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却是无言。
--为何这世上总有许多孤独之人?
突然想到了敏姑娘,想到了青子和他的叔父,也想到了那日自己在小寨中的遐想。
那种金芒,那样耀眼的光......
他不禁闭上了眼。
--在哪里都是无所谓的,谁让他独独舍不下眼前之人呢......
终幕
太后薨逝哀诏下的第二日,太原传来捷报,钦命大将军皇甫倾擎将白银王一干叛军处死于汾阳城,二十万叛军半数归降,叛乱已然平定。
那日,东方颢率群臣亲于午门亲迎皇甫倾擎凯旋,丹陛乐声中,一路行至干清宫殿。
皇甫倾擎并没有在朝礼中见到屈平,就连现在筵席上也不见他的身影。
--他不是应该已经回来了么?
就杯与唇之际,皇甫倾擎心中想着。
『皇甫将军这次立下了大功,真是可喜可贺,容我敬将军一杯。』边上走过来一位官员,笑着向皇甫倾擎敬酒。
『祁尚书言重了,如果叛乱不能平定我的麻烦可就大了。』皇甫倾擎笑着说道。
『皇甫将军说笑了。』
正在这时,皇甫倾擎看见了屈平。
屈平是由长廊步入庭院的,他一见皇甫倾擎就朝他点了点头。
皇甫倾擎只是看着他。
只见他先走到皇上的身边和他说了些什么,皇上附耳听着,面上也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抬眼看了看屈平,忽然笑了一下挑了挑眉,又对屈平说了一句话,屈平也是微笑点头,之后他才走向自己。
见他向自己而来,他也不由迎上前几步。
『大人。』
『皇甫将军鞍马劳顿,着实辛苦你了。』见了他,屈平微笑着说道。
他一身丞相官服,负手而立,显得几分清静几分简约。
『大人的气色......』皇甫倾擎仔细端详了他一阵,越发觉得他此时的脸容中竟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苍白。
屈平听他这么一说却忽然皱起了眉,看着他抿了抿唇垂下眸,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皇甫倾擎不由问道。
屈平的脸色平静,可眼底神色复杂,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掺杂着,似乎还纠结着一种自责。
他抬眼看着皇甫倾擎静静地说道,『因为我的缘故,令妹离开了皇宫。』
皇甫倾擎愣住。
屈平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身从酒桌上取了一个干净的酒杯,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执杯在手,对皇甫倾擎说道,『一切皆是由我而起,我在这里向将军致酒赔罪。』
皇甫倾擎又是一愣,随即唤道,『大人--』
屈平没有理会,只是径自将酒杯置于唇际,一饮而尽。
见他又斟了第二杯,皇甫倾擎伸手阻止道,『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知晓......可是......』屈平叹息着摇了摇头。
皇甫倾擎以为他会说,可屈平皱了皱眉之后终究没有说出口,趁自己微微松手之际他又端起酒杯将之饮尽。
屈平将酒杯置于桌上,便欲斟第三杯。
此时伸手的不是皇甫倾擎,而是不知何时来到屈平身旁的东方颢。
只见他握着屈平执着酒壶的手也往酒杯里注满了酒,而后他端起那杯酒,看向皇甫倾擎,眼眸深沈,缓缓言道,『负你妹妹的是朕,和太傅没有关系,要怪便怪朕好了。』
『臣不敢。』听皇上这么一说,皇甫倾擎哪里还受得住,便欲下跪。
『皇甫将军。』屈平赶紧伸出手扶住了他。
皇甫倾擎的眼突然掠过了几道凌乱伤痕,那是掩在屈平袖口之下的。
『大人,你这是......』皇甫倾擎站直后一把抓住屈平收回的手。
不止是手腕,他看见屈平的掌心也有划伤。
『没什么。』屈平笑笑,便抽回了手。
皇甫倾擎心中疑惑,见他不说也不知该如何问,抬眼看了看皇上,皇上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
