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忽然想起那一年,两人同游岳阳楼时,白玉堂曾经在楼的最高处为自己弹奏一曲。
好象现在都能忆起在淡青的暮色中,那衣袂飘飘中的清歌低吟。
人生,就是这么阴错阳差。
即使你在相同的暮色中,回到同一处楼角,谁又会再给你弹一曲高山流水?你又是谁的知音?
"扑"的一声,烛火结出明亮的灯花,惊醒了沉思的展昭。
烛花结,喜事到,玉堂,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呢。
"你们~~~~都好吧。"心里加上一句,你和丁月华。
五年前,正是听说了南侠和双侠的妹子即将联姻的消息,白玉堂喝得酩酊大醉,差一点命丧荒野。
从此以后,他拒绝一切关于展昭的讯息。
"大家都很好。"如果你指的是开封府。
白玉堂心里微微一凛,不知是悲是喜。
也许,是无所谓吧,感觉到的是心潮起伏后的平静,是情意释怀后的淡然。
岁月不经意地过滤,一切依旧清晰。
再回首,千帆过尽,红尘依旧,却不会再有同一个人在原来的地方等你。
活在绝望里,要比在希望里无果的等待,日子要好过些。
白玉堂忽然觉得自己此行非常无聊,也非常可笑。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难道还想证明什么,等待什么,希望什么吗?
他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带起的微风将蜡烛吹得晃了几晃。
眼中带笑,"你忙吧,我走了。"
好象害怕对方的挽留似的,人已穿窗而出,不见了踪影。
任性而来,复又任性而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展昭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幅怔楞的表情。
清冷的风从敞开的窗口吹来,吹得自己的衣衫猎猎作响,展昭这才仿佛清醒过来。
也许把刚刚发生的一幕当成梦境对两人来说都会比较好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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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展昭牵马缓缓而行,不时避让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太阳好大,他能感觉到阳光炙烤着后背的温热。
眼前,一阵阵星光闪烁,他刻意地忽略着体内阵阵袭来的疲惫和肩头的刺痛,将这一切归结为天气太热的缘故。
想起自己执意要走时,秋明那一脸诧异的表情。
"展大人,既然案子已经破了,何不休息几天再走不迟?何况你肩头的伤,我担心~~~~~"
展昭淡淡一笑,"不用了,我还是回去吧。开封府也有很多事情。"
"可是大人~~~~~~"
展昭收好东西,已迈步出了大门。
"你的脸色真的很差啊。"秋明最后的一句话也被风吹散了。
是的,肩头的剑伤一直未愈,在抓捕那个凶徒时,又大耗内力,而且,他能觉出自己已经烧了好几天了。现在的这种身体状况,确实不适合赶路。可是,想回去的念头如此强烈,他一天也不想,一刻也不愿在这里盘桓下去,即使知道与他近在咫尺,又能如何。
他很累,只想早点回去,就这么简单。
阳光明媚得刺眼。
微风轻飘飘送来人们的欢声笑语。
"这一匹杭州白怎么样?我好喜欢,你呢?"娇俏的嗓音带着显然易见的幸福。
"随你,只要你喜欢就好。"有些慵懒的熟悉,是白玉堂。
展昭微微一顿,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何,他非常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在这个状态下看见白玉堂,看见白玉堂和她出双入对的模样。
他轻轻别过头去,打量四周,注意到身后左侧有一条小胡同。
白玉堂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好热呀,也许选在这样一个季节成亲并不合适。
而且,他也没有料到竟然还会有这么多的事情需要准备,需要打理。
早知如此麻烦,他当初就不会一时头脑发热应了下来。
可惜,悔之晚矣呀。
他焦燥的心莫名间竟有了微微一丝悸动,好象,感觉到一袭清凉的气息。
抬眼望去,熙熙攘攘的街头,穿梭往来的人流,没有自己期盼的蓝色的身影。
苦笑,即使上天真有好生之德,也已经算待已不薄了,给了一次街头的偶遇。
难道他还期望着第二次吗。
还是应该怜取眼前人吧。
转头,望着那烈日下热得有些发红的脸庞,
"挑好了就走吧,看把你热的,再闹出病来。"
一紫一白的身影渐渐远去。
长出一口气,真的应该相信,在这尘世上,原没有哪个人是不可以被替代的。
展昭深深望了一眼两人消失的地方,淡然一笑,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孤独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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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白玉堂一身红衣,匆匆迎出院门。
"大哥~~~~~你们能来我太高兴了。"
"五弟,人生大事,为何要如此仓促?若回陷空岛,大哥一定会为你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就是,五弟,你这也未免过于寒酸吧,怎么也不和名动江湖的锦毛鼠相衬呀。"
"几位哥哥的心意小弟心领了,我就是不想太过张扬。"
"嗬,这可不符合五弟你的心性呀。"
"四哥说笑了,白玉堂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心性,只想平淡度日罢了。"
一阵沉默。
"老五,你知道不知道那展~~~~~"徐庆的大嗓门猛地亮了起来,惊得白玉堂一哆嗦。
蒋平一扯徐庆的衣袖,"老五,别光顾着说话了,你是新郎官,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不用陪我们了。"
"好,几位哥哥先坐,我去后面看看。"
白玉堂强自压制着心底的恐慌,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挂念的呢?
