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回来那一天起,就再也没见过乱忧,小五说他被送到了蜀山的崖洞里思过去了。我望向高耸入云的蜀山,什麽都看不见。看不见乱忧,也看不见流深。那场记忆里的雪下得扑天盖地,掩盖我所有的视线,我的血液无比冰冷。我害怕,就这样,永远也看不见他们了。
突然有雨砸下来,天空一片晦暗。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体上,湿透所有的衣衫。流深已经进去两天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抱住身体,然後慢慢的蜷缩成一团。下雨了,啊……脸上有很多的雨水在恣意纵横,它们掩饰了我眼角流出的更加冰冷的液体……
第十一章 生死劫(上)流深篇
我叫流深。从小生长在剑阁,如同剑阁里很多的弟子一样,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师父很严厉,唯一的师兄却很温和。
乱忧仅仅大我两岁,他是他所有师弟的榜样,师父说他很努力很听话,师伯说他资质极好又肯吃苦,将来一定是武林的栋梁之材。祖师爷看师兄的目光也充满希望。我每天跟在他身後,感觉他耀眼光芒将他整个人笼罩。而後,躲在他光芒的阴影下偷偷的望著他,对他的一切充满羡慕。
然後,我在偶然间发现,师弟们学会一套剑法要一个月,师兄要半个月,而我,只要十天!我不敢告诉任何的人,自己可以在比师兄更短的时间内领悟任何东西。我喜欢看师兄光芒四射的样子,仿佛那本来就是属於他的。
小师叔来的那一天,我变得心绪不宁,然後我见到了世间最美丽的风景。那个叫做上邪的瘦弱的少年有著雪白的肌肤,美丽而小巧的五官,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当他定定的望著某种东西的时候,那深不可测的眼睛,仿佛能够把世间万物都吸进去似的。小师叔不会说话,他只喜欢一个人蜷缩在各个阴暗的角落沈睡,或是跑到那高不可攀的险峰去寻找无数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那些从来不起眼的花草可以在他的手中变成圣药,也可以变成毒药。我一直弄不明白,小师叔是怎麽将那麽花啊草啊弄成他希望的样子,但我一直都很羡慕他,因为他一直都那麽自由自在,不说话,也不听别人说话,犹如活在一个只属於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一心一意只做他自己的事,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很喜欢小师叔,他赤著脚奔跑在所有漆黑的夜里,像一只暗夜的精灵,飞舞在所有浓郁的黑色里,散发出萤火虫一般微弱但是美丽的光芒。可是,乱忧却比我更喜欢小师叔,那个时候,乱忧初次看到小师叔,眼中有刹那的光芒闪过。我的心,不可遏制的沈入最深处的黑暗里,不见天日。
每个小师叔沈睡在各个角落的夜晚,大师兄小心翼翼的抱起他轻盈的行走在回房的路上,他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温柔,仿佛他抱著的是他此生唯一的珍宝,我躲在他身後遥远的地方,慢慢的闭上双眼,来压抑心中连绵不绝的伤痛。爱上乱忧,却是在见到上邪的那个瞬间,这样诡谲的逻辑,我却从来想不透原因。
爱情,那是什麽东西啊?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觉得心中的痛一阵高过一阵,直到我无法呼吸。一个男人可以爱上男人吗?我只能很灿烂的微笑,来掩饰心底莫大的伤痛和失落。当祖师爷说,武林大会召开的时候,我知道,我们该出剑阁看看世面了。可大师伯说剑阁不问世事已多年,这次肯定不会有什麽好事,所以只让剑阁年轻一辈的弟子出动,我看向大师兄,他的眼中没有兴奋,却是不舍,所以我请求,带小师叔出门。
只是我从来不知道,小师叔会发生那种事。小师叔那麽的美丽,可打他主意的居然是那麽多的男人!当我看到小师叔赤裸著身体坐在地上,明明面无表情,却双眼里涌出那麽多的泪水,我感到自己的心痛得快要窒息了。如果当初不是我主动提出带上邪出门的话,他就不会遭受江湖中任何污浊的气息的侵染。上邪的所有纯净其实是毁在我的手中。乱忧的眼中写满伤痕,他抚摸小师叔的睡脸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睡吧,睡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他的泪却很疯狂,甚至难以自己。我站在那里,然後告诉自己,我欠小师叔的,我还!所以,我把自己给了乱忧,无论那是欺骗威胁或者其他。反正一切手段,都无所谓了。
事情也的确如我所愿的发生了。可我的心情却更加的沈重,像有一块大石头,狠狠的压了下来,我找不出办法可以把它移开。那个晚上,乱忧无数次的亲吻我,叫的却是另一名字:“上邪,上邪……”我揪紧了身下的被单,数不尽的疼痛使得我汗如雨下,於是泪水就隐藏在汗水里,一齐滑向枕际。在昏过去之前,我想,终於,一切都解脱了……
是我把上邪带出来的,所以我必须把他送回去。当封隳那个强大得让人遍体生寒的男人带走上邪的时候,我躺在一片荒芜里想,就这样死了好了。肩骨尽碎,手掌被自己的长剑刺穿,那鲜红的血逐渐占满我的视线,可这一切,与失去上邪比起来,显得多麽的微不足道。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乱忧交待,那个比他生命还重要的小师叔被我给弄丢了。我放任手上鲜血长流,我想,这样,乱忧他们来的时候见到的,就只剩我的冰冷的尸体。可是我没有死,我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剑阁,手上已经上了药,但是我知道,这只手再也不能拿剑了。这样,也好,反正我从来没有真正用它发挥过自己的剑术。这样,就好!也许。
乱忧推门而入,他看也不看我一眼,直接问到:“你把上邪怎麽了?”
