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接吻有些浮躁。然後龚限休的气息马上就消失在卧室里。
我眼前的景物有一瞬间空白。我重新睁开眼睛。
今天的天气果然如龚限休所说的还算不错。
窗帘大开著,温暖的阳光直接从阳台照射进来。整个房间沐浴在一片明亮又柔和的光线下。从校园里传来的有些遥远的吵闹声,感觉室内非常安静。
我试著动了动身体。
真的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谁来救救我吧!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怕自己也许会因为软弱,而跟龚限休妥协。
我怕迷失自己。
14
学校的布告栏里多了一张处分。
是关於同性恋行为被开除的通告。当事人是平时也参加过联谊的同学。
那张纸在第二天便被撤下,没有弄得人尽皆知,但是也没有风平浪静地过去。
也许是因为发生在自己的学校里,一到下课,这件新闻便被开始讨论。
余志唯莫名其妙地故意来告诉我这件事。我虽然感到惊讶,但是也没有必要让旁人看出来。
"原来同性恋只是会被退学呀,我原来以为会更严重一点呢!"
我看著他有些幸灾乐祸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我记得其中一个当事人、药理三班的那个范恒意是他的死党之一。
怎麽想都觉得他不应该是这种表情。
所以说友情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不牢靠。
平时也许跟你好得可以同穿一条裤子,一旦知道你性癖有所不同,就避之仿如你直接得了爱滋一般。
我根本不想理这种人。
"官语目,你没有话要说吗?"
"你想要我说什麽,承认自己也是同性恋吗?"
我嗤笑地看著他,"这样你会觉得兴奋一点吗?变态。"
我看到余志唯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最後尝到报复的快感的是我。
我不想呆在教室,翘掉了当天上午的课。
早上的阳光不强烈,晒得草坪暖暖的。
操场正对出去是老式的学生公寓,风吹过时,顶上的老樟葱绿繁茂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宁静声音。
透过班驳的树影,我看到有人在走廊上奔跑。我抬起头,对这个时候还有其他人在翘课微微感到意外。
出现在宿舍长廊的另一边,拖著一些行李出来的人,竟然是我已经有一段时日没见的范恒意。
他看起来没有什麽改变,只是老是学漫画里梳的冲天炮头,今天没有竖起来。
说老实话,我看不出他竟然也喜欢男人,虽然我与他没有什麽交往,但是我知道他也参加过联谊。而且他跟我不同,是个非常开朗的家夥。
怎麽会呢?我皱起眉。这麽开朗的人却要被开除。是不是太倒霉了点。或者应该说是我这样的烂人比较幸运呢?
"喂!什麽嘛!怎麽装在这种破箱子里啊?"
之前奔跑的人冲到了范恒意的面前,指著他手里抱著的纸版箱子抱怨。
"没办法,袋子坏了!这几个箱子还是他们好不容易找出来给我的,好意思抱怨吗?"
翻著白眼,范恒意声音不轻地嚷著。
"......"
"......"
我听不见他面前的那个人回答了什麽,但是看得见那个人的表情。
似乎是在讲什麽抱歉之类的话吧!然後我看见范恒意咧开嘴巴笑著,狠狠地给了那个人的肩膀一拳。
那个应该就是传言里的另外一个人吧!我不是很清楚学校对那个人的处分是怎麽样的。不过看他们现在的样子,也用不著旁人担心吧!这样想著,感到心里有些难受。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同他们现在的情况相同,但不知道到时候的自己能不能笑得出来......
因为我也许会一个人孤单地承受这一切...谁也没办法帮我的。
我不是那麽好运的人。
想到这里,我现在就有点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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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大四的升学考试。紧张的气氛很快便让无关的人忘记了被退学的两个人。
其中也包括我。只是在终於顺利地结束考试後才想起来,感觉有些无措。
暑假决定不回家。我挂了一个电话跟父亲说需要早一点准备实习的功课。他二话没说便相信了。
一想到向来一本正经的父亲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而且说谎骗他只是为了跟男人同居会有什麽样的反应,我就会觉得好奇。
我坐在沙发上发呆,想著自己的叛逆期原来不是没有,而是来迟了一点。
"暑假要去外面玩吗?"龚限休拖著木拖鞋嗒嗒嗒地从里面走出来,打著哈欠的表情让我知道他刚刚睡醒,不过看起来精神不错。
因为经营酒吧的原因,他的作息向来不是很正常。
既然他已经习惯。而且也不关我的事。
所以我只是看了一眼他有些衣衫不整的样子,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去吗?"
"什麽?"我这才想起他刚刚问我的话,"去哪里?"
"你到底在搞什麽啊?最近一直精神恍惚的样子。考试有这麽累吗?"
"还好!"
"你瘦了一大圈喔,跟我一起很累?"