韩璋横了徐庆一眼,"老三,你真是不醒事,方才若不是老四,你这张嘴呀。"
徐庆不解的看向卢方,"为什么不告诉老五展昭的事?"
"你呀,就是笨。老五若知道展昭现在的情形,还会有心思成亲吗?"
"可~~~~可是~~~~~"徐庆还有些不甘心地嘟囔着。
"好了,你们都不要说了。"卢方无奈地摆了摆手。
"大家都记住,今天是五弟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出任何意外。"
众人不再吭声。
良久,徐庆还是忍不住开口。"大哥,展昭,不会真出什么事吧,这次,我真的希望他是九命怪猫。"
"谁知道呢,情况应该非常凶险,要不然,皇上也不会张贴皇榜,遍寻名医~~~~" 卢方黯然言道。
"我看,等老五的喜事一办完,咱们就赶去开封府,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假山石后,人影一闪。
一步步机械地向廊前挪去,人,却已魂飞天外~~~~~~
低头看向身上的红衣,刺眼的颜色,好象血。竟有些奇怪,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为什么偏偏要穿这样的衣服。
偏这时被喜娘一把扯住。
"新郎官,还傻楞着干嘛,轿子都准备好了,快去迎娶新人吧。莫让人家等得心急。"
对,莫让人家等得心急。
身边喜乐阵阵,笑语如风,渐渐地卷起,掠过了无边的天际。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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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象是被人牵着的木偶,白玉堂木然的向对面的佳人弯下腰去,刺眼的红,仿佛带着扑鼻的血腥。
他慌忙别过头,正看见兄长们脸上挂着开心的微笑瞧向自己,轻轻的颔首。
对了,今天是我白玉堂大喜的日子,不能胡思乱想,这一拜就是一生的承诺。
一生的承诺?白玉堂只觉得胸口似压了块巨石般喘不过气来。
耳旁众人的哄笑声与议论声如此嘈杂,却又如此遥远。
一刹那的失神,眼前晃动的,是那一夜烛光中,展昭憔悴的面容,和望向自己的,深深的眼波流转~~~~
"夫妻对拜~~~~",礼官高声唱喝着,象许多次他在别人的喜事上做过的那样。
"慢!"突如其来的高声一喝,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正盈盈拜倒的珠白身子一抖,僵在了当场。
大家不禁齐齐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他们为什么都一脸惊讶地睢着我?
"五弟,有什么不妥吗?"卢方孤疑地问道。
白玉堂这才醒悟刚才的那声音是自己发出的。
只觉得浑身燥热,一颗心更是咚咚地跳个不停,每一下,都带起一波波惊涛骇浪,好象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心脏,正急切地寻找渲泄的方向。
他再也忍不住憋闷的感觉,一把扯开大红的喜衣。
"五弟,你不舒服吗?"看见白玉堂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蒋平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按住白玉堂的右手,制止了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四哥,我~~~~~"
"五弟,今儿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再不能象以前那样任性,要三思而行啊。"蒋平的目光好象一直睢到了白玉堂的心里。
"三思而行?三思而行~~~~"白玉堂喃喃自语,旋及苦笑,继而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新郎官为何突然如此。
忽地一声,珠白一把扯下火红的盖头。
喜娘慌了,忙不迭地想重新为她盖上,"姑娘可不能自己掀盖头的,这不吉利,会祸及新人啊。"
"你到底想怎么样?"珠白一把推开喜娘,眼底有泪在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白玉堂喘着气,慢慢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想娶我,你现在不是一心一意地惦着他吗?"珠白轻轻撩起裙脚,向外走了两步,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白玉堂,嘴边浮上一丝笑意。
"如果你行动够快的话,还赶得及替他收尸,如果运气不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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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骑绝尘。
千里雪好象明白主人的心思,四蹄腾空,恨不得蹄不点地,马匹毛片上滴滴汗珠结成晶亮的小珠子,悬挂满身。
白玉堂伏在马背上,已辩不清方向,更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只知道自己从跨上马背后,就一直在不停地奔跑。
耳旁是呼啸的风声,吹得一颗心空落落地没个停处。
却在近乎狂乱的恐惧中,低声呐喊:猫儿,等我啊。
马蹄踏碎悲哀,化作无数的音容笑貌,扑面而来。
猫儿,到今天我才明白,一个孤独的人,逃到哪里都是孤独的。
你的微笑,从未象现在这样,牵引着我心脏深处的钝痛,随着血流的每一次循环,声声不息。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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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开封府已过夜半。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自马背上一跃而起,飘落府中。
看到府内一切如常,白玉堂稍稍吐出一口气。
避开巡视的守卫,他熟门熟路摸到展昭房前。
按捺住狂跳的心脏,轻轻推开门。
房内空无一人。
床上,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最上面压了一件展昭惯常穿的蓝衫,洗得干干净净,仿佛在等待主人再一次穿上它。
连日奔波的疲惫、残存的希望与无尽的失望象山一般压来,白玉堂倒在床上,将脸埋在展昭的衣间,再一次闻到那久违的熟悉的气息,泪水,慢慢渗出眼角。
椎心般的刺痛一点点向全身漫延开来。
猫儿,你在哪儿啊。不要再跟我捉迷藏了。
门一声轻响,有人进来了!
