到你对那一带的地形如此熟悉。什麽时候去看的?"
"前天骑马看了一下。"我扭了扭酸痛的脖子,"立了军令状,若不谨慎,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啊。"
我和成炫坐在帐中等前方的消息。
一直到下午申时左右,有兵士来报:我军这一战大获全胜。西茨军死伤惨重,惊惶逃窜。我军乘胜追击,一直将闻风丧胆的西茨军逼回玄水。我面上挂起笑意。西茨军向来战无不胜,像这种惨败应该更是很少遇到,这一战惊破他们的胆,大概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的举动了。
那现在剩下的就是一直观望著的渚国大军了。自从十天前与前锋队小小对过一阵後,一直处於隔岸观火的境地。不见有什麽动静。想必是想让西茨军在阵前拼命厮杀,自己在後面捡便宜。我心中嗤笑,这就是联军的不足之处。各怀心思,所以永远不能发挥出与其人数相当的战斗力。
现在我方大胜,士气正旺,正好一鼓作气来个主动出击。
聿华,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呵 ,在战场上。
不知怎麽,我心里期待得很。
大破战无不胜的西茨军,这在整个成国军中无论将领还是士兵都是极其振奋的事。士气一时高涨无两。
一个月夜,一万轻骑无声无息夜扑渚军前方营地。渚军前锋两万多人惊遭突袭,兵败如山倒,一路溃败竟然退出五十里。丢下粮草车骑无数。
事後成炫感叹:"到现在我才明白你为何要派大军守住西茨那边筑堤练兵。守住那些闻风丧胆的西茨军并不需要这麽大费周章。原来是掩人耳目。"
我笑道:"这叫‘明修栈道,暗渡成仓'。"
出战两月多,成国已从两军手中夺回了多座城池。朝中传来无数慰军奖赏物资。虽处於战场,但军中的欢腾气息随处可见,士兵们越战越勇。
可接连两个月的战事却让我厌恶了。
但心内深知,结束这场战争的唯一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绝对的胜利!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球,走进自己帐内。却被突然而来的怀抱紧紧抱住。我心中本一惊,就要一掌劈下,唇却被狠狠地侵占。我叹息著放下提起的手掌。
好不容易将扑在身上的人拉开,我问道:"子衿,你不好好呆在蕊城跑到战场来干什麽?"
"我想你!"
"可你是储君。而且还负责著军资粮草的调度,怎麽能轻易来来去去。尤其是战场。"我沈著嗓子。
"悦,你不要生气,我看看你就回去。"他又要吻上来,被我避开。这一避却看见原来帐内还站著一人。我不由得大感尴尬。心里怪子衿太不避场合。对著桌上的油灯,我仔细看清那人,更是大吃一惊。
"采薇?你怎麽来这里了?"
采薇笑答:"是殿下带我来的。"
我眼光带著询问看向子衿。子衿好像现在才想起帐内他还带了这麽一个人来。
"哦,采薇说想到军中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怎麽行!她一个女孩家......"我脱口就大声反对。
"怎麽不行,她换装易容不就行了。"
"那她睡哪儿?"
"殿下给我在附近找了家民房。很安全。公子放心。"采薇忙答道。
"悦,你在军中太苦,又没人照顾,看,你都瘦了好多。有采薇照顾你,我也放心。"子衿说著双手又要伸向我脸颊。我避之不迭。
子衿咳了一声,采薇很聪明地出去了。
采薇一走,我语气带著些许恚怒:"子衿,采薇在这儿,你怎麽也不......避一下。"
子衿靠上来:"采薇也不是外人,有什麽好避的......悦......我好想你!"他舌头在我耳边画著圈,手却在解我的衣服。
我一手扣住语气无奈:"子衿,我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子衿呆了呆,随後一脸歉然轻轻搂住我:"悦,对不起,我只是太想你了。我应该早想到行军打仗很累的。对不起......悦,今晚让我留下来好吗?我只是想搂著你好好睡一觉。"
我心里叹了一声,轻轻点头。
看著身侧搂住我靠在肩头睡得一脸幸福的人,我心中那股久已未至的刺痛又涌了上来。子衿,子衿,你曾说我残忍,可你又何尝不是!我以为一辈子的珍贵友情、我心中耐以生存小心呵护的那片纯洁美好天地就在你那三个字的狂风怒卷之下变得面目全非,变得满目苍夷。
感觉自己就好像个可怜的流浪汉被赶离最後一个收容所。从此,天地虽阔,放眼四望,却已没了我容身之地。
我拼命压制住心中那股强烈想将身旁睡熟的人摇醒的冲动。
我真的想问他。压抑得已快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子衿,告诉我究竟该怎麽对你!!
如你想要的那般对你,我办不到。
我办不到,办不到呀!
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一早,在我声声催促下,子衿又混在朝廷派送军资粮饷的队伍中回去了。
采薇拿著我给的腰牌,每天都扮作士兵打理我的起居饮食。
开始有些不习惯,过了几天,便成自然了。女孩子的细心是我们这些男人望尘莫及的。有时睡著香香软软的被子我不禁会想,自己什麽时候也曾有想过要找一个温柔体贴的女朋友来著呢?有过这种想法吧?嗯,应该有过。可为何我会爱上个男人?为何又会有男人爱上我?
不知不觉间被人爱上了。
不知不觉间又爱上了人。
上天入地,最神出鬼没莫过於情这一物了。
"报────!渚国大军在距我军五十里处扎寨。"
十天前,渚国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的大军在前锋失利後便朝我们所在的崇奉城缓缓逼近。
而这期间,我派人到西茨军营附近散布消息说开战以来渚军一直处於观望状态,只是想靠著西茨军打头阵,任凭西茨损兵折将而他们却隔岸观火,只在後面捡现成的好处。
又听闻西茨人颇信神鬼。便叫人作了些小动作叫那些西茨人相信成国有神相助,才会如此每战每捷,所向披靡。西茨人向来自负,上次遭逢惨败,本就心有惊诧,听到这一消息,就更加惊疑不已,真认为成国兵有神助,加上对渚军心怀不忿便隔著玄水鏖兵,和我军隔岸相持。不再冒然轻举妄动了。
大帐内,成炫与众将都举张像上次那样主动出击,乘敌军阵脚未稳,来个攻其不备。
"不行。"我出声反对。
"参军有何高见?"经过这麽多大大小小的对阵,大部分将领都对我态度大为改观。神情间很是尊重。
"上次突袭得逞,主要是渚军将领被我军的假动作麻痹才会措手不及。这次情势完全不同。首先是渚军这一次是挟愤而来,这样一支义愤之军,与其正面交锋是种很不智的作法。其次,这次敌军主帅不是普通将帅,而是一国之君,声势士气都是以前不能相比。"
"那依参军之见,该以何策对敌?"
我看著放在大桌中央画著各国大致地形的模战沙盘沈默不语。脑中却在急速旋转。不动不语好半天後脸上渐渐浮起笑意,嘴中缓缓念道:
"兵法有云: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於无形;神乎神乎,至於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各位先不忙著应战,待尹悦布置好一切後再战不迟。"
半月里,我军一直坚守不出。而渚军也未主动攻击。似乎在等待适合的挈机。
所有的一切都被掩藏在短暂的平静假像之下。
我坐在城中窃笑,聿华,任你再精明,我也要你来回奔波,疲於奔命,你想以逸待劳,我偏不让你得逞心愿。
再过半月,帐外有士兵来报:渚军大军突然撤退五十里。
我在帐中听了哈哈大笑。
成炫吩咐:"再探来回报!"
过了许久,探子又报:"渚军先锋三万急调往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