『皇上,你过来做什么?』这时屈平也转头看着东方颢,表情微显无奈道。
『也没什么。』东方颢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着,忽然他看向皇甫倾擎问道,『说起来,朕似乎没有问过你,当日你是怎么和太傅相遇的?』
皇甫倾擎看着东方颢眯起的眼,总觉得眼前的皇上似乎有一丝不悦。
『回皇上,当日丞相是跟着戚将军一起进太原城的。』皇甫倾擎不敢怠慢,赶紧躬身答道。
『哦?』东方颢转头看屈平一眼,道,『你都没跟朕细说过。』
听着他那埋怨的语气,屈平有些哭笑不得,『让皇甫将军明日再说予你听,今日就让他早点回府歇息吧,嗯?』
『不好。』
『皇上,你喝多了。』屈平无奈叹道。
『朕没有。』
『小六子,帮我一起扶皇上回寝宫,他该休息了。』屈平不理他,只是回头吩咐道,随后他看着皇甫倾擎说道,『代我向公主问好。』
『倾擎知道了。』皇甫倾擎微笑着回答。
『嗯。』屈平点头。
『皇上,走吧。』屈平扶过东方颢低声说道。
『朕没有醉。』东方颢说着整个人靠在了屈平身上,头凑到了屈平的肩颈处,吐着微热的气息说道。
『还说没醉?』屈平笑着看他。
皇甫倾擎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敛了敛神情低下头,看到桌上空荡荡的酒杯,他不由微微发怔,随即又轻轻笑了。
--皇上,也只有在那人面前才会这样啊......幸好,如今那人回来了。至于衾儿......
他眼神黯了黯,因他知道,有些事实在是无法勉强的。
颈间温温热热,一直到了只剩下两人的时候东方颢还是粘着屈平不肯放,反而伸出手围在他的腰际,将他拉近自己。
『刚才你在气什么?』屈平低低问着,他对上了东方颢的双眸,那双眸子清清亮亮,哪里有一丝醉意。
『我气--』东方颢边说边将唇凑近了他,贴着屈平沉着声音道,『皇甫倾擎看你的眼神......』
『你啊......』屈平无奈低笑,声音里夹杂着些许叹息,低语道,『有时候真是有点没头没脑的......』
『是么?』东方颢低笑,他的舌趁势卷进了屈平的口中,品尝起他独有的味道来。
屈平闭眼,用心感受,也细细响应。
唇舌纠缠之间,点燃了东方颢身体里埋藏已久的热度。
他几乎是贴紧了屈平的,明明吻着,可他的舌却还想要更加深入,使得他整个人都往前冲去,屈平只好不断向后来配合东方颢的角度。
一边吻一边来到了床边,两人磕碰了一下便一同躺倒在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抬起脸的时候,东方颢看着屈平那稍稍湿润了的嘴唇,不由又伸出舌舔吮起来。从唇畔一路来到屈平的颈项,吻上他的喉结,吻过那道红痕。
他手未停的将屈平的衣服褪去了一些,便看见他肩处的剑伤和其它一些点滴伤痕。
触摸到的时候东方颢停了下来,他微微撑起身体,对上了屈平清明的眼眸。
『怎么了?』屈平的声音低沈,听来似乎是从喉间溢出的。
『你......受了好多伤。』东方颢皱起眉,手指抚摸上去,他轻轻叹息。
知道他的自责,屈平不禁伸手将东方颢拉近,抱住他亲吻着,一边在他唇畔低语道,『太医说过会消失的,你不要总放在心上,嗯?』
『太傅--』回答他的是东方颢浓浓地叹息。
他抵着屈平的额,注视着他的眼,便是这样的深邃,早在十三年前,他就已经陷入了这片黑色的漩涡之中,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抽身而退了。
也曾问过自己,为何会对一个人有如此强烈的情感,最后知晓了那原来是爱。
『我是不是已经得到你了?』他问。
屈平静静地凝视着东方颢,他眼底的执着从不曾消减,而自己也是因此放任了一颗心的沦陷。
他不答,只是笑着以亲吻响应。
东方颢扬起了唇角,同样回吻着屈平。
想要亲吻,是想感受他的气息,想要拥抱,是因为想念他的怀抱。
层层迭迭的情感化为了无数的肌肤相触,碰触过的地方又燃起了点点飞扬的火花,衣衫褪尽之后的纠缠、渴望、迷离,无一不让身体产生了最诚实的反应。
曾有过一夜,也是如此的缠绵,那时燃烧过的火焰似乎还残留在彼此的身体深处,如今一经撩拨,便一发不可收拾,散了,乱了,醉了。