我的身体瞬间犹如置身於冰天雪地一般。他不问上邪哪去了,而是我把上邪怎麽样了!我从来没有这麽心寒过。所以抬头微笑:“我把他卖了,你也知道那种漂亮的少年,是很多有钱的家的最爱……”
我最後的话被送进了乱忧清脆的巴掌声中。无比的绝望将我击得粉碎。我抬头冷冷的看著他,只有这个男人,还可以这麽伤害我,完全的体无全肤。
乱忧的身体袭上来,疯狂的撕扯的我衣服,我拼了命的反抗,身上的伤口再度裂开,疼痛让我的力气变得几乎为零。乱忧的占有粗暴而且蛮横,我狠狠的咬住被子才不让自己叫出声来。那样痛不欲生好像会将人撕成两半的痛楚,我以为一生一次就已足够。可是,这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痛又是怎麽回事?
谁说过,很多时候,爱情都是一场无妄之灾。谁说过的呢?我怎麽想也想不起来。
最後,乱忧放开了我,我呆呆的看著鲜血满床,身体已经彻底麻木。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知觉。绝望到底,也就无非这样吧。我侧过头,感到有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上邪,你在哪里?我想我的眼里一片空洞,而乱忧的眼里,却满是忧虑。在每个夜晚,他将我压倒在床上,却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一个不属於我的名字:“上邪,上邪……”
我悲哀的想,我欠下的债,什麽时候才能还清?还是,前世做孽太多,报应终於轮到我头上了!
当乱忧又一次将我压到墙上吻过来的时候,我听到了阿明见鬼了的惊叫声。我满意的微笑,一切终於可以有个了结了。
跪在剑阁里,我没有丝毫的慌乱,所有的长辈对师兄是恨铁不成钢,对我,却憎恨非常。唯有师父,无言的望著我,而後沈重的叹息。
乱忧面无表情的说:“是二师弟勾引我的!”
我最後的一点希冀也终於烟消云散,於是我缓慢的微笑:“是的,是我勾引他的,我想知道,男从的味道是不是和女人一样,如此而已。”果然,这个世间,没有什麽爱可言。谁还会死心踏地的相信爱情那样看不见摸不著的虚无的东西。
於是,我被送进了剑塔。如果我活著走出去,就永远再也和剑阁没了半点关系,如果出不来,那就出不来吧,也只能是那样了。还能怎麽样呢,我自嘲的想。
剑塔是所有剑阁弟子眼中的地狱,也只有犯了十恶不赦背叛师门的重罪的人,才会被送进剑塔。里面是所有剑阁前辈的精髓,他们把剑阁的各式剑术合并成阵术,融入一个又一个的机关中。据说进去过的人,都没一个活著出来的。有那麽多的冤魂作伴,没有孤独,没有寂寞,并且再也没有痛苦。这是好事吧!
“二师兄,这是小师叔以前做的槐花手串,虽然已经干枯了,并且不知道是干什麽的,但你还是带上吧。毕竟是小师叔的东西,没准能逢凶化吉呢。”小五哽咽著说到。我温和的微笑著看他给我带上那串曾经美丽的槐花。从此以後,上邪,就不是我的小师叔了。因为,我即将与剑阁毫无关系。那麽多的师弟,平时里的朋友,为我送行的却只有小五一个。大概在他们眼中,我跟妖怪没什麽区别吧。不管他们怎麽想,反正,也无所谓了。
在进剑塔之前,我见到了乱忧。他站在离我最远的地方,漠然的望著我,我转过身,给他一个平静的微笑,从此以後,我的结局只有两种:或者爱,或者死。而乱忧不同,他的结局也只有两种:要麽人鬼殊途,要麽天涯陌路。我想,还是死了更干脆吧。江湖真是奇怪,死亡居然可以了结一场十年的爱恋,却不能解决一场小小的恩怨。
我不知道乱忧眼中闪动的东西是什麽,再也没兴趣知道了。以前,总担心他练功会累著,天冷会凉著,吃饭会饿著,现在,那一切,都交给别人去担心吧!我受了伤的手毫无知觉,却有淡淡的痛荡漾开,传递到每一个身体所能感知的角落。
“流深。”他轻轻的唤著我的名字,却没有说话。
像一场仪式的最後交接。他终於唤了我的名字,我如释重负般微笑:“乱忧,从今以後,我们就没有半点关系了。”包括师兄弟,包括,那根本就未存在尚且还不能称之为爱的东西。
我想,自己死在十七岁那年的春末夏初,会有上邪在多年以後记起我,这已足够,乱忧欲言又止,我毅然的转身,离开。其实,我还是小小的赢了一下,因为只要上邪记得我,乱忧就不可能忘了我。或者,忘不忘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我扯下手上的纱布,微笑著走向剑塔,迎接我无比灿烂但绝对尸骨无存的死亡。
上邪,快些回来吧!有人想你。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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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生死劫(下) 乱忧篇
我叫乱忧,从小生长在剑阁,如同剑阁里很多弟子一样,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师父很和蔼,所有的师弟们也很和气。
