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了院长一职,你又干什麽去?"
我拍拍他膝盖语气轻松:"你只是挂个名而已,美其名曰‘名誉院长'。放心,也不会是打杂的。真正的幕後还是我啦。"
子衿斜著眼瞄了我几眼,满脸写著不好说话的神态:"这对我又有什麽好处?"
"这对你没损失。"我放柔语声耐著性子。
"可对我也没好处啊。"子衿用茶盖拨弄杯中茶水一脸悠闲。
"说吧,要怎样才肯帮我?"我懒得和他兜圈子。以我和他的交情,这点小事根本不值得考虑,现在他这副样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有图谋。
"你先答应。"子衿放下茶杯笑得可恶。
"你先说!"
"我要你每天都穿月白长衫。"
"啊?"我有些不敢相信耳朵接收到的信息。这是哪门子的要求?无聊。
"不答应就算了。"子衿做势起身。
我顺手一伸将他推了回椅上:"成交!"不就是衣服吗?反正我对穿什麽一向不在意,穿什麽颜色也无所谓。
子衿霎时满眼笑意荡漾。
突然门外一声:"殿下,小的有急事禀报。"
"什麽事呆会再禀。"子衿头也不回。
门外之人语声嗫嚅:"是......是有关闻香小姐的事。"
子衿扭头皱眉:"闻香怎麽了?"
"闻小姐......她......割脉......"
我眼睛一跳,子衿已起身冲到门边:"人现在怎样?"
那小兵忙道:"刚才将军府的管家来告说已经救下,似乎没什麽大......大碍了。"
我和子衿赶到将军府时,闻香已经睡了。除了白玉般的手腕上裹著的厚厚纱布,人倒是睡得还算安稳。
子衿走到外面沈著脸叫来一个丫鬟:"究竟怎麽回事,细细讲给我听。"
那丫鬟虽神情紧张,口齿倒不含糊:"具体怎样奴婢也不清楚。只听得小姐惊慌大呼,我们一干奴婢和侍卫赶到时只见得一人身影从窗口急跃而出。然後就见到小姐手拿著刀,腕上血流个不停。"那丫鬟抬头看了一下子衿脸色稍作犹豫又道:"奴婢看那人背影似乎有点像......大殿下。"
又是成炫那个变态烂人做的好事!我暗咬牙,下次见著一定不会让他好看!
子衿挥挥手:"下去吧,好好看著小姐。"脸上反倒没了先前的惊慌,神色平静。
"子衿,你不气?"对自己亲弟弟的女朋友也做出这麽龌龊的事,成炫真是无耻已极。
子衿面上泛起冷笑:"我这个大皇兄从小就喜欢和我争。和我争宠,和我争权。哼,他对闻香一直有窥视之心,我又岂会不知。可闻香一直对他冷言冷语,想是他这次兽性大发,想用强才逼得闻香如此。"
我这才知道为何子衿要把闻香带在身边不让她独自回来。
这时,听得刚才那丫鬟轻声禀道:"殿下,小姐已经醒了。"
闻香靠在枕上,见我们进来马上笑意浮了上来:"子衿,尹大哥也来了。"
子衿语声温柔:"闻香,你没事吧?"
"没事了。"闻香淡淡的笑意里有种幸福的骄傲。那手上的伤口是她维护自己爱情的见证。柔弱的外表却可以因为爱情变得坚强,我心内感慨。这样的纯粹生死不计的爱情让人如何不向往......我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若还留下已有多余之感。
我要闻香好好休息,又对子衿说自己先回去了,要他多陪陪闻香。
微笑著把门带上,将子衿还想说什麽的表情也挡在门内。
一个人晃著步子回府,心却空得有些发慌。原来我也会怕孤独怕寂寞,我的笑冰冰凉凉。脚下一转便向另一个方向掠去。
林下,剑气纵横。剑声呼啸白光交错,似乎要与那不断飘飞的断叶残枝造就另一种惊心动魄。
我就在自己造就的这种无声喧闹中,与剑化为一体,全心全意地想刺破捣碎这四周以及自己心中难以忍耐的寂寞。
剑无声地刺进粗大的树干中,我脑中闪现的却是同样这把剑刺入肉身的感觉。我抽剑,慢慢靠近,在那细长的剑口上摩娑。刺得这麽深不知要多久才能愈合啊?到时也会结上一道细长的树瘤吧。
我在树下呆呆地坐了许久。
猛然惊觉天色快黑,若不见我回去,子衿只怕又要担心了。
"你到哪里去了?"子衿一见我进门,就出声责问。
"出去走了会儿。闻香没事了吧?"我边说著边跨进门。
"等等。"子衿走上前来搂住我的头,我正不解,他手上已拈了片东西:"尹悦,你到哪里去了,头上怎麽还有树叶?"
我下意识地拍了拍衣襟嘴里说著:"到附近的林子里坐了会儿。"
"一会儿?我听下人说你午饭都没回来吃,才一会儿。"谎话一说就被戳穿,我干咳了一下:"早上吃得撑了,不觉得饿,一时便忘了。"
子衿转到我面前,一双眼睛明察秋毫,亮闪闪地盯住我:"尹悦,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没有。" 我不习惯如此深邃的逼视,将眼光调开。
"你说谎!"
