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名字叫做江烈,据说是建国以来最年轻最英明的皇帝,不过在沈潇眼中,也的确是如此,这个江烈不但才德兼备,而且武艺高强,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经算是顶尖的了,但是江烈有一次和自己比试,本想让让他,结果却差点儿惨败,从那时起,沈潇才知道,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实在是数不胜数,并非只有自己的师父一个。
来到宫中,江烈早在偏殿相候,见他进来,便微笑着吩咐免礼,又让宫女上茶,君臣先谈了几件要紧的国家大事,然后江烈放下茶杯,笑吟吟道:「爱卿啊,朕听闻你自上任以来,勤政爱民,每日里竟以大理寺为家,说实在的,能有你这样的栋梁之才,实在是朕之幸,国家之幸啊。」
沈潇连忙站起道:「多承皇上夸奖,勤政爱民乃是臣的本分,实在不敢居功,皇上实在是过奖了。」
他心里在那里转着主意,心想皇上今日颇有几分笑里藏刀的意味,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告了我的状吗?奇怪,若我还能被挑出什么毛病来,可真是笑话了。
江烈咳嗽了一声,示意沈潇坐下,然后呵呵笑道:「爱卿先不要过早言谢,其实朕不是表扬你,而是为了提醒你一声的。」然后他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爱卿啊,你要知道,勤勉固然是好事,但是这个……咳咳,这个同僚关系嘛,也要搞好才行,咳咳,当然了,朕是绝对相信你有这份处世能力的,但是……但是关键就在于,你实在是太拼命了,把该你的不该你的活计都抢去了做,如此一来,别人还做什么?总不能显示出我们国家只要你一个官儿就够了,其他的都是白吃饭吧?」
沈潇愣了一下,心道好嘛,原来我过于勤勉也能被人诟病,可是仔细想一想:别说,皇上说的也对,最近我的确有些过分了,不管什么事都抢着做,这大概已经影响到其他大人的饭碗,所以大家才会联名来皇上这里告我的。
正想着,江烈已经又笑着道:「爱卿啊,你知道大臣们都是怎么说你的吗?」见江烈摇头,他回想起那些大臣的苦瓜脸以及说的话,忍不住笑出声音,在龙案后面弯着腰道:「大家都说,不论大事小情,只要上了左丞相的案上,就别想再被分派下来了,其狠辣程度足可以媲美雁过拔毛,而且别人雁过拔毛,总还会给大雁留下一两根到百根毛不等,你左丞相可是一根都不给人家留啊。」
沈潇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自己玩命工作竟然招来了这么多人的强烈恨意,还雁过拔毛一毛不留,老天,他不过是借着工作来治疗失恋的伤口罢了,至于把他说成这样吗?想到这里,他的汗不由得下来了,对江烈道:「回皇上,这样看来,的确是臣考虑欠周,依皇上说应该怎么办呢?」
「哦,爱卿来京城就任左丞相以来,怕也有将近一年了吧,听说你这一年来都在拼命工作,连府邸都很少回,更不要说是家乡了,因此朕决定封你为锦衣侯,准你一个月的假期,让你回乡祭祖光耀门楣,如何,这也算是衣锦还乡有莫大的风光了吧?」
沈潇愣了一下,然后无奈笑道:「若说衣锦还乡莫大风光,臣中状元的时候已经体会过了,不过皇上既然圣意已决,臣也没有别的话说。」他心里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甚至还有一点渴望,暗道这一次回乡,不知是否还会看见他,他的儿子应该早就出生了吧,也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
沈状元被封为锦衣侯,要携全家回杭州拜祭先祖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瞬间飞遍整个杭州城的大街小巷,也飞进了书局主人谢桥的耳朵里。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给还不满周岁的宝宝喂牛乳,有两个买纸的人进了书局,喊着他的名字,谢桥答应了一声,让两个人稍等,他马上就出去,于是那两个人就倚在柜台前聊起天来,也不知怎的就说起了沈潇即将回乡的消息。
谢桥的手一抖,一勺牛乳全洒在地上,他几乎是冲了出去,但到了门边,身后婴儿的哇哇大哭声又惊醒了他,他在门前蓦然停住身形,再一步步的后退,最后仍是退回了摇篮边。
婴儿因为牛乳重新喂进嘴里而停止了哭声,谢桥的眼泪却险险掉下,他心中有着强烈的渴望,去找沈潇,去找他,可是他的理智却对这渴望生出了无尽的嘲笑。
他苦笑一声,心想去找他干什么呢?告诉他自己的老婆因为受不了清苦的生活,和别的野男人跑了吗?告诉他自己现在带着一个还不满周岁的孩子,生活有多么艰难吗?告诉他那个女人的父母把自己的房子都收走了,现在自己只剩下他给的这间小书局吗?告诉他他们两个终于少了那些牵牵绊绊,可以重新开始了吗?