帷幔下,缭绕着的是旖旎情色,交缠的身躯若隐若现,只闻低低的喘息声,有着隐忍也有着满足。
屈平许久之前从不曾想到过,自己会和一个人如此靠近,如此肌肤相亲、耳鬓厮磨,更不会料到那人就是和自己相处了十年之久的二皇子、如今的皇上。
只是他们之间的事又发生的如此自然而然,就像他们本就该在一起,本就会爱上一样。
而东方颢又总能撩起他身体内沈寂已久的温度和情感,让他无法阻止自己的深陷。
本该逃离,本该拒绝,可想清楚看明白了之后他才发现,一切无论禁忌与否,其实都没有眼前这个人来得重要。
承受着他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屈平勉力睁开眼,伸手抚上了东方颢那因情事而被汗水濡湿的脸,此时的他有种说不出的俊美惑人,原本冷硬的脸线被凌乱的发丝掩盖了不少,眯起的眼总有种诱人的味道,微热的气息散落在了脸畔,有些晕眩,有些迷乱。
人影摇曳,帐幔撩人,细致的金丝线扭曲却动人,床单上的祥兽妖艳且美丽,可在一阵低低的喘息声之后一切便又恢复了平和,仿佛刚才的艳丽景象全是幻觉。
东方颢停下之后没有再动,因他忽然看进屈平的眼,此刻那双眼眸里有一股淡淡的慑人之感,让他的心神瞬间被夺去了,视线一旦锁住,便再也不舍离开。
手指滑过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忍不住俯身又吻上他的唇。
『......屈平。』
一声呢喃自唇中溢出,像是一个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
那梦,很绵长......很优美......很醉人......
他安心地阖上了眼。
夜空繁星点点,深邃的天际被圆月沾染上了一层月的晕黄,自有一股淡淡的朦胧之感。
结香花总在夜晚时分静静地散发出浓浓的清香,淡黄色的小花在夜色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明亮,花瓣层层迭迭,繁复却又显别致。
香味伴着入梦,待到梦醒时,天色已渐亮。
庭院里海棠花飘落了一地,清白的花瓣仍然有股淡雅幽香。
屈平靠坐于舒适的躺椅上,翻看着手边的一些奏折,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便回过头。
『公主?』看见是长平他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怎么来了?』
长平看着他的笑容,不禁有些出神。
--似乎又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长平微笑,随后说道,『我刚才去了春华宫。』
屈平了解地点头。
『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长平问道。
这个时候通常是在早朝。
屈平微微一笑说道,『他说不喜欢见我向他下跪。』
长平笑了,『如今你不反驳他了?』
屈平无奈道,『所以我只能不参加早朝了。』
『你--』长平看着屈平坦然的表情,却不知该怎么问。
『你在担心?』
长平点头。
『放心吧,我只是陪着他,仅此而已。』屈平微笑着看长平说道,『该怎么做,他自有分寸。』
长平不由轻轻地笑了,凝视着屈平的眼眸,她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只是以笑容代替。
『长平。』廊下忽然有一人唤她。
长平只听声音便知是他......皇甫倾擎。
屈平抬眼望去,只见他的眉目中一片温柔。
他不禁微笑。
『我该走了。』长平笑道。
『嗯。』屈平点头。
望着长平和皇甫倾擎离去的背影良久,他才收回视线。
缓缓起身,便看见了站在月桂树下静静凝视着自己的东方颢。
看着他狭长的眼,他便笑了,那笑容纯粹温暖,犹如微风轻拂,迷蒙了东方颢的双眼。
远处,有悠扬乐声轻轻传来,甚是优美动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只听得这几句,平平仄仄,情意婉约。