我不是剑阁年轻一辈中最年长的,却是大师兄。在师父师伯的眼中,我是一颗能照耀剑阁并且光芒四射的新星。他们希翼我能接替未来的剑阁,所以看我的眼中,总是充满让我沈重的期望。他们微笑著说,乱忧,你是最好的。而师弟们看著的眼神,也总是充满崇敬,他们说,大师兄,你是最棒的。
他们都以为我是天生造就的武术奇材,却不知道为此,我必须付出两倍甚至多倍的努力。唯一让我不解的是,流深从来都没努力过,却能轻易的掌握剑术的精髓。我想,天材就是流深那样的吧,可是,他却从不表现出来,甚至还在刻意隐藏。我很不解,却从来不问。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主张,与人无尤。
小师叔来的那天,我尤其的心神不宁。然後,我见到了我这辈子最珍视的宝贝。那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美丽的少年,他整个人跟白雪一样透朋纯洁。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暗暗下定了决心,保护他,不让他被世间的任何色染所玷污,他是那麽干净的一个人,简单的活在只属於他的小小的世界里,做他喜欢的事。所有人看不透他,他也不看透所有人。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上邪,到底是一个怎麽样的人,封闭他一个人的世界,外人进不去,他亦不出来。可是,上邪,就是上邪,永远带著比更加冰冷却也更沌净的气息。像是误降凡尘的仙子。
上邪总是沈睡在各个阴暗湿冷的角落,那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安静的呼吸,我喜欢抱著他回房。曾经,我试图用自己身体的温暖融化他周身的寒冷,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变冷了。天下,怎麽会有那麽冰冷的人啊,如果他忘记的呼吸,他也仅仅只是天地间一块透明的永不融化的冰。
祖师爷要我带领师弟们出剑阁参加武林大会的时候,我的心空荡荡的。然後,流深提出了带上邪一块去,而祖师爷居然答应了。我很高兴,因为我不想和上邪分开一时半刻,更何况一人月这样冗长的日子。只是我不知道,觊觎上邪的,会是那麽多恶心的嘴脸。
当上邪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望著我的时候,我被他全身别的男人留下的痕迹给震憾得失去了一切知觉。那个我发誓要守护一生一世的珍宝,终於属於别人了!我痛苦得想要杀光所有用色情眼光打量他的男人,更想把那个占有他的男人千刀万剐。但是,我清楚的知道,如果上邪真正不愿意,那个男人也绝对不会得逞的,他如果真正的抗拒,那麽谁也动不了他分毫。他有著与他脆弱的身躯相反的倔强,尽管也许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流深比我想象中更加自责,但是,我没想到,那样怪异的事情会发生到我的身上,当流深轻轻的吻著我的唇呢喃出:“抱我”两个字的时候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他居然会拿小师叔的事情来威胁我!我当时只觉得无比的愤怒,所以我扳倒了他。本能总比理智快很多,我一点都不温柔,像是要发泄所有的不满,我看到流深紧闭双眼,他紧揪被单的手关节泛白,明明是一张流深的脸,我却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上邪,上邪……”
流深的脸色一片苍白,明明那麽痛,他却一声都没哼过。
我不觉得满足,反而更加空虚。
然後,流深送走了小师叔再然後君涤尘借著武林大会有天教的人闯入这个有利条件辞去了盟主之职,那个武林中人趋之若骛的最高权利之位,被这个清高的男人弃之若弊履。而後,无数的人为了那个位置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拼斗。原来,所谓的上邪剑,只是君涤尘的一个幢子,这个精明的男人御下了一切重担,用了一个最迂回的方法。再再然後,还没等到盟主选举开始,我们就收到了流深的信号。
当我看著流深躺在一片杂乱的荒草中的时候,我的眼帘被鲜红的血色所填满,那一刻,我的心无比的冰冷。我害怕自己碰触到的,是毫无温度的身躯。我从来不曾想过,流深会以这样气息微弱的样子躺在我的面前,而他的手,被他所倚仗的剑直直的插入,那只手,以後还能拿剑吗?看著师弟们忙著给他包扎,我却不敢靠近分毫,我害怕,我一碰到他,他就永不再醒来。
我疯了一样的在周围寻找上邪,可是,一点蛛丝蚂迹都没有。我扑倒在草丛里狠狠的砸著地面。我怎麽可以忘了,上邪的容颜是那麽的危险,只要见过他的人,怎麽可能那麽轻易的放过他。那麽,他现在在哪里?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