「哈……」谢桥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他仰起头,逼着眼角的那滴泪重新流回眼睛里。
摇篮里的小婴儿扑闪着大眼睛看着爹爹,谢桥心想或许在孩子幼小的内心里,也知道他的爹爹此时正受着无尽痛苦的煎熬吧。谢桥忍不住放下已经空了的碗,将小婴儿抱起来,将他嫩滑的小脸儿贴在自己脸上,只有如此,他才觉得自己的身上仿佛又有了一丝力气。
门外的客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又高声喊着他的名字,谢桥将婴儿放回摇篮里,勉强镇定了一下情绪,走出去将两位客人需要的东西拿给他们,收了钱后,他看着那两个客人走远,心中那份波潮仍未退去。
总……总是好事儿吧,就如当初自己想的那样,可以……可以站在山上,或是别的没人能够看到的角落,偷偷的看一眼,不,是看一会儿,看一会儿就够了,看着沈潇仍然是那样丰神俊朗光彩照人就好了。谢桥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雀跃,然后他奔进去抱起儿子,搂在怀里轻声道:「宝宝,到时有一天,爹爹托隔壁的刘奶奶照顾你一会儿,你可不许闹啊,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一边说着,他的脸上就漾起幸福的笑容。
沈潇回来了,不但回来了,他竟然还带着皇家的凤仪公主同回了杭州,他仍是在断桥的另一边下轿,以至于与他同行的凤仪公主不得不也跟着下轿,她来到沈潇面前,奇怪问道:「潇哥哥,这就是你说的断桥吗?不是说离你们家还有段路吗?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轿?」
凤仪公主一露面,便让那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天之骄女,良久,也不知是谁先长长舒出口气,喃喃道:「天人之姿洛水之神,公主真不愧我朝的第一美人啊。」接着「天人之姿」的议论声便潮水般的散了开来。
江水心也听见了这些议论,羞得粉面通红,却听沈潇笑道:「怎么?害羞了?平时不是很大胆吗?原来小丫头也懂得害羞啊?是你说过想要游历一番,偏偏我们这次行程的时间并不是很充足,所以为了满足你,我才特意从这里走嘛。」
江水心抬起头,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睛,不服气的小声道:「哼哼,谁害羞了?本公主是那些足不出户没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吗?想当初,本公主……」
不等说完,沈潇已经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打马南山,凭借一把绣花刀横扫京城十大贼窝嘛,这都是公主的赫赫战功,每次都要提起的。」
江水心自然知道沈潇是在奚落自己,气得噘起了嘴巴不再言语,那副娇憨的神情把沈潇也逗笑了,这公主不同于其他的公主安静温柔,连皇上江烈都是很头痛的,她性子野,常常跑出去玩儿,有时候江烈就命自己将她寻回,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极好的朋友。
凤仪公主的性子天真直率,又有一幅热心肠,沈潇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一样疼爱,江烈也很宠她,因此这次自己要回乡,被她知道了后,非要缠着一起回来,说长这么大还没游过江南呢,最后,江烈和自己都拗不过她,又怕她在后面偷偷跟着,便索性带着她一起上路了。
沈潇一边慢慢走着,和江水心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旁边的人群中找寻谢桥的身影,他身负奇功目光如电,一段断桥走完,两旁几乎上千人也被他挨个看了个遍。
心里叹了口气,他面上也不自禁漾起一抹苦笑,暗道自己还想什么呢?谢桥有妻有子,怎肯再来这种地方,他说过要和自己情绝,便绝不会再来这种地方惹自己误会,其实他这样做是对的,能够让自己彻底死心,毕竟一直放不开的那个人,只有自己。