他伸出手,没有礼貌地来捏我的下巴。
"胡说什麽啊!"
我挥开他的手,却又被他抓住。有些无力,只好放弃。
"去散散心吧。阿昕也一起去。"
"你们要去的话,我夹在中间不好吧?"
龚限休突然危险地眯起眼看我,看得我毛毛的。
"喂!"他朝我轻佻地勾了勾手指,然後贴近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不、是、恋、人。听清楚了吗?"
"哦。"我不热衷地回答了一声。
......我们也不是啊......
"要去吗?"
"什麽?"
"去海边玩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的啊?"
"好啊!"
看到他挫败的表情,突然有了好心情,我扯起嘴角,轻松地回答了他。
15
眼前是一片宽广的海。
心情到目前为止,第一次感到如此平静。
假期刚刚开始,天气也刚刚进入炎暑。
极目看去,靠近一边大坝护栏的人工海滩那里,龚限休正在跟随机搭夥的人玩沙滩排球。
旁边围著一群咋呼著想帮忙的之前并不相熟的女人。
这是一次预定两天三夜的旅行。我们借住在巫宸昕家建在海边的别墅。
这个我至今也不确定他与龚限休之间的关系的年轻同性恋酒馆的老板,我有些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出生在相当严谨的家庭。所以即使是作为渡假之用的海滨别墅,建筑风格复古不说,房间里的每件摆设也都相当保守。甚至还有一位那种不知道从哪个世纪钻出来的严肃管家平常在打理。
呆在这样的地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千方百计想离开的家。
不苟言笑的父亲、整日愁眉苦脸的母亲、走马灯一样换的脸孔空白的保姆。还有原本会来定期打扫,相机械一样冰冷的锺点清洁工。
如果我家也是建在海边的话就好了。这样的话,至少在感到窒息的时候我可以看看海。
而从小到大,我能看的却只有天空。
明亮的、灰暗的、湛蓝的、漆黑的。
所有的天空都像模型一样刻印在我的脑海中。
然後是我的视力变差,两只眼睛平均远视的程度达到200度。
眼镜店的老板接受父亲的说话。认为我的视力也许是被我幼时的那次高烧所影响。可我却有另一种偏执的解释。
似乎会把人灵魂都吸引进去的天空,本来就有让人堕落的能力。
所以我从小到大就喜欢发呆。
定著天空发呆;定著镜子中的自己发呆;定著作业本上空白的格子发呆。长大後则是定著男人的背影发呆。
像个脑壳坏掉的痴呆一样!
老是这样脱线,你累不累的啊?
然後那个家夥就突然冒出头来。
明明是个侵略者,却老是用说教的语气来跟我讲话.
龚限休喜欢极了用这种方式跟我讲话。仿佛很有优越感似的。
我也想啊!活得跟他一样那麽随心所欲!
可是世界上就是有我这样的缺乏个性的人啊!只充当了大群的共性来衬托那些需要个性的人的不起眼的存在。就想草坪低下的烂泥。
我也不想啊!可是世界就是如此,因为地球还是在转。
"你为什麽不去一起玩?小壁虎。"
听到那个懒懒的却让人顿时变得精神百倍的声音,还有那个他给我取
的奇怪绰号,我马上便知道来人是巫宸昕。
"我有气喘病,不适合去参加那种要跑来跑去的运动。"
伸直腿把头埋进膝盖,我朝他抱歉地笑笑。
"呵这麽说起来的话,你跟恩其根本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呢!"
听到他用好心情的口气说起这个常常被他们说起的名字,我忍不住抬头看他。
"怎麽了?"他询问地回视。
我则是连忙转开了头,"我跟你们说的那个人,真的长得很像吗?"
"......你对恩其很好奇吗?"虽然问了话但天生的怯懦让我没有马上表达真实的想法。
但是却被巫宸昕看透了意图。
"事实上恩其姓龚,是休的异卵双胞胎弟弟,也是我的爱人。"
"弟弟!?"听他这麽一说,感到愤愤不平起来。
"那龚限休把我当成什麽啊?"
"这个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巫宸昕面向我,倾著脑袋在肩上,斜眼看我,"喂,小壁虎,问东问西的是不是因为在吃味啊?"
"怎...怎麽可能?"
"因为表情很古怪啊!"
我又摆了什麽表情...
我透露了什麽情绪了吗?
面对著巫宸昕的逼视,我觉得烦躁不安起来。
这个人是站在龚限休那边的,他是故意来试探我的。可是我对龚限休究竟是什麽感觉却连自己都没办法拎清。对我来说,攻击性强、能伤害我的龚限休很危险。所以我从来不会对那个人放下心防。就算是逃避好了。如果我现在对他妥协,以後将没有人会来同情我。
"喂!你在发呆了。休说得没错,你这个家夥一个不注意就会走神到不知道哪里去呢!"