"猫儿!"旋风般地扑到来人面前,却在看清对方的面容后说不出话来。
眼见白玉堂两眼的灿烂星光倏地黯淡下去,公孙策不忍地轻咳一声,"白少侠,你来了。"
"猫儿他~~~~~"想问又不敢问,如果是那样的答案,我宁愿不要听,更不要见。
"他不在了。" 公孙策话一出口,立即察觉得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看见白玉堂眼神空洞、摇摇欲坠的模样,他急急地加上一句,"你别着急,展护卫是被他的师兄接走了。"
白玉堂这才象从梦中惊醒般,一把抓住公孙策。
"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呀。"
拉着自己的手冰冷而微汗,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公孙策摇摇头,将白玉堂扶坐在椅子上,点亮烛火,又递过一杯茶水。
"先喝杯水吧,睢你的模样,定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你也是看了皇榜而来?"
见白玉堂固执着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公孙策轻叹一声,将茶杯放回桌上。
微弱的烛光随着白玉堂粗重的呼吸忽明忽暗。
"自从五年前展护卫大病一场后,身子一直不太好。这次去万古县捉拿凶犯,又受了剑伤~~~~"
"五年前?大病一场?猫儿虽然经常受伤,可我们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怎会轻易生病?"
公孙策略一沉吟,还是决定事到如今,合盘托出。
"可能,也许,五年前白少侠不辞而别,对展护卫来讲有些措手不及吧。再加上劳累过度,你知道展护卫这人外表温和,骨子里却和白少侠一样倔强,又不听人劝,什么事都爱藏在心里~~~~~"虽然已经时过境迁,可公孙策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
那场病来势汹汹,展昭足足昏迷了三天才醒,真是吓得人够呛。
可再吓人,大家毕竟扛过来了,谁还会料到五年前埋下的引信会在五年后爆炸,炸得开封府人仰马翻。
还记得那天听到门口的衙役一声"展大人回来了"的欢呼时大家开心的表情。
然而下一秒在看到展昭支持不住翻身落马后,欢呼就变成了惊呼。
仔细查看,如果忽略肩头那一处剑伤外,展昭这次还算是"全身而退"了。
所以赵虎才会大大咧咧地来一句,"这算轻伤了。"
实在话,见惯了展昭浑身浴血的模样,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了。
可公孙策却有隐隐的担心,为展昭死灰般的面容和极度紊乱的气息。
他已经看出,这绝不是小伤,可也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竟会逼得他束手无策。
连续的高烧不退,以至咳血,赫然便是五年前噩梦的重演。
然而上天却不再给开封府同样的好运。
针药虽下,却已是积重难返。
眼见展昭数度垂危,连宫中资深的老太医都连连摇头,一幅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的模样,
开封府上下人等都是心如刀割。
他们这才惊觉,展昭也是普通人,即使他武功高强,在疾病面前,也无抵抗。
象是绷得极紧的弦,忽然断裂。
万般无奈之中,皇上急命贴出皇榜,以求能寻得救人良方。
从此,开封府可以用"门庭若市"四字来形容,探病送药之人络绎不绝,更不要说什么天山雪莲、南海珍珠、东北野参等等等等堆满了开封府的库房,然而这种种努力却唤不回展昭一丝清明的意识。
他仿佛这次真的倦了,打定主意要好好歇一歇,除了开始时极短的几次清醒,话说不上几句,就又昏睡过去,任谁都唤不醒。
就在大家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神秘人轻易地点倒府中的护卫,带走了展昭。
房中只留下了一张字条,自称是展昭的师兄,绝无恶意,至于能否救展昭一命,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想法,公孙策却不得不承认,在看到字条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的一松。
至少,还是有希望吧。
总比眼看着他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而自己却毫无办法时那种心痛到极致的感觉好些吧。
白玉堂身子一歪,仰靠在椅背上,只觉眼前金星直冒。
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还是没有见到那令人安心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