沈潇这一次回家祭祖只有三天的时间,故地重游黯然伤神,他连同窗都没邀请,一拜祭完祖先便匆匆赶回京城,因此他根本不知道,就在自己上山给沈家祖先上坟的时候,在那密林里,有一双一直痴痴看着他的眼睛,他更不知道那双眼睛在看到他和凤仪公主并肩而行的时候,有多么的绝望。
第五章
从那次之后,沈潇再也没回过杭州,他离开的这一个月,闲散惯了的官员们可谓是吃足了苦头,小山般的公务差点把每个人都压塌了,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就像是一个已经饿了好几天的人,你一下子让他去吃四大碗米饭,虽然他一开始欢欣鼓舞,可是吃着吃着就会撑得受不了了。
因此沈潇回来后,吃足了苦头的官员们纷纷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到丞相府上拜会,一边痛哭流涕的表达自己对丞相大人的敬仰之心,说自己以前到皇上面前抱怨纯属是进谗言,现在充分理解丞相大人的辛苦了。一多半的人都这么说这么做,倒把沈潇弄得哭笑不得不好意思。
从那日后,沈潇也不再将自己埋首于工作,他回了杭州一次,谢桥能忍住不去见他,这让他心里痛苦的同时,又感到欣慰,最起码,那说明他过的很好,和妻子孩子尽享天伦之乐,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一定要去破坏呢?
有时候午夜梦回,也曾经想过如果在断桥的那一次,自己不放手,将谢桥掳走,到今日会是个什么结局,每每想起,都会一身的冷汗,真要那样的话,谢桥必然会恨他一辈子,而自己也必定不会觉得幸福吧。所以沈潇觉得现在这样也好,这样的话,谢桥永远不会忘了沈潇,不会忘了在天涯彼端,也有一个深爱他的人。
光阴似箭,一晃三年过去了,这一年江南等地连日降下暴雨,西湖湖水暴涨,淹没了大片良田房屋,杭州向来是鱼米之乡,极少遭灾,但这一次却是受难深重,朝廷忙着派官员修建水利的同时,也积极的派遣官员前去赈灾。
沈潇因为是出身于杭州的官员,自然是赈灾官员的首选,但他如今已是国家首辅,又是负责国家一半军队的锦衣王爷,有一半虎符,因此江烈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派他回去,改派别的官员到杭州。
谁知这里旨意还没下呢,内侍便报说锦衣王爷求见,不等宣旨,沈潇就一头闯了进来,大声道:「皇上,我已经把工作都交待妥当了,这趟杭州赈灾,你务必要派我去。」
江烈见他神情紧张,不由得大奇道:「平日里让你回家祭祖,你都推三阻四的,因何这一次不过是赈灾,你却非要回去呢,沈潇,虽然你是杭州人,但赈灾之事,派谁去都是一样的,朕知人善任,一定派两个清正廉明的官员前去,你就放心吧。」
沈潇却说什么也不同意,江烈以为他心牵江南父老,最后也就同意了。沈潇带着几千官兵和五百万两银子,沿途采买粮食,一路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杭州城,去到一看,只见因为当地官衙的措施得力,灾民们已被安置的十分妥当。
沈潇公务在身,不得不忍下心头焦急,将当地官员召来问了一些灾情以及赈灾工作的进展,好容易说了半天,把事情都弄清楚了,又花了半天时间分派好工作,他便再也等不得,如飞般向谢桥的家奔去。
谢桥家离西湖甚远,因此此地遭灾不重,许多房屋里仍住着人家。沈潇也顾不上坐轿,便徒步向那记忆中的小小院落而去,一路上只觉心跳的越来越快,却也是越来越紧张,翻来覆去忽上忽下的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来到那熟悉的院落,沈潇还不等敲门,门便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小丫鬟,却不是他之前看见的那两个服侍的丫鬟,沈潇一愣,旋即释然,暗道换丫鬟也是寻常事,于是连忙上前笑问道:「你们家老爷在家吗?」
那丫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是个穿戴不凡的富贵公子哥儿,遂面上一红,带笑道:「公子,你问老爷吗?他今日去贩猪了,说是钦差大人来了,肯定要救济灾民,弄些猪回来,也一定能卖上好价钱。」这本是她家老爷千叮万嘱要保密的事儿,谁知小丫鬟见沈潇英俊不俗,竟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