"对...对不起。"
"有什麽好道歉的啊?"
"请问...可以继续说刚才的事吗?"
"表情很古怪的事吗?"
他这麽一说,我开始觉得难堪。
"......不但我喜欢恩其,休也以聪明的弟弟自豪。即使自己吃再多的苦也要送弟弟上大学。"他继续说时我才发现他刚才的问话只是在耍我而已.
"可是恩其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去的世界大多了。"
"......"
"...速度。恩其从小就想当赛车手,他什麽比赛都不放过,什麽危险都想挑战,执拗得像个孩子一样,不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他们家的人脾气大概都差不多,不过比起恩其来,龚限休那点乱来的行为根本不够看。"
"所以当他出事的消息传来时,我不觉得意外。
後来,休特意跑来告诉我看到一个长得跟恩其很像的人。我反而兴趣缺缺。我根本不想见到长那种脸的家夥。太可恨了!"
"......"
"其实你很喜欢那个人吧!只是他没有你爱他那麽多而已..."
他皱著眉头回忆的样子不知道为什麽有一瞬间让我觉得他很漂亮。不自在地转开头,不经大脑的话却已经说出。
相似的脸无法进驻到内心,不是因为恨意,而是因为无法取代吧。早前的不经意早就已经说过原因了啊。
而他却硬生生地转开了话题。
"比起恩其来,休其实是温柔的人呢!......所以如果可以喜欢的话,
你试著喜欢休看看吧!"
即使是让他把我当成弟弟的替身一样亲情爱情一片混乱地去爱吗?
其实真正温柔的人是你才对吧?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也没有立场勉强你!"
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巫宸昕苦笑。
我转开头,对这种尴尬的对话沈默不语。
"我想一个人去那边走走。"
然後我倏地站起身来,不管把巫宸昕一个人丢在原地会有多麽不合常理。但是我走得头也不敢回.
16
听著明明给我总是漫不经心的印象的巫宸昕一本正经地谈论起他们的过往,感觉自己有种被抛弃在外的郁闷感。
我明明是那麽的想离开他们所在的那个世界的。但是却因为好奇而越来越接近了。那种感觉让惶惑我不安。
所以我几乎用跑的跑到了防洪堤上。才几百米的距离,我直跑到胸口发麻,到最後不得不痛苦得蹲了下来。
把肩膀靠到栏杆下,大口大口地呼吸。口管忘在了巫宸昕家里。一时间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因为缺氧而死去的话,会不会是一件疯狂的事。
学校里念的是自己不喜欢可是被父亲赶鸭子上架的专业。直到最後一年,仍是对即将毕业没有真实感。
被同学排斥,现在又被卷进了令我不安的人际关系。
这麽倒霉的我,也许真的还不如死了比较不污染空气。
你喊了救命......
那个时候,龚限休这麽对我说。
也许我的懦弱已经深入骨髓,所以我真的如他所说,连死的勇气也没有。
可是那个人是陌生人,他怎麽可能了解我的心里想的究竟是什麽。
从堤坝底下吹上来的风带著咸湿的海洋味。
我撇过头张望。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旋涡。
从胸口蔓延开来的憋闷让整个脑袋也开始发晕,太阳穴一直突突地跳著,跳得神经也开始麻痹。
我只有虚弱地闭起眼睛。耳边只留下海鸟拖长声音的鸣叫,划下长长的咻声──
我之前也许不该那麽跑的...
直到窒息得开始全身抽搐,我才开始静静地後悔起来。
但是只有跑过之後,夏天的海风吹在脸上才感觉得到凉爽。好象还带著一种温暖的抚触。
头发乱了,散落地盖在眼睛上的感觉好舒服。舒服得就那样失去了意识。
被使劲拍著脸醒来的时候,胸口的地方还是痛得发麻。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龚限休凶恶的脸。
"怎麽了?"我疑惑著。嘴唇跟眼睑也有些发麻。
然後我看到他的双手正抓著我的衣领,指关节因为僵硬而发白──他似乎在生气。
正在我发现了这一点时便被他猛力地往旁边一推。我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抓不住栏杆的扶手。
"你怎麽不干脆死了好了!"龚限休脸上莫名其妙的阴鸷表情让我害怕。
而他身後,是巫宸昕似乎看好戏的脸,他已经恢复的以往的吊儿郎当,用手轻轻地在耳边扇著风。
我的发呆因为手腕处的一阵发麻而回过了神。我这才发现自己还被龚限休紧紧地抓在手里。
"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麽要道歉,可是只说得出这三个字。然後我被他抱住了。
因为巫宸昕还在一边看著,所以这种拥抱让我感冒。但是龚限休的执拗却让我连动都没办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