"子衿,你多心了。"我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便进了房。门外许久静寂无声。这下很恼怒吧。他如此推心置腹对我。我却不与他坦诚相待。只是我也不是故意隐瞒。只觉得心中烦闷空荡,感觉触不到一物。可那颗心躁动不安,究竟要什麽要怎样我却真的不知。要我如何跟他说?
我在房内,一会儿想著後面的日子要找些事给自己做,一会儿又想还是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子衿解释一下。
房中没点灯。月光却透进来洒了一地。看著顿觉满室清幽。
我静静地看了会儿,踱到窗边轻敲窗棂:
"喂,你还准备馋我多久啊。"
窗外一人轻应:"我以为你是月神,正在犹豫你要不要吃饭啊。"
我拉开门,透过清辉看定眼前手托食盘的人:"要,当然要。就算是月神,也肯定要吃饭的。何况我不是。"子衿,若这个世上还有什麽我不能拒绝的,那一定就是你的温柔关切。
我将盘子接过放在窗边吃了起来。
子衿手撑住门框笑问:"你不是月神,那你是什麽?"
我咽下一口最爱的酱菜炸鸡,回他一笑:"人。"极有搞笑潜质的回答却没有让那俊美的容颜染上笑意。反倒见他呆了一呆,默然无语。
我有些尴尬地自又低下头独自努力起来。
我细碎的咀嚼声里多了声幽长的叹息:
"你说你是人,为何不见你的痛苦烦恼,不见你哭,只见你笑。笑容也是那麽清清淡淡,让人觉得怎样也不可捉摸的感觉。"
如此柔和的语声却让我心中一刺痛。烦恼痛苦?这种东西,说出来表现出来就会减少麽?我也有哭啊,只是泪流在心中,不想让你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现在却早已不敢了,身上伤痕太多,再流泪只是无益让我再受一遍酷刑,再提醒一次它的存在。
我细心的将盘子里的食物吃得一点不剩,舔舔嘴笑道:"既然你这麽认为,那我就做神好了。"
子衿将头放低:"你就是月神。只不过我不要你做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月神。"
"那你要我做个怎样的神?"
"我要你做个能哭能恼会爱懂爱的神。"
他说著竟伸手搂住我的腰。这种情人间的亲密我有些不适。
我笑著推开:"那种双面神我可做不来。"
月光下子衿一脸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问:"尹悦,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没了我这个朋友你会怎样?"
"怎麽可能?"我脸上满写著不可思议。
"假设,如果你突然发现我并不是你的朋友你会怎样?"他严肃的神色里夹著一丝不经意的急切。
"不是朋友?那会是什麽?"
"你试著想想?"子衿语声蛊惑。
不是朋友......亲人?不过我和他已经算得上亲如手足了。亲如手足的朋友是什麽?挚友?那还是朋友啊。
我听从吩咐假想了一下,随即答道:"还是朋友。"
子衿看著我,表情变幻不知在想些什麽出神。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便出声叫道:"子衿?"
他落下一声沈沈的叹息表情有些落寞:"你大半天没吃东西,若我不端来,你是不是准备就饿著肚子睡啊!"语气责备里有著关爱。
我嘻嘻一笑:"子衿,你有时很像我叔叔。"
子衿面色古怪:"你怎麽不说我是你父亲?"
我耸耸肩:"没办法,我父亲死得早,我叔叔一手把我养大的,就跟父亲差不多啦......子衿你怎麽了?"
我正朝房里走去,掉头一看,却见子衿已在百米开外。
"我累了,回去睡了。"
他居然头也不回地一下子没了踪影。累了还走得这麽快?!
第二十七章
半月之後,月华书院再次开张,有了子衿这个"名誉校长",皇家身份显赫果然不同一般。两三天里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个学生。这在我看来真是不错了。全是六至十多岁的男孩儿。果然这古代太分男女尊卑,性别歧视啊。
书院新开,自是有一番忙碌景象。一连多天我都在书院吃住没回皇子府。就连子衿,除了那天开馆时我拉他来书院遛了一圈亮足了像,还硬逼他讲了几句类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开场白後,好像也有两三天没见著他了。
充实的感觉真好!教室、黑板、写字用的石灰粉末,还有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来到这个异时空,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感觉自己活得真切,活得像尹悦。
如果一直就这样下去,应该没有什麽遗憾了吧......嗯,应该不会再有了。
我早早放了学,并宣布放假两天。书院情况已基本稳定,我也可以松口气了。前些天我就觉得子衿神色间隐隐有郁闷之色,心中似乎有著不快又拼命压抑似的。我一直放在心上,却因杂事太多,总没有机会仔细询问。而他每次来也匆匆忙忙,呆不了片刻就走。仿佛他来真是履行他"名誉校长"职责的。
我隐隐觉得有什麽不对,却又无从说起。
正要动身去看子衿,采薇来了,面色沈郁。
"公子,这几天你见过殿下吗?"
