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涤尘亲吻我额角的黑发,用他的披风紧紧裹紧了我们俩个人的躯体,我缩在他的怀里,这里很温暖,很安全。我慢慢的陷入沈睡。
梦里的雪谷恢复了我多日不见的一片血红。那样惊心动魄弥满我视线的血红到底是怎麽回事?有女子挣筝哀唱那熟记多遍的词。然後,那重复的血液从她口角溢出,雪白的丹青顿时一片模糊的斑迹。那是我娘……可是,在那以前都发生了什麽事?我怎麽想也想不起来。有什麽东西埋进了记忆最深处的角落,我找遍了也找不到,直到,看到大片大片的空白。
君涤尘的怀抱依旧温暖,我的身体却更加冰冷。
第十四章
流深的身体必须贮存在千年寒冰的寒冷里,只有那才能维持他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身体。它的身体只有三个去处,一个是雪谷,可是路途太遥远而且雪谷的地形极其复杂。二是天教的冰宫,那里有块直入地底的千尺的寒冰玉,可是,冰宫不会放过我,还有他们的头号敌人君涤尘,那麽,只剩下天山了,那万年积雪不化的天山。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还有天山这样奇异的地方。一片山脉,可以比雪谷更加的寒冷。我穿著洁白的单衣,披散著头发,站在天山空旷的雪地里,一眼望出去,满眼的净白一片,怎麽望也望不到头。我低头看著赤裸的和雪一样白的双足,它们轻轻的采在轻盈的雪上,不留下一点一丝的痕迹。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从来没在雪上踩出过任何的痕迹。我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很多时候我想把自己埋藏的记忆挖掘,更多的时候我想将它们埋得更深直至永生不再记起。我隐隐的感觉到里面有什麽东西,会让我恐惧,逃避是理所当然的。如同乱忧一头扎入雨里,连头也不敢回。
来天山还有一个目的,为的是那天山顶上百年一开的冰莲。冰莲,不与雪莲相同,它如同冰一样从花蕊环出六个花瓣,护住中心唯一的一根雄蕊,那棵雄蕊,就是我们要的东西,它能护住流深的四肢筋脉,不使它们萎缩。
君涤尘站在我身後,他将一件斗篷披到了我的身上。然後,把我搂进他温暖的怀里,我们一同向远处的天山冰池看去,那是一个犹如明镜的一片小小的湖泊,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之间,居然还会出现这样一个未被冻结的湖泊,倒映整个昏暗寂聊的苍穹。在天池旁边,长著一株柔弱的小花,安静的立在那里,含著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那是一株通体透明如冰雕刻而出的植物,如雕像一样矗立在那里,在地寸草不生的天池边显示出最後一点的生命力。
还有三天,它就会完全的盛开。然後在最美的瞬间凋谢。它让我想起那一生只开一次的毒药:惑鸢……我垂下眼帘,恍惚的记起,谁玄色的衣袂上那串金线透成的小花,有大片大片的黑色飘浮而过,君涤尘紧紧抱住我快要失去仅有的一点温度并且逐渐麻木的身体。他冰凉的唇吻在我的额角,他轻轻的说:“别担心,上邪,流深不会有事情的。”
我看著那朵冰莲,头昏沈得厉害。流深不会有事,那麽谁会有事?在那朵冰莲轻颤裂开一片小小的花瓣的时候,我平静的眼里倒映自己不可扼制的慌乱。曾经的漠然,早已在经历过那麽多之後烟消云散。
我们只能够在山顶呆三天。如此熟悉寒冷的我可以任意奔跑在每个被白雪覆盖的角落。可君涤尘却不同,他不是策马狂歌塞外的侠客习惯飞沙走石的荒漠,更不是隐居西岭干秋见惯了狂风暴雨的野峦。他只是君涤尘,一个留在温柔江南的温柔男人,曾经,他为了待在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抛弃了所有,我不知道,包不包括那个爱他得刻骨铭心的女子。
君涤尘的内力很深不可测,但是,那不是用来抵御严寒的。他的脸色几乎跟我一样白,从他口中喷出的大团大团的寒气带著温热的气息侵袭我冰凉的脖子。君涤尘习惯於这样的把我搂在胸前,像是呵护著此生仅仅属於他的珍宝。
那朵冰莲开得极为缓慢,像是为了见证它百年难得一见的绚烂。那样冰柱一样的物体,真的有生命吗?
在第三天的时候,它终於完全的绽放。那一要雄蕊,居然带著浅浅的粉红,被无数的透明包围。我远远的望著它,站在离它最远的地方与它遥遥相对,像是一种古怪的仪式,进行著最後的交接。脚边有奇怪的感觉,我低头,看著脚边那一团小小的雪一般的东西。雪鼠吗?可是,这样的东西不是应该出现在浅浅的雪层下面吗?像天山这样百年不化的雪冰混层里,它怎麽出现在这里的?
