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天,谁还能谴我?”北诛仍然不知死活地说道。
“伤心人……是站得比天还高的……”我说。
一阵风吹来,将我的话声吹散了。
“什么?”北诛无意识地问着,狠狠地在马背上抽了一鞭,那马顷刻间便跃到我的前方了。
我长长叹了口气,不知道回头的少年啊,你可知你终究走上了的,是一条绝路吗?
……………………
三个月的时间转眼即过,漠北双杀再能躲,也终究还是要露面的。
而这一露面,就是他们的死期。
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死期,会不会是我们的归期。
“明天就回去吗?”我小心地包裹着那两个头颅,问那个正用宝剑割着羊肉的少年。
“回哪里?”
“望月小阁啊,你那个仙儿住的地方。”
“哪个仙儿?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回族女人吧,汉名叫林仙儿的那个……她住的地方叫望月小阁吗?我怎么都不知道?”北诛专心地削着羊肉,头也不抬。
我觉得一种莫可名状的酸楚从我的心里涌了上来,似乎从未体验过的,却似乎早就应该体验过的。
“是杨仙儿。”我还是忍不住提醒,“杏香楼的花旦。”
“那个说要等你一辈子的人。”我说着,却突然有些后悔,因为我不敢想象北诛他又会说出什么无情的话语了。
“杨仙儿?”北诛皱起了眉头,片刻之后,又舒展开来,“那个戏子啊……真难为你居然还记得他。”
“他很爱你。”我偏过头,不去看北诛那无所谓的眉眼,“他真的会等你一辈子的。”
“戏子无情,谁信他啊。”北诛的语调懒洋洋的。
“无情的人才是戏子。”我说,闭上了眼睛。
那微蹙的柳叶眉,那含烟的丹凤眼,谁忍伤他呵,除了这不知情字有多深的张狂少年……
“你这么关心他,是不是因为同病相怜啊?”北诛的脸凑到我的面前。
“……是。”我点头,“你还记得那个杀手吗?”
“果然!”北诛一拍大腿,“你又提到他了……这次你又想说什么?我知道当年夜枭从来没有接过十万两黄金这种巨额的生意,他没有可能又比我强!”
“那是因为当年没有这么多有钱人好不好?”我翻了一个大白眼。
“好吧好吧,就算如此吧,你想说什么?”北诛也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那个人,当年仗着自己一副好皮囊,行事嚣张,四处留情……”我开口说道,看着北诛不耐烦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后来他看上了一个戏子,百般纠缠,终于让那戏子对他动了真情……可是,他却依旧如往常一样,只是存了玩玩而已的心思罢了。”
“真的假的?”北诛继续翻白眼,“该不会是你故意编出来想要耍我的吧?”
我瞪了北诛一眼,继续说道:“可是那戏子却不这样认为,他依旧死心塌地地爱着那个杀手,爱到可以为他死的地步,但是在发现那杀手根本没有真心的时候,戏子终于还是怒了,他联系了江湖上几乎所有与夜枭有着仇怨的组织帮派……虽然通常寻仇都不会为难杀手的,毕竟他们也只是受人指使罢了,但是那杀手,他杀人的手段太嚣张,太让人牙痒,所以那些帮派几乎全都是一口答应了……然后,戏子出面约杀手到他的住处……那杀手太自负,他以为戏子不过是想死皮赖脸地与他重修旧好,虽然事先也有人通知他事情有些不对劲,但是以杀手那嚣张的性格,自是完全没有听进去……”
“哦?”
“于是那个杀手遭到了早就埋伏在那里的五十六个帮派一百二十八名高手的伏击……”
“然后就挂了?”
“你以为夜枭的杀手是这般没用的吗?”我又瞪了北诛一眼。
“……不过确实是差点挂了,因为那些埋伏,除了人以外,还有机关,还有毒酒,还有困仙阵……”我顿了顿继续说,“虽然那个杀手武艺高超,到底还是凡人一名……但是,就在那原本是致命的一剑砍下来的时候,那个戏子扑上来帮他挡住了。”
“哦?后悔了?”