我心一紧:"发生什麽事了?"
我一路飞奔至皇子府中,直接进到书房,就看见子衿坐在椅上发呆。
"为什麽会这样?"我劈头就问。
子衿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了下去。"不这样又怎样?"
听著他慵懒语气,我心火烧得一旺,走近几乎是对他吼道:"你父皇不是最宠你吗?怎麽会将闻香赐婚给成炫?!"
子衿任凭我闷吼,低著头一语不发。看著这副丧气样,我更是心头火起:"杜子衿,你还是不是男人!自己妻子被人抢走就拼命抢回来呀,你这样一声不吭要死不活算什麽!"
好好的一对情人怎能被那麽个无奈当中一脚插破!
待我吼够了只瞪著他喘气时,那紧闭的薄唇吐出一句让我张口结舌的话来:
"尹悦,这种结果对我对闻香都好。闻香她嫁给我也不会幸福。而嫁给成炫是她自己的选择。"
我呆住:"为什麽?"
子衿居然一笑:"我大皇兄虽然风流好色,但也是人才一个,又对闻香一贯倾心......"
"我不是问这个,"我沈声打断,"我是问你为什麽?"
"因为我不爱闻香。"
子衿抬起头来,眼神通澈透亮。那里面不知为何包含著一份不明所以的兴奋?看著他眼中跳动的火花,我竟有一种错觉,仿佛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在等待最後开局。
"那你爱谁?"
子衿一笑,可那笑里纵有千般情绪我此刻也终归看不透。或许我从来都不曾看透过。
我的叹息乏力:"子衿,你知不知道,你的话让我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耳旁却响起更加悠长的叹息:"在遇到那个人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爱著闻香的。可我遇到了他。才发现原来我对闻香之情最多止於喜爱疼爱。青梅竹马,关注担心,原来却是亲情多於爱情。而对他......我却好像著魔般地被吸引著靠近,我徘徊、我彷徨、我想远离,可只会焦得我更加心似火烧。闭上眼我就会不可抑制地渴望他,渴望他的声音、他的笑容......我想让他开心让他快乐、甚至到了可以不计较自己感受的地步,尹悦,你说这样的我还能给别人幸福吗?"
我静默著,心情却慢慢趋於平静。我无话可说,爱与不爱的痛苦我已了解得够多。
"尹悦,你不想知道让我爱得如此疯狂的人是谁吗?"那种孤注一掷的神情又复现子衿眼中。
我迷惑於那样的眼神,仍旧不知该如何接口。
子衿一步步靠近我,脸上笑得和煦灿然。
"殿下,皇上有事请殿下过去一趟。"
看著子衿走出房门,我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只觉得看著他那样的笑我有种胸口紧窒的感觉。
我来到将军府中。闻香见了我垂眉一笑:"尹大哥是来安慰我的吗?"
"闻香你真是自愿嫁给成炫?"
"不嫁给他,我还能嫁给谁?" 闻香恬淡的语声中幽怨尽显。我语声一窒,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你恨子衿吗?"
闻香摇头,表情却淡得有些木然:"我恨他做甚?恨他没有骗我?恨他跟我说实话?还是恨他为什麽不爱我?"娇美的容颜上有自嘲之色现出,"他虽然关心我照顾我,可事实上这麽多年来,他却从未对我说过一个‘爱'字。我以为以他的性格只是不想说出口而已,以为他其实是爱我的......"尾声渐至叹息,"可那天他对我说他爱的是另一个人。"
闻香说著语声忽扬望向我:"尹大哥,你知道他说到那个人时的神色是怎样的吗?"
我摇头。
闻香闭著眼笑了笑,语声却苦楚已极:"那是我这十多年从未见过的杜子衿。看到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我知道我就算是那刻死在他面前也不会泼灭他哪怕一点点的爱意,动摇他一丝一毫的决心。"
"‘闻香,我知道是我负了你,可是我没有骗你。我知道你很伤心。可如果我不说出来,我却会被心中的爱压死。'当时他对我这麽说的。"闻香眼睛闭著轻声念著子衿的原话,仿佛依然还沈浸在当时的氛围中。
我心中一阵酸楚。
"尹大哥知道子衿说的那个人是谁吗?"
我依然摇头。先前子衿想说却被他父皇叫去。
"唉,我真想看看是怎样的女子让他爱至若此!"闻香叹息。
我却在想,爱真不是能用理智来衡量的。若论容貌论性情天下女子比得上闻香的实在很难多找出几个。可子衿却不爱。而他爱上的人或许也不及闻香。
我揉了揉眼棱:"可你是不爱成炫的吧?"
"既然我以为了十多年的爱情都不是爱情,那我还要爱情做什麽。我该嫁了,而成炫又愿意娶我,对我也很好,我为何不嫁?"
我一路叹息回府,这一日的所见所闻只让我心中备感无奈。
到了晚饭时间 ,不见子衿过饭厅来,便顺口问一个上菜的丫鬟:"你们殿下还没回来吗?"
"我听玉儿姐姐说先前在门口还碰到过殿下,应该是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