沈潇一愣,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是深知谢桥的,维持一个小书局尚且不易,哪里还有这种经济头脑,当下连忙细问道:「你们家老爷姓什么叫什么?你们是什么时候住在这里的?」
那小丫鬟一愣,呆呆道:「我们家老爷姓蓝啊,还能姓什么?至于搬到这里,大概是三年多前就把这院子买下来了。」她说到这里,忽然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公子定是久不归家,这里是你的旧宅或者是旧相识的宅子吧?」
沈潇连忙点头,又问道:「没错,我是这里的原主人谢桥的朋友,你知道谢桥现在在哪里吗?」
他心里疑惑,暗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临走时给他留了一百两银子,料着他夫人再奢侈,也够两三个月的用度了,待孩子出世,也就不必那么菩萨般的供着,我在谢桥旁边的书局又撤了,他的生意会慢慢好起来,怎么……怎么他竟还会过到这步田地呢?
那丫鬟道:「前主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只是似乎听老爷说过,那谢老爷似乎在哪里开了个书局,他一直在那里……」
小丫鬟不等说完,沈潇便忙忙说了一个谢字,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去,他用了轻功,那小丫鬟只觉得眼前一花,便不见这人的踪影了,只吓得以为大白天里遇见了鬼。
沈潇一路急奔,一刻钟的功夫就来到十几里外的书局,这里也轻微受了灾,许多房舍都有被淹没过的痕迹,他来到书局前,只见铁将军把门,却是人踪渺然,再仔细看看,这书局因为地势低,所以受灾格外重,一栋房子竟然有半栋都露出被水淹的痕迹。
沈潇不知谢桥去了哪里,又对他现在的境况一无所知,正焦急间,忽听一声诧异的叫唤:「咦,是沈潇吗?天啊,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却先来了这里,莫不是谢桥先给你去信了吗?」随着话音,一个人快速来到他面前。
沈潇回头一看,原来是昔日的那个叫郭懂的同窗,他为人素性爽快,故此对沈潇的称呼仍如旧日同学那般,沈潇本也就不在乎这些事,何况同窗之谊更显亲密,再者耳里听见他说『谢桥』二字,就更不管别的了,只拉着郭懂的手问谢桥是怎么回事。
郭懂诧异道「咦,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唉,别提了,从你那年回京之后,他家发生了那些事啊,算了,这里不是说话之所,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聊吧,正好附近有个小酒馆,饭菜味道还不错,也洁净,你这大钦差今日就随我去哪里如何?」
沈潇哪还有心思去想这些事,但是郭懂既然提出来了,也不好拒绝,只好耐着性子和对方来到酒馆里,两人要了一壶好酒,一斤牛肉二两盐拌花生米,郭懂先呷了一口酒,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慢慢道:「唉,别提了,这人啊,真是不一样,有幸运的像你,也有不好不坏的像我,更有太倒霉的像是谢桥,唉,你说这人能有一样的吗?」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沈潇已经急得像是七八个爪子在心里挠了,偏偏郭懂像是发起感叹就没有完了似的,他只好催促对方,心里祈祷着老天爷千万保佑,不要让他听到太坏的消息。
「别提了,谢桥啊,你那年祭祖的时候,他儿子怕还不满一周岁吧,结果就在你回来前不久,还不到一个月吧,谢桥那个老婆就把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卷走了,听说是和一个拐汉子跑了,这时候才知道,那女人当初在前夫家的时候,就是因为作风不好被人休了的,着才找个个地方儿远的,谢桥人又老实,长的也不差,就被她相中了。」