“上邪,你看那朵花开了,我去替你摘过来。”君涤尘松开了我,温柔的说著。y
望著他一步一步的接近了那朵冰雕一般的小小的花朵。我张了张嘴,心突然悬了起来,想要唤住他,却了不出任何的声音来。我的视线一片模糊,仿佛有漫天大雪突然飘零。我始终不明白,我娘,她为什麽要选择到雪谷那样荒芜并且隐秘的地方,寂寞的了结曾经天下第一美人的绝豔芳华。以前不明白,现在,依旧不明白。
君涤尘在碰到那朵花的瞬间身体陡然下沈,就像脚下的冰面刹那裂开,我睁大了眼,他的身体已消失在眼帘,那样厚重的冰层,居然不能承受他的躯体,怎麽会?
我刚刚迈开了脚,身体却摇晃了一下,果然有漫天大雪从天而降。有怪异的气味飘散。我还来不及反应,就倒向那冰冷的雪面。最後仅存的意识里,是那只小小的雪鼠幽绿的眼珠。真的是,很漂亮的眸子啊。梦里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触目全是雪白的一片,那真的是一场好大的雪,并且,除了雪,什麽都有。
我想要蜷缩自己的身体,像以往的每次那样。却发现手脚被桎梏一般,根本无法动弹!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被绑牢的双手与双脚。我抬头,有我最讨厌的阳光残酷的直逼而来。这是一个小小的祭祀,简单的十字架上绑著一个我。我不知道,有一天,自己居然还能用作祭祀。
“哟,醒了啊,”有毫不友善的声音传入耳朵,我转过头,看到了一个拿著鞭子的少女,她穿著华丽的布衣,带著环佩叮铛的手环与脖环。那是一个典型的苗家少女打扮。我侧过头,毒残的太阳像是要将我烤焦了,我冰冷的身体却更加的冰冷。
“哼,妖人,不要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会放过你了!”少女霸道的用鞭柄抬起我的下鄂,在她眼中,我看清了自己的狼狈与面目全非。蒙乱的头发,泛散的双眼,干裂的嘴唇,丝毫没有任何的神采,完全是一片漠然的面无表情。我很庆幸,自己终於变平凡了。
“回答我!”少女明显的有著不耐烦,“居然长这麽漂亮,不是妖就是怪!本小姐问你话呢,说,为什麽偷我们苗疆的圣草?!是不是想对我们宗主不利?!”她嫉妒的眼光把我从手打量到脚,而後,愤恨的瞪著我喝到,“不管你这妖媚的怪物是谁派来的!想对宗主不利,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我低低的垂头头,头脑一片昏沈,突然,我的心一紧,君涤尘!君涤尘去哪里了?!他怎麽样了?!掉入那样危险的冰层,他是否没事?!在雪谷,冰下面又是雪,雪下面又是冰,就这样,互相堆积累叠,一旦重物压下去,就会落入上天的陷井,再也无法爬起来!那样的冰层,纯粹是为了消灭世界的生命所存在的。明知如此,我却不觉得恐慌,大概,仅仅因为那个人是君涤尘吧!那个温柔如水的前武林盟主,君涤尘!那个用一切包容自己的不可一世的,危险的男人。
少女明显被我的默视激怒了,她的脸因气愤而极度泛红。整个身体将颤抖著却又苦於无法发泄。
“小,小姐,”旁边那个一同跟她进来的小一些的女孩紧张的提醒,“大小姐说了,这个人,要等宗主的身体好些了亲自来盘问的,所以……”
“所以先不能动他对吧?!”少女不耐烦的说到,“我又不是不知道,真烦!只不过看不顺眼他那张脸罢了!真是的,可恶!”少女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後冲了出去。
我这张脸?有这麽招人讨厌麽?或者是这样的吧!我打量周围,这是一个小小的校场,而自己,正被绑著校场中心土堆的木架上。地上刻著怪异的不知名的符号与线条,太阳将我的影子投上去,一副斑驳的诡异的画面,太阳真的是太毫不留情了,我干裂的嘴唇严重的缺乏水份。天上,却不肯下一滴雨。我将迷朦的视线调远,却微微有些诧异,那远处的一片隐约山脉,是天山山脉吗?原来,一片山脉,可以将近在咫尺的两个地方隔得这样的悬殊。那边是初夏,这边却还是烈日无情。我几乎快要睡过去。然後,忘了一切。
天气原来也是可以是这样的多变,刚刚的烈日刚刚隐了个头,暴雨接踵就倾盆而至。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干裂的肌肤上,泛起一片怪异的疼痛。我想就这样睡过去吧,於是,就真的睡过去了。
连一直出现在梦中的大雪都没有的踪迹。我的梦很奇怪,居然一无所有,只剩下大片大片苍茫的空白。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却阴沈得可怕。我抬头望向遥远的天山山脉,那里有一个无名的洞,躺著流深,他正以一种接近幸福的样子沈睡,尽管我们都不知道,幸福是什麽。
耳边有各种环佩的声音摇曳的响起。我在心里细数每个人的脚步。然後,我抬眼,见到了一个脸色苍白但是十分英俊的男人。在众多的男女簇拥之下,更加显出了他的挺拔与病态。我向来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所以我想忽略那双惊豔的眸子,淡淡的收回了眼。
一双脚移到了我的身边,有修长的手指抬高了我的下巴,有男人霸道的说著,“看著我!你,叫什麽名字?”