“大概是吧,毕竟那个戏子曾经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就算是因爱生恨,但是看到心爱的人真的要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还是不忍了……毕竟,那是令他爱到可以为他去死的人啊!”
“真假……那么,然后呢?”
“然后……那个戏子的血浇醒了那个杀手,那个杀手终于懂了爱,也终于明了了什么叫追悔莫及,然后那杀手得了失心疯……疯了的人杀伤力是巨大的,所以那晚所有参与的人,无一幸存,江湖上各大门派第一次联合发布了大规模的追杀令,而那个杀手也在这件事之后销声匿迹,夜枭也因此受到牵连,而不得不发出将那个杀手逐出组织的命令……”
“哦……然后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就是那个戏子?”北诛挑眉。
“你咒我死吗?”我皱眉。“不过我认识他。”
“对了,我说,你不是老跟我说那个杀手是因为太嚣张太自负才走到穷途末路的吗?怎么今天的故事变了?”
“没变啊?”我有些疑惑地看向北诛,“就是因为太嚣张太自负才会让那个人恋上自己,才会接下来就狠狠地伤了深爱自己的那个人,才会惹出那么多仇家,才会让一切事情都发展得不可收拾……”
“哦……好吧,就算如此,但是你想要编这种故事来教训我,恐怕还是太白痴了一点吧?”
“怎么说?”
“连个人名都没有的故事,谁会相信?我查过夜枭的档案,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的资料。”
“那是因为他已经被逐出组织了好不好?当年他的档案全部都送给那些江湖上的门派来表示夜枭的诚意了。”我说。
死小子,居然不信。
“那好,你说,他叫什么名字?”北诛追问。
“他叫……”我微微愣了愣,然后缓缓吐出了那个已经被尘封了许久的名字:
“……笑纶……”
“小倌?哈哈哈,你也不起个好点名字,就想来糊弄我?”北诛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来。
“嘭!”我听见自己的头撞到地面的声音。
笑纶?小倌?这家伙居然能联想到一起去?
这家伙的脑袋是什么东西做的啊?
……………………
我有点失望与绝望。
失望,因为那个故事对北诛没有任何影响,他依旧在花丛中流连无度。
孺子不可教,试了这么多次都不可教,我绝望了。
就在我失望绝望的当儿,组织给了我一封信,要我转交给北诛。
看着信封上清秀的字迹,斑斑的泪痕,还有那在“北诛亲启”四个字下方小小的“杨仙儿”,我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夜枭的行动如此隐秘,江湖中人想要联系也是颇费波折的,杨仙儿不过一个戏子,居然可以找到组织,还能够捎来这封信……这起码说明了两点:一,杨仙儿的能耐,不容小觑;二,杨仙儿的深情,不容忽视。
我用特殊的工具拆了信封,却见里面那薄薄的宣纸上,寥寥数句,写的却是一首小曲。
“邻鸡叫,促织鸟,青灯一篝寒背枕。明月映人心,西风尖得紧。身孤另,棉被轻,半边温,半边冷。”
绵绵情意,透着这薄薄宣纸涌了过来,只看得人忍不住黯然。
我抬头看看天,原来竟已经入秋了呢,
想到那个百花丛中笑得正欢的人,任谁都会为他不值吧。
只是,想到让那个痴等的人儿看清这事实,只怕是更残酷的一件事,毕竟等待着的人,还怀抱着希望和憧憬,看清了现实的人,怕只剩怨恨与绝望了。
我突然间有了一种恐惧,也许,过去的事情,会再发生一次也未必……
也许,我该做些什么来阻止,因为……
因为我不忍再一次,看着那样的一个妙人儿,被一个混蛋,给逼得玉殒香销。
……………………
我将信交给北诛的时候,北诛只是瞟了一眼,说道,“你帮我处理吧。”
“真是麻烦。”我听见北诛转身的时候喃喃地低语。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回去找他,然后,爱他。”我很认真地说。
早知道就不用费那么大劲把信封复原了,我在心里暗道。
“爱他?你在开什么玩笑?”北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谁会爱一个戏子?”