他笑容不减,轻轻问着,『想听我弹琴么?』一贯的语调,他的声音低沈煞是好听。
『当然。』东方颢抬眉笑着看他。
花开花落间,已是一世的爱恋。
尾声
青山绵绵碧草芊芊,举目皆是一片绿意盎然,草原与天相连,望去是蜿蜿蜒蜒的曲线,可却像那海市蜃楼一样永远也走不到边。
阳光和煦,透过薄薄的晨雾洒下,纵马驰骋的两人,似是与天、与地、与马都融为了一体,穿梭过金芒,飞跃过时光。
奔跑得久了,便逐渐慢了下来,虽不似刚才的酣畅淋漓,却也是悠然自得。此时微凉的晨风拂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再往前去能看见有徐徐炊烟升起,升到了天际便消散的了无踪影。
吊脚楼依山傍水而建,浮云靠着杉木屋顶,自是风景如画祥和一片。
快接近山寨时,两人便下得马来,牵着马缓步而行,几分闲情几分自在。
耳畔传来了嘻笑玩闹的声音,几个小孩的身影便进入了视线。
最前面的那名孩童似乎是回头扮了个鬼脸,然后转身撒腿就跑,脸上的笑容万分得意,像是什么恶作剧得逞了一样。
边跑边回头,一不注意就撞上了来人。
『哇--』
差点就要向后倒下的时候被人一把拎了起来。
『放开我!』小孩踢着双腿。
『活该,哈哈!』身后的几个孩子一下子便笑开了。
『放开我!放开我!』小孩瞪着眼前抓着他的男人,就看见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眯着看着自己。
『小鬼。』那人咕哝了一句。
『我才不是小鬼。』小鬼立刻回嘴。
『屈老师?』小鬼这时忽然听到身后有同伴吃惊地叫道。
『咦?』
屈老师?他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人。
这人不是自己认识的屈老师啊?
难道屈老师变样了?
等等。
他这才发现男人的身旁还有一人,只见那人看着自己淡淡地微笑,不是屈老师又是谁?
『这小鬼也是你的学生?』抓着他的男人转头问屈老师。
『放他下来吧。』屈老师笑着点头。
还是屈老师好呀。
小孩心说。
『苍潋,你哥呢?』
落地之后小孩听见屈老师问着自己。
『我哥在念书。』小孩兴匆匆地跑到屈平的身边,拉着他的衣服说道,『屈老师这几年去了哪里?我哥可想念你呢。』
『我回家了。』屈平笑着摸摸他的头说道。
『哦,哥哥和我说过屈老师的家是在京城,是不是很远啊?』小孩又问。
『是啊。』
『屈老师给我们讲讲京城的事吧?』
『是啊是啊,听说京城很繁华很大,是吗?』
『有没有我们这里漂亮啊?』
这时不止苍潋一个孩子,其它的孩子也围了上来,皆七嘴八舌不停地问东又问西。
东方颢在一旁不禁直皱眉。
真是一群小鬼。
『屈......老师?』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东方颢回头,见到一名挽着黑发扎着头巾的女子,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愣愣地看着屈平。
她又是谁?
屈平也听见了,他回过头,『敏姑娘。』
『真的是你啊,我还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呢!』敏姑娘说着笑了起来,之后她看向了屈平身旁的东方颢问道,『这位是?』
这个男人一眼看去,就像是她第一次见到屈平时的那种感觉,气质风度和平常人完全不同,似乎隐含着某种特殊的威严和气势,可眼底那懒懒的神情又有一种睥睨天下之感。
屈平看了东方颢一眼,瞥见他皱起的眉不由笑了,他转向敏姑娘说道,『敏姑娘想必已经猜到他是谁了吧。』
敏姑娘看着屈平,见他脸上的笑容干净明朗,纯粹到了极至,早已不复当年的那种偶有的孤寂和淡淡的哀伤,再看那人看屈平时的眼神,瞬间便明白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笑道,『当然能猜到,他便是屈老师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