以前,似乎也有这样一个男人,有著英俊的眉眼这样无可抗拒的命令我,我恍忽的想著。
那个以前出现过的少女抢先说到:“宗主,您别被他给骗了!看他长这麽美一定是什麽妖怪,当心被他迷了心智。”
被唤作宗主的男子没有答话,依早盯著我,只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重复:“回答我!”他的声音含著隐隐的威严,却与我无关。
上邪,我叫君上邪。我真的很想回答他,可我做不到。我也很想知道为什麽这麽多的人想知道我叫什麽。一个名字罢了,根本代表不了什麽。我平静的抬起眼,看向面前男人身边面无表情的高挑女人,她身上有著我昏迷过去之前的淡淡的药草气息,她冰冷的说:“宗主,别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有勾魂的能力。”
勾魂?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样的能力呢?我困乏的垂下头,经过一场暴风雨的洗礼,我疲惫得真的想睡。
第十五章
下巴上更加强大的疼痛却迫使我睁开眼,我依旧看向的是那个高挑的苗疆女人。她有著高高的颧骨与清瘦的脸颊,她手中的弯刀佩著美丽的牛角,而她的神情,却是一片冷淡。
真的是,好奇怪的女人啊。我眨了眨眼睛想,男人倏然松开了手後退一步,道:“真是倔强的个性,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有的是办法知道。”男人眼中闪著自信的光芒,使他整个人容光焕发。完全一扫刚才病态的苍白无力。
我平静的视线落到这个所谓的宗主的男人脸上他神情深处却是掩饰不了的虚弱。只有是对药物有所了解的人都能够看出来,个这男人中过毒,而且已经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尽管有药草控制住了毒性的蔓延,但是,毒性就处在他的心脉周围,稍有不慎,就可以直接侵入心脾。我微微眯起了眼,这是什麽毒呢?昏沈的脑海里有无数的花花草草飞速闪过。
“宗主,这个妖人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干脆杀了他算了!”苗疆少女望著我义愤填膺般的说。
我重新垂下头,闻到了那个高挑的苗疆少女身上淡淡的叶逻草杂含羞草的味道。叶逻草有麻醉的作用,我在天山上就是被这种强力麻醉草迷晕的,那麽,含羞草是干什麽的?含羞草能闭合人体内受到破坏的脉络。但它只能对一种药草有效,那就是含情木。
我盯著那个目光闪耀著兴趣的男人的脸,有心里默念,含情木,素秋草,雪莲根,仙人掌刺,水仙叶,兰花蕊,小桃红……知道这个药方的并不多,而知道这药的正确配方的人,在江湖上找不出十个人来,更何况知道这个配方的解药的人,武林中绝不超过五个人。所以,它有一个怪异的名字:“暗地妖娆”。在苗疆,根本是找不出来任何解药的。而冰莲,则可以将它的毒性化解到最小。难怪他们也需要那朵冰莲。
“依玛,给他松绑。”男人突然说到。
“可是,宗主……”z
“我说松绑!”男人的声音突然沈了下来。
“是!”那个叫著依玛的少女极不情愿的上来用短刀划开了我手脚上的麻绳。我缓慢的蹲到地上,缩成一团。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我疲乏得几乎无法睁开眼睛。有人轻轻的把我搂到了怀里,这是一个宽阔温暖的怀里,有著我渴求多年的东西,那麽坚定,那麽温暖。如乱忧,如君涤尘。我依偎向那片让我眷恋的熟悉,然後闻到了男人身上粗犷的阳光气息,像极了一朵兰花立在山头眺望野崖,很奇怪的感觉,我也不知道原因。
“宗主,这个人身份不明,他……”心急的依玛还想分辨什麽,却突然遏止在男人不容反抗的眼神中。
抱著我的男人皮肤黝黑,虽然有些精瘦,但他的力气,并不见得有多小。男人看向我,说到:“不管他是谁,这个人我要定了!”
“可是……”依玛急於分辨却又苦於无从下口,所以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那个高颧骨的女人。那个女人淡淡的看著我的脸,不慌不忙的说到:“宗主可知道,他是男的。”
平淡无奇的话却掷地有声。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每道投在自己身上的惊异的目光。连那个抱著我的男人,他的身体也剧烈的震动了一下,他惊讶的神色慢慢的转为了平静,他讽刺的朝身後的人说到:“男的?我也要!我要的人可从来都还没到手过!”
整个祭坛一片安静,我的眼睛好不容易睁开了却又闭上,这个男人说话的口气如此的气焰嚣张,以至於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敢出声反驳他。我不知道他说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他身体内的毒,再不彻底清除,他的命,就没有。可是,太多的事与我无关,我也无需过问太多尘杂的纷扰,而我,安静的睡过去,就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