“哦……”北诛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喜欢那个戏子,是不是?难怪你这么在意他呢?下贱的戏子配另一个下贱的戏子,倒还真是绝配!”
“没有人是下贱的!”我吼道,北诛的话语让我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往事。
“不下贱吗?那好,让我看看你不下贱的样子。”北诛依旧笑着,走上前来,伸手便往我的下身探去。
我一惊,倒退着跃开,避过了那只手。
“躲?我看你能躲到几时!”北诛笑了起来,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看着我,就像一只猫盯上了一只老鼠。
北诛飞速向我跃来,我也尽我最大的能耐飞速后退。
“怎么,会逃跑啦?”北诛笑了起来,“沈叔,你不是贱骨头吗?贪财怕死?来啊,伺候好大爷我,大爷我就赏你个一千两。”
我皱眉,心里不忿,脚下不停。
“皱什么眉,不满吗?”北诛也皱起了眉头,“我告诉你,仙儿那种绝顶姿色我也不过给了他五百两而已,你还有什么不满?”
竟是买卖?北诛的话听得我心里一惊,杨仙儿的一腔深情于他来说只是场买卖?
我终不能再忍耐了,顿步,然后反身向前,往北诛的怀里撞了进去。
“哦?一下就这么热情啦……”北诛调笑着,话音未落,身体却已经僵硬。
一柄小小的鱼肠匕首,正正插进心口,深没至柄。
我握住匕首,飞快地后退。
北诛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你竟然杀得了我?”
“我说过……”我舔了舔匕首上的血渍,呵,久违了,我在心里说道。
“你的身手以你的年纪来说,确实是好得有些过分。”我说,“……然而,我毕竟是比你痴长了这么多岁。”
“为何?”北诛缓缓地跪倒在地,血已经不可抑制地从伤口中喷涌而出。
“因为你实在太像我曾经想要杀的那个人……”我回答,“而杨仙儿,实在是太像他了……我不想让过去的那些事情再发生了……”
北诛终于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我走上前,将北诛翻到仰面朝上,揭开他的衣物,然后用匕首剖开他的胸膛,敲断肋骨,将那颗尚还温热的,却已经停止了跳动的心脏挖了出来。
我一刀斩断的是心脏上方的大血管,所以一颗心,还是完整无缺的。
将一颗血凝香给捏碎,撒在那颗心上,看着那颗心里还残留的血液,凝成红宝石一般的结晶,那颗心慢慢变硬,终于变成了一颗美丽的,散发着新鲜鲜血香味的,红色宝石。
随手撒了一些化尸粉在北诛的尸身之上,我捧着那颗心,头也不回地离去。
……………………
日夜兼程。
我敲开望月小阁的门的时候,不由地为杨仙儿消瘦的状态心头一紧。
“北诛他……怎么了……”看着只有我一人,杨仙儿的声音忍不住颤抖。
“死了。”我说,伸手扶住了几乎就要跌坐在地的仙儿。
“被仇家杀死的……我和他都太大意了……不过我已经为他报仇了。”我对着仙儿露出与他不相上下的哀戚表情,“节哀吧……”
“是么……”杨仙儿喃喃地说,“那我也不必活了吧……”
话音未落,杨仙儿将手边的花瓶狠狠地一摔,然后拾起那碎片便往脖子上划去。
“谁说的?!”我制住了杨仙儿自裁的举动,傻瓜,居然为了那样一个人伤害自己,何苦呢?
“北诛他有话要我转告,你听我说完了再自裁也不迟啊!”我附在他耳边大喊,终于使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瓷片。
“北诛,要我把这个带给你……”我小心翼翼地放开了杨仙儿的手,从包袱里捧出了一个匣子,放在了杨仙儿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